程有颐有些气馁,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会说话的小孩子,一开口就是错,可没有办法按捺住自己的表达欲,他迫切地想和章迟说说话,哪怕一个语气词也好。
车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低得像要塌下来,几只白头鹰在河面上盘旋,等待自己的猎物。
程有颐抵达民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章迟正在院子里拍星空,这家民宿酒店就在高速路口,正对着浩浩荡荡的河流,背靠着巍峨的山川,旁边就是阿拉斯加政府官网上推荐的观景点,打卡的人一直不少,哪怕是夜间,没有了城市的霓虹,漫天的繁星也仍旧是都市人少见的风景。
背着相机的章迟转身朝向程有颐,举起相机的时候,按快门的手却不动了。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相机,颇为怨念地看着程有颐:“怎么又是你?”
“我——”程有颐找了一个憋足的理由,“临时订住宿的话,只能订到这里了。”
章迟撇了撇嘴,找不出来反驳程有颐的理由,冷哼一声,骂了句“阴魂不散”,连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了,转身就往房子里走。
民宿一楼是酒吧,二楼和三楼是住宿。一楼的木质天花板上有两盏昏昏暗暗的黄灯。右侧的墙壁上挂着驼鹿头,驼鹿头底下是一面彩虹旗。门口挂着一串金属铃,程有颐打开门,风铃晃起来,叮当作响。
吧台上的人转过头,微醺着脸和程有颐这个陌生人sayhi。只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倔强地不肯为这位到来的男嘉宾转身。
程有颐叹了口气,礼貌地回应了所有人的问好,先去办了入住,放下行李,换掉破掉的裤子,下楼想去找章迟。
他挑了章迟旁边的位置坐下。
“明天去冰川徒步?”程有颐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
章迟睨了程有颐一眼:“不关你的事。”
“徒步的团两个小时一趟,我们去十二点那趟的好不好?”
章迟低头,拿搅棒戳杯里的冰:“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又不和你一起。”
老板走到程有颐面前:“要点什么?我们这里的伏特加是从西伯利亚来的哦,你要不要试试。”
“抱歉,明天还要开车,无糖可乐就行,还有一份烤鳕鱼。”程有颐不想喝酒,又问章迟,“你要不要试试这里的鳕鱼,很有名的。”
“不要。”章迟抬眼,和程有颐对视了一阵,眼神没什么情绪,章迟把杯子举起来,和老板说,“什么西伯利亚的酒?给我试试。”
程有颐皱了一下眉头:“章迟,这里的酒很烈……”
“要你管啊!”章迟断了他的话,“我偏要喝。”
程有颐盯着章迟。
“看着我干嘛?”章迟梗着脖子。
程有颐摇了摇头,仍旧不肯挪开眼睛。
章迟翻了个白眼,拿出来手机,故意把屏幕让盯着自己的程有颐看到,然后点开了Blued。
程有颐的嘴唇颤了一下,这才挪开目光,想到Blued上面形形色色的人,程有颐一咬牙,又把这个APP,下载了下来,登录上去后,立刻右滑的章迟。
显然章迟没有右滑他,否则早就匹配成功了。
APP此时好心提醒,10米范围内有两位用户哦。
程有颐瞪大眼睛,点开附近的人,老板的头像就出现在第一位,简介写着:身高195cm体重95kg,看起来的确22岁的老板拿着酒过来。
后面什么意思,程有颐不用想也明白了。
老板把酒递给章迟,挤了挤眼,瞟了一眼章迟的手机屏幕,又对章迟说:“这杯我请了。”
章迟看了看程有颐,又看了看老板,一仰而尽,脸立刻红了起来:“谢谢。”
老板眯着眼睛:“再来两杯?还是换点清淡的?”
“烈的。”章迟先开口,“还要这个。”
老板挑眉,颇为暧昧地说:“这只度数很高,像我这种硬汉,喝一瓶也会……把持不住自己。”
“那不是正好?”章迟仰着头,脸已经红了,他不像在喝酒,倒像是英勇就义,“满的,谢谢。”
老板笑了笑,倒酒。
透明的液体顶到杯沿。章迟端走的时候,老板用指尖擦过章迟的手背。
章迟手一抖,眼神停了一秒,酒撒了一些出去。
程有颐把那一幕收入眼底,喉结动了动。嘴里什么都没说,伸手把鳕鱼推进去一点:“你吃一点,别空腹。”
“我不要你的吃的!”喝完酒的章迟眼睛亮晶晶的,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甩开程有颐的手,“你能不能不要在再我面前出现了?你凭什么管我啊!”
“我……”程有颐压低声音。
他也想不出来,自己以什么身份管章迟。
老板把抹布叠好,站到两人近处:“两位认识?”
——“嗯。”
——“不认识。”
完全不同的答案,让老板会心一笑。他走到章迟和程有颐中间,挡住程有颐看章迟的目光,只留给他一个健硕的屁\股。
“这么喝很伤胃的,我可不想晚上送你去安克雷奇的医院。”老板拍了拍章迟的肩膀,把程有颐的鳕鱼推给章迟,“吃点鳕鱼垫垫,会有体力。”
章迟真得听话地吃掉了一口。
程有颐想:这明明就是我的鳕鱼。
屁、股在眼前晃,程有颐莫名其妙地生气,而且补充体力是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吃鳕鱼。我不喜欢吃鳕鱼就会不吃鳕鱼,不会明明不喜欢吃鳕鱼而是喜欢吃三文鱼,可是吃不到三文鱼就拿鳕鱼当代替。”章迟喝得有点多,他指着盘子里的鳕鱼,和一块肉共情起来,质问程有颐,“你这样做,对鳕鱼公平吗?!”
程有颐哑口无言。
老板看了看程有颐,又看章迟,笑意更深:“鳕鱼怎么不好吃了?鳕鱼的肉很紧的,做的话,非常可口。”
话说得太露骨,章迟笑了一声。章迟挑了挑眉,眼神散漫又挑衅,“你确定?太紧的肉,你也喜欢吃吗?”
“那就吃之前松一松。”老板把一杯新酒推到他面前,指尖轻轻碰到他手背,“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已经很出格了。
程有颐放下杯子,手在桌上攥紧,他的指节都在泛白,刚想开口,章迟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再来一杯?”老板问。
“来。”章迟的嗓音带着一点沙哑。
“章迟!”程有颐没忍住。
“要你管?!”章迟转头瞪了程有颐一眼,又对老板说,“你也喝一杯。”
“我上班呢。”老板笑着摇头。
“那下班喝。”章迟看着他。
程有颐忍不住了,低声:“章迟,够了。”
章迟转头看他,笑了一声:“怎么?喝个酒也碍你眼?”
“你醉了。”
“我清醒得很。”
“没关系。”老板好心说,语气轻松又轻佻,“醉了我送你回去。你不是住在二楼吗?哪一间?”
“203。”章迟随口报。
老板点头,手指敲打着桌面:“那间不错。不过225更好,那是这个民宿最豪华的房间。”
程有颐想起来,自己住在章迟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意味不明:“我住在那间房。”老板笑,语调懒散,“你要是晚上睡不着,可以来敲门。”
空气骤然凝住。
“章迟。”程有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章迟放下杯子,手指在吧台上敲了两下,笑得很轻:“去吗?”
老板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把吧台擦干净,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章迟被架在火上,还在犹豫。
程有颐伸手拉了他一下:“你别闹。”
章迟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低而冷:“我偏要!”
说完,他转身,朝走廊的方向走去。老板挑了挑眉,紧随其后。程有颐跟在后面,一直到到225的门口,才停下来。
走进房间的老板回了一下头,冲程有颐笑了一下。二楼走廊的灯晃晃的,程有颐指尖发凉。
他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十分钟。二十分钟。
木头做的房子薄得吓人,程有颐在安静下来的夜里,听到了对隔壁房间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程有颐一怔,他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下来了。
他们真的做了吗?
做到章迟哭成那样?程有颐心里难过,他都没有舍得让章迟这么哭过。他很想闯隔壁的房间,把此时说不定趴在章迟身上的男人拽下来,然后千刀万剐。可是他能怎么办?是章迟的选择。
他只是没有选择自己的房间而已。
程有颐心烦意乱,随便抽了两张纸巾,折成小团塞进耳朵,躺在床上,一串数字侵占了他的大脑:程有颐从来没有过测量过自己的数据。
但是他显然不是22岁。
阿拉斯加的夏夜里,这个从来没有为年龄焦虑过的男人开始为衰老感到恐慌,他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卧倒在地上。
程有颐开始做俯卧撑,地板有一点涩,双掌磨得热。
二十,三十,四十。
他的呼吸乱了,胸口起伏厉害。程有颐停下来,坐在床沿,抹汗。他不记得二十二的自己可以做多少个俯卧撑,但他想一定比现在更多,惊恐莫名其妙的袭来。
五十,六十,七十。
他手臂发抖,扑倒在地上,又把自己撑起来,再做。直到精疲力竭。翻身起来以后,程有颐坐在床角,脑袋靠在床上,喉咙里发出一声短短的喘。
耳朵里塞了纸。却好像什么都听得到,章迟的喘息声,他的喘息声。
程有颐强撑起来身体,去洗了把脸,水珠还沿着脖子往下滴,他觉得有点咸。
也许是一夜的运动消耗了太多体力,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九点。
程有颐先去敲了敲225的门,没有人。他又去敲了敲203的门,还是没人。程有颐立刻清醒过来,下到一楼的时候,老板在机器前配牛奶,看到他,点头:“早。”
老板挂着巨大的黑眼圈,像是一晚上没有睡,看到程有颐的时候,白了一眼。
“章迟呢?”程有颐问。
“谁?”老板停了一下,盯着程有颐,“哦,他一大早上就退房了。”
“……”程有颐脸黑的要命,“我也要退房。”
“你不是订了三晚?”老板有点不耐烦,“我们不可以退钱的。”
程有颐看着老板的脸就难受,他懒得多说:“知道。”
老板又白了程有颐一眼,却没有多说,给他打印了收据。
“这是昨晚你服务我男朋友的钱。”程有颐把收据折成三段,塞进口袋,又放下了五张一百美元的现金,声音克制,脸色却冷得像要杀人,“我请了。”
第91章 似有故人之姿
老板生无可恋地盯着程有颐,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面无愧色地把几张百元大钞票夹在两指之间,点了点程有颐:“这钱,我收下了。就当是我昨晚的精神损失费。”
程有颐觉得自己的肺气炸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精神补偿?你睡了我的男朋友,还好意思拿我的精神补偿?”
老板面色一滞,冷笑一声:“男朋友?你确定他是你男朋友?”
程有颐心虚了,他咬了咬牙,声音低沉:“我还没有同意分手的。你最好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他不喜欢你。”
“……”
工作台上的冒着蒸汽的蒸汽机默默表达着老板无处安放的愤怒。
见老板没有说话,程有颐挺了挺胸,更加自信了:“他可能是一时馋了,但是不会和你呆在阿拉斯加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我们两个……现在感情的确出了一点问题,但我会解决。你不要破坏别人情感,这样做是会下地狱的。”
“我真是……”老板边听程有颐吧嗒吧嗒说一堆,边冷下来脸色,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随后转身离开吧台,把桌子底下的猎枪取了下来,愤怒地对准了程有颐,“下你妈的地狱啊!”
程有颐立刻举起来双手,他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始终面对着老板,以防他做出来冲动的事情,声音多了几分克制和谨慎:“你……你要干什么?”
“如果我犯了法,应该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关进监狱!或者扔到Denali的山上去喂棕熊!”年轻的老板脸通红着,骂着眼前的人,“而不是昨天晚上听你那个fxxking的狗屁男朋友,哭着给我讲你们fxxking无聊的!狗血!的肥皂剧!爱情故事!”
“……”程有颐怔住,表情瞬间变得茫然。“等等,你说,他,他哭是因为……因为我们的事?”
“哭!一边喝我的酒一边fxxking地哭!讲了fxxking的两个小时!三瓶酒啊!还抓着我的衣服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贱!”老板瞪大眼,气得脸都红了,“不不不!不是他贱!是我贱!我贱可以吧?!招惹你们fxxking两个傻逼!那个fxxking狗东西都快哭晕过去了!我的床!我睡了一晚上的沙发!”
程有颐呼吸微微乱了:“所以——你们什么都没做?”
老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程有颐:“做你妈啊!老子是什么人形按摩器吗?!他在那儿一边哭一边打嗝!然后吐了我一床!我为什么早起啊!我早上起来还得fxxking洗被子!”
程有颐的嘴角慢慢弯了起来,胸口那股怒火化成一种几乎要笑出声的气。
他憋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老板愣了下,更崩溃:“你笑什么!你神经病啊!我才是受害者!”
“对,对,你说得对。”程有颐忍着笑,双手一摊,“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谢谢你昨晚的……心理疏导。”
“疏导你妈!”老板脸涨得通红,“滚出去!”
程有颐还不忘作揖:“伟大的心理咨询师,我回去Yelp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滚——!”
门被“砰”地推开,阿拉斯加夏天的阳光一涌而进。程有颐几乎是笑着冲出门,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到最后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还在喘气。
街道亮堂,风吹过他头发,他打开手机,刷到章迟的INS:Matanuska冰川。
章迟的头像里那张笑脸灼得他心底一阵发烫。
他刚要上车,却一眼看到停在路边的昨天那辆熟悉的车:换下的备胎,比其他轮胎看起来新很多。
程有颐的笑声顿了下来,心口一点点凉下去:所以章迟是怎么去的Matanuska冰川?
二十分钟前,早上七点。
睁开眼看到老板房间一片狼藉的时候,他回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做的荒唐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跑路,不然自己可能会被老板一枪送走。他回自己房间冲了个澡,又在枕头底下塞了一把钱,偷偷摸摸地出了门。
七月的阿拉斯加天亮得早,宿醉后的章迟只觉得头晕晕的,这种状态下在阿拉斯加的沿河的曲折公路上开车,他很难保证不会一个加速就把自己送进河里喂鱼。
想到这里,章迟打了一个哆嗦。
他回头看了一眼名宿的房间,程有颐的那间还亮着灯。
他想,如果程有颐在就好了。
章迟又打了一个哆嗦,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行,不蒸馒头蒸口气。
“Hello——”一辆车停在路边,驾驶位高高瘦瘦的男人戴着墨镜,齐耳的金色头发自然卷着,皮肤在阳光下白的发光。他探出来一个头,“请问这里有咖啡卖吗?”
“呃……我不是老板。”章迟抱歉地摇了摇头,又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老板,老板,可能还没醒。”
金发男子耸了耸肩:“没事,我只是有点高估了我的体力,不过只有开半个小时了,应该没什么事。”
章迟挠了挠头,又问:“红牛可以吗?我车里还有一些。”
金发男子摘下墨镜,浅蓝色的忧郁眼睛眨了眨:“好的,谢谢。”
章迟把后备箱里的红牛递给他一瓶,随口问:“你接下来要去哪?”
金发男子拉开拉环,微笑着回答:“Matanuska。”
章迟立刻两眼发光:“Matanuska吗?我,我,我有个请求……”
“你也要去?”男人问。
章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昨天喝了酒,头有点晕晕的。租的车在路上爆胎了,现在用的是备胎,我担心会不安全。”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章迟也觉得突然荒郊野外向陌生人提出来搭车的理由太荒唐了,叹了口气:“要不还是……”
“嗯?”对方挑了挑眉,按下锁车键,“哒”的一声后,男人拍了拍副驾驶的位置:“一起走吧,我叫Charles。”
车子开上公路,阳光照得路面发亮,左岸的河流里,江水浩浩荡荡地翻滚着往前,溅起来的浪花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太阳光斑,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美丽弧线。
相似小说推荐
-
拜托你了,银时老师(水云烟霞) [BL同人] 《(综漫同人)拜托你了,银时老师》作者:水云烟霞【完结】晋江VIP2025-03-30完结总书评数:1650 当前被收藏...
-
白首与君同(时间在看) [古代架空] 《白首与君同》作者:时间在看【完结】番茄2025-11-29完结双男主纯爱古代武侠剑修24.4万字文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