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彼岸(鱼粮姜烩)

“啧，你要我说什么好？”曾彧撇了撇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考虑。”
“我说算了，不是为他考虑。”章迟叹了一口气，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重，他的手放在胃上面，“我只是想赶紧结束掉这段感情……我觉得……恶心。”
曾彧一顿，点了点头，又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不过，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吧。”
曾彧不假思索：“那我陪你。”
“呃。”章迟有点尴尬地解释，“我想去阿拉斯加。”
曾彧不解：“阿拉斯加我就不可以陪你了吗？”
章迟耐心解释：“啊……可是你没有美国签证吧？”
曾彧愣了一下，傻傻地问：“你有？”
“呃——我有绿卡。”
“……艹”曾彧骂了一句，“你就不能选个我好去的地方吗？”
章迟眨了眨眼：“下次，下次。”
“我现在就去申请……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能去天涯海角我也随叫随到。”曾彧的手悬在半空中，骂了一堆难听的话，又和章迟确认，“我开始了？”
章迟点了点头。
第一下刺入的时候，鲜血立刻冒出来。许久没有纹身打钉的章迟对曾经习惯的痛感始料未及，肩膀抖了一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椅子的扶手，呼吸急促。
看见章迟的反应，曾彧忍不住心疼安慰，“宝贝不疼的哦……很快就会好了。”
章迟一愣，眼角又湿了。
他的耳边好像响起程有颐低沉的嗓音，那些在自己哭着说“不要了”的时候，程有颐也是这么耐心地哄着自己的。
所以，那些缠绵的夜晚，那些身体与身体交缠在一起的时刻，那个男人想的原来是别人吗？
章迟呜咽了一声。
“忍着。”曾彧压低声音，带着怒气，“你能忍痛，就该早知道别再去信他。”
针尖继续往里推，血腥味在口腔里迅速蔓延。章迟眼前一阵模糊，大脑里面程有颐的脸却清晰了起来，他想起来再最后分开的时候，程有颐哭着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的样子。
钻石代表着坚贞的爱情，至死不渝，他对此深信不移。程有颐为什么会觉得这段本身就不纯粹的爱情配得上钻石？那明明是他幻想了好多次的戒指，那也是他憧憬许久的，唯一的，排他的爱情。程有颐也知道的啊。
可是现在，这份爱情就这样被程有颐毁掉了。
疼痛更加真实，眼泪不自觉地从章迟的眼角划过。
“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爱你的人怎么——怎么舍得那样对你？你还偏要骗自己！”曾彧心疼又无奈，最后只能归咎到自己身上，“妈的！我也是个傻逼！我要是早点把他赶走就好了！”
章迟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眼泪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下巴滑落。
他想开口说话，却因为针还未完全穿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章迟都不记得打舌钉这么痛了，这种痛感甚至要把他四分五裂，嘴里混合着血腥味道，他想起确认关系的那天晚上，酒吧卫生间里的吻和程有颐车上的吻，程有颐咬破了他的舌头，也是这样的血腥味道的。
曾彧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棘手舌钉，他反复安慰：“不哭不哭，马上就好了。”
针终于彻底穿透，银钉被推进去，固定好。那一瞬间，章迟的身体彻底绷紧，喉咙里爆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野兽在夜里舔舐自己致命的伤口。
“好了。”曾彧迅速按住渗血的地方，声音还在发颤，“结束了。”
章迟大口喘气，胸口起伏，额角全是冷汗。血水混着口水，他吐掉一部分，舌尖轻轻舔过那颗新的金属。冰冷、坚硬，却又真实。
他抬起眼，望向灯光，程有颐的脸从记忆里浮出来。
那张脸温柔又笃定。
章迟觉得自己好贱，哪怕现程有颐这么伤害了自己，他想到的也是程有颐好的样子。
痛觉唤醒痛觉，章迟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痛。
曾彧赶紧把棉纱按紧，抱住疼地大哭的章迟，拍着他的背脊：“没事的……没事的……过去了，都过去了……”
“好疼——曾，曾彧，我真得，真的好痛……”
“我在，我在。”曾彧也跟着章迟一起疼，“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痛了，好不好？”
章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睛被泪水模糊掉，他攥着曾彧的衣领擦掉自己的眼泪，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章迟的哭腔收敛了一些，他发现自己的舌头肿了，大着舌头说：“以，以诶袄嘿……”
章迟感觉曾彧僵了一下，他缓缓松开章迟，望向门口。李维就这样站在那里，除了有些疲惫以外，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曾彧有点慌：“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维敛了神色：“刚来。”
曾彧的喉结上下滚动，手心里冒出来汗，他转过身背对着李维，安抚章迟：“我有点事情要和他说，你先休息一下。”
章迟感受着自己肿起来的舌头，已经不想说话了，只能点了点头。
曾彧走出门，李维就跟在他身后。曾彧找了个远的墙根，拿出来一根烟抽起来。
“你来干嘛？”
“确认一下章迟没事。”
“我在，不会让他出事的。”曾彧莫名的焦躁。
“还有——”李维顿了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的。”
曾彧当鸵鸟：“问题？什么问题？我不记得了。”
李维没有放弃，用平和的语气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当我的伴侣吗？”
曾彧沉默了，一口一口抽着烟。等这根烟抽完了，他才低声说：“李维，你别傻了。”
“……”
“我们俩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大，你找我只是图个新鲜……像那个狗男人说的，是什么新样本。”曾彧睫毛闪了闪，落下来一片阴影，“我们都不配。”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真得很喜欢你。想到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一样，哲学上来说这是因为……”李维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平缓的语调里终于多了不甘心的情绪，想到曾彧听不懂，李维放弃掉解释，只是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曾彧。”
“你别傻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章迟。”曾彧把烟头捻灭，死死盯着李维，“你难道希望我像那个狗男人一样，把你当做什么替身吗？”
李维一怔，思考片刻后：“如果你想的话，我也……愿意。”
曾彧很烦躁：“……艹，神经病！都他妈是神经病！”
片刻之后，曾彧冷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店铺招牌：“我没办法给你答案。以后，以后再说吧。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可能放下章迟不管。”
李维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嗯”了一声。
“你去看看那个狗男人吧。”曾彧转身要走，“刚刚那副样子和死了爹一样，别出了什么事情还赖在我头上。”
“他爹确实前不久才去世。”李维恢复到平常的人机语气。
“……”曾彧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先回去了。”
“等等——”李维叫住曾彧，“我要走了。”
“走？去哪？不会吧大哥，我拒绝了你，你就……？搁这演呢？”
李维摇了摇头：“研究所派我去埃及参加一个尼罗河流域的研究项目，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曾彧呆住：“你怎么之前没说？”
李维想了想：“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你的决定。”
“……”
李维微笑着伸出手臂，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上的皮肤：“可惜，应该没有时间在上面纹玉桂狗了。”
曾彧的心痛了一下。
上午的时候曾彧还在开李维的玩笑，说李维明明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狗一样缠着他。哪天等李维睡着了，自己要偷偷纹个玉桂狗在他的手臂上。
他们明明已经暧昧到可以讲这种笑话了。
曾彧忍不住：“……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三年也有可能。”李维又像触发了某个人机指令一样笑了笑，“你如果有了答案，可以随时告诉我。”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曾彧骂了一句脏话：“我……”
“我还得去看看程，章迟这边就交给你了。”李维打断曾彧说话，“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见。”
还有机会吗？
李维转身就走，曾彧看着李维的背影，心莫名的抽了一下：“李维——”
李维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嗯？”
曾彧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路上小心。还有……你不要等我。”

第88章 GodblessU
人都走了，只有远处的跨海大桥的灯亮了起来，稀微的灯光照不到无人问津的海滩。
程有颐坐在海滩上，身下的细沙已经被压成了一个深浅不一的痕迹。
黑暗之中，程有颐左手里的暗红色的烟头亮着，映在他猩红的一夜未眠的眼里。
右手里有一叠他才去取出来的照片，里面是过去章迟和自己在一起的诸多片刻。
他一张一张的翻着，前期的照片多是章迟偷拍的，程有颐彼时的脸上总是像有一团乌云。后来这团乌云慢慢散去，他开始笑，开始主动搂着章迟的肩膀自拍。
原来章迟对自己的改变那么大。
程有颐把手里的烟头捻灭，拿出来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李维的未接来电。他解锁又关上，屏幕熄灭又亮起来的时候，屏幕保护是章迟和他在东京迪士尼的合照，他在医院的时候换上的，章迟还没有发现。
微信已经被删除好友了，他一条条地给章迟发短信。
【宝贝，我们聊聊，好不好？】
【我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这件事情，如果你可以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宝贝，但是其实我早就已经喜欢你了……早就放下了之前的感情了。】
【在迪士尼的时候？不不不，更早的时候，你邀请我去你家的时候……】
【宝贝，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现代的基建让海滩的讯号也好得要命，程有颐一按下发送键，消息旁边就会亮起来绿色的勾，却永远停留在这个“已送达”的状态。
没有已读，没有回复。
程有颐安慰自己，章迟需要好好休息，昨天的事情太疯狂，也许他只是睡着了才没有回消息。
他漫无目的地滑动手机屏幕，突然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黄色软件图标。
记忆倒带，程有颐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章迟曾经在他手机上下载的委托软件。
那时两人窝在一张小床上，把章迟自己藏在画册里禁欲科学家的姿势都试了一遍。程有颐关心问了问什么平台怕章迟上当，章迟就把app下载到了他的手机上。
那个时候章迟还不怀好意地和他调情：“如果你想试试什么说不出口的姿势的话，可以来找我做委托。”
结果自然是两人又在床上纠缠了好久。
程有颐望着那个黄色的图标，忽然像是抓到了稻草。他点开APP，注册账号，手指在搜索框一点，唯一的历史记录就是章迟输入过的ID。
很快，章迟的页面跳了出来。
头像简单，介绍随意。
状态在线。
程有颐盯着“在线”两个字，眼眶发酸，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委托”。
【亲亲，请问您的委托任务是什么呢？[爱心]】
程有颐用手撑着下巴，看见章迟活泼的语气，忍不住哭着笑了一声。
【我有照片，你可以帮我画成画吗？】
输入文字的瞬间，他的眼睛就模糊了。
【好的呢，亲亲。不过主包最近有点事情，要出趟远门，工期会延长到两个月。亲亲，请问这样可以吗？如果亲要的比较着急的话，可以找别家哦。】
程有颐毫不犹疑：【好的。】
然后他又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
对面发来一个困惑的表情，似乎不理解对面委托人如此没有边界感的问题，可片刻之后章迟还是耐心回复了：【抱歉哦，主包要去很远的地方呢，亲亲，可以把照片传过来吗？】
程有颐一顿，手抖着把他们在晴空塔下的合照发了过去。
等待回复的过程漫长到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程有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对面的章迟终于回复了。
【……】
【程有颐？】
程有颐以为自己找到了机会，立刻开始敲手机键盘：
【章迟，你听我说好不好，当时在日本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不会再有别人了，我没有告诉你，我以为过去都过去了，对不起，我应该对你更坦诚……】
字还没有打完，软件提示音响起。
【您的委托已被拒绝。】
短短几个字，像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下来。
程有颐愣住了，心口像被人重重踩了一脚。他点开私信，在刚才那条消息旁边点下了发送键。
屏幕上跳出一条冷漠至极的提示：
【对方已将你拉黑。】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章迟回复的短信。
【你能不能不要像狗一样追着我？难道你找不到其他的替身了吗？】
程有颐一边回复消息一边拨通电话，屏幕闪烁着“正在呼叫”的字样。电话里嘟得一声，他的心就抽一下，可是嘟声结束并没有带来章迟的声音，而是冷冰冰的“对方已拒接”。
章迟又给他发了短信：
【算了，我不怪你了，可以吧？】
他的眉毛跳了一下，屏住呼吸，指尖都在颤抖。
【但我也不想和你有联系了。】
【刚好我哥也要离婚了，你有机会了，你们可以在一起，你也不需要替身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别联系我，我要换电话了。】
盯着那行字，程有颐怔了很久。他把手机压在额头上，喉咙里涌上来的哽咽堵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章迟让他放过自己。
最初程有颐对章迟黏着自己的事情不甚满意，看着章迟的来电和满屏幕的微信消息，他还义正严词地警告章迟不要狂轰乱炸，他一心只想着章迟放过他。
现在狂轰乱炸的人居然变成了自己，是章迟让他放过。
程有颐的脑子里慢慢只剩空白。他怀里的手机还在一震一震，可他好像一点听不到。大脑里搜索着往日种种，可到最后只剩下章迟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
章迟说：“你去死吧。”
程有颐记得和章迟聊到婚姻与爱的时候，他问过自己，爱是什么。当时他告诉章迟，爱是我可以为你去死，而我接受你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你爱的人叫你去死，你会吗？
眼前的大海的浪潮翻起来又退下，夜色褪去，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
程有颐觉得好美，死亡与美学从来息息相关，他对这番理论向来不屑，可是如今无形的力量诱惑着程有颐情不自禁地往大海深处走。
有点冷。
但是程有颐还可以忍受。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
记忆鲜活起来，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大学，想到了墨西哥和毒贩交锋，想到最多的，还是章迟。
裤子湿哒哒的，向前的阻力大了不少。
“程——！”
远处的李维叫住往海里走的他，程有颐回头一看，李维已经跑到了自己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程有颐！你在干什么？！”李维一边拽着他往岸上走一边忍不住叫醒他，“你死了有什么用？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李维很少骂人，除非很生气的时候。
程有颐低头一看，发现水已经淹没了自己的腰。
海浪一波一波，废弃的沙滩上剩下湿凉与沉重的呼吸声。程有颐蜷缩在地上，怀里的照片湿透，粘在一起，像一团黏稠的废纸。李维跪在他身边，手还紧紧抓着他被海水冻得僵硬的手腕。
“程，你在干什么？你想死吗？”李维的声音嘶哑，“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就知道可能会出事。”
程有颐抖了一下，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半句话也吐不出来。他胸口闷得要炸开，眼泪默默流下来，又为自己带来的麻烦道歉，身体颤抖着说：“师兄对不起。”
这些天他很爱哭。
“唉……算了。”李维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说，“你如果就这么死在这儿，章迟怎么办？”
程有颐沉默片刻，用发抖的声音说：“我……如果……如果死了……，他，他……比较开心……那，那也挺好……”
“如果你死了，他一辈子都会觉得，你只是把他当成他哥哥的替身。”李维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是真得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