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彼岸(鱼粮姜烩)

“不不不，我爱他。”他身体一僵，终于抬起眼，泪水模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可是我说了，他不信。”
“如果说没有用的话，那你就做让他相信的事情啊……”李维低声苦口婆心，“你如果都可以为他死，为什么不愿意为他活？”
程有颐怔怔盯着李维，泪水一滴滴落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他……他不爱我了……”
“最开始你就爱章迟吗？他就放弃了吗？”李维看着他，如同一位智者，“死是没有用的。如果你爱他，就从零开始，重新追他。”
从零开始，重新追章迟吗？
程有颐一怔，有一瞬间的清明：“好……我懂了，谢谢师兄，师兄你……你会帮我吗？”
他抬起头，看着目光真挚的李维。
回想起来，许多次自己深陷危机时，都是这位师兄把自己从泥泞里拽出来的。
都说朋友是自己选择的家人，程有颐眼眶一热，他发现自己真得有很好的家人。
“可以。”李维皱了皱眉头，“不过，我可能没有办法继续帮你了。”李维拍了拍程有颐的减半，忽然叹了口气：“我可能要去埃及。”
“埃及？”
“那边有个项目，你知道的，所里因为林岛的项目对我很不满意，所以给我安排了这个活。”李维勉强笑笑，眉眼却满是疲惫，“不过我答应了。”
“可是……那，那，那曾彧呢？”程有颐哑声问。
“他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我也是。”李维的神色暗了暗，喉结滚动，“他说让我不要等他。”
程有颐心口一缩，他看着李维，李维好像没有什么表情。
李维接着解释：“不过，想不想我等是他的事情，等不等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觉得分开一段时间也是好事，这样我们更能明白彼此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李维又问：“你呢，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了吗？”
程有颐喉咙发紧，他现在除了死缠烂打别无他法，可章迟偏偏不让他死缠烂打。他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章迟要去很远的地方。
下意识地，他拿出手机，想到了什么。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是章迟的回信。他几乎有些害怕，手立刻点了回退键，接着点开了ins。
一条新动态推荐出现在眼前。
是一位旅行博主发的阿拉斯加攻略，照片里是雪山、极光、冰海，冷冽的风景，遥远而孤绝。
网络社会的算法真得很神奇，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程有颐眼神一凝，看见动态下面写着：“followedbyChiZhangArtist章迟一分钟前在这条动态下评论：
【谢谢博主，太详细了，打算试试，希望能够在阿拉斯加愈合自己的伤口。】
“阿拉斯加……”他喃喃着，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对李维说，“我要去阿拉斯加找他。”
“阿拉斯加？”李维惊了一声，随后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程有颐，“有颐你……”
还没等他李维说完，程有一般就飞快点开航班页面，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
李维张了张嘴，才低声说：“阿拉斯加比德州还大，你，你……真得追得到？”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程有颐没抬头，“他的ins上面留言说要试试一个旅游博主的攻略，我想根据这个博主的路线来，试试看能不能……”
试试能不能在阿拉斯加成片的荒野之中机缘巧合地遇到章迟？
程有颐没有把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大海捞针的试试简直荒谬。
可他想试试，这种荒谬。
程有颐的手指好像不受理性控制，立刻按下确认键，屏幕跳出电子机票。
他完成订票后，对李维说：“哪怕不见到他呢？阿拉斯加那么远那么荒凉的地方，我能够远远地在同一个地方守护着他就好。”
李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去？”
程有颐把出票记录给他看：“明天。”
李维想了想，把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摘下来交给程有颐。
程有颐一愣：“师兄你……”
李维拍了拍程有颐的手：“有颐，GodblessYou。”

第89章 让我帮帮你
飞机抵达安克雷奇的，程有颐去机场附近的租车公司取了提前租好的越野车。趁着老板检查证件和保险的间隙，他看了一遍章迟的INS，最新的动态还停留在落地安克雷奇的机场照。
他又点开那位旅游博主写的攻略，攻略里从安克雷奇出发的第一站是马塔努斯卡冰川。
“手续好了。”私人运营的租车店，老白男老板就是工作人员，他脸上纵横的沟壑像阿拉斯加的冰川，他严肃提醒程有颐，“这辆车是可以上石子路的。但是记住，道路救援不会进到石子路上，如果你在石子路上爆胎了，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出来，知道吗？”
程有颐对着这种规定见怪不怪，随即点了点头。
老板交给程有颐一份旅游指南：“我去把车开过来。”
程有颐看了看手里的旅游指南，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圈店里的环境。
店里挂着美国星条旗，周围布置着老板打猎回来的动物皮毛和骨肉，墙上还挂着一把猎枪。电视里正在播放着FOX新闻，里面纽约房地产商人正操着一口纯正的美国口音大谈带领美国制造业回归。
程有颐对政治并没有什么兴趣，转头看望着挂在店正中央的地图。
旅游博主给出的路线中，第一天是马塔努斯卡冰川，第二日是denali国家公园。从安克雷奇出发前往这两处并不顺路，而是形成了一个“T”，于是交叉点的位置，变成了最适合居住的地方。他打开手机，放大那块区域，然后寻找酒店。今天能够入住的只剩下了一家民宿。
七月的阿拉斯加是旅游胜地，许多酒店在半年前就会被预定一空，只有这种强行规定只能提前一周预定的民宿，才能侥幸有空房。
程有颐打算去碰碰运气。
老白男老板把越野车开了过来：“你检查一下，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开走了。”
程有颐“嗯”了一声，开始仔细检查：“工具什么的都齐全吗？”
出于野外工作的职业习惯。程有颐还准备提前让老板配备了应急工具。
“都在后备箱里面，你准备的还挺充分。”老板靠着车门，帮着程有颐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手上肌肉健硕，“你是哪的人？”
程有颐：“中国。”
老板玩味地笑了一声，两根粗眉向上一挑：“那很远吧？来旅游的？”
程有颐想了想：“YesandNo。”
大概是阿拉斯加太广阔太寂寞，老白男老板显然被这个答案吸引住：“什么意思？”
“我来找……一个东西。我弄丢了它。”程有颐垂下眼睛，把导航确定到那家民宿，不由得想起来此时此刻和他早同一片大陆，却无法知晓在何处的章迟。
他弄丢了章迟的真心。
想到这里，程有颐的心脏忍不住疼了一下。好在从章迟离开自己以后，这种突然的疼痛来得实在频繁，程有颐痛得时候，已经会把眼泪收好了。
“东西？”老白男老板笑了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阿拉斯加那么大，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你们中国人发现我们这里有什么金矿了？”
程有颐撇了撇嘴，摊开手：“那是你们美国人做的事情，我要找的东西比金子宝贵多了。”
非常MAGA的老白男老板在程有颐这里没讨到好，悻悻地干笑了两声离开。
程有颐踩了一脚油门，绿色的越野车就在阿拉斯加的公路上飞驰起来。
除了费尔班克斯和安克雷奇两座大城市，阿拉斯加几乎荒无人烟，公路稀稀疏疏分布在广袤的土地上，维持着人类社会中不同群落气若游丝的关联。驶出城市没多久，城市的红绿灯就被山色吞没，宽阔的多车道收紧成双向的窄路，去冰川的笔直公路，尽头是一片被风刮成湛蓝色的天空。
程有颐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车窗外黑色的光秃秃的树干一排排退向远方。
他轻踩油门，仪表盘的指针边稳稳指着八十。阳光贴在车身上，空气里有冰川融化带来的湿润味道，路两旁的冰川像在呼吸。
耳侧的白噪声听得人昏昏欲睡，这是危险的信号，程有颐忽然松了脚，车速慢下来。他把蓝牙连接上，点开醒神的歌单，正要调高音乐音量，视线的尽头忽然跳出一点红。
红色在风里上下晃动，像广阔的平原上一颗危险的火苗，程有颐顿时清醒了。他眯起眼睛，盯住那个红色的晃动点。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等他再靠近些，才看清是个举着红色围巾的人。
刹车灯亮起，车缓缓停在了应急车道上。在风中摇曳的红色围巾在收到车停下的讯号后立刻偃旗息鼓，被他的主人收了起来。围巾主人从远处狂奔过来，身后是一片无瑕的蓝天。
程有颐抬眼望去，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他怔了一瞬，几乎忘了呼吸。
“Sorry，我的车在石子路里面爆胎了……”章迟一边从远处走过来，一边大喊着，他像是看到了救星，指着远处石子路岔路，操着和阿拉斯加格格不入的伦敦腔，“你能帮——”
走到车前和程有颐对视的时候，章迟脸上的激动忽然僵住，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是你？”
他站在原地，盯着车里的程有颐，往后退了两步，挂在背包上的防熊喷雾和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在阿拉斯加遇到熊后的自救方法是：保持冷静，眼神接触，缓慢后退，喷射防熊喷雾。
程有颐觉得章迟不是看见了自己，而是看到了熊，下一秒章迟就要拿出来防熊喷雾喷到自己脸上了。
“章迟。”程有颐下了车，他发现自己好久没有和章迟说话，原来念出来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你……好久不见。”
章迟歪了歪头，深吸一口气，远处雪山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怎么是你啊？”
程有颐也不听不懂这句话里章迟的情绪，只能站在原地，等候另一端的人发落。
章迟冷笑一声：“你不会是故意来找我的吧？”
“我，我只是路过这里。”程有颐想解释INS的事情，又怕一开口连那点脆弱的联系都断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路过？”章迟把手环抱在胸前，眯着眼把眼前许久未见的前男友仔细打量了一遍，像打量一个脏东西。
程有颐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声音不自觉地软下去，哄似的：“宝贝，我真的没有骗你。”
章迟原本白皙的脸颊骤然涨红，目光倏地凌厉起来，压低嗓音一字一顿：“程有颐，你嘴巴能不能干净一点？”
程有颐一怔，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里面哪个偏旁部首不干净了。他手足无所，只能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砂石。
“别叫我宝贝。”章迟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冷的，“我觉得恶心。”
程有颐轻轻“哦”了一声，嗓子眼发干。
章迟往前走了两步，仍旧交叉着双手，语气不咸不淡地问：“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程有颐脸憋得很久，才挤出来一句，“真的只是巧合。”
然后他又很认真地和章迟摆事实讲道理：“你的车爆胎了，停在了这里，我们才会遇见。这完全是个意外事件，不可能是我故意安排的。章迟，这真的是巧合。”
章迟的脸色更冷了，怨恨地看着眼前把事情条分缕析得如此清晰的程有颐：“什么巧合……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说完，章迟扭头就走。
“你的车爆胎了。”程有颐紧跟在章迟身后，“砂石路上道路救援进不去，我可以帮你。”
章迟猛地停下脚步，蓦地一转身，跟在后面的程有颐没来得及刹住，撞在他胸口。
“喔——靠！”程有颐比章迟高大，自己没什么事，反倒是章迟捂着胸口低声“哎呦”两下。
“嘶……对不起！宝……章迟，你没事吧？”程有颐伸手去扶他。
章迟满脸怨色地瞪回来：“滚，我不需要你帮。”
他甩开手，又往前走。
这回程有颐学聪明了，拉开一段距离跟着。
章迟也学聪明了，没有立刻回头，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转身：“程有颐，你神经病啊，跟着我干嘛？”
“我帮你去修车。”
“不用！”章迟蹲到路边，声音硬邦邦的，“我等下一辆车来。”
“这里人很少，下一辆车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你也不知道会不会停下来。”程有颐走到章迟身边，也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扒拉着土，“马上就要天黑了，到了阿拉斯加，晚上会很危险，有棕熊，黑熊，驼鹿，他们看见落单的人类，搞不好会当成猎物。”
章迟弓起来的背脊抖了一下，随即别过脸，盯着程有颐：“程有颐，你少在这里骗我，靠吓唬我给我搞什么吊桥效应。”
“我没有骗你，说得都是真的。”程有颐喉结上下滚动，莫名觉得有些苦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程有颐说了一次谎，章迟就再也不相信他了。
见章迟没有答应也也没有反对，程有颐用自己的手背轻轻碰了碰章迟的手背，像求饶一样低声问：“章迟，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第90章 叫鸭的钱我付了
章迟盯着程有颐看了一会，又往路的两头张望了一圈，确定在这个尴尬的时间节点不会出现一辆新的车，才勉为其难说了一句“行”，就往小路走。
程有颐立刻去自己车里拿了工具箱，跟在后面，嘴角不自觉地笑起来。只要章迟还愿意说话，他就还有机会。
一辆跑车停在砂石路上，右后方的轮胎泄了气，歪了下去。
“喏——”章迟怏怏不乐地看着偃旗息鼓的车。
“放心，交给我。”程有颐走过去，想拍拍章迟的肩膀，却被章迟躲开了。
程有颐咬了咬嘴唇，叹了一口气，随后把后备箱打开，从里面搬出来备胎，又从工具箱里拿出来千斤顶和各种器材，开始换轮胎。他半跪在地上，撬杆卡住螺丝，用力一拧，金属“咔”一声松开。 ”
“这边的砂石路其实挺挑车的，”他边干边说，“底盘太低容易刮，这个时候刚刚雪刚刚融化，很多地方还有泥，普通的车性能不太够，也最好用雪地胎，胎纹深点能抓地。”
章迟靠在车门边，手插兜，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
程有颐又补一句：“而且要是上山路，最好带防滑链。”
“行了行了。”章迟抬眼，“我又没问。”
“阿拉斯加这第一次来的话还是尽量不要走砂石路，pavedway可以去大多数景点了。这里荒郊野外，一个人很危险的。”程有颐试探性地问，“刚好我也没有伴，我们俩要不要一起，有个照应？”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章迟看傻子一样看着程有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反倒是脸上的不开心重了很多。
他不说话，程有颐就知道答案了。
程有颐尴尬地低下头，擦了擦额角的汗，没再多说。等最后一颗螺丝拧紧，他把旧轮胎放回后备箱，站了起来。
章迟皱了一下眉：“嘶——”
程有颐顿了一下：“怎么了？”
“你的膝盖。”章迟指了指程有颐的腿，膝盖上被磨破了一个洞。
“没关系。”程有颐这才觉得疼，可也只是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对章迟说：“换好了。”
章迟低头看了一眼，脸上的不悦总算褪了一点，嘴角甚至动了动，像是要笑。
程有颐松了口气，也笑：“不过车里自带的备胎通常跑不了多久，一会把车开上高速了，还是和租车公司说一下，让他们找人换一辆车。”
不知道是什么词说的不对，章迟的笑意瞬间没了，整张脸又冷下去。
他盯着程有颐，语气锋利：“看来你对备胎很有了解。”
程有颐愣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算了。”章迟绕过他，拉开驾驶座的门，一脚上车，“别解释了。”
“章迟……”
引擎声盖过他的话，车灯一亮，车子掉头，沿着那条灰白的路往前开，越开越远。
风又刮起来。
程有颐站在原地，手还拿着扳手。等尘土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苦笑着叹了口气，把工具一件件收进箱子，合上盖，自己上了那辆越野。他一边开车，一边放空大脑，可是又不自觉想起来刚刚和章迟的对话。
章迟说的每一个字，说话时的每一个神态，每一种语气，都被程有颐像宝贝捧在心上仔细揣摩。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自己如果不说是“巧合”，而是他故意来找章迟的，章迟会不会开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