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那么一个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值得你破这个例?看来你离家之后,眼光和格局都变得越来越狭隘了。”
她顿了顿,语气中的轻蔑更甚:
“用这种不上台面的小聪明解决问题,就是你追求的‘自由’?苏沐,你太让我失望了。沈家的机会你已经错过,不要再继续任性,消耗你父亲所剩无几的耐心。你好自为之。”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忙音像是冰冷的余韵,缠绕在初冬的夜色里。
苏沐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背影显得单薄而僵硬。
他慢慢走回客厅,没有看凌焰,径直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筷子,却不再动作,只是盯着碗里微凉的米饭,眼神空洞。
凌焰看着他瞬间沉寂下去的样子,和周身那股驱不散的寒意,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听不懂什么“关系”、什么“沈家”,但他看得懂苏沐的痛苦。
那个家,像一片巨大的、无法摆脱的阴影,每次出现,都能轻易地把这个他好不容易才靠近一点的人,重新拖回冰冷的深渊。
他放下筷子,大手带着训练后未散的温热,不由分说地覆盖在苏沐冰凉的手背上,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驱散那寒意。
“……”凌焰张了张嘴,想骂那个让他这么难受的家,又觉得所有的语言在那种根深蒂固的冰冷面前都显得苍白。
他看着苏沐低垂的、仿佛失去所有光彩的侧脸,一股混杂着心疼和愤怒的情绪堵在胸口。
最后,他只是更紧地握住那只手,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别听他们的。他们说的,都不算。”
苏沐没有抽回手,任由那份笨拙却滚烫的暖意从手背蔓延。
他依旧垂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地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总有办法,让你觉得……你做的任何选择,都是错的。”
这句话,凌焰听懂了。
这不就是他父母催婚时,那种让他喘不过气的否定感吗?
只是苏沐面对的,是更庞大、更冰冷的版本。
凌焰的心疼瞬间化为更汹涌的保护欲。他几乎要捏疼苏沐的手,眼神灼灼,像是要烧穿一切阴霾:“谁说的!胡说!你选择的‘这里’没错!‘锐锋’没错,我……我们也没错!”他声音洪亮,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他们看不见你的好,是他们的问题!我们偏要过得比谁都好!”
苏沐缓缓抬起头,看向凌焰。
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里,映着凌焰急切而真诚、甚至有些蛮横的脸。
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微微闪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重新拿起了筷子,默不作声地夹起一口菜,送进了嘴里。
然后,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第78章 新生
那句“他们总有办法,让你觉得……你做的任何选择,都是错的”,像一根细小的刺,同样留在凌焰心里。
他无法完全理解苏沐身后那个世界的规则与冰冷,但他清晰地记住了苏沐说这句话时,眼中那片荒芜的疲惫。
这让他更加确定,自己要用尽全力,守护好他们共同的这个“选择”,这个被苏沐称之为“这里”的地方。
“锐锋”格斗俱乐部在停业风波后重新开业,竟意外地迎来了一波小小的热潮。
之前那场不公的打压和随后的反转,在知情者和学员们口中传开,反而为“锐锋”塑造了一种“有骨气”、“能被大公司看上又硬气拒绝”的独特口碑。
前来咨询和报名的新学员明显增多。
凌焰忙得脚不沾地,但每天都精神抖擞。
他开始着手规划之前就想做的儿童体适能课程,联系场地,设计教案,干劲十足。
他知道,只有把“锐锋”做得更好,才是对苏沐那份破例出手最实在的回应,也是对那个否定他们的世界最有力的回击。
家里的气氛也悄然变化。
那场共同面对的风暴,无形中消融了许多看不见的隔阂,一种更深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
凌焰训练归来,身上带着汗水和健身房特有的气息,会很自然地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他会一边抱怨着苏沐又把颜料蹭得到处都是,一边顺手用湿布擦掉茶几上不小心滴落的颜色。
苏沐则把他的懒散,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甚至带上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画册放在书架顶层?
他懒得去搬凳子,会直接用脚尖轻轻踢一下凌焰的小腿,然后朝书架方向抬抬下巴。
凌焰研究儿童课程教案正入神时,他会凑过去瞥一眼,手指点着某个活动示意图,慢悠悠地丢下一句:“这个,小孩容易摔。”
然后在凌焰反应过来前,又缩回他的沙发角落。
凌焰若是晚归,餐桌上是已经叫好的、还冒着热气的丰盛外卖,或者电饭煲的保温指示灯亮着,里面是凌焰早上出门前定时煮好的、依旧松软的米饭——像是某人虽然自己不动手,却记得为他打点好这些琐事,计算着他回来的时间。
夜晚,同一张床上,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距离感也在持续消弭。
有时凌焰会因为训练过度疲惫而发出轻微的鼾声,苏沐也不会再把他踹醒,只是会皱着眉把被子拉高一点盖住头。
有时苏沐半夜被噩梦或窗外的车灯惊扰,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凌焰会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将他往自己怀里拢一拢,那炽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往往能让苏沐重新陷入安眠。
这天晚上,凌焰洗完澡出来,身上蒸腾着热气,只穿了条运动长裤,裸露的精壮上身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
他看到苏沐正靠在床头,就着阅读灯的光翻看一本新的画册,暖黄的光晕勾勒着他柔和的侧脸和微垂的眼睫。
凌焰擦着头发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到床边,目光落在画册上。“这画的什么?”他问,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松弛。
“蒙德里安。”苏沐头也没抬,随口答道,“格子画。”
凌焰看着画册上那些由粗黑线条分割的红、黄、蓝、白方块,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你画的。”他的语气直接,带着点不加掩饰的偏袒。
苏沐翻页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凌焰。
他的目光从凌焰还湿漉漉的头发,滑过他线条分明的胸腹肌肉,最后对上他那双总是很亮、此刻带着点困惑和真诚的眼睛。
苏沐雾蒙蒙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却也没反驳,只是又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凌焰被他这一眼看得有点不自在,仿佛自己成了一幅被评估的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刚想再说点什么。
苏沐却放下了画册,侧过身,面向他。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股子懒洋洋的节奏,但眼神却专注起来,清晰地落在凌焰脸上。
然后,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凌焰锁骨上方一处白天训练时不小心撞出的浅淡淤青。
“还疼?”苏沐问,声音很轻。
凌焰身体微微一僵,被那微凉触感碰过的地方像过了电。他下意识想梗着脖子说“早没事了”,但对上苏沐那双仿佛能看透他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有些不自然地摇了摇头。
苏沐收回手,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平日里躁动如火的凌焰,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像被驯服了的猛兽,收敛了爪牙,只剩下温顺。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苏沐才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淡:“关灯,睡觉。”
凌焰“哦”了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起身,按下了阅读灯的开关。
房间陷入黑暗的瞬间,他依言躺下,视觉的剥夺让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他眨了眨眼,在逐渐适应光线的过程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从苏沐放下画册,到他触碰淤青,再到那句“关灯,睡觉”,自己似乎……完全跟着对方的步调在走。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像被一道舒缓而不可抗拒的水流推动着。
他侧过身,面对着苏沐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犹豫了一下,还是像之前许多个夜晚一样,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搭在了苏沐的腰上。
这是一个带着依赖和寻求安心的动作。
这一次,苏沐没有背对他。
他甚至在凌焰的手搭上来之后,也伸出手,覆在了凌焰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微凉,力道很轻,却像一道无声的许可,稳稳地接住了他所有的不安。
凌焰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股暖流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遍全身。
他反手握住了苏沐微凉的手指,紧紧攥住。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凌焰感受着掌心下苏沐微凉的皮肤和纤细的指骨,以及彼此交握的力度。
这个看似懒散、需要他保护的家伙,却总能在他最迷茫或最需要的时候,用一个眼神、一个触碰,就让他这头躁动不安的野兽,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知道,他这辈子算是被这家伙吃定了。
而他,心甘情愿。
深冬的寒意像是能钻进骨缝里,即使是在阳光稀薄的午后。
公寓里,苏沐蜷在客厅窗边的老位置,速写本摊在膝头,炭笔却悬停许久,未能落下。
一种无形的滞涩感缠绕着他,让笔下的世界也变得凝滞。
他试图勾勒凌焰训练时肌肉绷紧的流畅线条,最终只在纸面上留下几个干涩的、断开的起点。
家里的安静,此刻不再令人安心,反而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物质填满,沉甸甸地压着。
苏沐动作一顿,没有立刻起身。
这个时间,通常不会有访客。
一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预感悄然浮现。
他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到一个穿着严谨、面容陌生的中年男人,手里只拿着一个朴素的牛皮纸文件袋。
心,沉了下去。
“苏沐先生?”男人的声音恭敬而疏离,与屋内松节油和旧书的气味格格不入,“夫人派我来给您送点东西。”
果然是母亲的人。
苏沐侧身让他进来,没有说话,周身惯常的慵懒收敛殆尽,只余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
男人站在客厅中央,目光迅速而克制地扫过随意摆放的画具、凌焰丢在沙发扶手上的运动外套,以及猫爬架上打盹的灰烬,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评判。
他没有落座,直接将文件袋放在茶几上,动作干脆,如同完成一项交割。
“夫人让我转达,”男人开口,语调平稳得像在宣读公告,“您既然执意选择现在的生活,家族尊重您的‘自由’。”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和一个薄薄的信封。
信封下,银行卡的轮廓隐约可见。
“这是您名下信托基金本季度的份额清算文件,以及对应数额的支票。”男人将东西推向苏沐,“夫人说,这是您应得的部分,一次性结清。今后,您个人的一切开销与选择,请自行负责。”
苏沐看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支票,指尖冰凉。
这不是支持,是切割。
用他最不稀缺的金钱,买断他与家族之间最后那点模糊的牵连,将他彻底放逐到他选择的这片“天地”。
男人似乎无视他情绪的波动,继续用毫无波澜的语调传达更冰冷的信息:
“另外,夫人希望您能妥善处理身边的人际关系。尤其是那位……凌焰先生,和他的小生意。”提及凌焰名字时,那微妙的停顿,仿佛在说一件不甚光彩的物品。
“夫人希望您明白,不同的圈子遵循不同的规则。您现在的‘生活’,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为了您自己,也为了那位‘不相干的人’的安危着想,保持距离是明智的选择。”
“不相干的人”。
这个词像淬毒的冰刺,精准扎入苏沐心脏。
他们不仅知道了凌焰,更明确将他标记为需要清除的、可以随时牺牲的障碍。
男人最后取出一张纯黑色名片,上面只有一串手写体号码和一个名字:陈炜。
“夫人最后提醒,沈家之后,家族需要新的盟友。陈炜先生很欣赏你的才华,认为你的艺术不应被埋没。他期望建立一种深度、排他的合作关系,这能最大化你的价值,也为家族带来支持。望你以大局为重。”
所有的话已带到,所有的“礼物”已送达。男人微微颔首:“任务完成,告辞。”
他转身离开,干脆利落,不留任何余地。
苏沐独自站在原地,看着茶几上的支票、文件和那张黑色名片。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凌焰那只喝了一半水的杯子上,却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母亲用最直接的方式,划清了界限。她不是在劝回头,而是在宣告回头无门,他只能在这条“错误”的路上独行,且不能携带“累赘”。
他拿起支票,数字庞大,足以让“未熄书店”和“锐锋”在物质上高枕无忧多年。
晚上,凌焰带着一身汗水和训练后的蓬勃热气回来,兴高采烈地说着俱乐部新学员的情况,眉眼飞扬,是毫无阴霾的、属于他自己的生机。
苏沐抬起眼,看着凌焰因兴奋而发亮的脸庞,雾蒙蒙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混杂着痛楚与无比清晰的决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凌焰像往常一样,随手将沾着汗气的外套扔在沙发扶手上。
然后,苏沐站起身,没有去管那件外套,而是径直走到凌焰面前,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带着汗意与炽热温度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这份鲜活的生命力,刻进骨子里。
凌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主动亲近弄得一愣。
这感觉太陌生了——苏沐几乎从不这样直白地表达需要。
心底先是猛地窜起一股巨大的惊喜,像被点着的火,瞬间烧遍了四肢百骸,暖流涌动。
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收紧手臂,将人更结实地圈进自己怀里,掌心带着训练后未散的粗糙热度,在他清瘦的背脊上下意识地揉了揉。
脑子里却有点懵,像一团被猫玩乱的毛线。
这家伙怎么了?
平时碰他一下都懒洋洋没反应,今天居然主动投怀送抱?
是画画太累,还是……又被什么不好的回忆缠上了?
凌焰的思维直来直去,绕不开这几个简单的可能性。
他感受着怀里人微微的僵硬和那过分用力的拥抱,心里那点惊喜慢慢沉淀成一种更踏实、更强烈的保护欲。
管他是因为什么,反正人在他怀里,这就够了。
声音都不自觉放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混着刚运动后的微喘:“怎么了?今天这么乖?”
苏沐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沉默地抱了他一下,那力道甚至让凌焰觉得有点勒,仿佛要确认什么,或者从他这里汲取某种对抗寒冷的力量。
然后,苏沐松开了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淡,仿佛刚才那片刻用力的、近乎依赖的依偎只是错觉:
“饿了,吃饭吧。”
这话锋转得太快,凌焰又是一愣,脑子里那团毛线还没理清楚,就被这句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看着苏沐已经转身走向餐桌的平静侧影,所有涌到嘴边的追问——‘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事?’——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家伙的心思,有时候比他那些抽象画的构图还难懂。
刚才那个拥抱的力度和温度还清晰地印在胸口,滚烫又真实,可眼前的人已经恢复了那副懒洋洋、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凌焰甩甩头,决定不再深究。
反正人在跟前,好好的,还能知道饿,那大概就没什么大事。
他习惯了苏沐这种偶尔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也许艺术家都这样?
他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迈步跟了过去,目光扫过桌上显然是从常点的那几家外卖叫来的、已经摆好的餐盒,心里那点莫名的疑虑便被更实际的饥饿感取代。
有些风暴,他必须独自面对。
他绝不能,将身边这团野火般炽热、纯粹的生命,拖入他那片冰冷黏稠、充斥着交易与算计的过去。
第80章 余波
那张支票和黑色名片被苏沐锁进画室最底层的抽屉,像把一段不愉快的过去强行封存。
他没对凌焰提母亲来电的半个字,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