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王经理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比上次更加厚重的文件夹，推到凌焰面前。
“这是我们基于上次意向拟定的正式收购协议，条件在原有基础上，又为您争取了一些额外的权益。可以说，这是‘擎天’能开出的、对个人创业者最高规格的诚意了。”
凌焰翻开文件夹，那个天文数字的收购价再次冲击着他的视觉，后面附带的品牌代言人年薪同样诱人。
金钱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他的眼。更重要的是，王经理后面的话：
“签下它，您之前担忧的所有问题——无论是难缠的房东、挑剔的供应商，还是……其他一些不上台面的小麻烦，”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像重锤敲在凌焰心上，“‘擎天’的专业法务和运营团队都会为您一站式解决。您只需要专注于您最热爱的事——教学。享受更大的平台，更顶级的资源。这对你我，是双赢。”
一站式解决……所有麻烦。
这句话像带着魔力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凌焰此刻最脆弱的地方。
如果他点头，眼前这些让他焦头烂额的破事，或许真的能迎刃而解。
他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合同，手指无意识地在纸张边缘摩挲，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凌焰重重地合上了文件夹，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看向王经理，之前眼中的挣扎和迷茫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清醒。
“王经理，谢谢贵公司的厚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但‘锐锋’不是商品，它是我和这帮兄弟们的‘家’。”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是拳手特有的、野火般的明亮与执着，一字一句道：
“家，不卖。”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像是被揭掉了一层精心伪装的面具，露出底下公式化的冰冷。
他合上文件夹，发出轻微的声响。
“凌先生，我很佩服您的理想主义。”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遗憾，“但在这个市场上，单靠理想是走不远的。您可能会错过一个让自身价值最大化的、唯一的黄金机会。”
凌焰咧嘴一笑，那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野性与不羁。
“我的价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门外这片倾注了他心血的空间，“由我的拳头，和相信我的人说了算。不由一份合同定义。”
王经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任务失败”后的冷漠与算计。
他没再说什么，拿起合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看着王经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融入夜色，凌焰像打了一场硬仗般，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拒绝了看似最简单的路。
但他知道，如果刚才签了字，那个在拳台上无所畏惧、在兄弟们面前顶天立地的凌焰，就真的死了。
他独自一人在空旷的俱乐部里坐了许久，直到夜色将窗外的一切完全吞没。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但他挺直的脊梁，像一根钉死在地上的标枪。
敌人已经出招，而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去迎接。
第73章 线索
拒绝了王经理，像是斩断了一根看似能救命实则缠人的藤蔓，凌焰心里反而落下了一块石头。
但现实的困境并未因此消失。
他在空旷寂静的俱乐部里独自待了很久，直到夜色浓重，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
钥匙转动，门开的瞬间，屋内的暖光和适宜的空调温度包裹上来，驱散了些许冬夜的寒意和心头的滞重。
苏沐正蜷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速写本，听到动静抬起头。
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惯常清冷的线条，他看了凌焰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凌焰甩掉鞋子，把那叠令人心烦的纸张随手丢在茶几上，将自己重重摔进沙发的另一头，闭上眼，手臂搭在额前。
过了好一会儿，凌焰才声音沙哑地开口：“我拒了。”
“嗯。”苏沐应了一声。
“王经理又开了价……这次更高。”凌焰的声音带着自嘲，“高到差点让我找不着北。”
苏沐这次连回应都没有。
凌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猛地坐起身：
“真他妈憋屈！投诉信，断水，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但我连对手是谁都摸不着！拳头攥紧了都不知道该往哪砸！”
苏沐终于停下了笔。
他放下速写本，起身走到厨房倒了杯水，走回来，放在凌焰面前，顺手拿起了那几张投诉信和催缴单。
他重新坐回沙发，屈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仔细扫过那些文件。
“笔迹。”他突兀地吐出两个字。
凌焰一愣：“什么笔迹？”
“投诉信。这几个签名。是一个人写的。”
凌焰猛地坐直身体：“你确定？！”
苏沐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模仿得很粗糙。”
一个人！所有的“联名投诉”都是伪造的！凌焰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就不是普通的邻里摩擦，而是针对他的、处心积虑的阴谋！
“是谁……”凌焰喃喃自语。
苏沐看着他，用那种回忆无关紧要小事的平淡语气再次开口：“上周。带灰烬去打疫苗。”
“路过水务营业厅。门口。看见一个人出来。”
“很高，很壮。脖子后面，有块疤。或者纹身。没看清。”
“他手里，拿着个文件袋。印着水务的logo。”
高个子！壮硕！脖子后有疤或纹身！
雷豹手下的那个寸头男！
水务营业厅！伪造的投诉信！
“果然是他！！！”凌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之前所有的憋屈和不确定瞬间被一种冰冷的、目标明确的愤怒所取代。
但紧接着，一个更深的疑问冒了出来：雷豹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下死手？
乃猜的旧怨固然存在，但当时某种程度上已经了结。
雷豹是个混混，但更是个利益至上的家伙，纯粹为了出口气就如此不计成本、大动干戈？
这不太像他唯利是图的作风。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在客厅里踱了两步，目光无意间扫过茶几上那份被他拒绝的、来自“擎天”的收购意向书。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冒了出来：王经理上次出现，开出了优渥的条件，被他拒绝。
然后，麻烦就接踵而至。
时间点……太巧了。
可今天王经理再次现身时说的话，却像鬼魅一样在他耳边清晰地回放起来——
“凌先生，看来您最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王经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然后那句：“签下它，您之前担忧的所有问题……‘擎天’的专业团队都会为您一站式解决。”
一站式解决……
为什么王经理能如此笃定地“一站式解决”雷豹制造的麻烦？
凌焰猛地停下脚步，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
他看向苏沐，声音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变得干涩：
“王经理……他今天一来就知道我遇到了麻烦。他说……能帮我‘一站式解决’。”他特别重复了这四个字，语气沉重。
“他凭什么能这么肯定？除非他知道这些麻烦的源头，而且……他能控制这个源头？”
苏沐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放下速写本，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沙发，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懒散却又锐利无比的语调，缓缓说道：
“台上唱白脸，”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焰紧绷的脸上，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看清的事实，“台下，自然需要有人唱黑脸。”
台上白脸，台下黑手。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拼图，咔嚓一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凌焰脑海中的乱局。
根本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完整的圈套！
王经理负责利诱，用巨大的利益让他屈服。
而雷豹，则负责威逼，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他走投无路！
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雷豹，就是“擎天”养在身边，专门用来处理“脏活”的那条恶犬！
他们的目的，就是逼他低头，把他和“锐锋”彻底吞掉！
这个认知让凌焰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他面对的就不再只是一个阴险的混混雷豹，而是一个资本与地头蛇勾结形成的、庞大而冰冷的狩猎网。
“谢了。”凌焰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份沉甸甸的东西。
他立刻拿出手机，凭借刚确认的恶意投诉证据，分别联系了水务和电力公司，费了些周折，终于重新办理好了自动扣款协议。
至少，断水断电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苏沐头也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与此同时，街角那辆黑色的轿车里，后座上的钱总刚刚放下手机。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早已等候在此的雷豹。
“他拒绝了最优厚的条件。”钱总的声音没有起伏。
雷豹眼中瞬间爆出一团混杂着羞辱、嫉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火焰。
凌焰这小子，居然又一次、在更好的条件和更大的压力面前，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这让他感觉自己之前费尽心机把凌焰逼到绝境、抢来他那原本地段更好的场地，却经营得一塌糊涂快要关门的现状，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现在连“擎天”这样的大资本都亲自下场来“收拾残局”——虽然目标不是他那烂摊子，更让他有种被无形打脸的难堪。
一种“必须借这次机会彻底把凌焰踩死，才能证明不是我雷豹不行，是他凌焰不识时务”的狠戾，瞬间占据了上风。
他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
“操！给脸不要脸！这王八蛋就是这臭德行，骨头硬是吧？我看他能硬到几时！”
他猛地凑近一些，脸上堆起谄媚却难掩眼中凶光的笑容，自以为洞察了钱总的心思，也带着点展示“成果”和挽回颜面的急切，“钱总，不瞒您说，对付这种又臭又硬的刺头，我最有经验！您别看他现在好像还能撑住，其实麻烦已经找上门了！投诉信、断他水电……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够他喝一壶的！”
“可他倒好，跑到这破地方居然还敢这么蹦跶，简直是不知死活！”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更深的狠辣，“钱总，您放心，他这块新地儿，还有他这个不识抬举的人，我都门儿清！后面那些更‘到位’的、保证让他彻底玩完的手段，您要是信得过，就全交给我！我保证把他这新摊子连根拔起，让他灰溜溜滚蛋，把这地方给您干干净净地腾出来！也省得您再为这种小角色费心！”
钱总透过后视镜，冷漠地瞥了雷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条蠢钝的地头蛇，眼里只有三瓜两枣的地盘之争，自己搞砸了生意，现在还想借他的手来报私仇，顺便挽回点可怜的面子。
他根本理解不了“擎天”要的是“锐锋”这个正在崛起的品牌和凌焰这个人所带来的潜在效益。
不过，有这样一条认不清形势、却又足够下作听话的本地恶犬，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确实方便。
他没有点破，更没有兴趣纠正雷豹那可怜的认知，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这场互相利用的交易，也默许了“更到位”的手段。
“把握好分寸。”他声音依旧平淡，带着警告，“我们要的是市场，是清除障碍，不是制造无法收场的麻烦。”
“明白！您放一百个心，规矩我懂！”雷豹如同得到赦令般连连保证，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报复快意与谄媚的狞笑，仿佛已经看到凌焰被连根拔起、永无翻身之日的惨状。
第74章 二次围猎
明确了对手是雷豹，凌焰心头那团乱麻般的困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入心底的警惕。
他像一头察觉到危险逼近的野兽，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等待着对方下一次出手。
风暴来得又快又狠。
第二天，“锐锋”依旧没什么人上门。
中午刚过，小周举着手机，脸色铁青地冲了过来：“焰哥！网上……网上全乱了！”
本地几个常用的生活服务平台和论坛上，“锐锋格斗俱乐部”的页面仿佛被人恶意刷屏，一夜之间又冒出了几十条一星差评。
内容比之前更加恶毒，不仅重复那些污蔑，还凭空捏造了“教练骚扰女学员”、“使用违规药物”这种耸人听闻的指控。
所有试图辩解的声音都被瞬间淹没。
“凌教，外面……外面来了一帮人。”
老张从门口快步走来，语气带着紧张。
凌焰猛地抬头，透过玻璃门，看见三五个打扮流里流气的青年堵在门口，叼着烟，用不堪入耳的脏话和充满挑衅的眼神，吓退每一个想靠近的路人。
线上线下，两面继续夹击，摆明了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暴戾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叫嚣着要把门外那几个杂碎撕碎！
凌焰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眼神凶狠得像要噬人，抬脚就要往外冲。
“凌教！冷静点！”老张和小周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他。
“焰哥！别上当！他们就是故意激你动手！”小周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一旦动了手，他们肯定报警！到时候我们更说不清！”
“难道就让他们这么堵着门？！”
凌焰低吼，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无形锁链捆住的猛兽。
“先报警处理！”老张相对沉稳。
凌焰看着门外那几个混混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明白这只能暂时解决问题。
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钉在原地，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力冲动硬生生压了回去，沉淀成更冰冷坚硬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报警。”
然而，雷豹的围猎，远不止这点手段。
就在警察赶来驱散门口那群人后不久，训练场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四个穿着不同制服、表情严肃的男人。
“区文体局和消防支队联合检查，接到实名举报，对你这里进行突击检查。请配合。”
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学员都停下动作，不安地看向凌焰。
凌焰的心猛地一沉。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走上前配合检查。
检查人员分散开来，测量通道宽度，核对悬挂的证件，测试消防器材。
凌焰跟在后面，心情如同等待宣判。
他知道对方就是来找茬的。
果然，消防人员指着安全通道内侧那个半人高的软质沙袋：“这里，堆放物品占用疏散通道，属于严重安全隐患。”
凌焰立刻解释：“这是软沙袋，很轻，随时可以挪开……”
“按照规定，疏散通道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绝对畅通，不得堆放任何物品。”
对方不容置疑地打断，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
另一边，文体局的人拿着他的教练资格证仔细看着，眉头皱起：“凌教练，你的职业拳手资格证是有效的。但作为经营性格斗培训机构的主教练，还需要有‘社会体育指导员格斗项目’的资质并在相关部门备案。你这个，没有。”
凌焰一时语塞。
这个规定在行业内通常比较宽松，很多地方都是弹性处理，此刻却被对方严格追究。
“我马上去补办这个手续……”
“抱歉，规定就是规定。”
半个多小时后，一张盖着红色公章的《责令停业整顿通知书》递到了凌焰面前。
理由明确写着：占用疏散通道，教练员资质备案不全。
周围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作响。
学员们在一片低语和担忧的目光中被劝离。
原本充满生气的训练场，转眼间只剩下凌焰一个人，对着那张冰冷刺骨、重若千钧的纸。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行压制着想要砸碎一切的冲动。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冰水一样浸透了他的四肢。
这种利用规则漏洞进行的打击，比直接的暴力阴险百倍，也致命百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
推开门，公寓里光线昏暗，苏沐像往常一样蜷在沙发里。
凌焰没有开灯，重重地坐进沙发，将那份停业通知书扔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闭上眼，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从几乎冻结的胸腔里，挤出一句沙哑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