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但脚步微微放缓。
通道尽头的光涌进来,将两人的影子短暂重叠又分开。
颁奖礼结束后,季声被媒体团团围住。
采访间隙,他看见顾行川的黑色座驾缓缓驶离会场,车窗降下片刻,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当晚庆功宴上,制片人醉醺醺地爆料:“知道谁第一个投票给你吗?顾总!”
季声晃着香槟杯,想起通道里那个克制的祝贺。
奖杯现在摆在民宿房间窗台上,与裴聿送的苦丁茶罐并肩而立,月光下,刻着“最佳男主角”的字迹微微反光。
深夜他更新了加密博客,只写下一行字:“奖杯很轻,路还很长。”
发送前,他添上那张通道阴影中两人影子交叠的抓拍照。
没有配文,就像某些心照不宣的瞬间,本该如此。
季声正在沣林探望裴聿,帮忙修剪民宿后院过于茂盛的紫藤花。
手机在石桌上震动,发件人显示“DE娱乐-项目开发部”,标题严谨规范:“《天平》项目试镜邀请及剧本纲要”。
他点开邮件,内容专业而克制,详细列出了项目概况:知名现实主义导演执导,编剧团队曾获多项大奖,制作预算雄厚。
附件中的剧本纲要极具冲击力,讲述一位基层法官在情与法之间的挣扎与坚守,角色复杂立体,正是他渴望挑战的类型。
试镜时间、地点、流程安排得清晰规范,片酬报价甚至略高于市场公允水平,一切无可挑剔。
裴聿拎着水壶过来,瞥见他凝重的神色:“怎么了?”
季声把手机递过去。
裴聿扫了几眼,挑眉:“DE?顾行川的意思?”
“邮件署名是项目开发部总监,流程看起来完全公事公办。”季声沉吟,“但正因为太规范、条件太好,反而让人怀疑。”
他首先怀疑这是顾行川的新策略——用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优质项目作为诱饵,重新将他纳入掌控。
或许是试探,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驯服”。
然而,当他深夜仔细研读剧本片段和项目书后,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剧本扎实,人物弧光完整,团队班底确实是顶尖水准。
这无疑是一个能冲击更高奖项的机会,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创作平台。
理智告诉他需要谨慎。
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进行调查:咨询了表演老师,老师肯定了剧本的艺术价值;通过王安生导演的关系,侧面了解了那位导演的为人与合作风格,反馈是“对戏不对人,艺术至上”;他甚至让敏敏悄悄查了《天平》项目在DE内部的立项和推进流程,确认它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筹备已久的重要项目。
风险依然存在。
重回DE的体系,哪怕只是项目合作,也意味着可能再次置身于顾行川的影响范围之内。
过去的阴影并非轻易可以抹去。
他将自己的顾虑和项目分析坦诚地告知了辰星工作室的陈总和新经纪人团队。
团队会议开了整整三个小时,利弊分析详尽:机遇是显而易见的,但潜在风险也需要管控,关键在于合同的细节,必须明确独立创作权、宣传自主权等条款,建立“防火墙”。
那晚,季声在裴聿的民宿院子里坐了很久,裴聿给他倒了杯温水,没多问,只是陪在一旁。
“我害怕这又是另一个华丽的笼子。”季声终于低声说。
“但你也害怕错过一个真正的好剧本,对吧?”裴聿一针见血。
季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意识到,真正的成长不是一味地回避过去,而是有能力去辨别机遇与陷阱,并有勇气和智慧去面对。
如果因为畏惧顾行川而放弃一个顶尖的创作机会,那在某种意义上,他依然被对方无形地控制着。
最终,他回复了DE的邮件,语气专业而克制:
“感谢DE娱乐及《天平》剧组的邀请。已收到剧本纲要,对项目深感兴趣。请安排试镜,期待进一步沟通合作细节。”
点击发送后,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这不是妥协,也不是轻信,而是基于对自身价值和专业能力的确认后,做出的审慎选择。他不再是四年前那个任人安排的季声,他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团队、自己的底线。
无论这是否是顾行川的棋局,他都准备凭实力,走好自己的下一步。
晨光透过整面玻璃幕墙,将会议桌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条纹。
“季老师,咖啡还是茶?”李锐递来平板,界面是《天平》的完整预算表,“按您要求,创作团队全部列席。”
编剧、艺术指导、甚至剪辑师都在场。
季声坐下时注意到,合同草案已经摊开在桌上,重点标注的条款包括“演员有权参与后期剪辑”“宣传方案需双方确认”。
“我们先过一遍核心条款。”李锐语速平缓,“第三十七条,您添加的‘艺术创作最终解释权归表演者所有’,法务部已经接受。”
当李锐同意将“不得干涉剧本围读流程”写入附加协议时,季声突然问:“顾总是否知晓这些修改?”
会议室静了一瞬间,李锐推过平板:“所有修订版本都同步在DE高层审批系统,顾总有最高权限查看。”屏幕显示着文件流转记录,顾行川的账号在凌晨三点签批了最终版。
散会后,季声在洗手间遇见来开会的法务总监。
对方洗手时状似无意地说:“季老师,DE很少为演员改标准合同。”水流声中,他补充,“上次破例还是十年前签梁影帝的时候。”
那晚季声在辰星工作室复盘到深夜。
陈总指着条款感叹:“这条件好得不像DE的风格。”敏敏调出数据:“对比四年前合约,自主权提升70%。”
季声给王安生打电话。
老头听完冷笑:“顾行川那小子终于学会低头了?”背景音有麻将碰撞声,“但你别急,等我打听下《天平》是不是真缺钱。”
三天后,季声让李锐转达了见面要求,回复来得很快:“明早十点,董事长办公室。”
再进DE顶层时,季声发现前台换成了指纹锁。
秘书引他穿过空荡的办公区,百叶窗全部敞开,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在地毯上。
顾行川站在落地窗前接国际电话,西装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肘部。
他示意季声坐,继续用德语争论合同细节。
季声注意到他电脑屏保换成了星空图,而以前永远是DE股价走势。
通话结束,顾行川转身递来矿泉水:“直接谈重点吧。”
“为什么是《天平》?”季声拧开瓶盖。
“项目评估得分最高。”顾行川调出报表,“观众调研显示,你的形象与法官角色契合度91%。”
“为什么给我创作自主权?”
“《雨打芭蕉》证明你能把控艺术质量。”顾行川点开数据看板,“该剧拉动拍摄地旅游收入增长300%,这是DE做不到的。”
季声向前倾身:“所以是商业决策,与私人无关?”
玻璃幕墙映出两人身影,像被困在透明盒子里。
顾行川沉默片刻,从抽屉取出加密平板:“这是你解约后的舆情分析,负面报道峰值期间,DE品牌美誉度下降5个百分点。”
季声怔住。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独立会影响DE。
“我犯了个错误。”顾行川突然说,“签你时,我只看到商业价值,没看到艺术生命力。”
窗外有云层掠过,办公室明暗交替。
季声看见他无名指的戒指摘了,留下道浅白戒痕。
“《荒原之书》的事,我道歉。”顾行川语气平稳,“当时认为文艺片风险过高,但忽略了对演员的尊重。”
季声握紧水瓶。
他等这句话等了这么久,此刻却像打在棉花上。
“这次合作纯粹基于专业判断。”顾行川调出《天平》项目书,“你是唯一候选人,但并非不可替代,选择你,因为数据分析支持这个决定。”
他推过一份新文件:“这是DE即将启动的演员扶持计划,首批名额给独立工作室,如果你同意签约,辰星可以优先入围。”
季声翻看计划书,条款确实优厚,但当他看到“顾问委员会名单”里有王安生时,突然明白这不仅是商业合作。
“我需要考虑。”他起身。
顾行川点头:“三天内回复。”递来U盘,“这是《天平》完整剧本。”
走到门口时,季声回头:“为什么改?”
顾行川站在光影分界线上,侧脸轮廓模糊:“DE需要改变,而你的成功证明了一些旧规则该被打破。”
电梯下降时,季声看见玻璃幕墙外的城市。
几年前他仰视这座大厦,如今却在同一高度平视它。
回程车上,他点开剧本。
法官在雨夜焚烧卷宗的戏码旁,有行铅笔批注:“此处需要季声式的沉默爆发力”。字迹锋利,是顾行川的风格。
裴聿来电时,他正读到结局:法官选择卸下法袍,走进民间调解纠纷。
“谈得怎么样?”
“像在跟另一个顾行川谈判。”
“好事还是坏事?”
“还不知道。”
那晚他梦见十七层会议室。
玻璃墙内外角色互换,他成了提问者,而顾行川在投影仪光斑里拆解自己的商业逻辑。
醒来时凌晨四点。
晨光中他给李锐发邮件:“接受邀约,但需增加条款:若艺术理念冲突,我方有权退出项目。”
五分钟后,顾行川直接回复:“同意。补充:若DE违约,支付三倍违约金。”
季声删除加密邮件,打开《天平》剧本。
扉页上法官的独白被红笔圈出:“正义的天平从来不在高处,在每个人良心的刻度上。”
他给王安生发消息:“我接了。”
老头回得很快:“赌赢了请你喝茅台。”
推开窗,晨风涌进出租屋。
楼下早餐摊飘来油烟味,收音机放着《雨打芭蕉》主题曲,季声想起顾行川办公室那片星空屏保——或许某些改变,早已在无人察觉时发生。
而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刚刚开始。
季声走进DE大厦签约室时,发现桌椅布局变了。
曾经顾行川独坐的主位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环形谈判桌。法务总监起身握手:“季先生,咖啡?”
合同摊在桌面,厚度是以前的三倍。
季声翻开扉页,“乙方权益保障”章节占了四十页,包括“单方面解约权”和“艺术创作一票否决权”条款。
“第71条需要说明吗?”法务总监指向违约金条款,“您提出的阶梯式罚金结构,我们增加了补充说明。”
季声仔细阅读附件。
若DE干涉选角,赔偿片酬200%;若强制修改剧本,赔偿300%。数字精确到分,像在切割某种权力结构。
顾行川推门进来时,只带了钢笔,他坐在季声对面,西装没系扣子:“直接签重点页?”
每翻一页,双方法务同步解释修改处。
当季声坚持加入“乙方有权自带编剧团队”时,顾行川直接划掉反对意见:“可以。”
签完最后一页,季声发现合同用纸换了——不再是DE标准铜版纸,而是辰星工作室常用的再生纸。
抬头处“DE娱乐”的烫金logo旁,并列印着“辰星工作室”的简朴字样。
“副本已上传区块链。”法务总监递来U盘,“智能合约设定,任何单方面修改将自动触发赔偿。”
顾行川旋上钢笔帽:“下午三点,《天平》剧本围读,你的编剧团队到了吗?”
“在十七层会议室。”季声点开平板,辰星团队正在与DE编剧组争论法官台词,监控画面里,双方吵得面红耳赤,但没人摔杯子。
散会时,顾行川叫住他:“休息室备了茶,你爱喝的普洱。”
季声怔了怔。
五年前他随口提过普洱好喝,连自己都忘了。
独自在休息室喝茶时,他发现茶几下层放着《雨打芭蕉》的蓝光碟。
封壳有磨损痕迹,像是常被翻看。
碟片旁有本笔记,翻开是《天平》角色分析,页边批注与他昨晚写的心得几乎重合。
剧本围读持续到深夜。
季声提出删改某场法庭戏时,DE艺术总监刚要反驳,顾行川打断:“按季老师意见试读。”
新版本效果出奇地好。
散场时编剧嘟囔:“早知道该让演员参与创作...”
回程车上,季声收到区块链合约生效通知。
附件里附带着DE新拟的《艺人权益白皮书》,扉页推荐语竟是他金丝奖获奖感言片段:“表演是理解他人的修行。”
裴聿发来民宿照片:前台多了个天平摆件,砝码刻着“戏骨”二字。
配文:“新镇店之宝。”
晨会交锋更激烈。DE市场部坚持要用流量明星客串,季声调出观众调研数据:“过度娱乐化将拉低评分17%。”争执不下时,顾行川群发邮件:“艺术决策以季声团队为准。”
中午食堂偶遇,季声餐盘里的辣椒被厨师特意减半——以前顾行川总嫌他吃辣影响嗓音,现在对方端着咖啡经过,只点头说:“下午采风,法院那边打点好了。”
实地调研时,季声戴着口罩混在旁听席。
记录本被书记员借去看,还回来时夹了张字条:“顾总交代的卷宗复印件在档案室。”
黄昏回程,他发现车上备着喉糖和眼药水。
司机笑:“顾总说您盯卷宗容易眼干。”
签约第七天,DE内部系统更新权限。
季声的账号能查阅所有项目流水,包括正在赔钱的文艺片投资,财务总监私下说:“顾总砍了三个盈利项目,把钱挪给《天平》做实景搭建。”
裴聿来电时,季声正在看法庭布景图纸。
“新笼子舒服吗?”
“没笼子。”季声勾掉一根多余的柱线,“只有合作方。”
电话那头轻笑:“那就好。”
深夜复盘会议,顾行川罕见迟到。
他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扔给季声一沓资料:“最高法刚解密的案例,你用得上。”
散会后,季声在电梯口拦住他:“为什么改这么多?”
顾行川按着开门键:“DE需要好戏,你需要平台。各取所需,有问题?”
“不像你的风格。”
“人都会变。”电梯门合上前,他补充,“特别是遇到好对手。”
回公寓时,物业送来快递,是DE法务部寄来的合约裱框版,附带区块链存证证书。
烫金边框下,双方签名并列,墨色深浅一致。
季声把它挂在辰星工作室进门处。
下方贴着《雨打芭蕉》剧照,男主举着公平秤,秤盘两端放着法典和良心。
天平终于平衡了。
第87章 观察镜
《娱乐周刊》编辑部选题会上,主编敲着白板上的季声照片:“所以现在算什么?浪子回头还是王者归来?”
“更像是商业合作。”首席记者调出数据图,“DE这季度股价涨了8%,《天平》未拍先热,平台预约破百万。”
茶馆包间里,两位退休制片人推着茶杯交换消息。
“顾行川真让季声自带编剧进组?”
“何止,听说DE法务为改合同熬了半个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资本永远向阳。”
《天平》剧组筹备处的监控室里,场务主任盯着屏幕咂嘴:“瞧见没?季老师带来的小编剧敢跟DE艺术总监拍桌子。”画面中年轻人激动地挥舞剧本,对面总监皱眉却认真记笔记。
“赌不赌?顾总肯定护着自己人。”
“赌啥?上周顾总亲自删了三条植入广告,说影响戏剧节奏。”
行业论坛匿名版飘着热帖:《八一八某重生顶流与旧主的量子纠缠》。楼主列时间线:
第1天:季声团队拒用DE统一化妆间
第3天:顾行川批准搭建独立休息区
第7天:季声编剧组拿到最终剪辑建议权
跟帖最高赞:“别嗑了,这就是标准的制片人中心制合作模式。”
某高端俱乐部更衣室,视频平台高管边换高尔夫球鞋边闲聊:
“DE这波操作看不懂,赔本赚吆喝?”
“《雨打芭蕉》给平台带了多少新会员?顾行川在下一盘大棋。”
“听说季声片酬折算成投资份额了?”
“聪明人,知道要长期饭票。”
《天平》剧本围读现场外,记者蹲守到DE宣传总监。
“请问这次合作是否意味着...”
“意味着好项目需要好演员。”总监打断,“下一个。”
高校影视讲座现场,有学生提问:“季声案例是否标志顶流反哺资本的新模式?”
教授推眼镜:“个案。但说明优质内容创作者议价权提升。”
??最微妙的观察来自DE内部邮件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