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手织围巾、考研笔记,最特别是罐腌萝卜,便条写:“老师,这是男主奶奶的配方吗?”他尝了口,咸得皱眉,却小心收进冰箱。
裴聿快递来沣林芒果,箱底塞着剪报——娱乐版头条《流量退潮后,谁在裸泳?》,旁边批注:“你穿救生衣的样子很帅。”
但真正让季声怔住的是顾行川的邮件。
DE官方账号发来合作邀约,附件是国际流媒体平台的分析报告,用红圈标出《雨打芭蕉》数据曲线。
正文只有一句:“项目评估需要,请提供海外发行联系人。”
他回复了辰星法务的邮箱,抄送陈总:“相关事务由团队处理。”
那周他照常去表演班上课。
新来的学员偷拍他指导群演的视频,画面里他跪在地上示范瘸子走路,膝盖沾满灰,视频下热评:“这是那个豆瓣8.9分男主?!”
平台方追加投资的消息传来时,季声在菜市场挑西红柿。
陈总电话里声音发抖:“他们要原班人马做第二季!条件你开!”小贩插话:“季老师,这单免了!我闺女说您戏好!”
他多买了斤青菜,回去煮面。
饭后打开剧本平台,收到条私信:“我是环卫工儿子,我爸很喜欢您的剧,说您在演他呢。”附的照片里,老人戴着老花镜用手机看剧。
《雨打芭蕉》收官那晚,评分稳在8.7。
官微发起的“最爱片段”投票中,最高票是男主在网吧通宵后,用冷水扑脸的十秒长镜头。
影视区UP主解析:“没有台词,但眼血丝讲完了所有故事。”
季声关掉弹幕,翻出初版剧本。
扉页写着他的批注:“真实自有千钧之力。”墨迹被水滴晕开过,像雨打芭蕉。
窗外又开始下雨,他想起拍杀青戏那天的暴雨。
全组挤在棚里吃火锅,执行导演醉醺醺举杯:“敬戏比天大!”当时谁也没想到,这坛粗酿的酒,真能飘香千里。
但季声只是擦干剧本上的水渍,给王安生回邮件:“新戏需要田野调查,申请跟组去贵州。”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楼下来收垃圾的三轮车播放着《雨打芭蕉》插曲。
车斗里废纸箱上,印着他饰演的男主巨幅海报——那是便利店促销拆下的展架,即将被压扁回收。
季声笑了笑,继续收拾行李。
《雨打芭蕉》收官两周后,季声的电子邮箱开始被剧本投递塞满。
小周整理出分类表时咋舌:“有民国谍战,还有仙侠大IP,连儿童剧都来找!”
季声划掉标着“S级”的项目,停在某部现实主义题材的《春寒料峭》上。
导演是话剧院出身,编剧曾拿过白玉兰最佳原创剧本。
他回复:“方便先看三集成稿吗?”
三天后,制片人亲自带着团队上门。
“我们预算只有市场价六成,”制片人开门见山,“但实景拍摄,不用绿幕。”
季声翻看分镜手稿,暴雨中追车的画面旁标注“租真洒水车”。他合上文件:“片酬按你们预算,但我需要参与后期剪辑。”
签约当晚,他在表演笔记里写:“好团队比好片酬珍贵。”
次周,某视频平台递来综艺邀约。
策划案充满“情怀”“初心”等浮夸词藻,季声让敏敏查制作班底。反馈显示:导演靠抄袭国外模式起家,常恶意剪辑制造冲突。
“拒了。”季声把策划案扔进回收站,“时间要留给真东西。”
但意外之喜来自动画电影配音邀请。导演是行业老顽童,发来试音片段只有一句台词:“天要亮了。”季声在录音棚试了七种声线,最后选择带沙哑的版本——像彻夜未眠的人看见曙光时的哽咽。
老导演在监控室鼓掌:“就这个!黎明前的疲惫感!”
配音报酬不高,但季声要求折算成投资份额。财务总监提醒风险,他笑笑:“赔了就当学费。”
真正让他犹豫的是王安生引荐的独立电影。剧组穷得租不起房车,但艺术指导拿过威尼斯金狮奖,制片人直言:“得去明州山里拍三个月,没信号。”
季声连夜读完剧本,讲的是乡村教师守护古戏台的故事。
凌晨他回复邮件:“片酬抵投资,但我带资进组——联系了非遗基金会做配套项目。”
消息传开,业内开始重新评估他的价值。
某奢侈品腕表品牌递来考察邀请,条款里写着“暂不签约,优先接触”。季声让团队回复:“可参加工艺研讨会,不保证推广。”
小周不解:“他们明显在观望啊!”
“让他们看。”季声擦拭配音用的麦克风,“真实比人设耐用。”
《春寒料峭》开机前,他自费去东北体验生活。
零下二十度跟渔工出江,手指生冻疮也不戴节目组准备的加热手套,杀青时老渔工送他鱼皮画,粗糙的纹路像掌心的裂痕。
成片送审阶段,平台方突然要求加感情线。
季声联合编剧提交二十页论证,引用社会调查数据证明主角的职业特性决定其感情状态,拉锯战持续半月,最终艺术总监拍板:“按原剧本拍!”
样片流出后,某电影节选片人发来邀请。
虽然只是“亚洲新人单元”,但评委会主席是季声崇拜多年的戏剧大师,他回复时手指微颤:“荣幸之至。”
裴聿寄来庆功礼物——沣林特产的苦丁茶,便条写:“苦后回甘。”季声泡茶时发现茶罐底部刻着《雨打芭蕉》的台词:“根扎得深,不怕风雨勤。”
最意外的认可是来自DE对手公司。对方CEO在行业论坛偶遇时递来名片:“我们明年有部文艺片,缺个‘不像演员的演员’。”
季声双手接过名片:“期待剧本。”
那晚他登录加密邮箱,给四年前教他表演的老师写信:“您说好演员要等,等到角色来找你。现在它们来了。”
发送时,窗外有鸟群掠过。
他想起《春寒拐峭》里那句台词:“冬天啄开硬壳的鸟,春天才能第一个尝到嫩芽。”
茶凉了,但舌尖余味悠长。
DE季度财报会议上,投影幕布显示着《雨打芭蕉》的流量数据曲线。
市场总监汇报时声音发紧:“该剧累计播放量破20亿,成本仅为DE同期S级项目的17%。”
顾行川翻动平板里的舆情报告。
关键词云中“演技炸裂”“剧本扎实”等标签像刺眼的星群。他关掉页面,问:“我们的新人培训体系更新方案呢?”
培训部主管慌忙调出PPT:“增加了沉浸式体验课程...”
“沉浸?”顾行川打断,“是像季声那样去菜市场蹲三个月,还是像他那样为十秒钟镜头摔三十次?”
会议室鸦雀无声。
他起身走到幕布前,指尖划过《雨打芭蕉》的观众画像:“25-40岁本科以上学历占比68%,这个群体过去是我们的核心付费用户。”
回办公室后,他让助理调出季声解约前最后的评估报告。风险分析栏红字标注:“过度依赖方法派表演,商业价值存疑”。现在同样的表演方式,正在收割高端受众。
深夜他点开《雨打芭蕉》正片。
跳过平台贴片广告时,系统推荐了季声的表演特辑剪辑。弹幕飘过“教科书级细节控”,画面暂停在男主用橡皮筋扎文件的特写——那是季声在DE时养成的习惯,当时被造型师批评“土气”。
第二集下雨戏,男主护住摊贩纸箱的动作,与四年前季声在片场为他撑伞的姿态重叠。顾行川暂停视频,放大截图对比:连手指蜷曲的弧度都相似。
他翻出加密相册里季声的练习录像。凌晨三点的排练室,年轻人对着镜子反复调整步态,旁边笔记本写满批注:“民工驼背源于长期负重,非刻意佝偻”。当时他认为这种较真浪费资源。
财务部送来《春寒料峭》的投研报告,结论是“小成本高风险”。但附件里平台方内部评级显示:该剧预订用户中DE流失会员占41%。
“为什么?”顾行川问市场总监。
对方犹豫:“观众留言说...‘有以前DE剧的质感’。”
他想起曾砍掉的《荒原之书》,理由正是“不符合DE质感”。
王安生新片发布会通稿凌晨推送。老导演在采访中说:“有些演员像盆景,修剪越狠越畸形;季声这种是野树,风雨反而催壮根系。”
顾行川放大照片角落——季声手腕戴着的电子表,是四年前他随手送的生日礼。
法务部提醒续约风险时,他正看季声的表演讲座录像。
观众提问“如何平衡商业与艺术”,答:“先做真人,再谈表演。”台下掌声雷动。
“顾总,竞业条款下月到期,需要...”
“不必续了。”顾行川关掉视频,“他不需要DE了。”
那周DE新人考核,他破天荒到场观摩。女孩表演歇斯底里戏时,他忽然问:“你上次为角色哭到脱水是什么时候?”
女孩愣住:“安全手册规定每天拍摄不超过...”
“出去。”顾行川对培训师说,“换批敢打破规则的来。”
深夜他翻看季声加密邮件的存档——解约前三个月,这孩子每周都提交项目建议,从非遗纪录片到城中村题材。当时批注是“偏离主流市场”。
现在这些被否定的创意,正出现在季声新合作方的项目清单里。
团建晚宴上,合作方总裁醉醺醺搂他肩膀:“老顾,你放走的是真凤凰啊!”周围瞬间安静。顾行川举杯:“DE的森林里,不缺这一棵。”
但那晚他梦见了不同的场景:季声站在DE大厦门口,行李箱简单得像实习生。电梯门关闭前,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澄澈得像从未被污染过的雪。
醒来时凌晨四点,他点开季声最新采访。记者问及DE时期,答:“感谢栽培,但温室花难抗风雨。”语气平和,像在评价老东家。
晨会上他宣布改革艺人评估体系,新增“社会价值贡献”权重。有董事反对:“我们是商业公司!”顾行川放下报表:“《雨打芭蕉》带动拍摄地旅游增长300%,这不叫商业价值?”
午间路过练习室,听见新人模仿季声的台词节奏。他驻足片刻,对经纪总监说:“送他们去城中村住一周。”
“安全协议...”
“活着回来就行。”
季度投资会上,他否决了收购辰星工作室的提案。
反对派质疑时,他调出季声的片场花絮——为演好哮喘病人,他戴着呼吸面罩跑步直到呕吐。
“我们要收购的是这种精神,”顾行川关掉投影,“不是空壳公司。”
那晚他独自在办公室看完了《雨打芭蕉》最后一集。片尾字幕滚动时,特别鸣谢栏有行小字:“感谢所有教会我低头看路的普通人。”
窗外霓虹闪烁,DE大厦Logo在夜色中依然耀眼。但顾行川第一次觉得,这光芒照不到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他给季声旧邮箱发了封空白邮件,系统提示“地址不存在”。就像某些被删除的路径,断了就是断了。
但破碎的镜面里,反而能照见更多真相。
金丝奖红毯上,季声的出场顺序被安排在压轴前一位。
当他在签名板前转身时,远处传来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顾行川的迈巴赫正缓缓驶入红毯入口。
季声从容地让出中心位置,走向媒体采访区。
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他下颌:“请问季老师,这次是和DE解约后与DE的顾总第一次同台,有什么特别感受吗?”
他微微后仰,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金丝奖是行业盛会,每位参与者都值得尊重。”这个回答让记者露出失望的表情。
内场座位安排暗藏玄机。
季声的第三排座位恰好正对第一排的顾行川,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后颈。
当顾行川与旁人说笑时,西装领口露出的衬衫标签,还是季声多年前送的那家定制店logo。
颁奖典礼开场时,大屏幕播放提名VCR。
《雨打芭蕉》的片段选取了最朴实的镜头:男主在工地吃盒饭,指甲缝里都是泥垢,镜头切到季声现场反应,他正低头整理袖口——那上面有个不显眼的线头,像某种无言的宣言。
最佳编剧开奖环节,顾行川作为颁奖嘉宾登台。
他调试话筒高度时,无名指的家族戒指在灯光下闪过冷光。
季声注意到他念提名名单时,在《雨打芭蕉》的台词处有个轻微的停顿。
中场休息时,季声在洗手间遇到DE旗下新人。
男孩紧张地打招呼:“季前辈,我特别崇拜您在《雨打芭蕉》里的表演...”话音未落,顾行川推门而入。
新人瞬间噤声,水流声在空旷空间里格外刺耳。
回到座位时,季声发现扶手上多了张节目单。
翻到最佳男主角提名页,他的名字旁有极淡的铅笔痕,像有人用指尖反复描摹过字母轮廓,而顾行川的那份节目单,始终整齐叠放在第一排座椅上。
颁发最佳摄影奖时,现场音响突发故障。
寂静中,季声听见前排传来打火机开合声——顾行川戒烟三年了。
他低头看手写的感谢词草稿,纸页上“感谢DE栽培”一行被狠狠划掉,墨迹晕染成团。
最微妙的交锋发生在最佳导演环节。
当《雨打芭蕉》导演登台领奖时,镜头同时捕捉第一排和第三排。
顾行川鼓掌的节奏比旁人慢半拍,而季声微笑时眼角纹路的弧度,与剧中男主得知戏台保住的瞬间如出一辙。
颁奖典礼进行到高潮,最佳男主角奖项即将揭晓。
工作人员悄悄调整了灯光角度,确保能同时捕捉两位关键人物的表情。
季声解开西装扣子,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第一次参加颁奖礼时,顾行川亲手帮他整理领结的触感。
当颁奖嘉宾念出“接下来颁发最佳男主角”时,全场镜头聚焦在五位提名者身上。
季声看见顾行川调整了下坐姿,他看起来好像也有点紧张。
现场乐队开始演奏舒缓的过渡音乐,但空气里的张力丝毫未减。
季声将手轻轻放在膝上,无名指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而百米之外,顾行川手中的获奖名单信封边缘,已被无意识地捏出细密褶皱。
这场无声的对弈,比任何颁奖结果都更令人屏息。
当颁奖嘉宾撕开信封的细微声响通过麦克风放大时,季声轻轻握紧了膝盖上的手。
“第28届金丝奖最佳男主角获得者——”影后故意拖长的尾音让全场屏息,“《雨打芭蕉》,季声!”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时,季声有瞬间的恍惚。
他看见前排的顾行川率先起身鼓掌,动作比身旁的评委会主席还要快上半拍,镜头精准捕捉到他微怔的表情,随后化为一个得体的微笑。
走过通道时,王安生导演从嘉宾席伸出拐杖轻轻碰了碰他的鞋跟——这是老头独特的祝贺方式。
台阶上,上届影帝将奖杯递来时低声说:“恭喜,实至名归。”
奖杯比想象中沉。
季声调整话筒高度时,注意到顾行川已经重新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在参加重要商务会议。
“感谢《雨打芭蕉》剧组,特别是坚持用实景拍摄的导演。”他声音平稳,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在第三排停顿——编剧团队正在偷偷抹眼泪,“这个奖属于每个相信‘真实有力量’的人。”
大屏幕播放着获奖片段,是男主在拆迁废墟中抢救戏台牌匾的镜头。
季声继续道:“表演是理解他人的修行。感谢所有经历,无论顺境逆境,它们让我学会俯身倾听普通人的心跳。”
台下有瞬间寂静,随后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镜头扫过顾行川,他正微微颔首,像在认同某个商业提案。
致辞结尾,季声举起奖杯:“这个奖是新的起点。愿我们都能在作品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众生。”他没有按惯例感谢公司,但深深鞠躬时,方向恰好对着嘉宾席中央。
回到后台时,工作人员纷纷伸手触碰奖杯沾喜气。
季声把奖杯递给助理保管,整理西装准备返回座位。
在通往内场的狭窄通道里,他遇见了正在离场的顾行川。
两人在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里同时停下。
顾行川的目光掠过他胸前的获奖者胸花,低声说:“恭喜。”
这个词太过平常,但季声看见他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通道顶灯在顾行川眼底投下细碎光影。
“谢谢。”季声侧身让路,奖杯的金属边缘无意间擦过顾行川的袖扣。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极轻的补充:“戏很好。”
三个字消散在嘈杂人声中,季声却清晰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