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在归弄眼中,珍贵得如同沙漠中的甘泉。他甚至生出一种奢望——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被这念头驱使着,他缓缓俯下身,屏住呼吸。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一个带着无尽珍视和小心翼翼的吻,轻柔地落在了江长逸的眉间。
那触感一瞬即逝,如同蜻蜓点水。
他迅速退开,仿佛怕惊扰了安眠。
然而,看着江长逸平稳呼吸的睡颜,那鲜活的生命力透过眼睑传递出来,他又忽然觉得,方才那希望时间停滞的念头太过自私。
江长逸,如此鲜活,如此生动,他应该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行走、欢笑……而不是永远闭上双眼,停留在一个静止的瞬间。
能够陪伴在他身边,见证他的鲜活,守护他的安宁,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应该祈求的永恒。
手中的蒲扇依旧稳定而轻柔地摇动着,为熟睡的人送去一片清凉。
第100章 我能牵你的手吗
江长逸醒来时,屋内已是一片温柔的昏黄。西沉的太阳将最后的光辉透过窗纱。
他有些恍惚地坐起身,发现自己竟从午后直睡到了傍晚,连身上最后一丝燥热也因落山的太阳带走了。
归弄不在屋里。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归弄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碗简单的菜蔬和清粥。
“醒了?”归弄将托盘放在木桌上,转头看他,眉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刚好,起来吃点东西。”
江长逸直到在桌边坐下,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菜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一盘是清炒的时蔬,碧绿鲜亮,另一盘是切得匀薄的肉片,炒得恰到好处,散发着熟悉的酱香。
这是京城一带家常小菜的风味,与塔桑绿洲惯用的浓重香料截然不同。
“这……真是你做的?”江长逸忍不住问道,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归弄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在他脸上,轻声道:“你瘦了。”
江长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吗?只是这里干燥,皮肤不太适应罢了。”
“这里的饮食终究不是京城的。初时新鲜,久了也吃不下太多。”
江长逸一时无言。
归弄说得没错,他对这里的烤饼和炖肉起初觉得新奇,日子久了,确实会怀念那些清淡精致的菜。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送入口中。火候恰到好处,咸淡适中。
“味道很好。”他诚心赞道,随即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归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可我记得,当初我让你做狮子头和虾仁,你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现在这手艺……归弄,我严重怀疑当初你在故意糊弄我。”
归弄闻言,“那时你想吃的太复杂,我还没学会。只会做这些简单的。”他顿了顿,“等我再熟练些,重新做给你吃。”
江长逸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忍不住调侃:“看来你以后真能去做个大厨了。”
“好。”归弄应得干脆,“那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厨师。你想吃什么,我就学什么。”
这话说得太过自然,仿佛天经地义。江长逸心头一跳,“我的嘴可挑得很,你想当我的厨师,还得再练练。”
“好。”归弄依旧应着。
这一顿饭,江长逸吃得格外满足。
自从来到塔桑,他很少这般认真地为自己准备餐食。
饭后,归弄自然地起身收拾碗筷。江长逸也跟着站起来:“我来帮你吧,总不能白吃白喝。”
“你去坐着。”归弄按住他的肩膀。
“两个人一起洗快些。”江长逸执意凑到水盆边,拿起一个碗,“再说,你洗我看着,也无聊。收拾完了,我带你去绿洲里转转。你来这儿还没好好逛过吧?”
归弄看着他坚持的模样,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站在水盆前。归弄负责清洗,江长逸接过洗好的碗碟,用干布细细擦干。清水哗哗作响,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江长逸偶尔侧目,能看到归弄专注的侧脸。
这一幕让他觉得,仿佛他们不是在这偏远的沙漠绿洲,而是在某个寻常人家,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收拾妥当,夕阳已大半没入沙丘。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屋,江长逸领着归弄往绿洲的深处走去。
他特意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绕过热闹的聚居区,来到一片安静的沙枣林。
夜幕低垂,繁星初现,一弯新月挂在天边,清辉洒在沙地上,将一切都染成了银蓝色。
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的曲调,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是当地人在夜晚的欢聚。
“这是他们的传统乐器,叫都塔尔。”江长逸轻声解释,“每到夜晚,常常能听到这样的音乐。”
归弄静静听了一会,忽然说:“你若喜欢,等我学会了,弹给你听。”
江长逸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既要当我的厨师,又要做我的乐师了?”
“只要你开心,我可以学很多东西。”归弄的语气平静而认真。
江长逸脸上的玩笑神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的神色:“归弄,你不必为我做这些。快乐不是只能从这些地方获取的。”
他望向远处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沙丘,“比如现在,我就觉得很开心。”
“为什么?”归弄侧头看他。
江长逸故意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我也不知道。”顿了顿他继续道:“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很美,也许是这阵风来得正好,也许是听到了远处的音乐,也许是吃到了你做的菜,也许是你正陪在我身边……很多很多原因,说不清。”
“是吗?”归弄轻声应着。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向江长逸。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双总是深沉的眼眸此刻清澈见底。
“江长逸,”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我能牵你的手吗?”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江长逸怔住了。他看着归弄在月光下带着笑意的眉眼。
“好。”江长逸听见自己说。
归弄的手带着夜风的微凉,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江长逸心快了一拍。随后,归弄的手指缓缓滑入他的指缝,十指紧密相扣。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江长逸能清晰地感受到归弄掌心的纹路和温度。
“走吧。”归弄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们继续沿着沙枣林间的小路漫步。夜风比刚才大了些,吹得沙枣树叶沙沙作响。在这风声之中,江长逸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归弄的低语:
“我希望你现在的开心,可以有些是因为我。”
这句话很轻,却还是让江长逸清楚的听清了。他侧目看向归弄,对方却只是目视前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但交握的手上传来的力道,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江长逸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收紧了手指,作为回应。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银白的沙地上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该如此相连。
第101章 有你在就很好
次日清晨,江长逸的目光落在归弄身上。那身属于自己的旧衣,穿在归弄挺拔的身躯上,终究是短了一小截,肩线也显得有些紧绷。
“得带你去买几身合适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我的。我知道绿洲里有家店,是早年从京城来的商人开的,款式你应该会习惯。”
塔桑绿洲的集市总是热闹非凡,充满了异域风情与活力。江长逸轻车熟路地领着归弄穿过喧闹的人流,来到一家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店铺。店内的陈设果然与周遭的西域风格迥异,带着明显的中原气息。
店主是一位带着京城口音的中年人,见到江长逸便熟络地打招呼:“江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想看看什么?”
“带我这位朋友来选几身衣服。”江长逸说着,顺手挑了几件符合当地气候,用料轻薄的常服递给归弄,“试试这些,在这里穿方便。”
归弄接过,目光却在店内逡巡,最后落在一件月白色,款式与江长逸身上所穿极为相似的衣服上。他指了指那件,“那件,可以吗?”
江长逸微微一怔,然后对店主点了点头。
店主笑眯眯地将衣服取下,递给归弄,眼神在江长逸和归弄之间打了个转,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好眼光!这料子这款式,和江公子站在一起,真是再登对不过了。”
江长逸耳根微热,轻咳一声,没有接话,只催促归弄去试衣。
归弄却像是没听见那暗示性极强的话语,面色平静地接过衣服。
待归弄换好衣服出来,江长逸眼中不禁闪过惊艳。合身的剪裁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月白的颜色衬得他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很好。”江长逸点头,又转向店主,“这件,还有刚才那几件,都要了。”顿了顿,他仿佛不经意般,又指了另一件黛青色衣服,“那件,也拿我的尺寸包起来。”
这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凑成了“一对”。店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连连应声。
买好衣服,两人便朝着阿提扎的住处走去。江长逸手中还拿着一个卷轴,是昨日抄录的准备送给阿提扎的字帖。
敲开阿提扎的门,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身影蹦了出来,见到江长逸,脸上立刻绽开大大的笑容,用带着口音却流利的汉话喊道:“逸!你来了!”他目光好奇地转向江长逸身后陌生的归弄,“这位是?”
“阿提扎,”江长逸将卷轴递上,“这是昨日答应你的字帖。”他侧身让出一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归弄,昨天刚来塔桑。这字帖,他也出了一份力。”
阿提扎接过卷轴,高兴地道谢:“谢谢逸!”然后看向归弄,爽朗地抱拳,“也谢谢这位朋友!”
归弄依言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笑容回应少年的热情,但那弧度僵硬,配上他天生有些冷冽的眉眼,实在算不上和煦,反倒显得有些古怪。
阿提扎忍不住翘起眉头,凑近江长逸,压低声音笑道:“逸,你的朋友…嘿,我原以为京城来的,都像你这般温和爱笑呢。”
江长逸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性子比较静,但人很好。”
阿提扎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问道:“逸,今天有事吗?若没事,能请你来当特别教师吗?孩子们都想见你,也想学京城的东西!”
江长逸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阿提扎高兴地告知了地点,两人便告辞离开。
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归弄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江长逸耳中:“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江长逸一时没反应过来,侧头看他:“谁?说了什么?”
“那个阿提扎,凑近你,低声说的。”
江长逸这才明白,他问的是阿提扎那句悄悄话。
看着归弄看似平静却隐含在意的侧脸,江长逸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想要逗逗他的念头,故意拖长了语调:“哦——你说那个啊……就这么想知道?”
“想。”归弄的回答干脆利落,目光也转了过来,落在江长逸脸上。
江长逸见他这般认真模样,他学着阿提扎那带着口音的腔调,促狭道:“他说啊……‘逸,你的朋友,嘿,我原以为京城来的,都像你这般温和爱笑呢。’” 说完,他笑着看向归弄,想看他如何反应。
归弄的脚步微微放缓。他没有在意那句调侃,目光却像是被吸住一般,凝在江长逸脸上。此刻的江长逸,因为那畅快的笑容,整张脸都明亮起来,眼波流转间带着不自知的生动与明媚,比这沙漠上的日光还要耀眼。
归弄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失了章法,带来一阵悸动,他喉结微动,声音认真:“是。”
“嗯?”江长逸还在笑,没跟上他这没头没脑的一个字。
归弄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说得对。你笑起来,很好看。”
如此直白而认真的夸赞,让江长逸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坦然地接受了这份赞美。
随即生出更大的好奇,他歪了歪头,打量着归弄那张脸,“是吗?那让我看看,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来,笑一个。”
这个要求让归弄明显怔住了。他看着江长逸近在咫尺带着笑和期待的脸,那双眼眸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在对视的这几息之间,他并未刻意扯动嘴角,而是那抹柔软从眼底漾开,自然而然地牵动了唇线,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在他脸上缓缓绽开。
他穿着那身新买的月白色长衫,身姿挺拔,平日里冷峻的线条被这个笑容彻底柔化,在沙漠明亮的光线下,竟真的有了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清雅气质,与周围粗犷的环境奇异地融合,格外动人心魄。
江长逸看得有些愣神,下意识地就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归弄微微上扬的嘴角,触感微温。
“诶?这笑得不是还挺不错的嘛,以后就该多笑笑。”
他感受着指尖那一点短暂的温热,心中被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填满。
归弄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他,静默一瞬,才低声开口,语气郑重如同许诺:“好。以后只笑给你看。”
江长逸听了这话挑眉,随后放下了手,问归弄:“待会儿我要去教孩子们,你想一起去吗?”
“我能去吗?”
“当然可以。”
小学堂设在绿洲边缘一棵巨大的胡杨树下,阴凉宽敞。十来个年纪不一的孩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这位来自遥远京城的老师,以及他身边那位看起来有些严肃的陌生哥哥。
江长逸的教学并不拘泥于形式。他先是耐心地教孩子们认读简单的汉字,用木棍在沙地上写下“日”、“月”、“水”、“木”,并配上生动的图画。
归弄就坐在他身侧,当江长逸需要示范时,他便接过笔,在纸上写下极其标准漂亮的楷书。
教完识字,不知是哪个孩子起了头,要学京城小孩玩的游戏。江长逸便笑着教他们玩“投壶”,用简单的树枝和陶罐代替。归弄则主动负责摆放道具,并将试图插队的小家伙轻轻拎回原位。
在孩子们嬉笑奔跑时,他总是恰到好处地侧身半步,用自己挺拔的身躯为江长逸隔开过于汹涌的童真浪潮。
江长逸在引导孩子们时,偶尔会回头与归弄交换一个眼神。
教学结束时,已是夕阳西斜。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围着他俩,直到阿提扎前来,才纷纷散去。
阿提扎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满是兴奋,他再次向江长逸道谢。
江长逸舒了口气,看向身侧的归弄,轻声问:“感觉怎么样?孩子们的性子比较跳脱。”
“有你在,就很好。”
这几日,江长逸似乎总有些神神秘秘,时常外出。
归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问过几次,“这几日,在忙什么?”
江长逸总是弯着眼睛,语气轻松地敷衍:“没什么要紧事,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过几天,又是过几天。
归弄抿了抿唇,将更深的追问艰难地咽了回去。他不断告诉自己,要信任,要耐心,江长逸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这天中午,归弄照例精心做好了饭菜,摆在桌上,等江长逸回来。他靠在窗边,目光落在院外,看着日头从正中渐渐偏西,桌上的饭菜一点点失去热气。
门口始终没有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他索性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花苗和一个小巧的陶土花盆,走到屋外的围墙边,蹲下身,想用劳作压下心底那份因等待而生的空落。
他专注地侍弄着泥土,仿佛在江长逸的居所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就能证明些什么,抓住些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人。
归弄动作一顿,凝神细听。
是江长逸,另一个声音……是阿提扎。
两人似乎在道别,话语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但归弄清晰地捕捉到了阿提扎带着笑意的声音:“……那说好了,明天……你来找我……最后……”
明天?来找他?最后?
所以,这几天,江长逸都是和阿提扎在一起?他们之间,有什么是需要这样瞒着他,以至于频繁见面,甚至还要约定明天,到底有什么不能与他分享的秘密?
江长逸说过,坦诚是基础。
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告诉阿提扎,也不愿意对自己透露半分?难道在江长逸心里,阿提扎比他更值得信任?更亲近吗?
无数个疑问和猜测瞬间如同毒藤般疯长,缠绕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能想象出江长逸与阿提扎相处时,那带笑的眉眼,轻松的谈吐,愉悦的氛围……那些他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才能偶尔窥见的笑容,是否也那样轻易地给予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