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弄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缓缓靠近,冰凉又沾着血腥气的唇,小心翼翼地覆上了他的唇。
他在用这刚刚回归的心跳,用这混杂着血与痛的吻,无声地诉说着他的证明。
江长逸僵在原地,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他感受着唇上的冰凉与颤抖,感受着掌心下那鲜活得几乎烫手的搏动。
一吻结束,归弄微微退开,气息不稳,却字字清晰:“江长逸,我真的……喜欢你。”
“那归弄,喜欢就是把我强制锁在你身边吗?”
“我没有其他方法了,江长逸,我怕你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就算强制定契,不顾反噬也要这样做吗?”江长逸追问。
“是。”
江长逸沉默了很久,他突然笑了,“我现在很开心,你想猜猜为什么吗?”
没等归弄回答,江长逸自顾自地说下去,目光落在那仍在渗血的伤口上:“我开心,你终于有一颗,能够跳动的心了。”
归弄怔住了,看着面前这张对他展露笑颜的脸。
“归弄,”江长逸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眸,缓缓开口,“你不是一直没想通,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江长逸看着他,微微挑眉,“你算计了一切,用契约绑住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在我的计划之中呢?”
话音刚落,归弄瞳孔骤缩。
只见江长逸左臂上的契约印记,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刺眼的光芒。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连接着他与江长逸灵魂的契约纽带,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阻止的速度,迅速瓦解、消散。
恐慌如同最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你做了什么?!”他嘶吼着,死死握住江长逸的手腕,另一只手疯狂地调动起周身所有残存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涌向江长逸的手臂,试图修复加固那正在消失的契约。
力量的反噬让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但他不管不顾,“强制定契根本不可能被解开!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解开?!”
“阻止不了……我为什么阻止不了?!”他看着那契约印记的光芒越来越弱,几乎绝望,只能徒劳地收紧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
归弄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抱住江长逸:“江长逸!别走好不好?”他抓着江长逸的手,再次用力按在自己心口,“你听,你听啊!它在为你跳!它是因为你才重新跳动的!求你,……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像个迷途濒死的人,绝望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遍遍地重复着喜欢,祈求着信任,恐惧着分离。
“你能抓到我,那又如何?”江长逸的声音很轻,却像最后的审判,击碎了他所有的防线,“现在的你,什么都阻止不了啊。”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归弄心中最后的疯狂。他猛地抬起头,“什么都阻止不了?”归弄的声音嘶哑,“江长逸,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鲜血从他被撕裂的伤口不断渗出,迅速染红了江长逸的衣襟。
江长逸任由他抱着,看着他这副濒临崩溃,鲜血淋漓的样子。
他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抚上了归弄冰冷的脸颊,止住了他歇斯底里的动作。
这个轻柔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动作,让几近疯狂的归弄猛地一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停滞了下来。他抬起猩红又无助的眼,看向江长逸。
他听到江长逸说:“归弄,你看……就算你有了心,你还是不会爱。”
“而你,也困不住我。”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江长逸手臂上最后一点印记的光芒彻底消散。
与此同时,那枚浑圆的契珠,凭空浮现。紧接着,一滴属于江长逸的血珠,从契珠中缓缓分离出来。
契约,被彻底解除了。
维系着他们的最后一道枷锁,断了。
“不……不要……”归弄摇着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巨大的心痛瞬间超越了一切肉体创伤,让他几乎窒息。
他死死攥住江长逸抚在他脸上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那最后的温度。
除了哀求,他已不知该如何是好。那颗刚刚回归,本该充满生机的心脏,此刻正承受着比剖心更甚千倍万倍的痛苦,剧烈地抽搐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
原来,有心之后的心痛,是这样的滋味。
但江长逸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归弄那痛苦到扭曲的面容,那不断开合的嘴唇,都渐渐变得不真切。
唯有脑海中,那机械的电子音,清晰无比地响起:
“终极任务:为你心跳——已完成。判定:目标对象归弄,重新找回的心脏,已为您而跳动。”
紧接着,系统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语调,带着完成任务后的雀跃和不舍:“逸逸!你真的太棒了!简直就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任务完美完成!我也得走了逸逸,等回去后我就能拥有自己的名字了!我一定会想你的!”
听到系统的声音,江长逸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这次他没有再在心里回应,而是轻轻地,清晰地开口。
说出了最后两句话,不知道是在对系统告别,还是在对眼前这个紧紧抓着他的人告别:
“别想我。”
“还有,再见。”
“不——!江长逸——!”
归弄发出了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哀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顾一切地扑向前方,想要抓住那即将消散的光影,抓住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与温暖。
然而,他的手指,却径直穿过了那片逐渐变得透明的虚无。
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只有那颗在他胸腔里疯狂跳动、痛到麻木的心脏,和眼前无尽的冰冷和黑暗。
他找回了心,却永远失去了让他心脏重新跳动的人。
光芒散尽,深海重归死寂。
只剩下人鱼破碎绝望的悲鸣,在荒芜的废墟中,久久回荡。
江长逸的眼皮像是被黏住了一样,费了好大劲才掀开一条缝。
瞬间,刺目的阳光混合着滚滚热浪,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猛地咳嗽起来,嘴里全是粗糙的砂砾,呸了好几口,才勉强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他看着手中的沙,茫然抬头。
入目所及,是漫无边际的金黄。
沙丘连绵,如同凝固的黄色海洋,一直延伸到天际线,灼热的空气让远处的景象都扭曲起来。
“?!”江长逸傻眼了。
这系统给他干哪儿来了?!
江长逸简直气笑了,这就是系统信誓旦旦说的安全的地方?
他就不该信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蠢货的智商!
是,这里确实“安全”,安全到别说归弄那个疯子了,恐怕连只鬼都找不过来,因为还没找到,自己估计得变成具干尸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就在绝望开始漫上心头时,一阵悠扬的驼铃声顺着热风飘了过来。
江长逸循声望去,只见一支骆驼商队正从不远处的沙丘脊线上缓缓走来。
那些骆驼高大健壮,驼峰饱满,身上披着色彩鲜艳的毯子。
骑在骆驼上的人们,穿着宽松以白色和深蓝色为主的衣袍,头上裹着头巾以抵挡风沙与烈日。
他们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五官深邃,带着明显异域的风霜与特色。
江长逸如同看到了救星,用力挥舞着手臂。
商队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突兀的存在,毕竟在这片黄沙里,他那一身质料精良的京城衣袍和过于白皙的皮肤,简直像沙漠中的一块玉一样显眼。
领队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眼神精悍的大叔,他勒住骆驼,居高临下地看着跑到面前的江长逸,开口问了一句什么。
江长逸心头一喜,连忙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是何处?我迷路了,能否带我一程?”
大叔:“@#¥%……&*?”
“?”江长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完蛋,鸡同鸭讲。
但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语言不通,肢体语言总通用吧?
他立刻比划起来,先是指指自己,又指指远方,做出一个茫然四顾的表情,然后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状,再指指商队和骆驼。
大叔看着他丰富的“表演”,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馕饼,递了过来。
眼神里充满了“可怜的娃,饿坏了吧”的同情。
江长逸:“……”
他不死心,又比划喝水的动作,甚至模拟了一下骑骆驼的姿势。
大叔看着他扑腾,眼神更加困惑,又从行囊里解下一个水囊,连同馕饼一起塞到他手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看样子是让他别客气。
江长逸彻底没辙了,捏着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馕饼和水囊,站在原地,一脸生无可恋。
“噗嗤——”
一声爽朗的笑声从队伍后面传来。
江长逸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利落地从一匹高大的白骆驼上翻了下来。
他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皮肤是阳光洗礼过的深麦色,五官轮廓分明,眼睛亮得像沙漠夜空里的星星,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浑身散发着一种戈壁滩特有的未经雕琢的蓬勃朝气。
“迷路了,你?”少年走到他面前,开口说的话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还有些磕巴,但每一个字,江长逸都听懂了。
“是,我是迷路了,你能听懂我说话太好了!”
少年笑着点头,露出一口白牙,他用江长逸能听懂的语言说:“我叫阿提扎,是‘星星’的意思。” 接着,他转头对那位领头大叔用本地话快速解释了几句。
大叔听完,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冲着江长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什么。
阿提扎笑着翻译道:“巴朗大叔说,他以为,你是渴疯了,在跟他讨水喝,又比划骑东西,以为你饿得,想啃骆驼……”
江长逸:“……” 行吧,这沟通误差确实有点大。
误会解除,阿提扎很是热情,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江长逸推上了自己那匹白骆驼,然后牵着缰绳,走在前面带路。
“你是,哪里人?”阿提扎一边走一边回头问。
“叫我长逸就好。”江长逸刻意放慢声调解释道:“我从京城来的,听说你们这边风光独特,但雇的向导不靠谱,半道说去探个路就没影了,我方向感也差,走着走着就彻底迷了道。”
阳光洒在阿提扎微卷的发梢上,他点了点头,“长逸,很好听。”不过吐字有些不清晰,“这里,是‘塔桑’,在凉州,和疆水的,中间。很远,很偏。”
“塔桑……”江长逸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地名,心里却安定了几分。
够远,够偏,很好。
“我阿爹,常和凉州的商人,换茶叶和布。我跟着,学了些话。”阿提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得,不好。”
“你说得很好。”江长逸由衷地说。
阿提扎牵着骆驼走在前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江长逸几眼。
日光炽烈,落在那人脸上,几乎白得晃眼,皮肤细腻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五官清俊柔和,和他们这里被风沙磨砺出的轮廓粗犷的长相完全不同。
少年心直口快,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带着口音,磕磕绊绊的话真诚地夸赞道:“逸,你长得……真好看!像,像画上的人,也像……嗯,像月亮泉里的水,干干净净的。”
江长逸被这直白又充满地域特色的夸奖弄得一愣,随即失笑。还从来没人用“月亮泉里的水”来形容过他。
阿提扎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连忙从自己随身的布包里翻找起来,很快掏出一顶颇具当地特色的宽檐帽子。
帽子是用某种韧性很好的草编织的,边缘比中原的斗笠要宽大许多,帽檐下还缀着一圈细密的深蓝色布帘,专门用来遮挡侧面的阳光和风沙。
“这个,给你。”阿提扎热情地把帽子递过来,指了指天上毒辣的日头,又指了指江长逸裸露在外,白得显眼的手臂和脖颈,“逸,太白了。我们这里的太阳,很凶的,还要走一段路,会晒伤,很痛。这个戴着,会好很多。”
江长逸低头看着那顶充满异域风情的帽子,他接过帽子,依言戴在头上,宽大的帽檐和垂下的布帘果然瞬间隔绝了大部分灼人的阳光,带来一片珍贵的阴凉。
他抬起头,微微抬手拉开那圈晃动的蓝色布帘,对阿提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双漂亮眼眸也弯了起来:“谢谢你,阿提扎,你想得很周到。”
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笑容明净。
阿提扎看着,爽朗一笑,转身牵起骆驼,只觉得这位从京城来的人,笑起来更好看了。
骆驼队慢悠悠地走着,当翻过又一座巨大的沙丘后,眼前的景象让江长逸眼前一亮。
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洲,如同镶嵌在金色沙海中的翡翠,骤然出现在地平线上。渐行渐近,能看到高大的胡杨林环绕四周,清澈的湖泊像镜子一样倒映着蓝天白云。
泥土夯成的房屋错落有致,圆顶的设计带着鲜明的地域特色,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空气中弥漫着烤馕的焦香,羊肉汤的浓郁,以及各种香料混杂的奇特气味。集市上,人们穿着色彩斑斓的民族服饰,摊位上摆着闪亮的银器,精美的手织地毯,晒干的红枣和葡萄,还有一些江长逸从未见过形状奇特的瓜果。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来自其他地方的瓷器和丝绸,显示着这里并非完全闭塞。
阿提扎直接把江长逸带到了绿洲边缘的一处小屋前。屋子不大,同样是泥土结构,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前甚至还用篱笆围了一小片地,种着些耐旱的绿植。
“这里一直,空着。”阿提扎推开木门,“你住,可以的。”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土炕,一张木桌,一把椅子,虽然简陋,却遮风挡雨,刚好自己也准备在这里多待几日。
“谢谢你,阿提扎。”江长逸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少年笑容灿烂,“你休息!晚点,我给你送吃的!”
看着阿提扎牵着骆驼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这间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屋,江长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喝下,甘甜清冽。这里还不错。
他喜欢这里独特的风味。
这里早上卖的烤馕还不错,麦香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料,还有用本地特产沙枣和羊奶熬制的甜羹,口感醇厚,甜而不腻。
阿提扎没事的时候,总会牵着他的白骆驼来找江长逸,带着他在绿洲及周边转悠。
他会带江长逸去看夜晚的沙漠。
篝火燃起,阿提扎和族里的年轻人会弹奏起一种叫“都塔尔”的乐器,唱着江长逸听不懂的歌谣。江长逸坐在一旁,听着歌,感受着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原始而又辽阔的生命力。
他生得好看,脾气又温和加上嘴又甜,就算穿上了这里的服饰还是带着一种此地罕有的书卷气,很快便受到了当地人的欢迎。
卖水果的会硬塞给他几个最甜的瓜,银器铺的老板打造了新首饰,也喜欢叫他去看看,听他几句文绉绉的夸赞。江长逸不好意思白拿东西,有时会帮人写写画画,或是自己做的一些精致小玩意儿作为回礼。
他住的那间土屋,也被他渐渐添上了生活的痕迹。
窗台上摆着几个彩陶罐,里面插着几株耐旱的植物,木桌上,也铺上了一块从集市换来的色彩斑斓的手织布。
这日中午,日头正毒。
江长逸明智地选择待在屋里,享受这难得的荫凉。他正伏在桌上,专注地写着什么。
手边是厚厚一叠粗糙但柔韧的沙草纸,上面写满了工整的汉字。旁边还有几张写废的,上面是阿提扎歪歪扭扭,却已在不断进步的笔迹。
自从江长逸提出要付房钱被阿提扎坚决拒绝后,少年便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了另一个请求:“逸,钱我不要。你能不能教,我写你们的字?我听还行,写起来,像爬虫子……”
江长逸自然应允。
阿提扎很聪明,记忆力也好,平日里跟着父辈往来贸易,接触各方语言,学起来飞快。
江长逸便系统地为他编写“教材”,从简单的数字,日常用语,到一些贸易中可能用到的词汇句子,都仔细写下,配上图画注解,方便阿提扎在外跑商时随时翻看。
估摸着阿提扎这次也该回来了,他便在整理和誊写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