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弄紧紧搂着他无力下滑的身体,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就像一对依恋的恋人。
将唇凑近他逐渐失去清明的耳畔:
“既然想杀我,那就该乖乖待在我身边,看着我,找到机会……为什么要逃呢?”
意识像是从深海中艰难浮起,带着沉重的阻力。
江长逸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浑身绵软,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他试图抬手,手臂却只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随即又无力地跌回锦被之中。
药力未散。
他心头火起,归弄竟然真的对他用了药。
目光扫过四周,熟悉的床顶,熟悉的云纹帐幔,还有归弄身上熟悉的气息,这里是归弄的卧房。
他竟然把他带回了这里。
他再次尝试聚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好不容易将右手抬起几分,却又一次脱力般落下。
然而,这次落下时,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稳稳接住。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力道,轻轻握住他无力挣扎的手指,然后,引着他的手,贴上了一片温热的脸颊。
归弄俯身靠近,用脸颊眷恋地蹭了蹭他微颤的掌心,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稀世珍宝,却让江长逸胃里一阵翻涌。
他想抽回手,用尽全身力气,那点微弱的反抗却如同石沉大海。他只能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强势到可怕的男人。
归弄仿佛感受不到他目光中的利刺,低下头,微凉的唇瓣珍重地印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个轻柔却如同烙印般的触感,这才将他的手轻轻放回身侧。
“你到底要干什么?”江长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被禁锢的怒火和虚弱。
归弄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伸手,动作轻柔地将江长逸扶起,让他靠在床头,端过温着的水,递到他唇边,语气平静:“先喝点水,嗓子哑了。”
“我要走。”江长逸重复。
归弄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像是没听见一般,杯沿依旧稳稳地抵在他干燥的唇瓣上,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
江长逸猛地扭过头,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出的,无力的抗议。他拒绝这如同施舍般的照料,拒绝这建立在欺骗与强迫之上的任何接触。
看着他抗拒的姿态,归弄没有再强迫,而是抬手,自己将杯中水饮入一口,随即俯身,一手捏住江长逸的下颌,迫使他微微张口,然后不容拒绝地堵住了他的唇。
“唔……!”江长逸瞳孔骤缩,剧烈的挣扎却被归弄另一只手臂牢牢禁锢在怀里。
微温的水液渡入口中,带着归弄清冷的气息。江长逸死死闭着眼,不肯吞咽,水迹顺着两人紧贴的唇瓣和江长逸的下颌蜿蜒流下,没入衣领。
在归弄试图更深地撬开他牙关时,江长逸猛地张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归弄闷哼一声,动作却没有任何停滞,反而像是被这疼痛激发了某种凶性,吻得更加深入,仿佛要将他的呼吸,他的反抗,他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直到江长逸几乎要窒息,归弄才缓缓退开,两人的唇瓣间牵扯出一道暧昧的银丝,混合着鲜红的血渍。
归弄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江长逸唇角的水痕和血迹。
江长逸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对我下药,强行把我带在这里……归弄,你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只是很轻的药剂,”归弄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个近乎施暴的人不是他,“对你身体无害,药效很快会过去。”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江长逸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得不到你一句真话,一句道歉!现在又把我像个物件一样关在这里,归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骗我很好玩吗?!放我走!”
“我骗你什么了?”归弄看着他,语气甚至带着疑惑,但这疑惑在此刻的江长逸听来,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江长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死死盯着归弄,一字一顿:“你装什么?当初在疆水,你亲口说的,恢复记忆后,会告诉我全部!可你呢?你连失忆都是在骗我!这不算欺骗算什么?”
归弄闻言,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我是说过啊,”他凑近江长逸,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我会告诉你全部。但我没说,是什么时候告诉你。”
“……”江长逸有一瞬间的失语。
他看着归弄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无比可憎的脸,“你是不是有病?”
就在这时,随着情绪的剧烈波动,药效似乎松动了一些,他能感觉到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他下意识地想动,却猛地察觉到右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的禁锢感,伴随着细微的金属链声。
他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猛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一条做工精巧却异常坚固的银色细链,一端牢牢锁在他白皙的脚踝上,另一端,则连接在沉重的床柱之上。
链子不长不短,刚好允许他在床榻周边活动,却绝无可能离开这个房间。
江长逸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归弄,眼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意思?归弄……你把我当什么了?”
归弄伸手,似乎想抚摸他的脸颊以示安抚,却被江长逸猛地拍开。他也不恼,只是看着那截银链,“不会锁你很久。”
“不会很久是多久?”
归弄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清晰而缓慢地说道:“等我们成亲。成了亲,我就替你解开。”
“……什么?”江长逸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药力让他产生了幻听。
“我们,成亲。”归弄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你疯了?!”江长逸脱口而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归弄,你绝对是疯了!”
“我没疯。”归弄的神情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我喜欢你,所以想与你成亲,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对?”
“你喜欢我?名正言顺?”江长逸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他嗤笑着,“用欺骗,用药,用锁链来表达你的喜欢?归弄,你的喜欢真让我恶心。我不喜欢,我也不想!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一定会杀了你。”
“可以啊,”归弄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却无比扭曲,“我等着你来杀我。”
“你听不懂人话吗?!”江长逸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伤人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一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脸我就想吐!我只想离你远远的,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再见到你!”
归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猛地伸手,捂住了江长逸的嘴,阻止他继续说出那些刺人的话语。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嵌进江长逸的颊肉里,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抚摸着江长逸的头发,眼神恐怖而温柔,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不想成亲?可以。”归弄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蛊惑,“那我们就不成亲。我们定契。”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江长逸脑海中炸开。一旦定下契约,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归弄都能凭借契约的感应找到他。
是比婚姻更加牢固,更加令人绝望的枷锁。
“不……你不能这么做!”江长逸的声音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他用力掰着归弄捂住他嘴的手。
“为什么不能?”归弄歪了歪头,眼神无辜又残忍,“你愿意,当然最好。你若不愿意,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愿意’。江长逸,你还不明白吗?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有办法啊。”
“疯子!神经病!”江长逸绝望地咒骂。
“我可以给你选择。”归弄松开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了那颗曾被江长逸狠狠踩进泥土里的契珠。珠子依旧散发着温润的荧光,此刻在江长逸眼中,却比毒蛇还要可怕。“要么成亲,要么定契,选一个。”
江长逸沉默了很久,然后对着归弄说道:“归弄,我去你的——!”
“好,那就我来帮你选。”归弄不再给他任何机会,伸手便要抓住他的手腕,强行定契。
“不!等等!”江长逸猛地抓住归弄即将触碰到他的手。
定契意味着永无宁日,意味着他此生都将活在归弄的阴影之下。而成亲,至少只是一个仪式,他还能找到机会逃离。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抬起眼,对上归弄那双仿佛早已看透他所有挣扎的眼眸,“我选成亲。”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归弄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不甘和妥协。
“我给过你机会选择了,”他慢条斯理地说,“可惜,你已经错过了。”
江长逸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死死抓住归弄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归弄,我选成亲!我真的选成亲!你别……别这样对我……”
或许是此刻他眼中那份真实的脆弱取悦了归弄,也或许是他早已计划好了一切。
归弄低头,看着江长逸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好。”他应允了。
他勾住江长逸的后颈,将他微微拉向自己,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江长逸光洁的额头上。
“那你会乖乖的,和我成亲吗?”他低声问。
江长逸闭上眼。他不想回答,不想承诺。
但归弄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着他,等待着他的屈服。
许久,江长逸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足以让归弄心满意足的音节:
“……会。”
被锁在这方寸之间,江长逸起初的暴躁渐渐被一种无聊的戏谑所取代。
既然归弄摆出一副任君予取予求的姿态,那他何必客气?他倒要看看,归弄的底线在哪里。
“归弄,我渴了。”江长逸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归弄闻声便起身去倒了杯温水,步履从容地端到床边。
江长逸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眉头立刻蹙起:“太凉了,你想冰死我?”
归弄神色不变,他转身将杯中水倒掉一半,又续上热水,再次递到江长逸唇边。
江长逸小心地啜了一口,立刻嫌弃地别开脸:“啧,这么烫!你是想烫掉我的舌头吗?”
归弄看了看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也不争辩,只是将杯子拿回自己面前,轻轻吹了吹,过了一会儿,他再次递过去:“现在应该可以了。”
江长逸看着他这番动作,心里那股无名火反而烧得更旺了些。他冷哼一声,勉强喝了两口,便挥挥手:“拿开,没滋味。”
归弄顺从地将杯子放回桌上,脸上看不出半分不耐。
剥东西吃也是江长逸乐此不疲的戏码。
他专挑那些外壳坚硬,形状崎岖或是处理起来极其麻烦的坚果,水果,让归弄一颗颗,一粒粒地剥好,摆在他面前。
归弄耐心地对付着那些坚硬的壳和细密的脉络。
等归弄费了半晌功夫,将一小碟剥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他面前时,江长逸只懒懒地瞥了一眼,便挑剔道:“剥得太慢了,我现在又不想吃了。”
他等着看归弄脸上出现哪怕一丝的恼怒或无奈。
然而归弄只是看了看那碟果肉,又看了看他,然后微微挑眉,竟径自拿起一小块,送入了自己口中。他细嚼慢咽,然后点头,语气认真地评价:“很甜。汁水也足。你真的不尝尝?可惜了。”
江长逸:“……”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归弄,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不,”江长逸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要吃你亲手做的。”
归弄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可以。想吃什么?”
江长逸立刻报出一连串菜名:“水晶虾仁,要粒粒饱满弹牙,清炖蟹粉狮子头,火候要恰到好处,入口即化……”
这些都是极其考验刀工和火候的功夫菜,没个十年八年的厨艺功底,想都别想。
归弄听完,只平静地说了句:“好,我试试。”
江长逸躺在屋里,他倒要看看,归弄能端出什么惊喜。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当归弄再次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时,江长逸只看了一眼,就捂住了嘴巴。
那水晶虾仁色泽暗淡,黏糊糊地糊作一团,狮子头大小不一,其中一个甚至隐约能看到未剁碎的筋膜,汤汁也显得浑浊。
“这就是你做的?”江长逸用指尖嫌弃地指了指托盘,“你确定这是给人吃的?”
归弄将托盘放在床头小几上,神色坦然:“第一次做,以后熟练就好了。”
“你自己尝尝?”
归弄看了他一眼,竟真的拿起旁边备用的筷子,夹起一块卖相凄惨的狮子头,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咽下。
看得江长逸直皱眉。
他评价道:“尚可。”说完,还将筷子转向江长逸,“你尝尝。”
江长逸满脸嫌恶:“不吃。”
归弄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我做了好长时间,真的不吃一口吗?”
江长逸抬眼,对上归弄那双此刻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随后他注意到,归弄的手指有一处红肿,大概是烫到的。又怀疑起来,或许只是卖相不好?
他缓缓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最小的一块虾仁,屏住呼吸送进嘴里。
下一秒,一股难以形容,酸甜苦辣咸仿佛打翻了所有调料罐又混合着焦糊味的诡异味道在口腔里炸开。
江长逸的脸色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他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直接将嘴里的东西朝着站在床边的归弄吐了出去。
那虾仁顺着归弄的衣服滑了下去,最后落到脚边。
归弄:“……”
这般折腾下来,江长逸有时候都恍惚,这到底是在折磨归弄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还有,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归弄这么能忍?果然是王八成精。
夜色渐深,归弄如常将他揽入怀中歇息。
江长逸早已习惯将这暖炉般的存在视作无物,身体僵硬地任由他抱着,闭着眼逼着自己睡着。
直到归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破了寂静。
“明日,绣娘会来为你量体裁衣,定制婚服。”
江长逸身体一僵,猛地扭头看他:“婚期定了?什么时候?”
“后日。”
“这么快?”
归弄的手臂紧了紧,“不快。我觉得太慢了。”
男人和男人成亲……纵然知道归弄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江长逸仍感到一阵荒谬。
然而,这荒谬感却让他捕捉到一个关键。
他们二人,谁娶谁嫁?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
他不想也不可能做那个被娶的一方。
“既是成亲,”他刻意放缓了语调,“自然是我娶你。”
归弄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江长逸嗤笑一声,乘胜追击:“怎么,不愿意?先前叫我夫君不是叫得挺自然么?”
“你要是不愿,这亲我就不成了。”
他笃定归弄不会同意。
天阙阁阁主,地位尊崇,若在天下人面前以嫁的身份与一个男子成婚,简直是惊世骇俗,颜面扫地。
他等着看归弄难堪,看他愠怒。
然而,归弄只是极轻地笑了笑,“好啊。”
江长逸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我说的是,我娶你。”
归弄颔首,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纵容:“嗯。你娶我,我嫁你。”
江长逸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和嘲弄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为了达成成亲的目的,这人怕是疯了,连身份,颜面都可以全然不顾?
不等他消化这个事实,归弄却反将一军,语气寻常:“既是你娶我,那聘礼呢?”
“聘礼?”江长逸简直气笑了,是归弄强逼着他成亲,现在还有脸问他要聘礼?
他直接脱口而出,“没钱。”
话音落下,箍在他腰际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他闷哼一声。
紧接着,耳垂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归弄竟轻轻咬了上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颈侧。
“嘶……”江长逸浑身一颤,一种陌生的战栗感窜过脊柱。
腰间的力道稍松,那令人心悸的唇齿也离开了他的耳畔。
江长逸暗暗松了口气,立刻转移话题:“倒是你,既然要嫁,你的嫁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