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珈看着江长逸眼中的凝重,又狠狠瞪了归弄一眼,深知此刻再争辩只会让师傅更难做。他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朝着门口走去,路过归弄时,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这才带着满腔愤懑摔门而去。
“砰”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江长逸与归弄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同样冷硬难看的脸色。
第38章 应该先揍一顿再说
“就因为我告诉施玘施珈来找你的真正原因,你就气成这样?”归弄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静。
江长逸冷笑一声,“单单这一件事,还不至于。”
真正令他心寒的是那一层层精心编织的隐瞒,是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而砌墙的人正是归弄。
归弄向前一步,语气冷静得近乎剖析:“四根魄柱由四大家族分别守护,任何一根碎裂都会引起动荡。施玘身为施家掌事,既未看管好弟弟,也未守护好魄柱。魄柱碎裂后,施珈不第一时间去找自家长兄处理,反而千里迢迢来找你——他如何能保证途中不会节外生枝?我不过是将实情告知该负责的人,让该处理的人去处理。”
“所以信是你拦截的?”江长逸的声音陡然拔高。
“是。”归弄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得令人心寒。
“为什么?”
为什么?归弄喉结微动,那些真实的想法在唇齿间辗转——施珈说得对,他和江长逸之间的羁绊,终究比不过江长逸与施珈的情谊。
想到江长逸为施珈冒险偷换魄柱,想到那些往来信件,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在他心中灼烧。
他不想看到他们再有联系,一刻都不想。
“没有为什么,”归弄最终选择将真实情绪埋进更深的地方,“就是不想你和他再有瓜葛。”
这个答案让江长逸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讽刺:“归弄,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就只是个有利用价值的物件?所以你可以随意摆布我,连我和谁交往都要经过你允许?”他想起归弄那句“你的一切都该由我掌控”,心口像是被狠狠刺穿。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归弄嗤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若我只把你当工具,在地牢得手之后,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我是不是该感激你的不杀之恩?感谢你利用完之后还假惺惺地对我好?”江长逸步步紧逼。
归弄猛地逼近,指尖用力抬起他的下颌,气息交织间,声音压抑着翻滚的情绪:“为你亲手敷药的是谁?将你留在天阙阁的是谁?与你同床共枕、共绘双人卷的又是谁?江长逸,我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你是真的感受不到,还是根本不愿感受?”
江长逸狠狠攥住他的手腕,骨节发白:“我不懂!归弄,我从来都不懂你!”他抬手重重戳在归弄心口,“你对我了如指掌,可你呢?你瞒了我多少事,你自己数得清吗?你何曾对我坦诚过哪怕一次?”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真情,那你的真情……未免太廉价了。”
归弄沉默了。
那些深埋的秘密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其间,他想起洛青匀那句“及时止损”,此刻才恍然——需要止损的或许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人。
他看着江长逸眼中的愤怒、失望,终于开口:“春狩结束后,我放你走。”
江长逸怔住了。他预想过无数种回应——解释、道歉、甚至更激烈的冲突,唯独没想过会是结束。
“这就是你最后的答案?”他的声音轻得几乎破碎。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利用之上。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江长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归弄总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一切斩断,仿佛那些日夜相伴的温存从未存在过。
“好。”许久之后,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话音落下,两人相对无言。夜风从窗口涌入,带着深夜的凉意,江长逸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寂静如潮水般涌来,将江长逸彻底吞没。
脑海中沉寂许久的系统终于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逸逸,你还好吗?”
“不好。”江长逸的回答干脆利落。
系统顿时心疼起来。它全程目睹了归弄是如何字字如刀,那些话连它这个没有实体的系统都觉得刺骨。
就在它斟酌着安慰的措辞时,却听见江长逸冷冰冰地补充:
“刚才让他走得太便宜了,应该先揍一顿再说。”
系统瞬间卡壳,准备好的温情话语全都噎在了程序里:“……”
江长逸仰头靠进椅背,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疲惫:“系统,看这情况,任务八成是失败了。”
“失败就失败吧。”系统的回应出乎意料地洒脱。
江长逸挑了挑眉:“这不像你的风格。以前不是变着法儿催我做任务吗?”
“我们一直很人性化的好吧!”系统故作轻松地辩解,但藏在深处的真实原因它没有说出口,江长逸就没有渴望的东西,就算刚开始被威逼利诱时的无动于衷。
当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站在你面前,任何任务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任务完不成,你怎么办?”江长逸忽然问。
“你在这里多久,我就陪你多久。”系统的声音柔和下来,“直到你生命终结,或者某天任务突然完成。”
空气突然安静。系统暗自期待着江长逸的一丝感动,正要说些“区区几十年不足挂齿”之类的话来缓和气氛,却听见江长逸若有所思地说:
“倒也不是担心你……就是觉得这样,好像有点阴魂不散的感觉。”
系统:“???”
专为春狩开辟的营地此刻已是人头攒动,旌旗招展。
四大家族其三的掌权者与天阙阁主归弄并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俯瞰下方跃跃欲试的各家子弟。
司马懿仁一身玄色劲装,面容肃穆,不怒自威。身旁的苏夭,一袭绯红骑射服,衬得她愈发明媚娇俏,她漫不经心地绕弄着发梢,眼波流转间却透着一股与外貌不符的成熟与妩媚。而施玘则面带忧色,目光不时扫向台下——他的弟弟施珈正兴奋地检查着弓弦。
“相家的掌权人今日身体抱恙,怕是来不了了。”苏夭嗓音甜脆,代为解释,她眨了眨眼,“诸位也知道,他那脾气,向来是说不二的。” 众人闻言,皆心照不宣地略略颔首。
归弄一身墨色长袍,立于高台边缘,神情淡漠,似乎与这热闹场面格格不入。他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下方人群中逡巡,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浑厚的号角声划破长空,春狩正式开始。主事者朗声宣读规则,声音传遍营地:“……春狩为期一日,以日落为限!猎场之内,各凭本事,但切记点到为止,不可伤及同袍性命!” 台下欢呼雷动。主事者续道:“此次狩猎头名,可获得【千年寒铁】所铸宝剑一柄,削铁如泥;另赏【金丝软甲】一件,刀枪不入;外加【百年朱果】十枚,益气补血,并赐黄金千两,绫罗百匹!”
丰厚的奖励将气氛推向高潮。
随着“春狩开始”的号令,年轻子弟们如同离弦之箭,策马扬鞭,呼啸着冲入广阔林苑。 马蹄声远去,高台空旷不少。
司马懿仁侧目看向归弄,语带深意:“归阁主今日似乎心神不属,这满场英才,竟无一能入你眼?注意力还是集中些好。”
归弄声音冷淡:“司马家主说的是。毕竟人心难测,若不集中精神,难保不会被某些心怀不轨之徒暗中动了手脚。”
司马懿仁面色一沉,冷哼一声。
归弄微微侧头,对悄无声息来到身后的萧阳低声道:“人呢?”
萧阳躬身:“阁主,江公子已携弓入场,此刻应在东南林地。”
归弄几不可察地颔首:“带两个人跟上去,暗中护着,别让他出事。”
“是。”萧阳领命退下。
这一幕落入苏夭眼中,她红唇微勾,意味深长。 施玘则对身旁心腹低声叮嘱:“多带几个人,看好二公子,千万别让他逞强涉险。”
猎场东南林地。 江长逸一身利落青衣,手持硬弓,在林间迅疾穿梭。
他眼神锐利,昨夜积压的怒火,尽数倾注于箭矢之上。 “咻!” 箭出,兔倒。 “咻!咻!” 连珠双箭,雉鸟坠地。 他不停歇,张弓、搭箭、击发,动作流畅狠厉,带着一股发泄的劲头。
箭矢锐减,马后猎物渐丰。
“哇塞,逸逸好厉害,这次头筹简直非我们莫属啊!” 系统激动的声音响起。
江长逸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紧绷的手臂。
他环顾四周,午后的林地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他蹙眉,“太安静了。”
“林子大,没人也正常吧……”
江长逸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小溪,“此地近水源,猎物多,不该如此冷清。”
傍晚的余晖如同稀释的鲜血,涂抹在林地的边缘。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江长逸的心头。
越是靠近清晨开幕式的那片营地,空气中的死寂就越发浓重。
清晨时分还人声鼎沸、旌旗招展的地方,此刻竟听不到一丝人语马嘶,只有风吹过空荡旗杆发出的呜咽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江长逸勒住马缰,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坐骑拴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后,自己则如同灵猫般,借着渐浓的暮色,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营地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高台坍塌了一角,像是被巨力撞击过。地面上桌椅翻倒,杯盘狼藉,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在昏黄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旗帜被撕扯、践踏,一些华丽的装饰物散落各处,无不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冲突。
仔细观察下,脚印杂乱,但多数是一种制式皮靴的印记,数量极多,且步伐方向统一,显示出高度的组织性。
打斗痕迹虽然激烈,但范围相对集中,抵抗应该很快就被压制了。
“这一路已经扫描过了,没有显示有任何人。”系统说道。
没有任何人,说明林中的人都被抓住了。可为什么自己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动静,但江长逸还是压下来心中的疑惑,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人。
尤其是那些进入猎场的年轻子弟,他们人数众多,会被藏在何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很快,他发现了异常——那些统一的皮靴印记,大部分并非朝向林外,而是朝着猎场更深、更偏僻的西南方向延伸而去,沿途还伴随着一些拖拽的痕迹。
身影再次没入林中,循着留下的线索,开始了追踪。
追踪并不容易。天色彻底黑透,林间光线晦暗。
对方显然也做了简单的痕迹清理,并非大摇大摆。
江长逸不得不时常停下,借助着系统的探测,或者观察被不经意踩断的树枝、蹭掉的苔藓,才能重新确定方向。
这个过程耗费了他大量的精神和体力。
林深路险,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了几分阴森。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嗅到了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并听到了隐约的、压抑的人声。他更加谨慎,将呼吸放到最轻,如同影子般贴着一棵棵巨树,向前潜行。
穿过一片茂密的荆棘丛,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缩。
这是一片被人工清理出来的林间空地,中央燃着几堆巨大的篝火,噼啪作响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出一个个身着黑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身影。
他们手持兵刃,纪律严明地在外围巡逻,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好手,数量目测不下百十人。
而在空地中央,是几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大坑。
坑边堆着新翻的泥土,坑内,密密麻麻挤着的,正是白天那些意气风发的各家子弟。
他们个个衣衫凌乱,灰头土脸,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塞着破布,眼中充满了恐惧、绝望和茫然。
江长逸屏住呼吸,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借着篝火的光线,小心翼翼地逐个扫视坑中那些惊恐的面孔。
他在寻找熟悉的身影。
那三位掌权者始终不见面孔,或许被单独囚禁在了别处。
而归弄,江长逸几乎能断定,以那人一贯的老谋深算,恐怕早在变故发生前就已嗅到风声,此刻必然安然置身事外。
他还没有找到施珈,施珈不会老实待在他哥身边,肯定也参与了这场狩猎。
他耐着性子,再次细细梳理过每一个角落。终于,在靠近边缘一个较浅土坑的阴影里,他看到了。
施珈蜷缩在那里,原本华丽的骑射服沾满了泥污,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道擦伤。他和其他人一样被紧紧绑着,塞住了嘴,但他似乎没有完全放弃,身体微微扭动,试图寻找脱困的可能。
江长逸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是找死,必须智取。
江长逸观察着蒙面人的巡逻路线,发现篝火与阴影交界处存在短暂的光线盲区。靠近施珈所在土坑的位置,恰好有一片茂盛的灌木丛可供掩护。
他像一片落叶,借着巡逻队员转身的刹那,从一个阴影滑入另一个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到土坑边缘,隐身在灌木丛后。
与施珈之间,只隔着一道不足一人高的土坎和两个背对着他的巡逻队员。
就在巡逻队员交错走开的瞬间,江长逸如鬼魅般翻下土坎,滚到施珈身边。
施珈浑身一颤,待看清是江长逸时,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江长逸食指竖在唇前,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利落地割断了施珈手腕上的绳索。就在他准备去取施珈口中破布时,施珈身旁一个一直昏迷的人,因他们的动作被轻微碰撞,突然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身体也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什么人?”附近的蒙面人立刻警觉地厉声喝道,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
江长逸用力将施珈托了上去,自己也随即翻身而出。
“被发现了!跑!” 江长逸当机立断,一把拉起施珈,不再隐藏,朝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
“敌袭!有人跑了!” 尖锐的哨声立刻响彻空地,原本井然有序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数十名蒙面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纷纷抽出兵刃,朝着两人逃跑的方向追来。
“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箭矢开始破空而来,咻咻地钉在他们身边的树干上,有一支甚至擦着江长逸的耳畔飞过,带起一阵凉风。脚步声、呼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火把的光亮如同跳动的鬼火,迅速蚕食着他们周围的黑暗,一张巨大的包围网正在收紧。
江长逸拉着施珈,在黑暗的林间拼命穿梭。他凭借着白日狩猎时对地形的记忆和超凡的方向感,专门挑选树木密集、路径崎岖的地方跑。一根横生的粗壮树枝险些将施珈扫下,江长逸用力将他拉回,两人脚步不停,继续向前狂奔。
施珈虽然受了惊吓,体力也有所不支,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咬牙紧跟。
然而,追兵人数太多,而且显然对这片林子也有所熟悉,包围圈在逐渐缩小。
很快,他们被逼到了一处岔路口。
江长逸猛地停下脚步。一条路通往更茂密未知的原始丛林,地势复杂,易于隐藏但也更容易迷失;另一条路则相对开阔,似乎通向猎场外围,生还机会或许更大,但也可能暴露在开阔地。
追兵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已经近在咫尺。
他没有时间犹豫。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施珈,江长逸瞬间做出了决定。他将施珈往那条相对开阔的路推了一把,急促地说道:“沿着这条路,别回头,拼命跑。”
施珈愣住了:“师傅,那你……”
“别管我!我引开他们!”
说完,他不等施珈回应,猛地转身,朝着那条更危险、更复杂的原始丛林岔路冲去,同时故意大声呼喝,踢动地面的碎石,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在那边!追!” 大部分追兵果然被他的动静吸引,火把的光流如同一条毒蛇,迅速转向,朝着江长逸消失的方向追去。
施珈死死咬住嘴唇,然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江长逸指明的生路,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