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渊点头:“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他。”
小杨:“您自便,您别客气。”
院儿里没胡同里通风,比胡同里还热,张启渊看着小杨离开,然后自己去小屋里。到了那门前,发现门是大开着的,里头的陈设寒酸,桌子、椅子、床,一眼就能看个精光。
张启渊走进去,微微将门掩上。
他倒不是刻意不知礼节,只是实在没法子叫门,魏顺不在桌前忙掌印该干的事,而正躺在床帐子里睡觉呢。
张启渊往床跟前走,盯着魏顺覆在眼下的上睫毛,小声道:“偷懒……胆子这么大。”
魏顺听见响动了,“哼”了一声。
张启渊没忍住,“噗呲”地笑了,又很想他,干脆坐去床沿上看他;魏顺那样缩着睡,脱了官服,穿着件薄薄的袍子。
张启渊觉得他异族风姿、冰肌玉骨,又清冷闲静,像是月亮。
夏日午后愈睡愈觉得热,没盖被子也热,魏顺从小屋的床上一点点清醒,眼睛睁开了,看见自己的手指头正被张启渊攥着玩儿。
脑子还懵着,一时间忘了把手抽出来,而是用带着困意的嗓子质问:“你干什么……”
“我给你相手,看掌纹,摸骨头,预知你今后命运,”魏顺没躲,张启渊自然不会把他手撒开,而仍旧攥着,顺着他修长的指头一根接一根挨着摸,小声道,“别说,你命运不错,姻缘尤其好。”
魏顺猛地把手抽回去,撑着床坐起来。
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张启渊:“你房门没关,我就进来了。”
魏顺没好气地瞪他,道:“我是问你怎么进的院子。”
“翻墙,”张启渊换上一副稳重的表情,正经编着瞎话,“胡同里有棵树,我上树再上墙,然后跳进来了。”
“出去。”
魏顺嗓子是压着的,这院儿里还有别人,他不想教人听见。
张启渊:“出去行,你得许我亲你一口。”
早就熟悉了魏顺的脾气做派,所以说这句话时,张启渊先是准备好了挨一巴掌,他说完话就盯着他有点热得泛红的脸看,一副厚脸皮的、痴情郎君的表情。
“起开!”魏顺没打他,而是要他让路,说,“我要下床。”
“你觉得热吗?”
“滚蛋,碎嘴子!”
“哎,我又没说别的,我是关心你……”
魏顺也没多发火,只是和昨天一样界限明晰,不容逾越。张启渊却赖着不动,连他个“下床”的小小要求都不满足,硬是坐在床边不走,伸胳膊阻挡。
俩人推搡了几下,张启渊趁机使坏,揽着魏顺的腰一倒,反客为主地躺进了人家帐子里。
魏顺猛地一下趴在了他胸膛上。
张启渊一丁点儿都不慌,夸赞:“魏公公你……帐子里头真香。”
“放开,”魏顺这不是提示,而是要求,语气冷冷的,说,“这是在衙门,旁边就是太庙,你有没有体统!”
张启渊愣了一下,手还是放在他腰上,笑:“说我没有体统,你在衙门偷懒睡觉就有体统了?”
“不是,我才没偷懒,这地方就这样儿,没人管,我抽空歇歇。”
其实魏顺一开始是想争辩的,可在值上睡大觉怎么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所以他声音逐渐弱下去,一边说话,一边试着从张启渊身上爬起来。
可是张启渊一只胳膊就能把他勒得死紧,根本动不了。
他于是挣扎,想使点儿灵巧的招数,可这样的场面不是打架,一来不知道怎么出招,二来根本没法子施展。
况且他没穿外衣,俩人正以种你侬我侬的姿势躺在床上。
都愣住了,谁也不看谁,安静了一会儿。
可怎么敢小瞧张启渊的聪明把式呢?在心里质问出这句话时,魏顺知道已经晚了,因为张启渊一个翻身就带着他在床上滚了半圈儿,把他压在了下面。
张启渊一脸痴迷地盯着他,笑都忘了笑,还是说刚才那句话:“你帐子里真香。”
魏顺被折腾得急喘气,伸拳头揍他:“快起开,这是神宫监,不是你家——”
张启渊:“我知道。”
不说爱恨揪扯,单论肌肤相亲,两人一日三秋,似那久别的夫妻。张启渊忽然俯身下去,同时把魏顺攥拳的手制住了。
这不是深情试探,而是风流狂妄,是年盛男子正有的、虎马豺狼一样的劣性。
张启渊一口亲在了魏顺嘴上,气息粗沉,含着他的唇肉不放。
张启渊的好事儿没了,被个乍来敲门找魏顺的太监坏了,魏顺下床去屋外应付,脸和嘴都是红的。
说的还是祭中溜神的事,魏顺看着站在眼前的属下,思绪往别处飘走。后来两人正说得起劲呢,身后虚掩的房门开了,张启渊默不作声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理直气壮,来找魏顺的那太监摸不着头脑,魏顺气愤地转过头去瞪着他,心里却慌,不知道该把这人塞进门里还是赶去院外。
那太监以为张启渊是什么要员,担心疏忽失礼,请求魏顺引荐自己,魏顺伸手就把凑在身边的张启渊往远处推,说:“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不用搭理他,咱们去正堂里说。”
话毕,魏顺和他那属下下台阶,缓步往前,张启渊站在背后看着他们,大声嘱咐:“你忙完就过来,我还在这儿等。”
魏顺站在太阳底下,转过头,眼睛被晒得微眯着:“你快回去吧,回去,别等我了。”
张启渊:“我不听,我就要等你。”
魏顺:“我不会惦记过去的事儿了,你快回去,回自己家。”
张启渊:“没家了,魏公公你在什么地方,家就在什么地方。”
屋前有小片阴凉,张启渊伤了的脸孔还是俊俏,他以种平静又澎湃的语气扔出这句话,丢向纠结悲观的魏顺,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儿。
魏顺一下感觉胸间有什么被揪着,疼得他钉在原地了,动弹不得。
张启渊看他不说话,就抬起手摆了摆,道:“去忙你的,不论今晚多迟,我都在这地方等你。”
魏顺的眉毛轻轻拧起来,摇头,随即转身走了,迈着干脆果断的步子,身边跟着神宫监的属下。
魏顺的背影,忽然坠入张启渊心湖,把沉积多日的思念搅得很浓,刚才那个亲吻不够,张启渊想要的更多,先是风雨同船、朝夕相伴,再是床笫连理、耳鬓厮磨。
张启渊疼惜魏顺,然而想不起这种疼惜从何时起;一个落难的貂珰,却成了他想捧在手里的人。
傍晚魏顺忙完正事回来,张启渊已经在他小屋的床上睡了,俩人现在的气势不合,又彼此牵引,分开了心里别扭,待在一起还是别扭。
魏顺一伸手把张启渊晃醒了,纱帐轻飘,屋外橘红色的霞光映进来,张启渊手先清醒,一把攥住魏顺放在他身上的手,从指尖到手腕,摸了个够。
魏顺把手抽走,骂道:“滚蛋。”
他带着赌气背身走,张启渊一打挺下了床,跟在身后,说:“顺儿,你根本不知道我怎么想。”
“我不想知道。”
撒谎是最容易的,魏顺竭力压抑着对这个男子的一切肖想,走到书桌后,开始整理白天弄乱的纸张和簿册,并且低垂着视线,轻声说:“我该下值了,要回家了,你也快些回家吧。”
张启渊看他手下忙乱,于是帮他收拾,告诉:“你总得相信那封信是假的。”
魏顺抬眸瞟他一眼:“我信了。”
“那就好。”
“你我不能再回头,甭管什么是假什么是真,要不是圣上和秦公公,我这条命都留不下来,”魏顺决绝地摇头,将自己嘴角的肉咬着,说,“你我别再扯上什么关系,省得奉国府生吞活剥了我。”
魏顺手上还攥着一沓没理好的纸呢,张启渊听不得他说那些话,于是猛地扑了上去,把他手里东西抢走,扔在桌上,然后霸道地把他的脸颊捧着了。
“顺儿……”张启渊看不得眼前这个易碎的他,又不得不看,俩人四目相接,张启渊声音很低,“今后咱们一直在一起吧,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能活得下去,至于张吉所作恶事,你恨我便恨我,只要你能发泄、能畅快,就把那些全都算在我的头上。”
他手心里魏顺的脸颊颤抖着,先是眼睛红,然后猛地吸气,最后双眼蒙雾,一滴热泪滚落。
魏顺气急,来不及擦泪,把张启渊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去。
说:“想要我信?那我就信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那些事发生,我什么都没了,过起了平静的生活,可心关难过,成宿成宿地睡不着。我没空琢磨你心思的真假,只知道离你远一些,日子就清净一些。”
张启渊:“你怎么才肯原谅——”
“不知道,你别问我。”
魏顺没再哭了,可表情比哭还悲凉,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在脱了一层皮之后重拾希冀、好好过日子,可当张启渊再出现,他又被重新打碎了。
魏顺不管那些放在书桌上的凌乱的纸页,转身就朝屋外走去,他视线未有聚焦,涣散着望向房外染上颜色的天空。
院儿里没人了,他们都下值了。
张启渊靠近他身后,用瘦了很多的身体抱住了他。
说:“咱们饮合卺、绾同心、结发?听闻你需要偏爱,那么我就给你偏爱,我怎么过活都行,但想让你觉得安宁顺遂。”
魏顺揪开他合在自己腹前的手,音调里带了点子哭腔,忍着,说:“你别瞎扯了,顺遂是很难有的!”
张启渊在身后:“不怕难,只怕命里没你。”
魏顺:“你以后怎么办?有打算了?”
张启渊:“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要是想在京城,我就待着陪你。”
魏顺:“你靠什么生活?你有生意还是有俸禄?”
“我都没有,”张启渊听出他话里的讥讽,摇头,说,“但我出来的时候带钱了,我能过活。”
“再多的钱都有花完的那天,过后呢?你又打算怎么办?”
“还不到那时候,你放心吧,我有路数。”
神宫监院儿里有把颜色黯淡的竹椅子,看着样子不新,想来也是没人会坐,魏顺缓缓走了过去,坐下。
他感觉挺宽敞,就抬起两只脚,抱着膝盖那样坐。
他很……凄惨、可怜,张启渊一边看他一边想,心疼加上脑仁儿疼。他心里他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真不想看见他这样。
虽说不至于食不果腹吧,不至于露宿街头吧,可对个有心气的人来说,陨落后的渺茫是最无情的。
张启渊明白,他的心上人需要尊荣、跪拜、景仰。
可现在,曾经所有的那些都没了。
俩人就这么安静待着,随之到来的是神宫监的夜,衙门里只剩下守夜的,魏顺起身朝他的小屋里去,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回家。
他知道张启渊也跟着进屋了,点了灯,一边收东西一边嘱咐:“快回去吧,你回徐目那儿也行,回别的地方也行。”
张启渊不吭声,“吱呀”地把房门关上。
“分别这么久了,不能见面的这些日子,我万分煎熬。”
魏顺觉得意外,张启渊忽然贴上来,站在他身后,靠近,以一种极其下流的姿势。这人声音很沉,话语和着热气往出叹,全没皮没脸地吐在魏顺耳朵里。
他搂着他的纤腰,一边亲他脖子一边从衣裳里摸东西,然后掏出个盛药膏的圆盒子,“啪”一声按在了他眼前的书桌上。
被个气息滚烫的人贴在身后,吻落下,颈侧的皮肉被含着、吮起来,散开尖锐的痛感。
魏顺留意着平衡,才没丢人地趴到桌子上去,明知道要被怎样了,他还装傻问他:“张子深!你想干什么!”
“你猜不到嘛?我好歹是你男人。”
“这儿是神宫监,真是……太无耻了。”
“放心吧,值夜的人在屋里懒得动,没人会过来的。”
“可咱俩现在绝好割席,没理由这样。”
“什么时候了,别这么扫兴……我的短命,我的心肝,你腰上的肉真嫩……”
魏顺心里还龃龉着,这张姓的狂徒已经将他衣裳掀起来了。夏季的外衣加着内袍,一共两层,胡乱折叠着,软软推在腰上。
“外边儿看得见影子,”魏顺惊恐地命令,“快把灯吹了。”
“等等,”张启渊却在笑,一边笑着一边忙活,把桌上那盏用得黑乎乎的油灯挪过来,放在魏顺脸前头,说,“你来吹。”
魏顺觉得这人逗自己、耍自己,便反驳:“我不!”
“乖,快吹,总不能是支使人习惯了,连灯也不会吹了?”
这人,还那么不要脸,不但吃豆腐没够,还要夹枪带棒地损他;魏顺又急又气,颤抖着凑上去,轻轻一声“呼”把灯吹灭。
然后,他就听见张启渊一只手放在了桌子上,摸到那盒药膏子,盒子一滑,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没辙了,脑子也迷糊了,自从方才被张启渊靠近,闻见他身上那股香喷喷的公子哥儿气味,魏顺就动摇了。
夜晚的人心更容易触动。
魏顺咬着牙关悄声嘱咐:“你轻点儿……”
张启渊笑:“你自己待会儿别放浪忘形,就谢天谢地吧。”
神宫监的夜短,今儿这家算是回不去了,天上挂着弯钩月,大半夜,张启渊披着衣裳开了小屋的门出去,在神宫监的小茶房里点炉子烧水。
他待着,坐在小凳儿上等水开,还把木柴塞进炉膛,看着火光愈亮。
他舔了舔嘴,又闻自己的袖子——那上头沾了魏顺床帐子里的气味,闻一下就令人心烧难捱。
结果夜值的人来巡查了,问他是谁、怎么在这儿。
“我是你们魏公公的朋友,”张启渊没挪地方也没站起来,还是坐在凳儿上,说,“他身体不舒服没回家,我在照顾他呢。”
那人点头,问:“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不用,就是吹风了。”
壶里的水要开,已经在“滋滋”响了,那值夜的没问几句,就拎着灯笼懒懒散散地离开,张启渊想,这地儿和西厂真是完全不同,看见个衣衫不整的陌生人半夜蹲在茶房里烧水,竟然就这么同意了,任其去了。
接着,水烧好了,张启渊兑成一桶温的,拎到魏顺的小屋里去。
他脸皮厚,容易进入状态,哪怕心里委屈,还是深切领会着徐目的教导,试着全心全意地偏爱魏顺,给他全世界独一份儿的好。可灯点起来了,张启渊弄温手巾给擦洗,魏顺忽然很害臊,因为他正在被这个曾经的枕席人悉心对待,像是浓情蜜意的夫妻那样。
他光溜溜躺在床帐子里,转过头去,半天没有说话,一会儿之后,才说:“我自己来吧。”
很小很羞怯的声音,完全不像从曾经的西厂提督嘴里出来的。张启渊一抬头,看见魏顺在咬嘴巴、玩儿头发。
他真不一样,白玉肌,浅檀发,绯红着双颊,耳垂跟脖颈也红。
张启渊又去洗了手巾,再给他擦腿,一边儿的膝盖跪在床上。
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流氓,”魏顺低骂,“你自己当完牲口了,把人弄疼了,还想让人说话。”
张启渊觉得他娇嗔、没事找事,于是辩解:“哪儿啊……我明明很轻的。”
“贪嘴的东西……”
魏顺要羞死了也要被气死了,干脆抬腿踹了他一脚。
月似钩,钓起新愁与旧愁,这晚上没人赏月,月愈高,风愈凉,藜草下溅起新露,牵牛花娇红含苞。
屋里微微热,张启渊就睡了个床边,撑着头看着魏顺睡着,听他很轻的呼吸声。他拍着他睡,像乳娘和母亲哄孩子那样。
这对张启渊来说已经是进展了,即便蓄积的那些委屈、失落全没消散,即便两人行了房也将和解的事儿闭口不提;可张启渊觉得很好,他得给魏顺一些时间,让他习惯他们之间新的关系。
不仅是如此,他还想索求,想魏顺终于忍不住来关心他,想对他诉说这些日子来在奉国府受的委屈,想在他眼中心里变一种样子。
现在,趁他睡着,一口亲在他额头上。
张启渊喜欢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要不是心里惦记着神宫监的职事,魏顺肯定睡过头了,他一睁眼,看见房外晨光熹微,张启渊正死死地把他抱着,睡着了,腿搁在他身上。
“哎,”他只好叹气喊他,用胳膊肘子轻轻戳他,道,“你快起来,时辰不早了,我要起床。”
可不知怎么的,张启渊睡得很死,没一点儿动静。
魏顺又戳他:“知道你是装的,快起!卯时快过了,鸡都叫三遍了。”
张启渊仍旧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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