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渊赌气似的,紧紧地把他抱着,说:“你心可真狠。”
魏顺叹息:“咱俩本来就不该。”
张启渊争辩:“那你还从了我!”
魏顺:“这就跟喝酒吃肉一样,我吃完了只是给饭馆儿付钱,可不是要跟他们掌柜的过一辈子!”
话说完,他就把张启渊的胳膊掰开,起了身坐到床沿儿上去,先是归拢头发,打算找件衣裳套上,喊下人进来收拾狼藉。
结果那张启渊跟狼似的,一把将他抓住,拖到床的最里边去了。
对他做了些轻薄无赖的事。
完事儿,不出所料,张启渊挨了魏顺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
魏顺终于能下床,对他说:“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我说你弄得我疼了。”
徐目早些回家,把买的玫瑰蒸饼、果馅儿顶皮酥给彩珠带回去。彩珠高兴地拉着他去看鱼,两尾大鲤鱼,活蹦乱跳的,在盆里养着。
“挺好,”徐目随口问,“板儿钓的?”
彩珠:“郭金去东边儿潭子里钓的,板儿哪里会钓啊?他怕水,去了该掉水里了。”
徐目:“那就晚上做了吃吧,死水养不了多久,明儿就不行了。”
彩珠:“成,我告诉他们一声。”
雨停了,可房檐上还在滴答水,俩人正聊着,钓这鱼的小厮郭金就进来了,他见了礼,说:“主子,要是你们还吃,我再去钓,那潭里鱼可多了,水还干净。”
徐目点头:“再说吧,尝尝鲜就行了,也不能老吃它。”
郭金:“还有鲫鱼,比这小点儿,熬汤最好,改天看看能不能有几条那个,夫人说近来食欲不好,正好能补补。”
徐目看他一眼,说:“都行,补补吧,但生了病还是得吃药,光补可不行。”
彩珠笑:“你别听郭金瞎说,我什么都挺好,用不着补。”
徐目平时不着家,在魏顺那儿早晚都有忙的,所以这家几乎全交给彩珠打理了,她很贤惠、聪明,能把什么都弄好了,让徐目回来能吃上口热饭,能换件干净衣裳。
她将顶皮酥尝了,徐目问好不好吃,她说好吃,说这辈子终于享福了。
“还有包……干山楂,”点心全尝过了,彩珠发现了林无量送的那包东西,问徐目,“大人,你去抓药了?”
徐目摇头道:“没有,药铺的人送的,收着吧,说不定有用。”
彩珠:“还是你人缘好,什么都有人送。”
人和人嘛,总是处着处着就熟络了,彩珠现在也会跟徐目开玩笑了,等到了晚上吃饭,烧鱼端上来,她给徐目夹了一块最嫩的肉。
徐目也给她夹了一块。
这么看,俩人正是一对关照着彼此的平常夫妻,和别家没什么不一样的。
另一条鱼加上香蕈、笋子干熬成了汤,郭金把砂锅盖子打开,趁着汤还在咕嘟,给徐目和彩珠一人盛了一碗。
入了四月,李夫人生产了。
又是个模样漂亮的男孩儿,像李夫人。添新人,家里热闹了,张钧也从杭州回来了。
张启渊第一次抱弟弟,哆嗦着从母亲怀里接过他,冲他粉白粉白的小脸儿皱眉,说:“长得真难看,一点儿都不俊俏。”
李夫人让他别胡说,说:“我们小少爷多俊俏啊,年画娃娃似的。”
“小鬼,”张启渊抱着弟弟在屋子里踱步,小声说,“你来干什么?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夫人怒喝:“张子深!”
张启渊把小家伙递给了乳娘,说:“好好,我不说了,娘你别动气,歇着吧,我先走了。”
张启渊出了门,珍儿跟上。
珍儿说:“我听她们说,小少爷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样。”
张启渊不高兴,问:“你听谁说的?我小时候那么丑?”
珍儿理直气壮地:“梨香说的,是老夫人这么觉得,老夫人的话还不信?”
张启渊摆摆手,道:“祖母她年纪大,眼神儿早就不好了,看谁都一个样。”
珍儿捂着嘴笑,俩人在夜色中往回走,她说:“等他再长几岁,就是你的跟班儿了,咱们房里也热闹了。”
“受罪!”家里人太多,一直有人生孩子,张启渊很烦,说,“要是以后来打搅我,我非把他揍哭不可。”
张启渊还是以前那样子,没有点儿当兄长的稳重,珍儿心想,这主子真是奉国府里一霸,专和小孩儿较劲的那种。
而且这几天,他脾气还变差了,夜里也不常出去,一下值就回家,吃了饭闷在房里看书,看困了就睡觉。
他太久没提他那相好的了,也不去找魏顺玩儿。
甚至不太常说话了,只在前几日忽然说:“我不想在禁军待了,到时候就说生了病,要回家养着。”
珍儿当时摇头,说这理由不好,哪儿有没病的人说自己生病的。
张启渊躺在床上翻他那平时锁在柜子里的破书,倒真是病殃殃,反驳:“你懂什么,我得的是郁症,相思痨,这可比别的病严重多了。”
珍儿没好问,不知道怎么问,主子说多少她就听多少。
张启渊把书盖在了脸上,手往床上一摊,叹气,小声说:“‘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都察院向万岁爷进呈密奏了,是秦清卓的眼线刚传出的消息。
五月了,天儿热,魏顺坐在府上的亭子里看夕阳、吹风。刚收到个重金定制的新物件,他得端详端详。
是一个金项圈,用缎子包着,放在个麒麟图案的锦盒里,项圈錾刻卷草纹路,镶嵌宝石,是魏顺专托人寻觅的一个南京匠人的手艺。
今儿中午才快马送到京城。
魏顺把项圈拿起来,让霞光流淌在它上面,问:“怎么样?是不是气派?”
徐目点头:“肯定是,花了那么多钱,能不气派么?”
魏顺提醒他好好说话。
徐目却“哼”了一声,辩驳:“两个老不死的沆瀣一气,连让你死的心都有,你还给他们的孙子送满月礼,我真不明白。”
没错儿,当下西厂的形势不好,准确来说,从延绥之行以后就被盯上了,徐目更谨慎些,把情况想得更严峻,他宁可得罪了魏顺,也要说实话。
魏顺:“放肆,这是我的私事,没你说话的份儿。”
徐目:“你今儿就算要杀我,我也得说,你不要觉得那个张启渊心里有你,他就是想冒犯你,让别人觉得他厉害,你还不明白?”
“滚蛋!”
魏顺咬着牙,骂了徐目一声,然后低下头,把金项圈收回锦盒里。
说:“我没觉得他心里有我,我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早就说开了,不会有以后了。”
徐目倚着柱子,瞟了魏顺一眼,说:“你更别觉得都察院纠举你,张启渊能帮得上什么忙,依照他的性子,只会当缩头乌龟,躲在张吉身后,说不定夏天一过他就要成亲了。”
魏顺抬眼,冷冷看向徐目,说:“我可从来没想那么多,在这个朝堂里,我最有权势的时候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实际上我没有一个筹码,我没有家世,只能赌万岁爷信我,其他的都是命了,一念之间,可能是安然无恙,也可能是死无全尸。”
好一阵的沉寂之后,徐目走了过来,说:“主子,请准许我去杀了张吉。”
魏顺摇头。
徐目:“我不怕死,拿我的命换奉国公的命,挺值的。”
魏顺:“不行。”
“难道你还惦记张吉的好吗?”徐目压着嗓子,一字一句说道,“你更应该记得他的恶。”
“不用你说,我都知道,”魏顺重重吸气,缓慢呼出,说,“去年东厂死的那些人,是他有意嫁祸于我,乾清宫行刺赵进的王百,也是他的人,张吉从来没想西厂活,他只是从前没找着机会,我在延绥立了功,给了他机会。”
徐目咬牙切齿,坐下,一捶桌子,道:“你好歹是他带回来的,赵进要谋逆,他都不动他,偏来动你,不明白是怎么想的!”
魏顺冷笑:“你不明白,一个叛民的孩子、一个太监,盖过了奉国府的风头,那不是成笑话了么?”
徐目提醒:“主子,咱们应该反击。”
魏顺:“想怎么反击?把他孙子跟我的破事儿捅出去?这回不是证据的问题了,该是取舍的问题了,你觉得万岁爷会选奉国府还是选我?”
徐目:“这不一定!”
“对啊,不一定才折磨人呢,或许我明儿还是风光的,也或许上街要饭了、被杀了,”魏顺看着桌上的锦盒,坐得很端正,话语停顿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过脸去,注视着徐目的眼睛,说,“他弟弟满月,我想趁机会再见他一面,万一以后就见不着了。”
徐目皱眉:“不是——”
“徐目,你骂我痴情妄想也行,怎么着都行,”魏顺的眼底有亮亮的水雾,他柔声说,“我对他是一如既往的,从他认错了人、抓我袖子的那刻开始,就没再断过。”
他顿了顿,又说:“奉国府结党营私的证据,还有赵进和庄妃的证据,我都马上送进宫去,可能要死了,不得拉个垫背的?反正谁也别想好过了。”
回屋,徐目忽然很后悔劝了魏顺,也后悔说了张启渊的坏话,他想,那个男人不论好坏,魏顺就是心里有他,这跟相不相好没关系。
魏顺在书房里看了一夜的案卷,天快亮的时候趴着睡了一个多时辰。
然后换身衣服、梳洗好,就乘车去厂里了。
厂里有官儿认识奉国府的人,还跟魏顺闲聊呢,说:“张钧家的不是又生了么?一个小的儿子,听说和那渊儿爷小时候长得一样,俊俏极了。”
魏顺点头,笑着说:“那可完了,家里不得翻天?但愿是个好苗子,可别又是个不学无术的。”
那官儿:“哎,督主,我最近没看见渊儿爷来,他是不是在家抱孩子呢?”
魏顺:“也许吧,但他瞅着就不是块抱孩子的材料。”
“我倒是不觉得,他这人看着不仔细,其实可机灵了,上回进来我在写字儿,他一上来就给我研墨,拦都拦不住,”那官儿一边回忆一边称赞,说,“您的朋友,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魏顺抱着一摞东西坐下,说:“你们这些人,就都惯着他吧。”
三日后,张氏嫡孙启泽满月,添盆祈福,落胎发,正午宴客,抓周、赐名。
奉国府是请了魏顺的,但没谁想着他会来,他在抓周仪式结束后才到,与张吉和夫人问候过,又与张钧问候过,说:“钧二爷,方便的话带我见一眼孩子吧,我给他准备了东西,想看看他。”
张钧指引他:“魏公公你请,就在这边。”
俩人一起往左,走到厅一侧的避风处了,魏顺看见乳娘抱着小小的启泽坐在那里,他于是上前,用很轻的声音说:“是不是睡了?也是累坏我们小人儿了。”
乳娘站起来问候,把襁褓打开一些,让魏顺看得更清楚,回话:“刚醒来,在笑,是做美梦了。”
魏顺:“生得俊俏,还白白胖胖的,真有福气。”
乳娘:“家里数他岁数小,数他最机灵。”
“徐目。”魏顺回过身,提醒了一声。
此时张启渊不见人,只一个张钧在旁边站着,徐目把手上的锦盒打开,将那个华丽精致的项圈儿亮出来,魏顺对小小的张启泽说:“送启泽一个金项圈,以后光宗耀祖,福泽深厚。”
乳娘立即行礼:“启泽谢谢大人。”
张钧:“多谢魏公公,这太精致太贵重了,你公务繁忙,没能赶得上宴席,我已经嘱咐待会儿新开一桌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不用准备什么,”看徐目把礼物交给了奉国府的人,魏顺转身,说,“钧二爷,我晚上还忙,不多叨扰,这就回去了。”
张钧只得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喊来了个小厮,给魏顺拿了一份儿回礼,说是杭州的丝绸跟茶叶。
魏顺收下礼,道谢,这就打算走了。
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张启渊身着石青色曳撒、黑靴,一脸不快地迈过门槛,走过来了。
魏顺抬了头,张启渊这才看见他。
张钧冲张启渊摆摆手,说:“不用了,你回去干你的事儿吧,本来说让你陪魏公公吃饭,但他有别的要忙,不用了。”
张启渊目光落在魏顺身上,问:“魏督主来做什么?”
魏顺答:“来道贺。”
张钧稳重地瞪了张启渊一眼,再次告诉:“你回去吧。”
张启渊点头,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从奉国府里来到奉国府外,再上了马车,魏顺脑子里还是失措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单单上次的了断有成效了,张启渊真的不来缠着他了。
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会再来的,带着他那些拙劣的理由,死皮赖脸,一边说着伤人的话,一边干着哄人的活儿。
现在的状况是魏顺想要的,却觉得内心里空荡荡,哪怕今天见着了他,那份空荡荡也没能被弥补。
甚至觉得更难受了,仿佛真是此生最后一面,快要永别了。
张启渊的下本新书写到一半,最近怎么都写不出来,他从外边回了自己院子,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生起了闷气。
没别的感觉,就像是魂儿被什么吸走了,他自己势单力薄,怎么拉怎么拽,还是抵抗不了。
前路渺茫——张启渊脑子里出现的只有这四个字,而且今天在奉国府看见魏顺之后,他第一次有了逃离这里的念头。
不是那种“要是我生在其他人家”的假如,而是真正豁出去的打算。
但离开奉国府会怎么样呢?还是“前路渺茫”四个字,魏顺是不会跟随他一起走的,魏顺还有魏顺要做的事儿,还有在朝堂上的野心,以及一些张启渊也无从得知的心愿。
张启渊只知道魏顺腻了、烦了;只知道他把和自己的那些缠绵当成了喝酒吃肉。
他想:别人说得没错,宦官的心是最狠毒的,他们没情谊,眼里只装着些身外之物。
总得来说是私情纠葛,魏顺不再要张启渊,张启渊气急败坏。
病是挺严重,张启渊自己没说错——他第二天在值上靠着城墙吐酸水儿,被下属们扶回了值房里;第三天值夜,更是神情恍惚。
第四天,只好把当差的事情放一边,在家休息。
老夫人请了俩大夫来给他瞧病,一个是她亲戚家的大夫,一个是有名气的胡医,一个把脉,一个问诊,各式各样的药开了一堆,汤药由崔树在小炉子上煮着,丸药由珍儿倒出来,放到张启渊嘴里去,小丫鬟递水。
诊断的结果:心脾两虚,神情不乐,典型的郁症。
张钧要回杭州都司了,抽空来房里探望,看张启渊那副病殃殃的模样,说他就是平时太闲,吃顶着了,弄去边关御敌,饿几天立马就好。
张启渊闭上眼睛装死,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等他离开,门关上了,张启渊才睁开眼睛,对珍儿说:“我没事儿,我挺好的。”
珍儿叹气,觉得主子这人嘴硬到没救,天天嚷着病了,这回真病了,又非说身体还行,饭都吃不下了,还爬起来下棋,动着两片透白的嘴皮子,说:“去他娘的,老子才不是郁症。”
珍儿陪他下棋呢,试探着问:“爷,这儿没别人,你跟珍儿说实话,是不是那姑娘辜负你了?”
“没有,”张启渊鼓着腮帮子敲棋子儿,半晌后,答,“他就是不想跟我有今后,对我冷冰冰的。”
珍儿问:“你还真想和她有今后?”
“没有,”张启渊摇头,说,“前些时候是没有,但这几天突然有点儿那种念头了。算了,他心里没我,我何必有他。”
珍儿附和:“是,别想了,就这么着吧。”
张启渊真的在意了,偏装作不在意,连着几天没好好儿吃饭,走路都打摆子。
这天,听说圣上派兵部的去调查西厂了。
所以那些纠举魏顺的小道传言几乎没有掺假,全是真的。
到正午,外边儿燥热得要命,两个丫鬟用提盒把饭带过来,珍儿一一上桌,张启渊穿着一套薄料子的寝衣在榻上翻书,珍儿给他介绍:“爷,水晶凉肘子,丝瓜豆腐炖鲈鱼,糖醋藕片,炝苜蓿,放凉的绿豆粥。您昨儿不是说馋了嘛?这肘子可香了,切得可薄了,专给您弄的。”
张启渊烦躁地把书翻过几页,“哗啦哗啦”还没响完,就直挺挺躺在了榻上,头在那榻边儿吊着,说:“行,放着,我这就去吃。”
珍儿小心翼翼走过来,说:“懒的话我喂你?爷,你可快点儿歇好吧,我听他们说老爷打算把你送到辽东戍边去,已经和钧二爷商量过了。”
“辽东……”
张启渊猛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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