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渊抬眼瞪人,说:“你比我还了解他?”
姓汪的:“没,应该是当局者迷,你去外边儿打听打听,再下论断吧。”
去找汪家老四闲聊,结果聊了一肚子气,晚些时候,张启渊回到家了,珍儿在给他铺床,问他怎么这么晚。
他答:“找汪霄去了。”
“我伺候您洗把脸吧。”
珍儿把床弄好了,去门外喊小丫鬟拎水,然后回来,说:“我今儿去看了夫人一趟,她肚子好大了,她们都说应该是个男孩儿。”
“我娘吃饭还行吗?”
“行,”珍儿笑着说道,“夫人这几天精神头儿可足了,能吃能睡的,别人都羡慕。”
张启渊:“我明早看看去。”
他又转头,问:“哎,最近都察院跟西厂是怎么回事儿?你听没听说?”
“没听说啊,”两个小的在弄洗脸水,珍儿专心接张启渊的话,道,“你不是跟那魏提督熟悉?问问他就行了。”
张启渊叹着气坐下,说:“要是能问他就不用问你了。”
“爷,”珍儿给倒喝的水,问,“晚上吃不吃点儿宵夜?”
“不用,跟姓汪的一起吃过了。”
“来,”珍儿把杯子放在张启渊面前,说,“水里加了蜜,还有荷叶跟金银花,再过一段儿天该燥了,提前喝着。”
张启渊顺手拿起来,抿了一口,叹气,说:“既然恨他,又带他回来干嘛?”
珍儿问:“什么?”
“没有,”张启渊摇头,道,“你们出去,我独自待会儿。”
第44章
三月后半段儿,立夏节气,一场急雨把街口的人赶了个精光,徐目到济生药铺,跟柯家母女俩商量事情。
那个林无量站在柜台后边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用一个杵臼舂药,舂了一会儿,缩脖子,用肩膀的衣料擦去脸颊上的汗。
柯五巧给徐目倒了杯水来,照样递出去一张纸,上头是帮忙查证的消息。
柯掌柜的从后屋出来了,看见徐目,又瞧了一眼林无量,上前问候去:“徐大人,都在纸上了,其余的还要等等。”
“行,知道了。”
徐目将纸叠好,放进柯五巧给的信封里,然后揣进衣袍的怀里,说:“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徐大人,咱们外边说话。”
与年轻的五巧相比,柯掌柜的还是老道,她低下身子找了两把伞,示意徐目去外头。
是要避着林无量的,这铺子里每个人都猜到了。
林无量继续舂药,把头低了下去。
阴沉的天色,雷声滚过,两个人打伞走了会儿,到了胡同那头才停下,柯掌柜的说:“他可好了,做事儿尽心,还帮我抄了很多方子,字儿也好看,您不让我提您,我也就不当着他聊,出来才说。”
徐目点头:“那就行,对了,他身体呢,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给弄了几帖补药,你没看?人白了,长肉了。”
徐目:“刚才里边太暗,我没仔细看。”
柯掌柜的:“您放心就好,他在我这儿好着呢,至少比在酒肆那会儿像个人了,我正好缺个伙计,他能一直待着。”
徐目:“你别不敢支使他,该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也是帮着五巧分担分担。”
柯掌柜的点头:“我知道。”
雨越下越大了,柯掌柜的打伞回去,韩家潭街口有家点心铺子,专卖玫瑰蒸饼、果馅儿顶皮酥的,天气好的时候人多,有时候特地来了,挤也挤不进去。
徐目看着这会儿人少,就进去了,打算买些吃食,带回去给彩珠尝尝。
结果买完了一出铺子门,看见个林无量在路边站着,连伞都没有,落汤鸡似的。
徐目把买的东西递给车夫,撑起伞到林无量面前去,问:“有事吗?在下雨呢看不见?”
林无量抬手擦着脸上的水,说:“刚才在忙,都没跟你说句话,我知道是你给我赎身了,也知道是你让掌柜的留下我的。”
“重要吗?”徐目脸色不好,说,“你现在有事做了,能吃饱饭了,就好好儿活着吧,你都自由了,还来找我干嘛?”
林无量:“有东西给你。”
他抬起手了,这下子,徐目才看见个一直在他手里的油纸包,他说:“徐大人,这是我给你晒的山楂,果子是去年的,从地窖里拿出来,把坏的拣出去,我自己一刀一刀切,再找大太阳天儿晒干,春天风大,没晒几天就干了。”
徐目瞄了他一眼,又朝别处看,冷笑:“让你留下是给柯掌柜的帮忙的,不是琢磨这些花花肠子的。”
“掌柜的她知道,也同意,”站在伞下了,林无量终于没刚才那么狼狈,他把纸包递出去,说,“你可以带回去泡水喝,对胃脾都好。”
“我不要。”
徐目是真不想要,因为不知道这小小礼物背后又有什么样的代价。他抬手推脱,林无量盛情难却,然后,徐目猛地看见林无量左手食指上一道长长的疤,还没好彻底,新肉露着。
他下意识地问:“你手怎么了?”
“没有,”林无量立即把左手往回收,说,“没事儿,切药的刀太利了,我没当心,划了一下,已经快好了。”
徐目无奈,把那包干山楂接过去,问:“就为了切这个?”
林无量:“是我以前没做过,不熟练,以后就不会了。”
徐目拿着纸包的手抬起来,敲他脑袋:“以后什么啊?别以后了,好好儿给柯掌柜的帮忙吧,这个我收下了,往后不准了。”
林无量点头,应声:“嗯。”
雨看着没小,落在地上溅起来,把人的裤管子弄湿了,徐目让林无量快回铺子里去,还把手上的伞给了他。
“看什么?快回去吧。”他冲他说。
林无量:“伞给我了?你该淋雨了。”
徐目抬起手指着不远处,说:“我车在那边呢,两步路就过去了,车上还有伞,你快回去吧。”
林无量执拗着不走。
“我走了。”
徐目倒是说走就走的,他抬起袖子遮雨,在淌满雨水的路上跨出去几步,然后上马车,钻到车里了。
林无量就这么盯着他看,再盯着晃动的车帷看,抿嘴深思着,把手上的油伞握紧了。
伞柄还是热的,余留有方才人的体温,像是被他的手抓着手,结果一使劲儿,林无量手上的刀口又疼了一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张启渊又去了西厂一次,去了提督府三次,且不仅是去,还回回趁着夜里,非要睡魏顺的床,非要留宿。
魏顺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对待,混过去一次又一次。
现在的状况:魏顺甚至没法子跟自己交代,更别说奉国府和朝廷。
就像那些人吸阿芙蓉似的,每一回都说是最后一回,可必然还有下回,有下下回。
魏顺要恼死了,结果下雨这天的午后,张启渊又来了。
崔树毛久先将提盒跟篮子送上,提盒里是冷淘面,拿碎冰镇着,旁边儿配以鸡丝、虾肉、莲藕丝、莴笋丝、豆芽儿,盅子盛的是醋汁儿芝麻酱。
篮子里是饱满欲滴的、玉石一样的红樱桃。
魏顺没反应过来,张启渊说:“‘入夏面,新上天’,立夏得吃冷淘面,才不苦夏。”
魏顺说:“我中午才到家,压根儿忘了立夏。”
张启渊笑,说:“这不正好?给你带来了。”
两个小厮放下东西就回去了,雨停了,徐目下午不在,内院里也没别人打扰,所以清静,魏顺说自己没那么多过节的打算,除非不外出,家里厨房给擀面条、包饺子,或者做别的吃食,他才能想起来某天是个节气。
张启渊说奉国府不一样,只要是个日子就有人操办,大张旗鼓地过,过得他都烦了。
魏顺问他:“烦了就跑来祸害我了?”
“怎么叫祸害?”两个人围着小圆桌坐,张启渊亲自伸筷子,把碎冰里的面条挑进碗里,加上配料,弄两勺芝麻酱跟别的,和弄了一下递给魏顺,告诉他,“我给你调的,吃吧。”
魏顺接过筷子去,嘀咕着:“拌了一下而已,又不是你亲手做的。”
张启渊挠脸,说:“关键是我不会做啊,做得肯定可难吃了,到时候毒死你。”
面挑起来,魏顺尝了一口,忙点头,称赞好吃。
“那肯定,”张启渊用手撑着头,看他,轻笑着说道,“奉国府每到立夏入伏,擀面条儿就得十来个人手,一大家子要吃呢,要是不好吃,该砸锅了。”
魏顺:“还有樱桃。”
张启渊:“上午才从南边儿运来的,我提早让人留了两篮子,给你一篮子。”
魏顺用眼梢瞟他,小声说:“你这些功夫要是用在功课上倒好了。”
张启渊伸个懒腰,拉长了调子:“功课不如魏督主重要啊。”
魏顺吃着面,听他嘴贫,又嚼完一口咽下去,才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他们提前做,反正我今儿在家,不出去了。”
张启渊站了起来,走过去,把魏顺没握筷子的那只手抓起来,顺着指节一点一点地揉,问:“留我啊?”
魏顺抬起头看他:“干嘛你?我在吃饭呢。”
“吃呗,我又不耽误你,”张启渊往他手指节上亲了一口,嘴挨着他的手,说,“心这么大,你是真不怕我下毒。”
魏顺被惹笑了,问:“有什么你毒我的理由?”
张启渊:“我是奉国府的,不算理由?”
魏顺:“要是奉国府真派你当刺客,那就没救了。”
碗里的面条儿拢共没有多少,魏顺很快吃完了,张启渊问他还要不要,他说不要了,端起茶喝了两口,掏出手绢来,擦擦嘴。
张启渊擅自把房门关上了。
他接着几步迈过来,往魏顺脚底下一跪,伸手把他袍子掀起来,手顺着裤管子往上摸,一脸的乖样儿,说:“你把裤子脱了吧。”
“呸!”
魏顺嘴里的茶没咽完,剩下那么点儿了,吐在了他脸上,骂他无赖,说:“青天白日的,想干嘛啊你?”
张启渊也不恼,正乐在其中呢,他干脆撩起魏顺的衣摆揩脸,一边揩一边说:“‘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吐出来的也真香。”
可这样吧,魏顺又觉得他可怜了,把怀里没用的干净手绢儿掏出来,亲自将他脸上的水擦擦,一本正经地说:“可不能这样了,你都要当哥哥了,要给比你小的做样子,不然他们也该不学好了。”
“什么叫也该?你意思是我不学好?”
张启渊行云流水地,一把攥着了魏顺给他擦脸的手,还是跪着,凑上去揽他的腰,然后一起身,居然冒失地将人扛着走了。
“你肯定……不是……”腾空的魏顺愣了一下,往这个莽夫脊背上捶了狠狠一拳,骂道,“玩儿流氓你!”
“别动,”张启渊扛人的那边儿胳膊抬起来,往魏顺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稳重地告诫他,“小心我给你扔出去。”
“你要干嘛?”被轻轻放在床上了,魏顺整理自己乱掉的衣服,低声问道。
张启渊解腰带、脱外衣,把大床上的几层帐子放下来,轻笑着说:“行房啊,办事儿啊,不然干嘛?不然脱了衣服你跟我讲讲怎么查案、怎么巡边?”
魏顺伸手撑了一下,才没被扑上来的这个少爷压死,他蹙眉,辩驳:“这是白天。”
张启渊:“《大明律》定了干这个不能是白天?还是你西厂克己复礼,讲究白日不过界?”
魏顺语塞了。
他不知道如何,只能妥协了,盯着张启渊的眼睛看,一会儿之后,忽然笑了一声,两根指头弹他脑门儿,说:“你有几根眉毛逆着长的,都说这样眉毛的人蔑伦悖理、难以管教,还真挺准的。”
张启渊趴在魏顺身上,说:“挺准,我就是不服管。”
天已经暖了,张启渊穿着里衣,魏顺连外袍都没脱,这样在床上感觉难受,他哄张启渊先去旁边,说:“你让让,我脱衣裳。”
“不行,咱们抓紧时间,我给你脱。”
这压根儿不是商量,张启渊不给魏顺商量的机会,压着他就开始亲嘴,抬起手,把他身上穿的一件一件解开,往下扯,肩膀头子露出来。
后来脱完了,就把衣裳收拾一下扔到地下去,结果魏顺最里边还有一件——两根丝带搭在肩上、露着胳膊跟脖子的、鱼白色亮地纱的贴身主腰,织荷花纹路。
张启渊没想到他会穿这个,问他怎么穿这。
“在家才穿,透气舒服,”魏顺跪坐在床上,揪着亵裤的边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说,“我知道不庄重,在外边儿肯定不会穿的。”
“好看。”
张启渊眼睛要移不开了,他一下子凑上去,吻到了魏顺的脖子,魏顺痒得往后躲,他粘着人家亲。
于是,俩人这么挨在一起倒在床上了。
梁上双新燕,杏花吹满头,年少风流,魂牵梦绕。
来去拉扯,兜兜转转的,是这个人了,怎么着都躲不掉,什么也不按着计划来。魏顺琢磨着,为什么是张启渊呢?非是张启渊不可?又琢磨着,换的话……换了谁能行啊?换了谁都不行。
一个年少的、有野心的、高高在上的人,臣服于一个资质平常但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好像是最能说得过去的了。
张启渊身上有一些无形的东西,是魏顺、仰视的、厌恶的、痴迷的。
那盒价值十五两的药膏快要见底了。
张启渊昨天嘱咐汪家老四又去弄,姓汪的惊了,说:“你个败家的!怎么用的?少弄点儿就有效果。”
张启渊蔑视他:“我是省着用呢,用得快是因为我俩太久了,次数太多了。”
“重振雄风了你是。”
这么说,是因为姓汪的好奇,觉得张启渊对女人对太监是两种态度,哪怕被张启渊踹了一脚,还坚持着问:“你怎么不回去找李总宪家那丫鬟了?”
“她……我跟她不合适。”
也没多解释别的,张启渊就是这么含糊着答的。
姓汪的说这回给他弄普通的试试,不再配助兴的那个方子了。
张启渊脚搁在太傅府的书桌上吃榛子,一颗一颗扔起来,正好掉进嘴里,他坐起来咀嚼,问:“为什么?”
姓汪的:“为什么……原来那个劲儿大,我真怕给你俩粘一块儿了。”
“也是,”张启渊想了一瞬,点点头,说,“我俩般配,用不着助兴。”
新的还没送到手,用完这回,原本的盒子果然空了,张启渊从身后抱着魏顺,躺在魏顺的床上,一边亲他耳朵,一边帮忙揉肚子。
也不知道是人的缘故还是药的缘故,每次一弄完,魏顺小腹那儿就酸,他正在回神之中,香汗淋漓的,还时不时抖一下,无意把张启渊的手抓着了。
终于回神了,问:“你晚上吃了饭就回去?”
张启渊:“得看你留不留我。”
“哎,我说真的,这是最后一回了,你也知道,咱俩是偷着来的,长久不了。”
“不行,我不愿意。”
那些沉寂在张启渊心口的不安终于上涌,他清醒过来,承认这是两人迟早要面对的,魏顺其实不拿他当知心人,只当个欢好的工具。
再或许是,魏顺性子冷漠,压根儿不需要知心人。
张启渊不愿意接受现实,更用劲地将魏顺抱着了。
他俩躺在三两层帐子里,什么都不穿,床上的被单湿着一块儿一块儿,魏顺说:“我的想法没变,我不相信你,所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张启渊却还没悟透魏顺的失落。
魏顺有点儿可怜——自从西厂那天晚上之后,张启渊总在这么想,因为他亲自看过他那地方了,几乎全没了,只剩下丁点儿,用来撒尿的。
而且,魏顺声音也不是平常那样,更柔一些,不过他前些时候找了个演隔壁戏的师父,教的他怎么压嗓子。
一个没有家世、没有亲人、没有命根的男人,在这朝堂里头活着,该受了多少苦啊。
还是躺着,张启渊又换了脑子,他想:要是张吉那时候没准许魏顺进宫,而是把他收在奉国府,他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可也不行,那样的话,他也当不成提督了。
张启渊心虚地发问:“你真的不想我再来找你了?”
魏顺:“对。”
张启渊:“要是我非来不可呢?”
魏顺:“来也行,其他就算了,我本想着,你祖父不愿意看见咱俩在一块儿,我就非在一块儿,图个解气,可现在没那些想法了,都好几次了,我腻了,打算换个人。”
魏顺是给了自己一次迷醉的机会,但一直记得底线,看透着张启渊,知道迟早要停下的。
不会再有下次了,朝堂上快起风了,西厂前路未卜,魏顺心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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