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刚抵万平时恰逢易门镖局的镖队,起镖的是他们的少当家易芷枫,阿妮苏对她印象颇深,趁着她与穆暄玑交谈时了解到陈易两大家在京中举足轻重,近乎并驾齐驱。
阿妮苏思忖片刻道:“要想短时间内压制陈门镖局的话,只能依靠易门镖局。”
“没错,但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戚暮山看回阿妮苏,“这几日除了提防福王外,还需小心陈皇后,你入宫看望秦姨时务必多加谨慎。”
阿妮苏疑惑:“我?”
“是,因为从始至终……”戚暮山缓缓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杀公主,引战火。
墨如谭横跨两国设计行刺阿妮苏,正因为她是昭国先帝与溟国旧王的孩子。
她活着,昭溟两国才能和平相处。她若死,烽烟不止。
穆暄玑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眸望向阿妮苏错愕的面庞,接着说道:“禁苑外有禁军护卫,可入了禁苑就是她的地盘,陈皇后的手段只会比福王更深。秦姨和缇雅做不到时刻保护你,如果届时真的遇险,你尽管以保全自己为先。”
他顿了顿:“此外,无论发生何事,还有我。”
阿妮苏沉默半晌,终是缓慢而用力地一点头:“……好。”
药炉沸腾,满室沁香。
萧衡清了清嗓,小声提醒道:“公主,药煮开了。”
阿妮苏抽出两根柴,调小火候。
见难得的闲暇时刻被搞得这么沉重,程子尧边听边剥好了一盘橘子,分给他们道:“话又说回来,福王之前一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陛下此次刻意打压福王,未免太突然了些?”
萧衡嚼着橘子,含糊道:“是啊,虽然那次廷议我没去,但也听说了。”
若是以往昭帝反对福王的谏言,看在手足兄弟的份上还会留点情面,但上回昭帝力挺侄子瑞王时却丝毫不留情面,很难不让人在意他们兄弟俩何故莫名反目。
“并非突然。”戚暮山平静道,“参天古木、发自毫末,陛下对福王其实忌惮已久。”
宫宴日,养心殿。
昭帝听罢戚暮山的禀报,剑眉凝重,冷笑道:“我这贤弟还真不叫人省心。不过……他有意挑拨昭溟两国关系,你又何尝不是在离间我与福王呢?”
戚暮山跪伏在地,红衣覆压脊背,单薄得若枯朽红梅,他毕恭毕敬地道了声“陛下”,听候君主发话。
须臾,昭帝沉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晏川,你最懂得投人所好,知道福王是我的心头大患,所以你与我那侄子暗地里做的把戏,我都无所谓。但是玩归玩、闹归闹,莫要忘了你今天能在这指责福王是因为谁。”
戚暮山呼吸一滞,声音轻颤:“臣谨记君恩。”
随后昭帝纡尊降贵地走下銮榻,俯身拈起戚暮山的下巴,注视着他晦涩的黑眸和紧抿的薄唇,恍若那时御史官上疏弹劾他与瑞王结党营私时的神情,又惊又恼,又无奈。
昭帝忽地稍稍眯起眼,极尽温和的语气道:“起来吧,地上凉。”
“……谢陛下。”
戚暮山没有动,昭帝也没松手。
两人仍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只听昭帝接着问道:“福王只是让南溟人误会我们的使臣,进而引两国交恶,这么简单么?”
“是……”
“先前程少卿呈报的调查公文里,提及江南织造坊出销到南溟织物楼的货品,不过是些丝绸布帛,加上关税也不值几个钱,林州陈氏又是如何靠几块布从南溟赚到那些真金白银?”
昭帝加紧指尖力道,沉声道:“你说,他交易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声极轻极快的笑,从手中传来。戚暮山前额碎发微乱,苍白的唇边带着凉薄笑意:“请陛下恕臣未能查明,臣只知是个叫‘墨石’的东西。”
昭帝凝视着戚暮山,像是在忖度他话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忽然,身后响起李志德的声音:“陛下,礼部将今夜宫宴的官员名册送来了。”
昭帝眉头皱了皱,终是松开对戚暮山的钳制,对李志德道:“名册放着就好,用不着特地进来禀报。”
“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宫宴呀。”李志德笑说,仿佛才看见戚暮山跪着似的,面露讶色,“哎,戚侯爷这是又惹陛下不快了?”
昭帝冷哼:“他可不敢。”
李志德忙安抚道:“陛下,既然相安无事,侯爷身体弱,跪久了怕是身体熬不住。”
昭帝闻言有些动容,深深看了眼戚暮山,终是拂袖道:“罢了,若是无甚他事,退下吧。”
“是。”
戚暮山做尽礼数,这才起身离去。
甫一转身,眸光便掩入阴影中。
待人离开片刻,昭帝面上不悦早已烟消云散,忽然唤了声“志德”。
“奴婢在。”
“方才都听见了?”
“一字不落。”
昭帝陷入沉思:“……他说的倒与使团护卫不差。”
李志德:“奴婢前天试探穆少主时,少主也是这般说,许是陛下多心了。”
昭帝:“可我总觉得,他瞒了我什么。”
第101章
“该说不说, 如果福王不整那些有的没的,就他谏议推行的国策,兴许能给后代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程子尧唏嘘道。
萧衡听了却反驳道:“那哪能行, 当初光是为一个改稻为桑就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重末抑本, 天下易乱啊。”
屋内唯二的南溟人:“……”
眼见这两人要就着农商本末之事争辩起来, 戚暮山赶紧抄起程子尧刚剥好的橘子一人堵一嘴:“行了,要吵去文国府吵, 他老人家很乐意跟人辩论。”
程子尧立马噤了声, 倒是萧衡一听更来劲了,囫囵咽下整颗橘子后便说:“真的?国公爷这是打算出山了?早知道上次廷议带我一个。”
程子尧:“别了,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被骂得劈头盖脸的。”
萧衡笑着拍了拍程子尧的后背:“那我可更遗憾了。”
戚暮山看他俩闹,方要笑,蓦然觉得身后有道视线盯得他脊背发凉,回头发现是穆暄玑药草也不捣了, 交叠双臂看着他。
完了,把这位给冷落了,戚暮山想道, 笑容差点不稳。
两道视线刚撞上,他的身体就先行一步走到了穆暄玑跟前。穆暄玑重新拿起石臼磨着药粉, 戚暮山便从桌上拣出几株药草丢进去, 问:“阿芸这是在煮什么?”
阿妮苏下意识答道:“调理脾胃的, 我哥说你……”
她话说一半,才察觉到戚暮山好像不是在问它,但戚暮山却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说我什么?”
“说你……肠胃似乎不大好。”阿妮苏迅速给穆暄玑递了个眼神。
穆暄玑微微颔首, 接着道:“嗯,我看你比在瓦隆时吃得少了些,上回宫宴没吃几口, 前几日在馔玉楼时,也只吃了一点螃蟹就觉得心口疼。”
“……大概是玄霜蛊的并发症吧。”戚暮山摸着自己腰腹,随即一只手也攀了上来。
有裘衣遮挡,穆暄玑毫不避讳地把人搂近:“姨母的药浴没有用吗?”
阿妮苏移开目光,说:“姨母教过药用久了,身体会更耐药,疗效就不如之前了。”
“哦,可是他也没用很久吧?”穆暄玑扬起眉毛,看向近在咫尺的戚暮山。
戚暮山心虚地别过脸,试图狡辩:“我这段时间都在好好……用。”
颊侧的轻吻落得太快、太突然,等戚暮山反应过来时,穆暄玑已若无其事地松开他继续捣药,然而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戚暮山霎时心脏狂跳,转头去看另外两人,见萧衡和程子尧在翻阅溟文书籍,似乎没发现这边的动静,随后便暗自掐了穆暄玑的腰一把,无声开口做了四个字的口型:
“欠、收、拾、了?”
穆暄玑与戚暮山相视一笑,丝毫没觉得刚刚趁所有人不注意偷亲他的事有什么不妥,然后继续出声说道:”那看来以后还要定期换新药了,不过现在还是先来试试公主的药膳吧。”
戚暮山:“这次不会再熬过久了吧?”
阿妮苏挠了挠脸,笑道:“放心,这次我全程盯着呢。”
“所以,这就是你钻研一晚上医书琢磨出的药膳?”穆暄玑问。
阿妮苏道:“呃,按理来说,这几种药材药性相适,熬粥服用后有益身体健康。”
戚暮山:“但这为什么……”
阿妮苏:“咳,外形是次要的,王舅说过不能以貌取人,暮山哥你肯定不只是因为看上我哥的脸吧?”
戚暮山:“……可这还是很像……”
众人围着一壶棕黄滑腻并散发着阵阵热气的粘稠液体面面相觑,用尽毕生所学思索如何不用那个字眼来形容。
曾经的探花郎程子尧尝试补救:“我知道了,像用夜明砂煮的粥。”
萧衡按住他的肩膀,深沉道:“子尧,别说了。”
穆暄玑也很是为难:“应该是药草混合后染成这种颜色了。”
阿妮苏挽救失败,干脆妥协道:“要不我还是倒掉吧?”
戚暮山看着阿妮苏黯淡的眼神,忽然说:“……你说得对,外形是次要的。”
“诶?”
戚暮山努力说服自己:“良药苦口,如果它确有作用,无论长成什么样子都无妨,况且玄霜蛊能克百毒,不会吃出问题来的。”
萧衡被说动:“对啊,现在林州、会宁、宜川那几个地方粮食紧缺,咱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穆暄玑开口:“那请萧大人先试一口吧。”
“这……”萧衡看着穆家兄妹殷切的目光,又看了眼戚暮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最终视死如归道,“试、试就试。”
他拿勺的手微颤,伸进药壶舀起半勺。
程子尧:“萧兄,之前是我看错你了,你真是条汉子。”
“……那你来?”
“不了不了,您先请。”
萧衡深吸一口气,两眼一闭就是塞。
阿妮苏试探性地问:“萧大人觉得如何?”
“嗯……”萧衡咋了咋舌,回味一番,这才睁开眼,“……滑而不腻,酸涩微苦,但还不错。”
屋顶上的江宴池嗅了嗅底下飘出的气味:“公主煮什么呢,这么香?”
牧仁搓着手捂暖道:“我在这守着,你进去看看?”
“行啊。”江宴池一骨碌爬起身,忽然耳尖一动,倏地回头扫视过苍茫雪地。
竹叶簌雪,抖落细微脚步声,江宴池随即低喝:“竹林。”
下一刻,屋檐下刀光闪烁,花念飞跃池水,映着雪光直逼墙角竹林而去。
林中人身法极快,当即隐没进层叠竹叶里。
花念手起刀落斩断一排翠竹,刀尖堪堪擦过那人所佩面具。紧接着迎面袭来三只短刃,她闪身躲过,再抬头,见人已攀上竹枝顶梢就要逃跑。
花念砍倒那杆竹便翻身上墙,然而雪地里连个脚印都没有。
牧仁迅速集结黑骑警戒,江宴池站在屋顶上俯瞰,侧耳倾听四周风声异动。
穆暄玑提剑而出:“什么情况?”
“有人在驿馆附近盯着我们。”牧仁道。
戚暮山紧随其后,眉头轻蹙:“看清是什么人么?”
牧仁摇头,花念捡起那人遗留的短刃,交给戚暮山,说:“他戴着面具,轻功了得,但杀气不重,用的是琉川边市卖的玩意。”
“万平还有这样的高手?”戚暮山端详片刻,双开刃,刀柄以牛皮缠裹,显然是外邦来物。
花念沉吟道:“像是封喉的人。”
戚暮山:“……”
穆暄玑问:“封喉刺客怎会出现在此?”
戚暮山看向花念:“应该不是福王指使,他身边主要是徐忠那批锦衣卫,还没听说过与月挝也有瓜葛。”
花念少见得神情紧张:“会不会是去年那伙人?”
“去年?”穆暄玑凝眉,很快反应过来,沉声道,“是他给你下的玄霜蛊?”
“你俩冷静,冷静。”戚暮山搭住两人肩头安抚,接着回头对躲门后的萧衡道,“萧大人,鸿胪寺就是这么保证使团安危的?”
萧衡:“哦对,不、不对不对,下官这就问责去!”
半晌,黑骑与禁军交接完归来,都道是没看见附近有可疑之人,萧衡也问了当值守卫然同样无果。
此事颇为奇怪,若想潜入驿馆首先得经过鸿胪寺的看守,再者躲过昭帝安排看护的守卫,然后是南溟禁军,最后才是黑骑。
可那人却能如入无人之境般这么闯进来,又这么溜走,还是青天白日,恐怕不单纯是个刺客。
“去年陛下寿宴上的投毒悬案也是这般。”戚暮山转着短刃,手背突骨时隐时现,“不留痕迹,不留线索,锦衣卫无从调查,时间一久,此案便不了了之了。”
穆暄玑垂眸,凝视起他玩刀的手:“可,为什么是你?”
戚暮山也想不通,若是冲他来的何必铤而走险当众行凶,更何况凶手胆敢直接在昭帝寿宴上投毒,想来原本的目标可能并非是他,此外玄霜蛊不直接取人性命,而是使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在病痛中逝去。
戚暮山自认先前在朝中树过几名政敌,但不记得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会遭此毒手。
“也许是恨透我了。”他说。
穆暄玑眸光微黯,握住戚暮山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抽走短刃没收。
一旁的萧衡吃着阿妮苏的药膳,闻言忙咽下嘴里这口,说道:“侯爷多好的人啊,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这么恨吧?”
江宴池循着香气望向萧衡手里的药壶,凑近瞧了瞧,顿时瞳孔震颤,肃然起敬。
程子尧更是没眼看,小声道:“萧兄,你先吃好再说。”
不过戚暮山没往这边看,顺着腕上的手将视线挪到穆暄玑眼中,欲言,又止住,片刻后才启齿:“目前尚不能确定方才那人的身份,一切还言之过早,眼下当先找到人并禀报陛下。”
昭帝今日启行,算来这会儿刚出城,约莫过个三四天再返京。
反正现在毫无头绪,众人便按戚暮山说的做——萧衡遣人去追圣驾,黑骑与禁军继续在附近探查,鸿胪寺守卫则帮着一起搜人。
戚暮山与程子尧不便被守卫看见出现在此,于是由萧衡悄然带离。
临走前萧衡不忘把药壶舀了个干净,这副真心实意的模样着实打动了阿妮苏,想着往后定要写份手札送到萧府。
鸿胪寺传来消息,搜遍全寺上下都未发现刺客踪迹。圣上收到急奏,当即传口谕加派人手护卫驿馆,命使团这几日减少外出,以防刺客再趁虚而入。
江宴池见戚暮山满脸犯愁,阴阳怪气地叹了声:“唉,可惜不仅他们要少出来,我们也要少过去咯。”
戚暮山道:“……你说,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江宴池敛起笑意,正色道:“多半是趁着我们搜查的时候逃走的。”
“是么……花念,你能做到吗?”戚暮山偏过头,望向坐在窗边捻花枝的花念。
只见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然后顿了顿,又说:“但有人可以。封喉曾有个叫‘孤鸿’的杀手,人如其名,传言他轻功一绝,能杀人于无形,最善隐匿身形……只是,他十年前就死了。”
“十年?那早就投胎了吧。”江宴池说,“不可能会是他吧。”
花念沉默。
戚暮山看出她似乎不愿回忆那些事,转而道:“还是先别着急,等他们下次埋伏时,务必拿下。”
月影下,那张侧脸轻微一点。
戚暮山拿起桌角的手书,这是司空云往托江宴池转交给他的,说是姥爷这么些年亲自写的乡野小记,特地给大外孙阅览一番。
他于是睡前读几页,算着时间赶在老人家回万平前读完。
“也罢,明日再……”
话未说完,戚暮山盯着封皮页脚的一小片尘泥,像是无意间沾上的,土黑且密,认出是驿馆竹林那带的泥土。
江宴池觉出异样:“怎么了?”
接着便见戚暮山搁置书籍快步来到书架前,仔细检查过每个角落,语气稍显焦急道:“你去问问董叔,今日打扫书房的是谁,还有府里所有人,问他们今日可有见到任何外人。”
江宴池忙应是出门。
花念松开花枝:“怎么回事?”
书架有被翻动的痕迹,但都是些寻常话本和风物志。
“那个人,估计不是来监视使团的。”戚暮山从站姿到蹲姿,最后打开柜门,“而是来确认,我们是否在驿馆。”
柜门后,一切如常。
除了那原本用来装玉扇的木匣,表面积灰不知被谁人拭去一角。
第102章
江宴池盘查了一晚上, 最后才在兰英口中探到白日书房似乎进过人,但等她开门时房内却空无一人。
戚暮山和花念检查完书房,并未发现丢什么东西, 至于府里别处, 也没缺失任何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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