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山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瞥向昭帝。
穆暄玑继续道:“豹虽快,但力不足,狼虽多,但如果心不齐,亦能逐一破解。”
昭帝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过朕还想到个法子,既然都是凶兽,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何不坐山观其斗,待到双方疲惫不堪时再一网打尽?”
穆暄玑微愣:“这……”
戚暮山扶起倾倒至手边的酒杯,对晋王说:“殿下,不能再喝了。”
酒液沿着桌缘滴落,晋王醉眼朦胧,扯着戚暮山的衣袖,迷糊道:“本王还能……美、美人,再满上……”
端王见状赶紧拉住他,低声喝止:“贤弟啊,你看清楚,那是侯爷啊!”
晋王喝醉了,不依不饶地拽住戚暮山的衣摆,嘴里含糊不清。
昭帝不得不说:“上些醒酒茶来。”
宫人们七手八脚端来茶水,收拾狼藉。
桌对面,墨如谭旁观三人闹剧,不由轻笑:“晋王不胜酒力,往后还是莫要贪杯了,又说胡话又耍酒疯的,都让穆少主看笑话了。”
墨卿借机把话头引到酒上,同好奇的皇长子介绍起各式酒类。
等宫人收拾完,昭帝便吩咐内监将晋王送回,复又拿起酒杯浅酌,余光睨着戚暮山,眼里闪过几点幽暗的碎光。
第89章
端王与晋王兄弟俩, 趁着内监扶晋王的功夫一同出去了。昭帝听瑞王和皇长子话酒,很快将狩猎豹狼之事抛诸脑后。
用完午膳,念及秦太妃生辰, 昭帝没再多留众人, 赏完岁钱便宣退下。
离了太和殿, 皇长子对穆暄玑颇为好奇,夹在他与戚暮山中间, 问道:“少主的头发天生就这么卷吗?我可以摸一下吗?少主的眼睛也好特别, 像玉石一样……”
穆暄玑被皇长子拈着发尾,稍显局促,抬眼看向戚暮山,却见戚暮山也微笑着看过来。
“少主的发冠好像束歪了,咦?这钗子有些眼熟……怎么感觉像是……”
皇长子嘀咕着,转头往戚暮山脑后看去, 但见戚暮山今日只束冠,未佩钗。
戚暮山清嗓道:“殿下觉得那是微臣的钗子吗?”
“没有没有。”皇长子忙摇头,认定是自己的错觉, 侯爷的贴身之物怎么可能出现在少主身上呢?
走在前边的墨如谭忽然道:“方才多谢了。”
身旁的墨卿佯装不解:”王叔谢什么?”
墨如谭道:“谢你破局之恩。”
墨卿笑道:“王叔与我叔侄一场,没什么恩不恩情的。”
墨如谭一哂, 眸光微黯:“好侄儿, 新春佳节, 你我不如各自相安过完年,待来日春和景明,再邀春猎。”
墨卿没有看他, 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无垠雪地粉饰杂乱乌点,戚暮山踩住身前墨卿的足迹,缓步前行。
皇长子好奇完穆暄玑的容貌, 转而询问起南溟的奇闻轶事,穆暄玑尽数道来,说的不过是寻常生活,却叫前面那两人也听得一时入了迷。
须臾,皇长子不由道:“话说,少主的昭国话居然也有万平口音呢,和琼华姑姑一样,一点也听不出南溟的调调。”
墨卿附和:“的确,以往来的南溟使臣没有一个能说得像少主这般熟练,公主是因曾在宫中生活故而有万平的口音,莫非少主也在万平待过?”
墨如谭意味深长地看向穆暄玑:“本王还记得九年前那病故的南溟质子,如今仔细观察下来,倒觉得穆少主和那小质子有几分相似呢。”
穆暄玑闻言,转头与墨如谭对视一眼。
九年前穆天璇待南溟使团离京后,才放出质子病故的消息,但那时恰逢戚家家变,随之岁安郡主自刎,先帝迅速安葬好质子,便去悼念自己心爱的外甥女。
时隔一个月,先帝向南溟王送去痛悼,南溟王除了“悲痛”也无可奈何,往后就没人在意那不再有声息的质子府了。
就在皇长子要追问墨如谭南溟质子时,戚暮山说:“臣在南溟与少主经常往来,情谊深厚,少主的口音应是受了臣的影响。”
皇长子将信将疑道:“哦,也对啊。”
穆暄玑欣然看向戚暮山,正欲再开口,忽见迎面而来一队御林军,为首的是名身披甲胄的中年女人,脸上笑意顿时僵住。
女人朝他们走来,拱手行礼。
墨如谭笑问:“杨统领过年也不休沐么?”
杨雅衣说:“承蒙殿下关心,守卫万平,乃末将职责。”
她的视线绕过墨如谭与墨卿,落在后面的穆暄玑身上,霎时怔住。
穆暄玑从杨雅衣靠近时起就一直盯着对方,两道目光相撞,又不约而同避开。
“杨统领辛苦了。”墨如谭笑意更深,“今晚秦太妃的生辰宴,后天又是宫宴,这几日都有劳御林军了。”
杨雅衣收回视线,平静道:“能为大昭臣子,此末将之幸。”
墨如谭接着道:“对了杨统领,那段时候您公务缠身,还没见过使团吧?正好,这位就是南溟来的使臣,穆少主。”
杨雅衣面色一凝,再次看向穆暄玑,而后缓缓低下头,行了一礼:“末将见过少主。”
穆暄玑脸色也有些难看,却仍礼节性地回了一礼道:“初次见面,杨统领幸会。”
杨雅衣微愣,轻抿薄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十五年前,溟昭边境,硝烟弥漫。
举目所见皆为断壁残垣,厮杀声、兵刃相撞声、血肉割裂声织出一片令人战栗的喧嚣。
敌军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印有“昭”字的鲜艳旌旗在阴云下迎风飘扬,参差刀剑直插云霄,泛着冷冽寒光。
杀气纵横之下,一道威严的、年轻的声音从溟国城墙上传出——
“放箭!!!”
弓兵取火箭张弦,箭雨密落,飞掠着穿透甲胄,血污四溅抛洒。
“陛下!!火炮与弓箭快用尽了!”
士兵嘶吼道,随即被城下射上来的箭矢刺穿胸口。
“援军安在?!”
“陛下!赛罕将军急报!天权军昨日已渡河,其余援军在……在安喀拉山谷遭遇落石,牺牲半数……”
年轻的帕尔黛怒喝:“是谁命他们从安喀拉借道?!”
但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她看着矢尽援绝的战士们,又望向明显占人数优势的昭国军,最终一咬牙,高举玄铁剑:“众军听令!卸辎重!挂轻甲!随我冲锋陷阵!!”
铁蹄掠出城门,穆北辰背弓持剑,在两侧禁军夹翼中杀向昭国军,马踏血花,一路冲破昭国军队阵型。
她扬弓对准列队中心的那名女将,松弦之际,却被敌军骑兵突然冲撞,箭矢瞬间偏离要害,只正中女将腰腹。
“杨将军!!”
“保护将军!!”
杨雅衣当即折断箭杆,眼睛紧锁在那双布满杀意的蓝眸上,猛喘一口粗气,吼道:“杀——!!”
数柄利刃自耳畔呼啸而过,士兵们双眼猩红,在狰狞的面孔中迸发血光。
接二连三的闷响与凌厉的破空声混杂交织,炽热烈焰无情舔舐着溟国大地。
昭国军很快便包围住溟国禁军,四周尸横遍野,折损的刀剑长枪密布在阴霾下,闪着幽暗的微光。
眼见禁军即将折戟,远方忽然传来沉重的轰隆巨响——
是天权军。
两军苦战一直持续至夜幕降临才暂时停歇,虽有一部分援军赶到,但和昭国军队比起来,此战注定难胜。
穆北辰浑身浴血,席地而坐,手里托着一名男子的尸体,听着战线后方来报。
她抚过男子沾满血污的脸庞,语气冰冷道:“有人故意牵制了援军。”
少年将军满脸不可置信:“谁敢背叛你?!”
穆北辰静了片刻,抬起头,目光萧索:“……赛罕,你要替我查清楚。”
苏塞罕皱眉:“阿姐?你,什么意思?”
穆北辰俯下身,在男子额前落下一道诀别的轻吻,随后便松开他,看向苏塞罕:“传我口谕,天权军苏塞罕将军救驾有功,特赐穆姓,封天权亲王。”
苏塞罕迅速反应过来,瞳孔骤缩:“阿姐?!”
穆北辰支着玄铁剑站起身,解下背后玄铁弓,递给苏塞罕,决然道:“我即位九载,自认护我溟国泰民安,然遭倾颓提危,有愧于帕尔黛在上,今便祇顺天命,以我血肉换溟昭止戈,禅位于天权亲王。”
“陛下!”
穆天权跪倒在地,匍匐在穆北辰跟前,周遭士兵也跟着一同下跪。
“请陛下收回成命!”他声音颤抖,近乎嘶哑,“天权军尚能坚守三日,待后方援军赶到,战局定能有转机!陛下……”
穆北辰微叹,上前捧住少年将军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赛罕,你还不明白吗?天权军能坚守三日,那三日后呢?”
穆天权望着她的眼眸,那素来澎湃明艳的蓝色眼睛此刻却如同月色般沉静。
“答应我,赛罕,你要做个好国王。”穆北辰弯了弯嘴角,将穆天权扶起身。
穆天权:“可是,阿古拉怎么办?”
穆北辰眸光一动,顺着穆天权的视线转过头,看向跪在男子尸体边抽噎的孩童,温声道:“阿古拉,过来。”
孩童抹了把眼,不舍地放下父亲的尸体,走向母亲。
穆北辰取下沾血的护甲,为他拭去颊侧泪痕:“阿古拉,你和天权舅舅一起南下,以后就让天璇姨母照顾你。”
“阿母……”孩童摇摇头,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我要和你在一起。”
穆北辰:“听话,阿古拉,和你舅舅走。”
穆天权:“阿古拉乖,听阿母的话。”
“我……我也是帕尔黛的子民!我也要……”
阿古拉说不下去了,话语转而被呜咽声取代。
穆北辰看了眼穆天权,缄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想好了么,我的孩子?”
阿古拉没有犹豫,坚定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穆北辰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地,将他紧紧拥入怀里:“阿古拉,我的阿古拉……”
“阿古拉?”
穆暄玑回过神,看向戚暮山。
马车里的红泥暖炉飘出缕缕幽香,叫人全然忘记外头冷意。
戚暮山有些担忧地看着穆暄玑:“怎么心不在焉的?吃酒吃醉了,还是在想春猎的事?”
穆暄玑挪移视线,拈着戚暮山衣袖的梅花绣纹:“……都有点。”
戚暮山轻轻覆住他的手背:“今日陛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借你之口刺探福王和瑞王,往后务必要小心谨慎了。”
穆暄玑沉吟一声:“他其实都知道了吧?”
戚暮山顿了顿,说:“陛下若已全然知晓,一时间也不会轻举妄动。福王与瑞王两党相争,只要还没触及陛下利益,即使明知福王一派的官吏卖官藏私,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暄玑反握住他温凉的手,探着他微弱的脉搏,轻声问:“那你的利益呢?”
戚暮山:“……”
穆暄玑接着道:“你一直以来都在为瑞王、为昭国、为别人的事奔忙,到头来功劳是他们的,骂名是要你背负的,你就没考虑过自己的私心吗?”
民间热衷流传靖安侯与瑞王的趣事,而到了朝堂上,旁人又对这位被圣上安插在福王和瑞王间周旋的楔子另眼相看。
戚暮山早该料到穆暄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听他在万平情况的机会,便微叹道:“总是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我恰好就在这个位置上,这就是我应该做的。至于你说的私心,我当然也有,我希望我爹娘泉下有知,希望侯府上上下下都能安康。”
穆暄玑:“这哪能算私心?”
“怎么不算呢?”戚暮山朝穆暄玑笑道,“我还希望,每天早上醒来有你在身旁,日暮回府有你在家等我,除夕一起看烟火,上元一起逛灯会……我也想念何玉的梅花酿清酒、王宫的葡萄园、瓦隆城南的桂花,我又不是圣人,怎会一点私心都没有?”
微风吹拂蜡烛火苗,烛焰往后一飘,两人倒折进身后柔软的布衾里。
“我也有私心,只不过……”穆暄玑侧过身,伸指点着戚暮山的唇瓣,眸光有些晦黯,“暮山,你会恨我吗?”
恨这个字眼太沉重,也太突然,瞬间冲散车内好不容易升起的旖旎氛围,把戚暮山问得一愣。
穆暄玑却认真地盯着他,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也没有继续解释,状似要等戚暮山说出一个答复。
然而戚暮山略作思忖,反问他:“你会吗?”
穆暄玑扑闪着睫毛,说了句“我不知道”,便收回手。
两人无言片刻,车内陷入诡异的安静,戚暮山深知穆暄玑在说谁,但他开不了口。
镇北侯曾与杨雅衣同为故交,一人镇守塞北,一人驻守西北,论长辈情谊,杨雅衣能算戚暮山半个姑姑。
因着这层关系,他自然也知道老侯爷曾极力上书劝阻过,可杨雅衣仍执意领先帝之命攻打溟国,此后两家就有了嫌隙。
但尽管如此,在戚家被诬通敌叛国时,杨雅衣曾站出来为老侯爷辩白。
先前听墨如谭那番话,想来杨雅衣也自知于南溟有愧,故尽可能躲着南溟使团,然而今日偶遇,或多或少是有人刻意安排。不管那人令穆暄玑与杨雅衣仇敌相见意欲何为,眼下似乎目的达成了。
戚暮山闭了闭眼,哑声道:“如果那是你该做的,我不会怪你。”
靖安侯府的春节除了比往常更安静了些外, 与平日无异。
因为没有亲戚,戚暮山几乎不外出,府中留下的家仆们照例扫雪清道、洗衣起灶、收送拜年帖, 花念照例坐在屋顶上入定, 江宴池也照例和玄青在庭院里打着雪仗。
不过今天的侯府倒格外热闹。
起初是戚暮山与穆暄玑站在廊下看他们打闹, 两人从昨日回府后便都对马车上的事避而不谈,次日便心照不宣地说起秦太妃生辰夜宴。
穆暄玑交叠手臂道:“阿妮苏说昨晚古丽称病未能来赴宴。”
戚暮山漫不经心地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染恙, 未免太凑巧了。”
“是福王。”
“估计是了, 古丽常年被他囚在王府里,不轻易让人见到。”戚暮山顿了顿,“但眼下吴鸿永事发,又有陛下的眼线盯着,福王应当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动作,我们只能再继续等着了。”
穆暄玑微微颔首。
戚暮山忽然偏过头:“阿古拉, 我刚想起还没问过你,海勒德死后,鉴议院那边有后续了么?”
他指的是之前叫穆暄玑盯梢鉴议院旧臣的事, 墨如谭通过古丽勾结的,极有可能是先王在位时的臣民。
不过自从黑骑了结了海勒德案后, 戚暮山就没再听穆暄玑提起这事, 连千里迢迢送来的书信里都只字未提。
穆暄玑低眼沉吟片刻, 正要开口,却被一团飞来的雪球砸中肩头,雪球顷刻炸裂, 雪花四溅,像几点冰凉的雨滴打在他脸颊上。
“哎呀!你怎么躲开了?!”江宴池朝放慢脚步小跑的玄青喊道,随后对穆暄玑说:“对不住啊少主!失误!!”
玄青有些慌张地回头看向廊下, 但见戚暮山失笑,抬手拍了拍穆暄玑肩头雪渍。
然后就看见穆暄玑低头在戚暮山耳边说了什么,接着便解下身上裘衣交给他,翻身越过栏杆,随手抓起一把雪对准江宴池扔。
江宴池:“二打一不公平啊——!”
话是这么说,江宴池很快仗着总管身份喊来边上围观的家仆帮忙。
这下本来在屋顶上看戏的牧仁也坐不住了,叫上几名黑骑也加入这场雪仗。
一帮人在庭院里闹,不一会儿场面便不可控制起来,不知是何人失手误伤了友军,原本的护主战即刻成了不分敌我、各自为战的混斗。
把前来拜访的萧衡与程子尧都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哪……这里还是侯府吗?”
戚暮山收到家仆传报,吩咐完花念待会叫这帮人扫干净庭院再吃饭,便去到书房,闻言又往窗外望了一眼。
“府里有小孩,今年过年稍微热闹了点。”戚暮山轻笑。
程子尧了然:“哦,玄青那孩子还在侯府啊?”
戚暮山:“嗯,二位若是觉得扰人可以把窗关上。”
庭院与书房有些距离,喧闹声不大,吵不到房内言事。
萧衡道:“不打紧,开个窗正好透透气儿,反正今日过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下官听说穆少主这几日都在侯府做客,小公主又暂居慈安宫,鸿胪寺都快赋闲了。”
戚暮山笑道:“萧大人若是不想闲着,待明日宫宴结束,我便叫少主和公主一起回驿馆。”
萧衡双眉一抖,忙摆了摆手:“不不不,穆少主看起来蛮喜欢来侯爷这的,这可是好事啊。等少主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侯爷再提早通知下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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