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餐桌显然还能再加一人。戚暮山又浅啜一口花酿想道,借着余光望向乌芙雅。
女人与白日严慈的主事长模样截然不同,此时此刻,她只是穆暄玑的天枢舅母。
乌芙雅正专注听穆天璇讲换季时分医理院病臣也变多,觉察身旁视线,朝戚暮山投来和蔼微笑。
戚暮山忽然感到空荡荡的耳垂有些发痒,下意识摸了摸。
穆暄玑盛了碗参汤放进戚暮山盘里,顺着他的手看去,随口问道:“不是刚长好么,怎么又打新的了?”
“啊,这个是……”戚暮山拿勺慢慢搅着参汤,舀起一勺抿了抿,顿了顿,又抿一口。
穆暄玑等了须臾道:“是什么?”
戚暮山没辙,就在准备坦白时,听穆天枢问起:“说起来戚公子是来溟国养病的,不知可有好转?”
穆天权嗔怪:“就阿古拉这样三天两头把人往外带,怎么好转?”
“那也是为了查案嘛。”乌芙雅笑说,转向那两人,“不然这事不知何时是个头。”
戚暮山与两位鉴议院主事未曾接触,于是在乌芙雅抬眼望来时举起琉璃盏,也顺势避开穆暄玑的追问。
乌芙雅笑容更深,同样举起酒盏。
穆天枢迅速斟上酒,一起碰杯,末了,他对戚暮山说:“公子智勇无双,着实令人佩服,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戚暮山只略沾唇瓣,便放下酒盏,微微颔首:“多谢大人关照,也谢各位抬爱。”
“场面话免了。”穆天权也举杯,“今晚没有大人,没有外臣,只有我们。来吧,愿帕尔黛保佑你们。”
除了穆天璇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其余人纷纷拿起手边酒盏,与穆天权祝酒。
“愿帕尔黛保佑你。”
戚暮山空盏了,正要再倒,穆暄玑却先他一步拿过玉坛,依旧只给倒半盏。
穆暄玑趁着他无奈莞尔时,穷追不舍道:“你还没解释完呢,到底是什么?”
戚暮山自知躲不过,便在桌下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随后附到耳边小声说道:“我还以为今晚只有我俩。”
穆暄玑呆愣了半晌,转头盯着戚暮山,眨了眨眼,忽然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继而忍笑地咬住下唇,颊边现出两道浅浅淡淡的酒窝。
阿妮苏闻声问:“哥,怎么啦?”
穆玉衡搁箸:“你俩又在讲什么悄话呢?”
穆暄玑忙假咳一声,收敛神色:“没,没事。”
话是这么说,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就没再下来过。
戚暮山怕他再整出什么动静,在桌布下用膝盖碰了碰穆暄玑的大腿以示不满。
穆暄玑显然理解他的意思,但装作没理解,蹬鼻子上脸地伸腿过来抵在他膝弯下。
戚暮山反腿勾住穆暄玑的脚踝,靴帮银链轻轻晃动。
餐桌上的话题又回到了阿妮苏身上,不过这回穆天权问起穆暄玑让黑骑指导公主的事。
鉴于祈天大典的意外,阿妮苏确该习练些拳脚了,虽然之前学宫也有武学的课业,但终究实训的少。
穆暄玑很乐意指点王妹:“嗯,过几日黑骑全休,我们可以去侯场习射。”
阿妮苏喜道:“我能用玄铁弓吗?”
“不行。”穆暄玑正剥葡萄皮,倏地指尖一抖,顿了顿,“咳,玄铁弓是重弓,你先从轻弓试手。”
戚暮山不动声色地默默舀动参汤,鞋尖漫不经心地磨蹭着穆暄玑的小腿。修长结实的小腿,紧绷绷地收在皮靴里。
穆暄玑手里葡萄越剥越慢,想收腿,又被勾住银链拽回来,脚背也被戚暮山用鞋后跟踩住,动弹不得。
桌上的人相谈甚欢,对桌下的鬼祟毫无知觉。
阿妮苏听完穆暄玑的话,刚要继续说什么,却倏而惊惶道:“哥……你流鼻血了。”
戚暮山看着后仰脑袋、拿帕子捂住鼻子的穆暄玑, 想笑之余,更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爱了。
穆天璇观他情况,只道是秋日干燥, 时气所致。
而唯一知道病因的戚暮山, 等到穆暄玑血流干了要去洗把脸, 趁机也找了借口暂离宴席。
“所以,你是以为今晚只有我和你, 才这样子过来的吗?”穆暄玑边打湿帕子擦鼻子, 边笑得停不下来地问。
戚暮山收起方才的想法,短促道:“不是。”
穆暄玑擦干净鼻血,凑过去嗅了嗅:“可是你身上好香啊,是傅粉了吗?”
戚暮山别过脸:“没有。”
穆暄玑伸手戳起他的鬓角:“没有吗?但这里没抹匀呢。”
戚暮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默片刻,忽然拍开穆暄玑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穆暄玑一愣, 方知说错了话,忙追上去。
随后廊道上巡逻的侍卫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喧闹,刚准备过去瞧瞧是谁如此大胆在主殿失仪, 仔细一听,竟发现那几声“我错了, 你等等我”意外得耳熟。
穆暄玑跟在戚暮山身后, 身上银饰叮叮当当地响了一路, 但戚暮山头也不回,也不往宴厅的方向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是我没在请柬上写清楚, 是我的错,不是故意要捉弄你的。”穆暄玑说。
戚暮山快步跑下台阶。
穆暄玑急道:“你慢点!听我说,就一句话!”
戚暮山顿足, 差点跟穆暄玑撞上,回头看他跑到有些凌乱的卷发,不咸不淡道:“你说。”
穆暄玑压根没想好说什么,但脑子转得快,脱口而出:“两句行不行?”
戚暮山一哂,走下台阶。
这回他走得不急,穆暄玑好整以暇跟在他身边,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指。
戚暮山终于失笑,牵住穆暄玑的手,长廊两边的烛灯将彼此照得暖黄。
“暮山,暮山哥,戚公子,戚使君?”穆暄玑温声道,“白天躲我就算了,晚上还不理我。”
戚暮山看向他:“谁躲你了?”
穆暄玑道:“早上下朝后我在等你,你扭头跟着卜多吉走了。之后我想去驿馆看看你收到请柬没,侍者说你和萧使君他们都不在。”
戚暮山不否认在鉴议院时确有要躲他的意思,但后半句话纯属胡诌,不过一想侍者听说穆暄玑邀宴个个摩拳擦掌的模样,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他十指钻进穆暄玑的指缝,用力扣紧:“还不是因为你。”
穆暄玑讪讪道:“哦,那……刚才呢?”
戚暮山放慢步子,轻声说:“我以为,真的只有我和你。”
穆暄玑闻言抬起手臂,低下头,在戚暮山的手背上轻轻擦过,笑道:“现在不就只有我和你了吗?”
皓月长空,倾泻皎洁银辉。庭阶寂寥,萤火乱舞杂丛间。
两人闲庭信步,隐于竹柏影中。这里许是条出宫的小路,附近没有人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也只有他们两个。
穆暄玑一手牵着戚暮山,一手搭住他手臂,隔着衣袖摸索腕臂纱布,问:“廿五回去?”
戚暮山“嗯”了一声,盯着脚下路面,夜里昏暗看不分明,只得紧挨住穆暄玑,小步走着。
“你还没怎么逛过瓦隆吧?”穆暄玑忽然转移话题道,“因为我的缘故,一直让你东奔西走的。”
戚暮山莞尔摇头:“哪次东奔西走,不都是我先主动找上你的?”
穆暄玑不禁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戚暮山道:“你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穆暄玑道:“哪里不一样?”
戚暮山侧头,注视着他氤氲在雾霭里的眉眼,温笑道:“当年那个只会跟在我后面的小孩,如今也长成能让我安心托付后背的大人了。”
戚暮山说完就不去看穆暄玑,听着像是从远方飘来的呼吸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晚风忽而生起,裹挟着桂香吹落满头秋叶。
穆暄玑抬眼,捻下戚暮山发顶一粒桂花:“暮山哥。”
“嗯?”
穆暄玑道:“城南的桂花开得早,我明天来接你过去吧。”
戚暮山道:“不忙着训练黑骑了?”
穆暄玑道:“黑骑除了长官还有副官呢,这几日我可以与使君在瓦隆好好游玩一番,省的劳烦多吉大人了。”
戚暮山挑眉道:“那我考虑考虑。”
穆暄玑便说:“城南那还有品桂花糕、饮桂花茶之俗。看在桂花糕的份上,还请使君赏个脸吧。”
戚暮山略作思忖,眨了眨眼:“花茶有了,可有花酿?”
穆暄玑搂过他的肩膀,不由分说道:“今日破例给了你两盏梅花酿清酒了,这个月不能再碰酒了。”
“那两滴加起来还不够一盏,你那会儿让何玉送酒时可不是这样的……等等,何玉……?”戚暮山呢喃道,倏而看向穆暄玑,“她是,玉儿姑娘吗?”
穆暄玑颔首。
戚暮山微讶:“完全认不出来了啊。”
“是啊,比起做宫女,她更适合掌柜吧。”穆暄玑回忆道,“我假死脱身时,她问我能不能也带她走,我们就一起来了瓦隆。起初姨母担心她不习惯,安排她先在北辰殿当女侍,后来发现她懂商经,便试着让她经营客栈,再后来,就全权交给她了。”
穆暄玑又补充道:“说起来,何玉其实也在黑骑编下,那客栈平日也是供黑骑休整用的。”
戚暮山恍然,难怪每次光顾梅千客栈都能见着三三两两的黑骑。
他还记得,当时质子落水的消息传到先帝那里后,先帝立刻调换了质子府的侍从,何玉就是那个时候成了穆暄玑的宫女。
“你与何玉真是机缘巧合,像你和我一样。”戚暮山感慨。
穆暄玑忽地松手,停下脚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
戚暮山走出几步,站定,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宫门,马车正候在门下。但他回头,望见穆暄玑背光而立,霎时无数念想纷乱涌过心头。
“我从来不信什么缘分,我只信,事在人为。”
穆暄玑说完,仍站在原地,也不上前,看起来是想就送到这准备别过了。
可那双眼睛在阴影下浮动幽光,若涓流细水淌过倒映的月影,乍起波澜涟漪,融进纠缠不清的秋风里。
那我先回去了。很简单的一句话,然而到了嘴边,戚暮山却说:“我不想回驿馆了。”
宫门前顿时安静。
须臾,才响起穆暄玑轻含笑意的声音:
“那就不回。”
北辰殿。
穆暄玑问侍者找来药箱送过来,侍者们起先还嘀咕少主旧伤刚好怎么又添新伤,但进屋看到同榻而坐的戚公子时,也就噤了声。
侍者放下药箱,行了一礼,便迅速退下,随后轻轻阖上门。
穆暄玑拉过戚暮山的手搁在腿间,撩开宽大衣袖,解开纱布,只见纱布下一道狭长的刀痕,伤口刚愈合不久,仍留着缝线过的针眼。
他取出药膏:“我给你涂。”
药膏点在淡红山脊间,冰冰凉凉,粗糙指腹抚过苍白玉脂,挠得戚暮山有些发痒,下意识躲了一下,随即被穆暄玑抓住手腕。
“躲什么?”穆暄玑抬眼望来。
戚暮山忍不住道:“能不能涂得利索点?”
穆暄玑:“不能。”
戚暮山料他会这么说,打算自己身体力行了,可刚伸出另一只手,就又被他温柔而强硬地扣住,穆暄玑笑道:“不能。”
说罢,便调整姿势,将戚暮山两只手交叠起来攥在一块,继续细致地涂药,接着缠绕纱布,放下衣袖,最后才舍得松开手。
药箱旁还端了盆水,穆暄玑试了试冷热,打湿帕子,拧干,回头靠近戚暮山。
戚暮山当即看出他要做什么,忙道:“这就不必劳烦少主大人了吧?”
穆暄玑任性道:“我乐意。”
他不由分说按住戚暮山的后脑,细细擦拭起戚暮山匆忙用茶水洗掉但还残留着的脂粉。
这张脸陡然逼近,却不干正事,叫戚暮山一时不知该看向何处。湿帕子温热,擦得他脸颊也发热。
片刻,穆暄玑随手把帕子往水盆里一丢,但没拿开放在后脑的手,就这么保持着方才的距离静坐,一错不眨地盯着戚暮山。
戚暮山气息微颤,低声问:“该,歇息了吧?”
穆暄玑稍一用力,又拉近彼此距离,目光炽热道:“你在这,我怎么歇息?”
他俩在东泽、拉赫、喀里夫都不知同床共眠多少回了,只是每回各歇各的,相安无事到天亮,
不过这回,他显然是不想无事发生。戚暮山喉结轻动,看到穆暄玑烧得通红的耳根,想起自己在宴厅桌下对他的所作所为,说:“你是不是想……”
穆暄玑略一垂眼:“可以吗?”
戚暮山心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可等想再张口说出来时,嘴里却溢着一股梅酒甜香。
穆少主极少对他动粗,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是万般柔声细语、体贴入微,生怕有半点儿照顾不周。
戚暮山很快从最初的紧张中放松下来,又迅速红了眼角,情难自抑地发出细碎声响,慌忙咬住手指,以防更多不堪的声音漏出。
穆暄玑看了,笑着移开他的手腕:“会咬疼的,暮山哥。”
窗外秋蝉肆意鸣叫,掩住急促的喘息声。
待到周遭再度归为宁静,已是后半夜了,往日的戚暮山这会儿已经沉沉睡去,现在算是秉烛夜游了。
他枕在穆暄玑的胳膊上,累得睁不开眼,平素苍白的面容此刻倒多了几分血色。
穆暄玑目不转睛低头看戚暮山,伸手拨开稍显凌乱的发丝,探着他的额头,确认刚刚没把他折腾得够呛,接着帮他掖了掖被子,捋了捋鬓边碎发。心脏仍因过度兴奋而狂跳,在耳畔一通乱敲。
戚暮山眉头微蹙,大概是嫌他吵,往下一钻,把脸埋进他颈窝里。
穆暄玑试着轻唤,但回应他的只有均匀起伏的呼吸声,以及搭在腰后的手。
他于是扭身掐灭床头烛台,随后翻回身,将戚暮山拥入怀里,轻啄了下脑门,这才阖眼歇下。
帘幔轻晃, 摇落几缕碎金。
素来随外边天亮而醒的戚暮山,被昏暗寝室裹得严丝合缝,分不清几时几许了, 直至几束亮光挠过脸颊, 他才幽幽转醒。
他一动, 穆暄玑也跟着睁眼。
他抬头,正对上穆暄玑直勾勾的目光, 那些旖/旎/缱/绻的回忆便随之涌现, 他当即偏过脸,假装咳了一声。
“嗯?着凉了?”穆暄玑声音带着初醒时的低哑,抬手抚过戚暮山温热的面颊。
戚暮山忙摇头,问道:“什么时候了?不是还说要去城南的吗?”
“不知道。”穆暄玑将人搂紧了些,抵住他额头,“明天再说吧。”
“明天复明天, 你还想要几个明天?”
戚暮山佯怒似的往穆暄玑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穆暄玑“哎呀”了一声,弓身蜷膝, 顺势叠在戚暮山腿上,随后笑道:“你今天再休息休息, 明天一定。”
戚暮山确实需要再休息, 倒不是因为伤势未愈, 而是他方才试图起身,却被腰后的酸胀打败,加之穆暄玑还把腿压在他身上, 更起不来了。
“再说后天的话,我可就不来了。”
“好嘛,暮山哥。”
穆暄玑说着, 捻起戚暮山的下巴,细细密密地吻了下去,比起共赴云雨的欢/愉,更像狂风暴雨过后的静谧,似沙鸥掠渡湖畔,与岸上轻舞的柳枝交织。
两人又是一阵温存,直至北辰殿外的钟声敲响,才让他们感到实在。
穆暄玑起身下床,捡起散乱在地的衣袍披上,将帘子拉开一点缝隙,好让室内亮堂些。
回过头,见戚暮山枕着手臂侧卧,乌黑的眼睛朦胧在微乱的头发后。
穆暄玑被盯得笑起来,找出戚暮山的衣物,回到床边扶着他坐起,接着取出里衣,作势要帮忙更衣。
戚暮山赶紧把衣服抢过来,略显羞恼道:“不许看。”
穆暄玑意犹未尽地讨了几个吻,这才麻溜地滚下床,抱起自己衣服背过身。
片刻,他又去拾散落的银玉珠玑,收到镜前妆匣内。甫要关上,忽然注意到一对红玛瑙耳珰,抬起眼,望见镜中的戚暮山已穿戴齐整。
弓弦折弯绷直,紧贴住阿妮苏脸颊。
她闭上一只眼,对准箭矢,屏息,松手——
正中箭靶下颌处。
“好!”
身后的黑骑们拍起手来,阿妮苏转头,冲穆暄玑眨了眨眼。
穆暄玑微微颔首,上前站到她背后:“有点进步。”
说罢,他略一弯腰,从箭袋里取出一支新箭,交到阿妮苏手里,继而把住她的右手,架箭拈弓:“身要端、体要直,用前手推弓,再后手拉弓。”
阿妮苏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抬起手臂。
“看好了吗?”
“看好了。”
话音一落,羽箭离弦直飞,正中箭靶靶心。
“好!!”
黑骑们鼓掌鼓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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