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暄玑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托腮盯着他的发旋:“她在这事上倒是心善,先认萨祁为养子,再收你做心腹,放火烧楼前将所有人灭口,唯独留下你俩,算是良心未泯。”
卓慈将身体缩成更小一团。
“萨雅勒私养死士、暗通昭国且不说,单凭她勾结图勒莫行刺公主,已是死罪无疑。”穆暄玑顿了顿,“而你,卓慈,念你尚且年少,若能将功补过,我们或许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卓慈道:“我不怕死。”
穆暄玑道:“没有人不怕死。”
“为了楼主,我甘心赴死。”
“你要是赴死,就只剩萨祁了。”
“……”
穆暄玑继续道:“萨祁是上一任楼主的孩子,所以萨雅勒才视他如己出,你既然对萨楼主有别的心思,想来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卓慈有些发抖,缓缓掀起眼帘,双目猩红:“如果不是因为十四年前你们投降战败,织物楼就不会换楼主,他不会失去双亲,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嗓音沙哑。
穆暄玑波澜不惊,只是微叹一声:“萨祁虽不及你经人事,但好歹比你明是非。”
“……他在哪?”卓慈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
“我要见他。”
“这可由不得你。”
卓慈稍挺直脊背,不甘示弱地盯住穆暄玑:“见不到萨祁,你也别想知道楼主的去向。”
穆暄玑挑眉,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好,这可是你说的。”
他朝狄丽达招了招手,狄丽达却面露难色道:“少主,真的要这么做吗?”
“带过来。”
穆暄玑侧着脸,鬓边卷发半掩住此刻神情,叫卓慈捉摸不透他们又要整哪一出。
但穆暄玑唇边那浅淡笑意,总令卓慈有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儿,狄丽达返回,然而没有带来萨祁,而是捧回来一叠衣服。
卓慈只一眼,便瞳孔骤缩:“他人呢?”
穆暄玑没理会他,接过衣服后,问狄丽达:“那边怎么样?”
狄丽达说:“相处得挺好。”
两人状似无心,可当卓慈看到衣上血迹时,这番话顿时变了味。
卓慈声音战栗:“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穆暄玑示意狄丽达退下,随后拿着血衣上前,停在离他三步之遥处,轻笑道:“例行公事而已。”
说罢,他丢下血衣,好让卓慈看清衣上的十数道划痕,每处裂口周围,又沾着可怖的殷红。
卓慈霎时骇然,脸色惨白。
偏生穆暄玑又补充道:“别担心,我的人正在看着他。”
卓慈险些崩溃,穆暄玑平静的话语悬在他头顶,令他喘不过气,怒火里掺杂着恐惧,只得又轻又细地咒骂穆暄玑一声。
穆暄玑接着走近一步,蹲身与他平视:“王室虽亲民仁政,可你不会真觉得,我会是什么善茬吧?”
卓慈倏地扑了上来,但因手脚被缚,穆暄玑躲都没躲,眼见他摔倒在地。卓慈万念俱灰,毫无底气地撂着狠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宣泄声逐渐夹杂着低沉的抽泣。
穆暄玑就这么看着他哭,等到哭声渐弱,捏住他下巴迫使其抬头,陡然厉声道:“卓慈,我再问一遍,萨祁和萨雅勒,你选谁?”
卓慈已泪流满面,嘴唇翕动了半天,才颤声道:“……楼主从沙老板那,买了通关文牒和假户籍,准备逃到月挝……昨夜还藏在城北的客栈里,等牵线的商人处理完拉赫生意,就带她出城……”
穆暄玑审视着少年通红的双眼片刻,忽然道:“牧仁。”
早在外面听候多时的牧仁立刻回应:“是!我们走!”
待房外黑骑的脚步声远去,穆暄玑便松手起身。
“少主!”卓慈连忙叫住他,声泪俱下道,“我求求您,萨祁真的不知道此事……求您,放过他……”
穆暄玑垂下眼,视线却落在脚边的衣服上,幽幽道:“你是不是,没见过杀人?”
“……什么?”
“人血和家禽血是不一样的。”
“怎么样,好吃吗?”
“嗯!好吃,这是什么东西?”
戚暮山见萨祁欢喜,笑道:“这个叫酥酪。”
“酥,酪?”萨祁生涩地模仿着他的发音,显然是第一次说异国语言。
“对,酥酪。”戚暮山笑意更柔和,“是我们昭国的一道小食,这里可能不常见,你要是喜欢,我叫他们再去做一份来。”
萨祁小鸡啄米地点头:“喜欢。”
戚暮山便转头看向身旁侍者,侍者会意离去。
随后花念进来:“公子,买到了。”
戚暮山把花念手里的新衣服递给萨祁:“来,试试。”
萨祁放下瓷碗,换上新衣,大小正合适,可他却嘀咕道:“我还是喜欢原来那件。”
“啊,原来那件……”戚暮山冲花念使了个眼色。
花念道:“实在抱歉,原来那件送去检查时,不小心划了几道口子,没法穿了。”
“好吧。”萨祁往门口张望一眼,“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卓慈哥?”
戚暮山摸了摸他的发顶:“快了,等少主问完话,就带他过来。”
萨祁仰起脸,那双蓝眼比窗外的晴空还澄澈:“我还是觉得,楼主明明是很好的人,她那么做一定有苦衷。”
戚暮山似笑非笑道:“放心,若是有苦衷,少主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忽听足铃磬响,戚暮山拿起桌上的另两个碗,头也不抬道:“问完了?”
穆暄玑:“问完了。”
戚暮山转眼对卓慈道:“正好还多一碗,给你。”
卓慈跟在穆暄玑身侧,确认萨祁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随后警惕地盯着戚暮山。
戚暮山见状,递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要不要?”
卓慈打量着碗中酥酪,论品相是极好的,加之萨祁投来的殷切目光,终是没忍住喉结滚动:“要……”
第50章
黑骑雷厉风行, 终于在蹲守两日后的傍晚,与禁军相互配合解决掉了萨雅勒身边护卫,将她以及同行的月挝商人一举拿下。
月挝商人虽收了萨雅勒的钱, 但耐不住悬赏令的高额诱惑, 最终倒戈向黑骑。
然而就在他指认萨雅勒后, 又被牧仁反将一军——按南溟律令,私藏逃犯为重罪, 但碍于这人非南溟人士, 只得移交到月挝官府并下达终身驱逐令。
不过这都是之后才办的事了。
眼下这个月挝人虽没法处置,但还有一个可以。
牧仁遣完人押送萨雅勒去拉赫监狱,就浩浩荡荡地率队前往铅华净阁逮捕沙纳尔。
但沙纳尔像是早有预料,丝毫没有反抗,甚至好整以暇地跟手下人交代好明日的汇率变更,才被黑骑带走。
沙纳尔的确有恃无恐, 听说他被抓的消息,不少商铺老板连夜爬起来赶到城主府前舌灿莲花,生怕去晚一步就被人截胡了。
此外萨雅勒是经他人之手与沙纳尔交易, 难以直接给沙纳尔定包庇逃犯的罪名。最后的最后,双方讼师彻夜争论, 法司长决定拍案释放沙纳尔。
不过鉴于他给人伪造月挝户籍和通关文牒, 穆暄玑便不带私人恩怨地好好罚了他一笔, 顺带将铅华净阁这个月的课税从一百税一加至四百税一。
“剩下的人,就交给城主处理了。”
穆暄玑说着,揉了揉太阳穴。
戚暮山给他倒了杯石榴茶:“这是拿沙纳尔杀鸡儆猴了?”
穆暄玑浅酌一口:“拉赫商行豪横久了, 也要杀杀锐气。”
若无先例,岂有萨雅勒官商勾结,穆暄玑此举既是杀商行的锐气, 也是在暗暗敲打拉赫城主。
戚暮山伸手拭去他唇边水渍,问:“何时再去审萨雅勒?”
穆暄玑极轻极快地啄了啄唇上指尖:“不着急,等她转移到了瓦隆再审也不迟。”
戚暮山失笑道:“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城西那座屋子既已过户给卓慈,就留给他俩了,我又给卓慈另安排了生计,考虑到萨祁正值学龄不宜做工,便照例送他去学堂了。”
“卓慈懂事,你再帮衬着点,就当体恤前楼主的遗孤了。”
穆暄玑点头,萨祁的生母战死沙场,于情于理都应妥善安置萨祁。
窗外正阳高照,戚暮山拿走饮尽的茶杯,又捋了捋穆暄玑鬓边一缕翘起的发丝:“行了,你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昨夜又通宵到现在,先回房睡会儿吧。”
穆暄玑忽而握住戚暮山悬在耳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戚暮山微愣,低吟一声,遂补了句:“或者在我这将就也行。”
穆暄玑歪过头,脸颊往他手心里轻轻蹭着,轻声细语道:“你午后……?”
“无事。”戚暮山瞬间猜出穆暄玑要问什么,抽出手摸到他滚烫的后颈,笑道,“现在,躺下吧。”
纱帘拢住刺目的烈阳,只许几缕温柔的光溜进来,将整个房间浸在暖洋洋的琥珀色里。
安神香升起青白烟气,随着窗外飘进的和风不时摇曳。
戚暮山半靠住软垫,穆暄玑则枕着他的大腿闭目,拿外衣当被子盖在肚子上。
戚暮山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穆暄玑的肩头。
已是六月中旬,南溟的气候与玄霜蛊寒性相冲,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但对其他人来说就稍感燥热了。
戚暮山缓慢摇着蒲扇,听着腿上的穆暄玑呼吸逐渐均匀。
穆暄玑平日眉骨立体、鼻梁直挺,秀美得过于凌厉,此刻睡着了,昏黄的光线映在他疲惫而安稳的脸上,泛着氤氲柔光,若披烟雾,如对珠玉。
睫毛起初时不时轻微振翅,很快便在戚暮山的安抚下静静停歇。
戚暮山忽然停住手,视线落在穆暄玑耳畔环痕。
在义云寨时是他第一次打耳,姑娘们用烧红了的缝衣针穿过耳垂,再把那对珍珠耳坠戴在他耳朵上。
也不知道方世乐她们现在在东泽过得如何,戚暮山想道,轻轻摩挲起穆暄玑的耳垂。
他戴耳饰的模样可好看多了。
思绪渐远,戚暮山倏地指尖一跳,猛然间意识到——还有月余,就该回昭国了。
鹰击长空,阴云翻滚。
几名黑骑疾驰快马,追着头顶鹰唳加鞭赶向拉赫城门。
突然,一支羽箭离弦,直逼苍穹而去。
信鹰相当警觉,稍一侧身,与箭矢堪堪擦过。
“小心埋伏!”为首的周信喝道。
十几道黑影乍现窜出,黑骑军即刻勒马,拔剑迎击。
“可恶!怎么又来?!”
拉赫监狱。
两道烛火照着幽光,昏暗潮湿。狱卒提着食盒,沿昏暗的走廊径直前行。
廊道尽头的牢房外,由四位黑骑共同把守。
狱卒亮明身份牌,便继续往里走,来到禁军看守的铁笼前。
铁笼后,女子瘫坐在地,华服被换成囚衣,不复往日光彩,曾经流转的眼波如今也只剩两潭死水。
牧仁半蹲在她身前,语气凶狠道:“萨雅勒,我最后问一遍,运往喀里夫的那批墨石,究竟去哪了?”
回答他的仍是长久的沉默,萨雅勒仿佛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无论换了几波人来盘问,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不知道。
“你再继续装傻充愣,我们只能将你押去瓦隆了。”牧仁盯着萨雅勒低垂的脑袋,“等到了瓦隆,鉴议院那帮人会使什么手段撬开你的嘴,我就不清楚了。”
闻言,萨雅勒才稍微有了反应,然而只是眼珠一动,冷漠地睨了他一眼,复又重新看回地面。
牧仁蹙眉轻哼。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江宴池走到牧仁身侧道:“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先到此为止吧,狱卒来了。”
牧仁视线停留在萨雅勒身上片刻,终于放弃继续审问,转头对静候在旁的狱卒说:“放着吧。”
狱卒低头应是,上前将食盒放在萨雅勒脚边,便转身离去。
一股淡香忽地萦绕在江宴池鼻间,他下意识嗅了嗅,望向狱卒的背影,嘀咕道:“奇怪……”
牧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奇怪什么?”
“是个女狱卒?”
牧仁也奇怪道:“对啊,女囚由女狱卒看管,男囚由男狱卒看管,有什么问题吗?”
江宴池早习惯南溟无论男女同工同酬,自然不是在奇怪这个,但方才那抹香气转瞬即逝,如同错觉,于是讪讪道:“哦,没问题,我寻思那人有些面熟呢。”
被转移了话题,牧仁便没看到,身后的萨雅勒悄然从食盒底下摸出一颗药丸,等两人回身,立刻攥在手心里。
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浸透的前襟,周信胸膛剧烈起伏,身上新伤盖旧伤,充血的黑眼紧锁着围猎的人墙。
所幸他们迅速解决了弩手,让信鹰得以脱身先行。
这群人蒙面偷袭,却不似普通刺客,论身法,他们训练有素,锐不可当,犹如……
不及他思考完,人墙再度朝他袭来。
周信握紧剑柄,决心拼死一战。
突然,不远处的阵阵马蹄声踏灭冲天杀气,刺客顿时止步,彼此对视一眼,随即背上伤亡的同伙撤退。
周信提剑欲追,然而腰腹猝然剧痛。他大喘粗气,捂住腰侧伤口跪倒在地,眼前逐渐模糊,不知是汗水还是鲜血淌了下来。
他举目望向四周,周围满是黑骑与战马的尸体。
“大人!”
有人从后面搀扶着将他放平:“快来人止血!”
周信依稀辨认出来者是拉赫西南城门的守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嘴唇翕动道:“告诉少主……喀里夫……黑骑……有,难……”
“大人?!大人——!”
穆暄玑陡然惊醒。
原本昏昏欲睡的戚暮山感到腿上动静,也幽幽睁眼,下意识轻拍他的肩头,迷糊道:“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穆暄玑从他腿上爬起来,扶额揉了把太阳穴,“现在什么时候?”
戚暮山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应该黄昏了。”
他起身拉开纱帘,金光照面,而后转过头,熔金落日倒映在眼底,莞尔道:“你做噩梦了?”
穆暄玑愣愣地看着他,随后沉吟道:“我好像听到信鹰的声音。”
“听错了吧?”戚暮山回到床边坐下,若有所思道,“这里到喀里夫要多久?”
“若是坐马车,最快也得三天。”穆暄玑靠在他肩头道,“你想出发了?”
戚暮山笑说:“都听你的。”
穆暄玑讨吻地往他脸上磨蹭,说:“那明早就启程。”
话音刚落,房外有人敲门,接着传进花念的声音:“公子,吃饭了。”
“好,知道了。”
花念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到两人一起出来,见怪不怪地上下打量一番穆暄玑,随后满意地默默颔首,将人带下楼。
“江宴池回来了么?”穆暄玑问。
花念:“刚回来。”
“狱中如何?”
“嘴很牢,不肯交代。”
他们来到楼下,忽听驿馆外传来一声嘹亮清晰的鹰啸,这回谁也没有听错。
穆暄玑眉头微蹙,调转步子走出驿馆,戚暮山紧随其后。
甫出驿馆正门,信鹰收翅,分毫不差地落在穆暄玑的护腕上,穆暄玑取下它腿边系着的信纸,展开,只一眼,骤然凝眉。
戚暮山凑过去:“喀里夫那边?”
“……是。”
信中字迹凌乱,墨迹仓皇,但戚暮山辨清内容的刹那,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黑骑……出事了……?”
穆暄玑指节僵在信纸上,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
“怎会如此?”牧仁颤手放下信纸,瞪大眼睛看向穆暄玑,强颜欢笑道,“我们平日作训也没懈怠啊,难道真有人浑水摸……”
身后的狄丽达赶紧给了他一拳,低声道:“别说了。”
戚暮山知道牧仁想活跃气氛,但眼下还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穆暄玑之前同他讲过,王室手握四种兵力,分别是国王亲统的禁军、驻守南溟沿海的摇光军、部分亲王养在驻地的亲兵,以及少主麾下的黑骑。
其中唯有黑骑主掌缉捕谳狱,负责南溟各城呈报至鉴议院的刑狱案卷。
黑骑并非常规征兵所得,都是穆暄玑早年从各地广聚志士贤才,加之从原先禁军中调度,因此人员不多。若论总体兵力,自然不及另外三军,但论单兵作战,出色者甚至不输禁军。
现在黑骑遇袭,显然是冲着穆暄玑而来——既然没让他在洛林死成,那就退一步,削弱他身边的力量。
黑骑如若遭遇重创,短时间内难以再培养出一批能力相当、忠诚默契的精锐。不过穆天权绝不会坐视不管,定会调来禁军填补空缺。
兹事体大,喀里夫的黑骑既被劫持,想来是某位大人“管教不力”——除了那三军,南溟各城主府内也养了众多府兵,城门关口亦有卫兵,以及一些富商私底下养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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