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戚暮山笑道:“别着急,我们还有三个人呢。”
江宴池屏住呼吸,抬手摇起骰盅,喧嚣人声霎时退去,耳畔独余三枚骰子碰撞盅壁的脆响。
他猛然放下骰盅,缓缓揭开:“十二点。”
周围人群顿时哗然。
“出千了!这小子必然耍花招了!”
“那象牙骰子如何出千?要不要剖开来验验?”
“怪了,连赢这么多局……”
恩兰本想防着江宴池赌红眼,然而十数局下来,见他手头的筹饼只增不减,也惊奇道:“你怎么做到的?”
江宴池鬓边被冷汗浸透,勉强道:“运气而已。”
他正要再拿筹饼,花念忽然按住他的手,俯身说:“休息会儿。”
江宴池扬起嘴角道:“我没事。”
花念低眼看向木盒:“差不多了,先向公子汇报吧。”
江宴池打眼一瞧,点了点头。
“哎哎,怎么走了?”
“这是怕输不起啊?”
“我看呐,是那个小娘君管得严啦!”
江宴池、花念、恩兰甫钻出人群,迎面撞上戚暮山与穆暄玑过来。
戚暮山适才没挤进去围观,但听人群呼声就知赢面很大,便问:“如何?”
江宴池道:“约莫有两千三。”
“我这里两千二不到一点,就算四千五的话,还差很多。”
“我们再来一把?”
戚暮山低吟道:“算了,可有打听到什么?”
江宴池道:“城西有家早点铺,近来常见一少年,有人觉得眼熟,颇像是织物楼的一个小裁缝。”
卓慈与萨雅勒正在潜逃,理应不会明目张胆地抛头露面,再者织物楼的小裁缝不多,戚暮山只认得那一位。
戚暮山想不通那三人会是什么关系,只当是萨雅勒良心未泯,好歹还留了个活口。
江宴池继续道:“除此之外,没有他们的下落。”
戚暮山颔首:“至少可以确定那座屋舍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了。”
穆暄玑道:“黑骑已经蹲守在附近了,现在怎么处理这些?”
他指着筹饼,戚暮山思忖片刻,说:“既然有线索了,那见不见得到沙老板都无所谓,不如去清算吧?正好还你那十两,剩下的分给宴池和花念当年赏。”
穆暄玑本不在乎那枚金叶子,但见戚暮山执意想算清,于是欣然答应下来。
“那待会就回驿馆吧,赶了一天路。”戚暮山说。
江宴池将木盒交给花念,伸了个懒腰,叹道:“是啊,这一天累啊。”
花念刚接过木盒,目光骤然一凛,噌声拔刀。
未及江宴池反应,刀刃击飞一只袭来的羽镖。
穆暄玑迅速护住戚暮山,恩兰即刻拔剑挡在两人身前。
众人循声抬头,赌坊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二楼阑干后,一个男人鼓着掌缓缓走出,头戴黄金面具,身披月白斗篷。
男人俯瞰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花念身上,隔着面具,声音沉闷道:“阿妹好身法。”
花念不作声,紧紧盯着他。
穆暄玑按住恩兰的肩膀,示意她收剑,随后捡起落在脚边的羽镖,扬手掷去:“沙老板,久别重逢,居然还有见面礼。”
沙纳尔没有躲,任由羽镖堪堪擦过面具,留下一道划痕。
穆暄玑:“不过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沙纳尔不恼反笑:“少主既故地重游,想来是又有求于我,何不上来说话?”
侍从撩开珠帘, 领着一行人进到二楼雅间。
沙纳尔坐在软垫椅上,仍遮掩面容,叫人不知此刻面具后的表情。
他没有动作, 穆暄玑也不稍他开口, 径直到侧边的软垫椅上坐下。
虽还留有空位, 但其余四人都默契地候立在穆暄玑身后,俨然一副输博戏不能输气势之派。
穆暄玑开门见山道:“沙老板, 今日不巧, 我手头最后一片金叶子刚换了筹饼,怕是买不来你的情报了。”
沙纳尔全身上下裹得比戚暮山还严实,连手上也戴着皮质手套。他伸出一根手指,示意穆暄玑噤声:“少主,谈钱太庸俗了,今天我们不谈钱。”
穆暄玑哂道:“哦?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钱更能让沙老板倾心?”
“在下原以为, 世间九成欢愉都是明码标价,直到最近才发现……”沙纳尔顿了顿,黄金面具上似扭曲地笑着, “欣赏猎物从挣扎到断气的绝妙瞬间,实乃无价。”
穆暄玑稍稍眯起眼:“你杀了谁?”
“并非我, 而是她。”
“她是谁?”
沙纳尔从怀里取出一只翡翠耳坠, 搁在桌上道:“这位姑娘。”
花念微愣。
戚暮山认出那是花念先前在拉赫遇袭时丢的耳坠, 不由眉间一凝。
穆暄玑记得这只耳坠,继续盯着沙纳尔面具上的轻微划痕,说:“哦, 所以呢?”
沙纳尔侧头朝一旁的女侍招了招手,女侍随即递来一盏骰盅,摆在桌上。
沙纳尔道:“我们再来玩一次吧, 少主。若是你赢了,我可以将上回的赌注尽数还你,以及你想要的情报,若是我赢了,我要你的这个侍卫,如何?”
穆暄玑与戚暮山几乎异口同声道:“不行。”
沙纳尔仿佛才注意到戚暮山的存在:“这位是……?”
穆暄玑方欲开口,沙纳尔忽地打断道:“啊,是那位昭国来的使臣吧?有失远迎。”
说着,拱手作了一揖。
戚暮山没有回礼,说:“她是我府中部属,不是供你玩乐的筹码。”
沙纳尔的金面具波澜不惊,静默片刻,他缓缓看回穆暄玑:“是在下失言了。”
戚暮山按住穆暄玑的肩膀,走到他身侧,接着道:“沙老板不以真容示人,岂不更失礼?”
“……在下面容丑陋,恐会吓到诸位。”
“既不肯以真容示人,我们又怎知你的情报属实?”
沙纳尔饶有兴致道:“使臣大人,同在下对赌的是少主,况且赌约尚未成立,何来情报一说?”
“少主?”戚暮山轻笑一声,捏了穆暄玑的肩膀一把,“你以我部属作赌,岂不是在同我对赌?”
面具之后也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好,在下欣赏你的胆色,果然有大人这样的主子,才能降住封喉养出来的雪原花。”
花念闻言,瞳孔骤缩。
戚暮山依旧保持微笑道:“雪原花不侍二主,即使沙老板赢了赌局,只要我一句话,即刻人头落地。”
话罢,房内陷入沉寂,唯留沙纳尔摩挲指间发出的声响。
过了须臾,他启齿道:“若我身死,就没人知道萨楼主的行踪了。”
戚暮山却无所谓道:“萨雅勒已成弃子,知不知道她的行踪,于我而言没有丝毫价值。”
沙纳尔道:“大人的意思,是想修改赌注?”
戚暮山道“正是。”
沙纳尔思索道:“……大人请说吧。”
戚暮山道:“若是我胜,我要你剥开所有伪装,看你这副皮囊之下,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沙纳尔哂笑道:“若是你败呢?”
戚暮山毫不犹豫道:“我这条命随你处置。”
穆暄玑腾地起身:“不可!”
几乎同时,沙纳尔说:“成交。”
花念抓住戚暮山的衣袖,微微摇头:“公子,别……”
沙纳尔:“赌约既成,还请大人尽快入局。”
戚暮山抽出衣袖,回以花念一道放心的眼神,拍了拍江宴池的后背,又安抚性地按住穆暄玑的肩头,让他坐了下去。
随后戚暮山坐到沙纳尔对面的位置:“咱们速战速决,就一局定胜负吧。”
沙纳尔拿起骰盅,递到他面前:“请。”
然而举了半天,戚暮山始终垂手叠在腿上,没有接过。
“怎么,反悔了?”
戚暮山微扬起嘴角,悠然道:“我是闲家,沙老板是庄家,理应由您先开始。”
沙纳尔欣然答应,于是收回手,揭开盖子给众人看了一眼,一共五枚骰子。
随后盅盖归位,沙纳尔陡转手腕。
戚暮山一错不眨地盯着骰盅在五指间旋转、摆动,极力搜寻破绽,然骰盅起落干净得近乎挑衅。
沙纳尔摇盅的动作,与楼下小牌九桌那坐庄的女子如出一辙,乃至故意放慢动作,好让所有人看清楚。
忽然,沙纳尔停住手,把骰盅定在桌上,揭开盅盖——一个四点,两个五点,两个六点。
“二十六,该你了。”沙纳尔盖好骰盅,推向戚暮山。
赌局外的人见状,不由呼吸一滞。
不怪穆暄玑当初输得惨烈,戚暮山想道,拿起骰盅,揭盖往里看了眼,没找到任何机栝的痕迹。
他一上一下地双手拿住骰盅,稍倾斜过盅身。
咔哒,咔哒……
骰盅摇晃得缓慢,不及沙纳尔那般熟练,每一次碰撞都撞在旁人心弦上。
穆暄玑侧目示意恩兰,恩兰悄然抬手,搭上腰间剑柄。
花念紧盯戚暮山的双手,褐色发丝在暖黄灯火下如琥珀,漆黑瞳孔在金碧辉煌中似墨玉。
咔哒,咔哒……
戚暮山还没停手。
窗边烛台划过一滴蜡油,窗外月色忽明忽暗。
江宴池屏气凝神,耳尖一跳。
突然,他俯身扣住戚暮山的手腕,皱着眉劝道:“公子,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戚暮山掀起眼帘迎上江宴池的视线,手腕又翻动了两次,这才停下。
他缓缓将骰盅放回桌上,移开盅盖——
“二十七。”
穆暄玑愣住,再三确认骰盅里是四面六点、一面三点。
戚暮山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从骰盅挪到金面具上,说:“沙老板,愿赌服输。”
沙纳尔陷入沉默,面具上的划痕似要断裂。
见他不吭声,戚暮山转头道:“少主,他想耍赖。”
穆暄玑回过神,抬眼看向沙纳尔。
须臾,沙纳尔偏过脸,示意房内侍从退下。
而后兜帽滑落,褐色长发倾泻而下,几缕发辫垂至胸前,发尾被金环束着。
沙纳尔接着抬手抚上面具,摘下,露出一对孔雀石般的碧绿眼眸。
以及半边被烧毁的脸庞。
他苦笑道:“大人现在可满意了?”
戚暮山垂下眼:“还有手套。”
沙纳尔顿了顿,把面具搁在手边,继而一点点脱下手套。
戚暮山凝视着那双溃烂的手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沙纳尔交叠手心:“八年前,我的至亲兄弟假传密信,将我与十二心腹诱入火场……这身皮囊,全拜他所赐。”
戚暮山:“你为何知道我这位部属是封喉的刺客?”
沙纳尔望向花念,微叹道:“封喉,见血封喉,原是前朝国君亲力扶植的暗探组织,他们的手法,我再熟悉不过了。”
“你也是封喉的人?”
“不,封喉听命于我的先父。”
戚暮山顿时了然,算起来,八年前是西北狄吞并东北狄并建立月挝国的时候。
而眼前这个男人,想来正是旧时北狄的王子。
“其实有一点我说错了,沙老板。”戚暮山道,“她并非是封喉的人。”
沙纳尔定定地看着花念,惊愕道:“怎么会……”
“她生在昭国,长在昭国,从始至终都不是你们封喉养出来的刺客。”
花念神情冷淡,默默颔首。
沙纳尔倒抽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低下头,笑声回荡在房内。
片刻,笑声戛然而止,他重新对上戚暮山的视线,仿佛方才的怪笑未曾出现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沙纳尔的绿色眼底闪过一抹癫狂,“原来是他和昭国女人搞出来的小杂……唔!”
骰盅迎面砸来,骰子散落一地。
戚暮山放下手,若无其事道:“沙老板,我们的赌约可没让你讲多余的话。”
骰盅不重,戚暮山也收了力道,但沙纳尔捂着毁容的左脸,仿佛痛苦万分。
“我问你,织物楼里的机关,是你卖给萨雅勒的么?”
“……是。”
“什么时候?”
“六年前。”
“为什么卖给她?”
“那时的铅华净阁光是建楼就掏空我大半积蓄,还跟钱庄借了不少,但仍未成气候,我不得不变卖故国珍宝。”沙纳尔喟叹一声,“你若是不信,可以去东市最旺的几家商铺看看,那里都有我的手笔。”
戚暮山听他这么说,想来他与萨雅勒真正所交易的并非那机关术,而是用于操纵机关的那只青铜马雕塑。
不过眼下还有个更关键的问题,戚暮山稍稍倾身道:“你当时知道萨雅勒要用这个机关做什么吗?”
“知道。”
戚暮山听罢,不敢想萨雅勒早在六年前就料到会有今天,给自己提前准备好了后路,至于背后主谋,恐怕不止是六年前才开始筹划这场阴谋。
“除此之外,你,还帮过她什么?”
织物楼失火一夜传遍全拉赫,沙纳尔明白戚暮山的意思,摇头道:“没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知她在许多地方包括昭国境内,都有生意伙伴,私底下在搞什么动作我并不清楚。”
戚暮山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似在揣摩这些话里的真情假意。
须臾,他顿住指尖,起身走向沙纳尔。
“最后一个问题。”戚暮山拿起旁边的黄金面具,端详道,“织物楼失事后就被禁军封锁了,但你又进去过,对吧?”
沙纳尔像是怕被人近看伤疤,别过脸,觑着戚暮山拨弄面具的手道:“对。”
下一刻,戚暮山俯身,将面具戴回到沙纳尔脸上,挡住了他错愕的神情,又把手套递过去,示意他戴上。
等沙纳尔懵懂地穿戴齐整了,戚暮山缓缓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一只青铜马雕塑,搁在他手心里,说:“是在找这个吧?”
沙纳尔一怔,颤手捧起马雕,立刻翻到底座,声音微哑道:“是……”
戚暮山明白,此刻在他面前的,也不过是个归乡不可期,只得空对旧物思故里的可怜人罢了。
他略叹了口气,回头道:“少主,我这边问完了,你还有想问的么?”
但见穆暄玑眸光晦涩,叫戚暮山直觉他还漏了什么要事。
然而不等他想通,穆暄玑便上移目光,幽幽开口:“沙老板,你对封喉的秘药师了解多少?”
戚暮山顿时心里一咯噔。
沙纳尔:“少主想了解哪种秘药?”
扑通扑通——
穆暄玑复又垂下眼,对上戚暮山的视线道:“玄霜蛊。”
火焰尚未完全扑灭, 穆暄玑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祭台,身后的牧仁根本拦不住。
一进去,就见戚暮山一身白衣倒在层层叠叠的幡旗上。
林格沁借力攀上图腾柱, 闻声回头, 与穆暄玑对视一眼, 便砸开烟雾弹。
穆暄玑只匆匆望见一道残影,下一刻已然不见林格沁踪影。
但他无瑕顾及逃走的林格沁, 迅速赶到戚暮山身边, 将人捞出。
“戚暮山!暮山!”
穆暄玑抬手搭在戚暮山的脖颈间,嘴里不住呼喊,因为慌张,摸了半天才探到一丝微弱的脉动。
“少主!您没事吧?”
牧仁率黑骑赶了进来。
“我没事……”穆暄玑略松一口气,打横抱起戚暮山,“先救人!”
“是!”
黑骑即刻四散去检查其余不省人事的舞者。
穆暄玑抱着戚暮山快步跑下石阶, 往聚集在阿妮苏身旁的医师那奔去,险些撞上穆天璇。
穆天璇甫给阿妮苏诊脉,转头就看到穆暄玑往火里冲, 见他没事,不禁嗔怪:“阿古拉, 刚刚多危……”
“姨母!”穆暄玑焦急打断, “他昏过去了!”
穆天璇早已伸手探向戚暮山的手腕, 安抚道:“我知道,别急,你先把人放地上。”
穆暄玑立刻照做, 穆天璇随之蹲下身,一边把脉,一边往戚暮山脸上瞥。
穆暄玑趴在边上:“怎么样?”
穆天璇松开手, 转而掰开戚暮山的嘴观察道:“被人打晕昏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穆暄玑注意到穆天璇仍然皱眉,便觉事情不对:“姨母,他到底怎么样了?”
“很奇怪,应是中毒了,但这脉象较之阿妮苏和缇雅的又不太一样。”穆天璇深思道,“不过当务之急,先给他渡气呼出喉间烟灰。”
“好。”穆暄玑双膝跪地,捧起戚暮山的脸,果断俯下身去。
穆天璇见状一愣,然人命关天的时候,又重新把住戚暮山的手腕,等穆暄玑来回换过几次气后,忽然把他叫停。
穆暄玑疑惑抬头,看到穆天璇脸上的惊讶。
“他的毒,解了?”
“什么?”
穆天璇又换了只手探脉,静默片刻,而后喃喃道:“原来如此……阿古拉,你知道玄霜蛊吗?”
穆暄玑茫然摇头。
穆天璇接着道:“月挝封喉曾有医祖,穷尽半生炼就玄霜蛊,此蛊可解百毒,却要中蛊者以血肉为饲,每感寒气入体,蛊毒便发作一次,寿数……便短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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