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池不禁感叹:“南溟的公主和我们昭国的公主完全不同呢。”
戚暮山默默颔首,要继承王位的公主,自然与养在深宫的公主是不同的。
很快来到队末,今年有别于以往,队伍新添了以少主为首的黑骑。尽管仍是一袭利落黑衣,但黑骑们肩挂金丝王室绶带,引得青年少年们倾目惊羡。
而作为王储的游行,穆暄玑在黑骑的装束外另披了件靛青长袍,同样画上鎏金面纹,戴上繁琐银饰,虽略逊于阿妮苏,但经日光一照,满身皆似披流光。
戚暮山一错不眨地凝望着穆暄玑身骑乌云缓缓走过驿馆门前。
许是察觉到了目光,那双蓝眼倏然抬起。
四目相对的瞬间,戚暮山听见心脏在胸腔内颤个不停。
穆暄玑微微一笑,仿佛望着水远山遥的几千里外,又或许望得近在咫尺。
乐声渐远,游行的队伍转过街角,便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就在这时,戚暮山听见身后有人上楼,走了过来:“戚公子。”
戚暮山闻言转身,见是卜多吉,他手中还拿着一个木匣:“多吉大人,这是又送什么来了?”
“公主新制的安神丸。”卜多吉上前把木匣交给江宴池,“公主这几日忙于大典事项,听闻您病情方痊愈,一直想找机会给您送来。”
戚暮山打量着那木匣,匣盖上的纹样与阿妮苏之前给他的有些不同,但等江宴池揭开木匣,里头仍然是几个眼熟的瓷瓶。
“烦请大人替我谢过公主好意。”戚暮山莞尔,“不过使团的那位医师平时也会制些安神香,公主的安神丸恐怕来不及用。”
卜多吉道:“无妨,公主说上回的安神丸多是粗制滥造,这回的改进了些许,公子若是嫌多,尽管将之前的扔掉便是。”
戚暮山听他这么说,猜想那次应是卜多吉向穆天权透露的他随公主少主去了医理院,便不多遮掩,笑道:“好歹是公主的一片心意,我还是留着吧。”
“如此也好。”卜多吉送完礼,没有离开,反倒走近戚暮山,站到他身旁,往不远处的街角眺望一眼,那里已完全看不到游行队伍的踪影。
他忽然问:“公子觉得这幅景象如何?”
“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卜多吉笑了一声:“公子过誉了,若是与昭国万平相比,又如何?”
戚暮山想了想:“……比起万平,我更偏爱瓦隆的盛景。”
“哦?您莫不是在说恭维话?”
戚暮山笑着摇了摇头,垂眼向下看去,方才被阿妮苏抚过头顶的一个小孩,正被其母亲牵着跟随游行的方向走去。
“万平,听上去是万世太平,但却暗流涌动……不太平。”
卜多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沉吟片刻,说:“公子在万平贵为靖安侯,想必身居暗流中心,自然要知何时潮起、何时潮落。但下面的人不一样,他们只管生计营生,若是知道得太多,岂不会人心惶惶?”
“嗯,无知或许也是件好事。”
“是啊,知道得越多,考虑得也就越多。公子您在万平一定没少深思远虑吧?”
戚暮山抿嘴一笑,缄口不言。
须臾,卜多吉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所以您现在既为我们南溟的贵客,只管接受东道主的招待即可,其他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戚暮山眉头一蹙,转眼对上卜多吉的目光,望不清他眼底意味。
卜多吉却别过脸,若无其事地接着道:“我算算,公主差不多要到中午才能返回王宫,午后再去天坛举行正式的祈天大典。公子和萧大人可以先在驿馆内稍作休息,等临近大典了,我再来接你们过去。”
戚暮山也装作没听见刚刚那些话,神色如常道:“好,辛苦多吉大人了。”
“不辛苦,都是陛下的吩咐,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卜多吉便转身离去,然刚迈出两步,又驻足回头:“对了,戚公子,您信佛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戚暮山疑惑了一下,说:“不信。”
“哦,我也不信。不过佛经里有句话叫‘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觉得可以送予公子。”
待卜多吉走出驿馆,江宴池才皱起眉头:“奇怪,他在打什么哑谜呢?”
戚暮山盯住江宴池手里抱着的木匣:“他在暗示我们。”
“暗示什么?”江宴池注意到他的视线,也低头端详起木匣来。
戚暮山沉吟道:“接下来的瓦隆恐怕也不会太平了。”
那日在杏林堂时,他和江宴池推断兴运镖局一案极有可能涉及南溟内政,但因对南溟宫廷知之甚少,两人对此毫无头绪。
经今日的游行,阿妮苏继任君主之位已是不争的事实,她的兄长暄玑亲王虽是王储的第二顺位人,但后者显然只考虑辅佐新王。
而公主的另两位堂表兄,一个常常泡在文书楼不问朝政,一个远在喀里夫鲜少回瓦隆,似乎也无意王位,所以王室内的人应当没什么理由要对穆暄玑动手,可以暂时被排除。
至于外戚亲王,以及鉴议院众臣,从穆天权先前提及有人对王储之位虎视眈眈可知,他们的嫌疑更大。
但问题就出在这,戚暮山全然不了解他们,除了卜多吉。
他方才讲的那番云里雾里的话,令戚暮山隐隐觉得,那或许不是暗示,而是警告。
“先回房吧,检查一下这个木匣。”
露台上人多眼杂,不是想事的地方,江宴池和花念便随戚暮山回到客房。
一进屋,花念关上了门,江宴池取出匣中瓷瓶,里里外外地仔细检查过去,戚暮山则翻找出之前阿妮苏装药的木匣,和花念将两次的瓷瓶一一比对过去。
摸索片刻,江宴池忽然喊道:“有暗格。”
他拿起木匣贴近耳边晃了晃,与戚暮山对视一眼:“里面有东西。”
戚暮山停下手头动作,微一颔首道:“打开它。”
江宴池试着摸索机关,然而探了半天都没探到哪里有凹槽。就在戚暮山检查完瓷瓶都没问题后,准备拿过木匣研究时,忽听“咔擦”一声。
“开了?”
“呃,好像锁死了。”
“……”
江宴池咂舌,怒道:“可恶!他到底什么意思!”
花念斜睨他一眼,摊开手:“拿来,我来。”
“可是已经锁死了,这种机关一旦锁死就没法解开了。”话是这么说,江宴池还是乖乖给花念递过去。
但见花念随手翻看了两眼,便往地上砸去,一下没砸开,就抽刀劈开,江宴池拦都拦不住。
“哎!等会……”江宴池无奈扶额,“把里头东西搞坏了怎么办?”
戚暮山弯下腰,从碎成两半的木匣中拾起两张纸条,说:“不碍事,看起来不是要紧的东西。”
江宴池撇了撇嘴:“都是你惯的她……”
花念收刀入鞘,轻哼一声。
戚暮山把两张纸条沿着刀痕拼回,随即凝眉。
两人见状凑了上去,看纸上赫然写着六个字迹娟秀的昭国文字——
欲归昭,休涉事。
午后的青石天坛煎起一层燥热, 日头斜斜地炙烤着大地。
乐师在祭台之下吹拉奏乐,摇铃沙响,骨笛呜咽。戴着兽脸面具的舞者立于祭台之上, 旋身起舞, 足铃罄响。
天坛中央矗立着彩漆图腾柱, 柱底四方各摆一只青铜鼎,柱顶延伸出无数五色幡旗, 直连向祭台外围的秸秆捆。
幡旗沉默地垂下头, 垂落的阴影笼住舞者们的头上。
戚暮山和萧衡在卜多吉的指引下,迈上看台石阶,引得席间贵族朝臣投来视线。
那些人在底下窃窃私语,时不时瞥来一眼,但声音掩在祭乐之下,听不分明。
两人缓缓走向主位上的穆天权, 拱手行礼道:“外臣见过陛下。”
穆天权一身蓝黑王袍,不见多余装饰,连王冠都没有, 唯有胸前的绿松石颈链下悬着金边孔雀翎。
他朝两人颔首致意,而后视线落在戚暮山身上, 许是此刻氛围庄重, 戚暮山被那道收敛笑意的目光盯得有些脊背发凉。
从东泽回来后的那几日, 穆天权除了加强禁军守备外没有其他表态,戚暮山便也没有进宫请见。
一来身体还在抱恙,二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穆天权。
萧衡在一旁替戚暮山捏了把汗, 正准备帮他说句话时,穆天权终于开口:“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戚暮山稍稍低眼,看向穆天权右手拇指上的紫玉扳指:“承蒙陛下关切, 外臣身体已无恙。”
“你看着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外臣这几日方离病榻,随行医师告诫外臣饮食宜清淡,不宜荤腥。”
穆天权点了点头:“驿馆附近有家客栈,掌柜的是个昭国人,她家菜式应合你口味。”
说的是梅千客栈,戚暮山一想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去光顾了,不过他还挺意外国王会对市井食馆也略知一二。
穆天权摩挲着扳指上的紫玉石,移目看向萧衡道:“萧大人怎么还不坐?”
“哎,是是。”萧衡忙见穆天权似乎没打算诘问,忙接下话茬,拉过戚暮山的衣袖欲走,“来,侯爷,咱坐那里。”
“慢着。”穆天权忽而打断说,“那是单给萧大人留的位置。”
萧衡:“……”
完了,陛下这明摆着是要把他支走,没了人帮腔,好单独诘问戚暮山。
萧衡默默松开手,在心底默哀,侯爷,下官尽力了。
戚暮山以他五年伴随昭帝的经验来说,此情此景,应赶紧认罪:“陛下,外臣……”
不料穆天权抬起手,止住了他剩下的措辞,随后示意他看往另一个方向:“礼宾名册临时有调整,戚公子的位置被改到那里去了。”
戚暮山望着那道眼熟的背影,微愣:“……谢、谢陛下。”
三名朝臣正同穆暄玑攀谈,对他的伤情嘘寒问暖。
戚暮山便站在廊道下观望,早晨游行时的靛青长袍仍肃穆地裹在穆暄玑身上,眼下近看,倒像尊只可远观不宜靠近的神像。
很快有朝臣注意到他靠近,下意识斜睨一眼,被穆暄玑发现,也回头望了过来。
三人见状,向使君问好,就别过少主,识趣地退下了。
戚暮山这才缓步上前,与穆暄玑隔着几步远,行礼道:“外臣见过少主。”
“免礼。”穆暄玑挑眉轻笑了一声,走近戚暮山,用指尖沾满金粉的手牵起他戴着黑纱手套的手,“还挺合适。”
“是你眼光好。”
两人不约而同抬眼,相视一笑。
戚暮山凝视着穆暄玑面颊圣纹,稍正色道:“我们是不是该严肃点?”
但这尊活神像收不住笑意,毫不在乎道:“现在还在迎神,帕尔黛想看到欢乐的子民,若是太严肃了,她就不来了。”
戚暮山失笑,虽不信仰帕尔黛,却觉这是位慈爱可亲的神明,难怪南溟人以此名称呼女国王。
“不过等迎神舞结束,祈天礼正式开始,届时就该严肃起来了。”
穆暄玑拉着他的手来到双人椅前,戚暮山才看到椅子上放着块软垫,软垫上蜷着戴了宝石项链的金娜。
戚暮山与穆暄玑分坐在金娜两侧,轻轻挠着她的脑袋:“连金娜也要祭拜吗?”
她听见戚暮山唤她名字,喵喵地蹭起他的手心。
“本来让恩兰看着的,结果没想到她自己跑出来了。”穆暄玑略显无奈道。
金娜蹭了一会儿,许是隔着手套蹭起来不舒服,不一会儿就跳下座椅,噔噔噔地跑开了,周围侍者不等少主发话,赶紧“金娜金娜”地追了上去。
“奇怪,她今天怎么格外躁动?”穆暄玑拿开软垫,挪了过去。
“兴许到了顽皮的年纪吧。”戚暮山看着穆暄玑身边还可坐下一人的空隙,忍不住道:“我们非得这样坐吗?”
穆暄玑盯着他眨了眨眼:“不行吗?”
戚暮山见他睫毛上也沾了些金粉,一动就扑哧扑哧地闪,那视线越过点点金光,戚暮山招架不住,只好半推半就道:“……行。”
说罢,他忙挪开视线,转眼望向别处。
王室的座席位于最高处,除了穆天权与萧衡坐主位外,斜对面坐着天璇公主及王婿、玉衡亲王及王妃。
而另一斜对角,还有三张陌生的面孔。
其中的年轻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戚暮山的视线,抬眼望了过来。
穆暄玑:“看什么呢?”
“他们是谁?”
穆暄玑闻言,随戚暮山的目光望去,说:“那是我的天枢舅父和舅母,边上那个是我大哥,摇光亲王。”
两方相距甚远,戚暮山看不清对方面容。
不过他看出了一点规律,好像王室亲王均位于中间正对祭台,王妃或王婿则安排在侧座,若是尚未成婚的亲王则是单独席位。
当然有三个例外,一个是穆摇光,没有带王妃出席,一个是穆暄玑……算了,他是少主他任性。
剩下的就是穆天权那边,只有萧衡和丘林伴在他身边。
戚暮山不禁觑了眼穆暄玑,似乎,一直没见过王后呢?
但毕竟是别人家里事,他终是压下疑惑,转而问道:“你大哥不是忙着操练西南水师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刚到,为了参加阿妮苏的大典,过两天就得回喀里夫。”
提及喀里夫,戚暮山望向祭台上的舞者,接着道:“瑶音乐坊那边情况如何了?”
穆暄玑说:“孟禾找到了蒙克的妇君林格沁,现在是瑶音舞班的班主。她供认了与萨雅勒有几年交情,后来蒙克到东泽开裁缝铺,也是她帮忙跟织物楼搭线,但对兴运镖局一问三不知。”
“她的话可信吗?”
“真假参半吧。”穆暄玑哂道,“孟禾继续带人跟踪了几日,不过她一直待在乐坊排舞,没有做其他动作。”
穆暄玑倏而伸手指向祭台:“那个狼面就是她。”
大典乐章虽由宫廷教坊承办,但也会编入其他乐坊的班主及一两名学徒,以择优选入教坊。
那狼面短暂出现了一瞬,随即被四周兽面淹没。戚暮山低声说:“我想单独见她。”
“嗯,等大典结束。”
“萨雅勒那边呢?”
“前几天织物楼陆续运出布匹和成衣发往各地,像是在清理库存,但其中五车装载尤重,我便让人沿途留意着。”
“那五车要送去哪?”
“三辆往喀里夫,目前还没传回消息。两辆往瓦隆,送到了教坊。”
戚暮山蹙眉:“教坊要这么多布匹做什么?”
“不知,教坊的事归礼司长管,就是那边那位。”穆暄玑又指向祭台外监督乐师的一男一女,“他叫图勒莫,旁边那位是鉴议院主事吉塔娜,今年是这两位操办祈天大典。”
戚暮山记下两人的脸,颔首道:“那些布匹现在在哪?”
“教坊的库房里。”穆暄玑见戚暮山作沉思状,扬起一边眉毛,“你想去验那批货?”
“想。”
穆暄玑微叹:“先说好,在王宫之内,以防万一我们只能暗中潜入,若持搜查令进去怕是会引起他们警觉。”
戚暮山手搁在腿上,便顺手拍了拍他的大腿:“放心,我小时候常带人溜进溜出我们那的皇宫,经验老道着呢。”
“……”
戚暮山听穆暄玑没吭声,遂问:“怎么,王宫之内还有我们少主进不去的地方?”
穆暄玑摇了摇头,抬手覆住戚暮山的手背,注视着他,眼底闪着明快的晴光,悠悠道:“就是想起小时候也有人带我干这事。”
戚暮山微愣,想来那会儿的阿妮苏尚未出生,他作为顺位王储,应也经常奔忙学宫,很少有机会去到外面。
“我还以为你从小就这么肆意妄为呢。”
“都是那个人教的。”
穆暄玑说这话时,眸光柔和又明亮,嘴边噙着少见的温软笑意。
戚暮山怔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和那人,关系很好吧?”
穆暄玑认真地说:“挚交。”
戚暮山闻言,捏衣角的手不由用力几分,缓缓抽出手,问:“是你在洛林说的那位故人吗?”
穆暄玑恍若未觉道:“是。”
话题扯远了,潜入教坊的事还没定夺,但戚暮山没忍住追问道:“那人后来去哪了?”
穆暄玑说:“他和家里人去了北方,往后就再没有联系了。”
“幸得挚交又分别,真可惜……”
穆暄玑静默片刻,忽然后仰靠住软垫,边叹气边笑道:“是啊,可惜。”
话音甫落,乍听这时钟鼓敲响,周遭人声瞬间安静下来。
咚——咚——咚——
三声鼓声响罢,乐师撤离,舞者则围绕祭台而立。
禁军卫队分列两侧,阿妮苏的身影缓缓出现——她换下了晨间的公主冠冕,代之以祭司礼冠,身着乌黑锦缎礼服,拖地裙摆上的暗纹明灭着诡谲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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