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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国少主竟是我竹马(陆庭野)


随着她一步步踏上祭台石阶,众臣起身。
在南溟,人不跪人,不跪王,只跪神。
戚暮山与萧衡作为使臣,也随百官跪在外围,穆暄玑则同其他亲王去到内围,跪在离祭台三丈远的位置。
阿妮苏立于祭台上的青铜鼎前,鼎内祭火尚未点燃。穆天权立于石阶下北向的青铜鼎前,鼎中火焰烧得正旺。
暮色沉沦,金橙的斜晖揉碎了灰蓝云霭,撕扯纠缠。
群臣半矮身形,低头垂目,听着头顶传来穆天权念诵祭词的声音。
戚暮山只当配合仪式,借穆天权的念诵声静下心来,复盘着此前收集到的所有线索。
兴运镖局,织物楼,林州……
过了须臾,群臣以首叩地,他也跟着照做,随后头顶声音飘远,穆天权念罢了祭词,改换阿妮苏念诵。
东泽,洛林,义云寨……
戚暮山将注意力全集中在思绪上,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前因后果。半晌,阿妮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再拜俯身。
瑶音乐坊,教坊……
不,他想错了。
那群人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穆暄玑。
戚暮山心头猛地一颤,呼吸陡然急促,战栗着用掌心支起身子,耳边全是心脏的轰鸣,一股寒意森然攀上脊梁。
他缓缓抬头,望向台上的少女。

他考虑的方向没有问题, 只是在最后一步出了差错。
两名王储,其中兄长极力袒护姊妹,等阿妮苏将来登基, 两人许是一王一将坐高堂。
若有人欲夺王储之位, 贸然弑王必有将挡, 故而迂回先解决穆暄玑。如此既能破除将的阻挡,又使仅剩的王储成众矢之的, 届时再除掉阿妮苏推立新王储便易如反掌。
不过引诱穆暄玑前往义云寨的计谋显然失败了, 当然此举风险也大,该如何确保穆暄玑会孤身涉险?又如何确保他知陷涉陷?
除非那人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那人兴许没料到会出现戚暮山这个变故,又兴许早做好了两手准备。
卜多吉今早带给他的字条,便是最后通牒。
但此事危及昭溟两国,他必须插手。
穆暄玑险些遇难后,众人的目光便都在少主身上, 而后穆天权以禁闭思过的名义对其暗中保护,限制其与外界接触,调遣禁军接管洛林, 这就进一步引得旁人以为矛头是对准穆暄玑的。
那人一步步设局,再一记声东击西, 等所有人被穆暄玑这颗棋子迷惑得差不多, 就可以反手将矛头对准阿妮苏。
然而眼下迫在眉睫的问题是, 怎么解决阿妮苏?
阿妮苏与她哥不同,她年岁尚小、武功尚浅,故需要侍卫禁军的保护, 而一旦失去护卫,她一个人还能自保吗?
……就像她此刻独自站在祭台上那样。
戚暮山深吸了一口气。
若在舞者中藏刺客,或许可以借着那些幡旗的遮掩行刺, 但那种距离保不准还是禁军救驾的速度更快。
若在祭台上动手脚,也有一定困难。祈天大典前禁军对天坛严加看护,外人不大可能溜进来,除非是策划大臣。不过这样的话,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一旦出了事将直接捉拿图勒莫和吉塔娜。
亦或者,埋伏的是他们手下,假借自家大人的名号进入祭台完成作案,之后再顶罪即可。
只是,既要平息众怒,图勒莫和吉塔娜似乎才是首选。
群臣低头默念祈语,唯有戚暮山抬头。从他这个方位,正好看到青铜鼎的火焰与阿妮苏的身影相重叠。
一滴冷汗忽然从脊背滑落。
他虽迄今未见其貌,但十有八九断定是藏纳于布匹之内。
东泽纵火案中,蒙克从萨雅勒那批发来布匹裁衣变卖,再以相好为由送予受害人,等到受害人一家都换上暗藏墨石的衣物,只需一把火,既可杀人,又可灭迹。
义云寨一案中,三个镖师携暗藏墨石的布匹进入山寨,等到聂元嘉与穆暄玑站在一起,即便没杀死,亦可将两人炸死。
如果照这么推想的话,那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不不,假如,只是假如,倘若那两个案子只是试验,先试完哪种方法更好,再对阿妮苏……
戚暮山差点身形不稳,他不敢赌公主的命,不敢赌那家伙血亲的命。
“侯爷……您没事吧?”萧衡小声问道,他显然在走神,走着走着就发现身旁的戚暮山竟抬起头,脸色煞白得吓人。
戚暮山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无言地低下头。
萧衡满腹疑惑,碍于祭祀还在继续,便没多问,但时不时用余光留意着戚暮山。
落日熔金,残阳如血。西风起,吹得幡旗猎猎作响。
狼面舞女手持燎祭用的火把走向穆天权,由国王亲自点燃圣火,再交到舞女手中。
她握着燃烧的火把,缓步踏上石阶。
祭台下的群臣随之俯身叩地。
祭台上的狼面舞女一步一步靠近阿妮苏,火光映着面具后的幽蓝瞳孔,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哎!侯爷!”
等旁人反应过来抬头时,那道白衣身影已然冲上祭台。
戚暮山喝道:“公主不可!!”
禁军正专注祭祀,没料到会突发变故,阻拦不及,纷纷拔剑出鞘,跃上祭台准备拦住戚暮山。
就在狼面舞女被戚暮山推开的刹那,她转手扔出火把。
阿妮苏眼见戚暮山不管不顾地箭步奔来,震惊道:“戚公子?你这是……唔!”
话音未落,她身上便被白袍包裹,紧接着被戚暮山按倒在地。
轰——!
一点火星溅上秸秆,环绕祭台整圈的秸秆捆几乎同时炸开,大火从秸秆烧上幡旗,瞬间吞没了祭台。
离爆炸源头最近的舞者当场被炸死,不少禁军也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掀翻,滚落祭台。
跪在最前排的穆暄玑和穆摇光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将身边人往后扑倒,丘林当即率一队禁军簇拥着护住穆天权。
一时间,群臣乱作一团。
穆暄玑快速确认完身下穆天璇和穆玉衡的安危,紧接着爬起来,转身迎着热浪火舌欲冲进祭台,却突然被人死死攥住手臂:“阿古拉!危险!”
穆暄玑奋力挣扎,竟没挣脱开,回头瞪向拦他的穆摇光,凶道:“放开我!”
穆摇光沉着脸,陡然加重手中力道,厉声道:“你想去送死么?!”
穆暄玑手臂还带伤,被他这么一掐,疼得更压不住火气:“他们还在里面!!”
“阿妮苏恐怕不测了!你不能再出事了!”
穆暄玑闻言一怔,阴恻恻地瞪着穆摇光,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天坛内一片混乱,朝臣被这突发的意外吓得不知所措,亲王贵族在穆天权和禁军的引导下迅速后退远离火场。
就在穆暄玑与穆摇光剑拔弩张时,穆天璇忽然按住他的肩膀。
穆天璇神情凝重但异常镇定道:“阿古拉,阿木古朗,先救火。”
黑骑与另一队禁军同时赶来。
祭台内。
阿妮苏头脑一片空白,耳鸣伴着惨叫声、哭嚎声嗡嗡作响。
茫然无措间,她听到身上的戚暮山在喊:“公主!快把衣服脱了!”
阿妮苏来不及疑惑自己是否听错了,出于对戚暮山一股没来由的信任,她下意识去解开腰上绳结。
戚暮山的衣袍宽大,遮挡在她身上,还带着点隐约的药香,但很快这点香气就被浓烟的熏臭掩盖。
兽脸面具散落一地,有的裂成碎片,有的已被烧得发黑。
尚且残留着一口气的舞者,或动弹不得倒在原地呜咽,或拖着残缺的双腿挣扎着爬向阿妮苏,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声音:“公主,救命……”
“阿母,我好疼……”
“帕尔黛……求您救救我们……”
滔天烈火与浓烟隔绝了祭台内外,燃烧的幡旗盘旋在头顶,不知何时会烧断系绳掉落下来。
回过神的阿妮苏这才感到恐惧,画着圣纹的青涩脸庞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她越努力想解开繁琐礼服,手就发抖得越厉害。
戚暮山极力安抚着战栗的阿妮苏:“公主别怕,有我在,会没事的。”
阿妮苏知道要冷静,却怎么也冷静不了,年轻的公主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戚暮山在救她。
忽见余光里一道雪白亮光闪过,但那不是别的,而是方才的狼面舞女提起匕首对准戚暮山的后背,挥臂落下。
阿妮苏失声道:“小心!”
戚暮山惊觉回头,只见一人背身而立,铠甲映火光,手执长剑挡住狼面的挥刺。
狼面见势不对,蹬住来人胸甲借力后跃,拉开距离,轻盈落地。
来人匆匆丢下一句“保护好公主”,便提剑上前迎战。
戚暮山颔首,再看回阿妮苏时,她终于脱完最后一件里衣,穿上了盖在身上的外袍。
戚暮山赶紧捡起一旁的衣物揉成一团收在怀里,扶住阿妮苏站起身。
阿妮苏狼狈地裹紧白衣,看了眼那名侍卫,呢喃道:“缇雅……”
祭台的通道早被火墙堵死,兰缇雅是从侧边攀上滚烫石壁的,连头盔都没戴,单凭铠甲护身就一头扎进了火场,乌黑的长卷发被火燎了不少。
兰缇雅以长兵战短刃,压倒性地将狼面打得节节败退,然而狼面身手敏捷,纵使暂落下风,仍招招避开致命一击。
她便改远攻为近战,直逼对方面门出拳,狼面反应不及,硬捱下这一拳,银白护指撞在狼脸面颊,面具猝然飞出,
林格沁翻滚起身,喘着粗气,因吸入浓烟而剧烈呛咳。
她擦了把嘴角血迹,抬头睨了眼举剑步步紧逼的兰缇雅,随后越过兰缇雅望向戚暮山。
戚暮山看着那张脸,不禁皱眉。瑶音乐坊班主林格沁,萨雅勒手下死士沁姐,他早该想到她俩是同一个人的。
下一刻,林格沁箭步朝他袭来。
戚暮山把阿妮苏挡在身后,闪身躲避。
林格沁回手刺刀,戚暮山果断后撤一步,后移重心,鞭腿扫向她的腕骨。
匕首飞出,林格沁即刻用另一只手接住,紧接着刺出下一击,不过这回是奔着他手里的衣服去的。
兰缇雅紧随其后,挡在二人之间。
戚暮山命道:“要活的。”
兰缇雅道:“是!”
随后她便将林格沁引到别处。
有兰缇雅在,阿妮苏稍安心了些,抓着戚暮山的衣袖,看他手里还抱着自己那些衣物,遂问:“公子,这衣服有问题?”
“有,但稍后再说。”戚暮山微蹙眉头,短促道,“这里烟大,先用衣袖把口鼻掩上。”
阿妮苏把手缩进袖子里,捂住口鼻,见戚暮山腾不出手,闷声道:“那你怎么办?我帮你拿着?”
“不行。”戚暮山不容拒绝道,顿了顿,“很危险。”
林格沁匕首难破铠甲,又经一顿消磨,很快就被兰缇雅以力量优势制伏在地。
兰缇雅从她身上割下几根布条把人捆好,拎到戚暮山面前。
“我先审她,你们去检查一下还有没有能救的。”戚暮山说。
兰缇雅点头应是,揽过阿妮苏,护着她去察看舞者们的情况。。
戚暮山依旧抱紧手中衣物,蹲下身,说:“沁姐。”
“……”
“阿琪是这么叫你的吧?”
林格沁啐了他一口:“你不配这么喊她。”
戚暮山没有躲,盯着她的眼睛,接着道:“那我换个叫法,格沁班主,如何?”
林格沁瞳孔骤缩。
“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林格沁静默片刻,冷笑道:“……呵,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她既以“沁姐”在萨雅勒手下办事,显然并非萨雅勒养的死士,而是另受人指派。戚暮山迂回道:“萨雅勒又受谁指使?”
“不知道。”
“她把墨石运到哪了?”
“不知道!”
“公主的礼服里,是不是藏着墨石?”
这回林格沁没有再装不知,反而狡黠地笑了起来:“反正你都这么猜了,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戚暮山一哂,不紧不慢道:“行啊,我可以把衣服穿在你身上,再往那一推,看看你是被火烧死,还是被墨石炸死。”
林格沁道:“没关系,要杀要剐都随你便。”
戚暮山看她视死如归的模样,知道暂时问不出什么东西,于是席地坐下,将衣服搁在腿间,抬袖掩嘴道:“我不想脏自己的手,更何况,再过一刻钟,我们就会因入过量浓烟窒息而亡。横竖都是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见阿琪。”

女人艰难转过头,满脸烟灰, 唯有一双蓝眼还澄亮地望向阿妮苏。
阿妮苏不顾她身下血泊, 将她捧到臂弯里:“你怎么样, 还能站起来吗?”
女人摇摇头,嘶哑道:“我动不了了……”
阿妮苏蹙着眉, 颤抖着手, 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弥留之际,女人还笑着安慰道:“别哭,公主……帕尔黛,会保佑你的……”
她说完这话,阿妮苏顿觉手臂一沉。女人就这么在公主的怀里睡去了,永远地睡去了。
阿妮苏鼻头酸涩, 长呼了一口气,抬手为女人合上眼,把她缓缓放回地面。
周围还躺着许多舞者, 但经兰缇雅察看下来,或没了呼吸, 或苟延残喘, 撑不了多久了。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公主, 缇雅大人……”
阿妮苏和兰缇雅立刻寻声过去,那男人的一条腿以一种可怖的角度弯折着,仅剩一只手还能使劲, 边爬边拖出一条长长的殷红血迹。
兰缇雅赶紧蹲下身把男人扶起,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他看向阿妮苏,气若游丝道:“您没事, 真是太好了……”
阿妮苏扣住他的手腕,分明探到了死脉,艰难道:“别说这些了,你再坚持一下。”
“不必救我,我只有一事……”男子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的玉笺,“这是,勒莫大人,掉落……请务必转交给……”
最后的脉跳停了,男人半睁着眼,一动不动,手里还捏着玉笺。
兰缇雅叹了口气,低声道:“愿你安息。”
阿妮苏小心翼翼地帮他合上眼,随后取过玉笺,展开阅读——
黑骑暗踪,移形换位。
阿妮苏只披一件单衣,没处安放玉笺,便交给兰缇雅,说:“给少主。”
兰缇雅直接将玉笺收入护腕里:“是。”
两人检查完所有舞者,原本还留着一口气的最后也咽气了,十几条性命,无一幸存。
阿妮苏本以为去年随黑骑一同查办凶案已算是磨砺,然而当死亡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仍令她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
是谁,到底是谁……
她忽然双腿发软,身形一晃,捂着嘴干呕起来。
“公主!”兰缇雅忙搀扶住她。
阿妮苏靠住兰缇雅的胸膛,过了片刻才缓过神,哑声道:“我没事,回戚公子那边吧。”
兰缇雅担忧道:“公主……”
阿妮苏拒绝了她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往图腾柱下走去。
戚暮山正盘腿而坐,和手脚被缚躺在地上动不了也坐不起来的林格沁干瞪眼。
“还不肯说么?”戚暮山斜睨林格沁一眼。
林格沁冷哼道:“我抱着必死的信念来,岂会怕死?”
戚暮山道:“你最好现在坦白了,不然等落到禁军手中,就不止是这样捆着你了。”
林格沁好整以暇地打量戚暮山一番:“……昭国人,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是什么人?”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说了我不知道。”
戚暮山懒得跟她掰扯,余光瞥见阿妮苏与兰缇雅两人回来,转头看到神色比方才更惊疑不定的阿妮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问道:“如何?”
阿妮苏摇了摇头:“你这边呢?”
戚暮山叹道:“不肯交代。”
阿妮苏了然颔首,见戚暮山腿上还搁着她的礼服,问:“你还留着做什么?”
“这里头可能有你哥差点豁出性命都没能拿到的物证。”
阿妮苏示意兰缇雅去守林格沁,接着来到戚暮山身边坐下:“东泽纵火、火烧义云寨、祭台爆炸,都与这里面的东西有关?”
“没错。”
“是火药?”
“不完全是,他们管这东西叫‘墨石’。”
火药能靠气味辨识,而阿妮苏的礼服上只有被檀木熏过的香气,许是礼服并没有问题,但也保不准是墨石无味。
不过在阿妮苏眼里,戚暮山现在就是抱着个炸药坐在旁边,一旦擦上哪怕一点火星子,后果都不堪设想。她于是说:“这样拿着太危险了,你换个地方放。”
戚暮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是图腾柱附近的青铜鼎。
阿妮苏道:“为了保证点火时的安全,鼎里只有上面铺了一层燧石,下面就全是沙土了,用来隔绝火药应当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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