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山恍然,以事前的站位来看,阿妮苏当时就站在青铜鼎前一丈处,被他扑救时也并未拉开多少距离。
往祭台周边的秸秆捆里藏墨石不如往青铜鼎里埋,戚暮山原先设想的就是墨石可能在阿妮苏身上或在青铜鼎里,所以才要阻止林格沁将火把递给她。
但林格沁被阻挠后的第一反应,却非就近点燃青铜鼎而是舍近求远去点秸秆,想来那里面确实是安全的。
不过以防万一,戚暮山还得亲自检查一下。
阿妮苏便吩咐兰缇雅一起过去,兰缇雅有些放心不下让阿妮苏看守林格沁,但仍遵照公主的命令,帮戚暮山检查各个青铜鼎。
林格沁见状挑眉,她看出阿妮苏此举是要支走那两人单独审她。
阿妮苏也不多同她迂回,直截了当问道:“班主,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让你杀我这么多臣民?”
林格沁缓缓道:“你我无仇无怨,我只听上家指派。”
“你上家是谁?”
林格沁不作声。
阿妮苏等了一会儿,而后上前揪起她的衣领,说:“你想保持沉默也行,但等出去后,我会让你后悔没有在这交代。”
哪知林格沁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阿妮苏公主,原来你也并非我家大人想得那么单纯。”
阿妮苏冷冷道:“你当真以为我王舅会立一个单纯的公主么为王储么?”
“为何不呢?论众望所归,少主才是首选王储,你?呵,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我和我兄长血浓于水,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林格沁笑意更深:“我可没有挑拨,这是事实。你跟那个昭国人一样,骨子里淌着虚伪的血液,果真是一脉相……”
“啪!”
阿妮苏出手利落,沉着脸,平静道:“我的确血脉不纯,但在后世的史书上,这只是我功名政绩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句话。”
林格沁被打得别过脸,嘴角却仍微微扬着:“你们母女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阿妮苏稍眯起眼,说:“你和我母亲认识?”
“岂止认识?”林格沁哂笑道,“多亏了你母亲,我才能从昭国逃回来。”
阿妮苏松开手,惊讶道:“你是……”
林格沁呛咳了几声,喘着粗气缓缓启齿道:“我是当年溟国战败后,随你母亲前往昭国的教坊舞姬。”
林格沁看着阿妮苏双目圆睁,终是放下敌对姿态,接着说:“北辰公主生前策反了后宫大半宫人甚至不少嫔妃,那些人后来与天璇公主里应外合,帮你兄长假死脱身,乃至再后来景王发动宫变时,又趁乱放我们逃走。”
阿妮苏怔了好半晌:“……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能说。”
“你这么做,对得起我母亲吗?”
林格沁轻叹一声,闭上眼:“一切都是为了溟国,帕尔黛会理解的。”
阿妮苏蹙眉怒道:“你为了溟国?你害死教坊大臣,害死乐坊百姓,也是为了溟国?”
林格沁紧闭双眼,倏而有气无力道:“你太天真了,公主……舍不得小义,成不了大义……”
阿妮苏发现她脸色不对,便伸手探她腕脉:“你中毒了。”
而后用衣袖掩住她的口鼻:“慢慢呼吸。”
林格沁睁开一条缝:“没用的,除非火灭了,这样撑不了多久……”
阿妮苏道:“我还要把你活着关进牢里。”
林格沁被迫吸入衣袖上的药味,竟清醒了些许,她望了眼不远处正和兰缇雅埋藏礼服的戚暮山,说:“可恶的昭国人,衣服还挺香……”
戚暮山很快将礼服压在青铜鼎底,边捂嘴咳嗽,边折返走回。
三人挨在一块,开始思索该如何出去。他们看不到外边情况,不确定外头什么时候能灭完火,但是再等下去的话,他们怕是也要撑不住了。
拿布掩住口鼻只是权宜之计,多少还是会吸进浓烟,不过是延缓了中毒的时间,眼下还是需要尽快出去。
“入口堵住了。”兰缇雅说,“其余方位火势凶猛,而且过去这么久,火势没有减弱的迹象。”
戚暮山观察着她身上铠甲:“你刚刚是如何进来的?”
兰缇雅明白他的意思:“我来时那处火势不大,若有甲胄护身可以出入,但现在那里也烧旺了。”
戚暮山颔首:“先带公主出去。”
“那你怎么办?”
戚暮山摇头道:“我还能挺会儿,公主快坚持不住了。”
阿妮苏方才去祭台周边察看伤亡情况,又回来同林格沁讲了不少话,已然吸进许多浓烟,脸色隐隐有发红的迹象。
兰缇雅担忧道:“但四周都被封死,我们怎么出去?”
“火势是靠秸秆延续,必有哪处秸秆堆积薄弱,只要找到烧不透的地方,便可为突破口。”
戚暮山向兰缇雅借来佩剑,婉拒了她的随行,独自来到祭台周边。
此处火势最盛、烟灰最浓,熏得戚暮山眼睛酸疼,忍不住流泪。
他举剑摸索,脑中却不断回顾着阿妮苏与林格沁的对话,他那时离得不远,听得一清二楚。
阿妮苏既是北辰公主之子,那穆暄玑也……
忽然,一捆尚未炸开的秸秆被长剑一刺,滚了下去,戚暮山瞬间回过神,小跑回去告诉兰缇雅。
阿妮苏脸色更差了,整个人蜷缩在兰缇雅怀里。
兰缇雅脱了胸甲穿在阿妮苏身上,又取下肩甲护住她的头,裹紧衣服将她抱起,把手臂腿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
戚暮山最后嘱咐道:“祭台高,要小心。”
兰缇雅看了眼一旁的林格沁,说:“你也要小心。”
戚暮山点头。
兰缇雅抱紧阿妮苏,走向戚暮山找到的缺口处,深吸了一口气:“公主,你害怕吗?”
阿妮苏虚弱道:“有你在,我不怕……”
兰缇雅顿足,随即后脚蹬地,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刺。
就在肆虐火舌扑面的刹那,她腾空扭身,任由后背撞向火墙。
成败在此一举,兰缇雅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愿帕尔黛保佑你,阿妮苏。
眼前霎时昏暗,霎时明亮,兰缇雅感到身体在下坠,紧接着脊骨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
她猛然睁眼,望见久违的晚霞。
下一刻,一摊水泼了过来,浇灭衣服上的火苗。
“缇雅!”
穆暄玑迅速把兰缇雅拖出来,她掉下来时,下半截身子还没在火里,得亏有铠甲保护。
附近灭火的黑骑赶紧簇拥过来帮忙。
“缇雅大人!”
“是公主!!”
“公主还活着!”
“医官呢!快叫医官过来!”
阿妮苏被黑骑扶起,立马扑向了穆暄玑,闻到兄长衣袂熟悉的檀木香,再也绷不住情绪,埋在他胸口大哭。
穆暄玑紧紧搂着惊魂未定的小妹,垂下眼,正要柔声安抚,忽然发现她身上这件白衣十分眼熟,蹙眉道:“缇雅,戚暮山呢?”
兰缇雅即刻换回胸甲:“戚公子还在里面,属下这就去……”
“少主当心!”
一禁军高喝,举起唧筒往他们头顶喷水。
穆暄玑抬头,瞳孔骤缩,只见数百条幡旗接连断裂,拖着越烧越旺的火焰,四下散落,吞没了祭台。
第40章
眼见幡旗掉落, 戚暮山一把抓起地上的林格沁躲避,然而衣摆还是沾上了火星,他赶紧脱下衣服往地上甩。
所幸火是被扑灭了, 但这件昭帝御赐的红衣烧破了好几个洞。
戚暮山有些心疼地扔掉衣服, 把林格沁从层层叠叠的幡旗堆里捞了出来, 退到青铜鼎附近的一小片空地。
墨蓝夜色晕开赤橙余晖,星子点点闪烁。
头顶没了东西罩着, 浓烟得以流通到外边, 他们又能多撑一会儿了。
林格沁仰躺在地,忽然道:“喂,昭国人,为什么救我?”
戚暮山淡淡道:“公主要活的。”
林格沁:“哦,你都听到了?”
戚暮山“嗯”了一声。
“听到多少?”
“全部。”
林格沁动了动脖子,侧过头去看戚暮山, 戚暮山却刻意忽略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盯住地面。
“你说,要是小公主没有回南溟, 会不会更好?”林格沁问。
戚暮山道:“不会。”
林格沁略感意外:“为何?”
“一个连名姓都没有的混血公主,在昭国深宫里不会好过的。”
“……哦?你知道的还挺多。”
戚暮山低吟道:“我还知道, 当时宫里只有淑妃愿意抚养她, 还给她取名叫阿芸。”
林格沁陡然睁大双眼, 一字一顿道:“你是谁?”
戚暮山长呼了一口气,缓缓掀起眼帘,对上林格沁警觉的目光, 说:“你记不记得,有人曾带你们少主溜出质子府偷玩,却险些酿成大祸。镇北侯和岁安郡主跪在殿前求情了好久, 才让先帝消气。”
“你,你……”
戚暮山接着说:“更早些的时候,因为少主思念公主,那人就带他溜进后宫,远远地看了一眼。出来时还被人发现了,万幸那舞姬没有告发我们。”
“你是……”
戚暮山:“少主初到昭国时,有不懂事的家伙捉弄他把他推下水池,他不会游泳,差点淹死,正好被随岁安郡主进宫省亲的那个人看到了。”
“世子?”林格沁惊呼。
戚暮山微微颔首。
他所言句句属实,但林格沁仍是难以置信:“怎么会……你这个病秧子怎么会是世子?”
“现在自然不是了,现在我是靖安侯戚暮山,奉皇命出使溟国追查墨石疑案。”
林格沁沉默了。
戚暮山观察着她脸上风云变幻的表情,忽然道:“你其实心里放不下公主和少主吧?”
林格沁一愣,而后默认似的垂下眼。
“北辰公主牺牲自己,才换得你们重归故里,你怎么忍心对她的两个孩子下手?”
这些话若换作其他昭国人说,林格沁定要大骂他“要不是你们,北辰公主何至于牺牲”,可偏生这假惺惺的话是出自戚暮山之口。
她顿了顿,说:“我没想过害少主,本意,也不愿害死公主。”
戚暮山蹙了蹙眉,沉声道:“义云寨的事,你可知晓?”
林格沁疑惑:“义云寨?”
戚暮山观她表情不假,便解释道:“前不久有兴运镖局的镖师往义云寨埋了墨石,企图炸毁义云寨,和你今天的手法如出一辙。当时少主也在场,险些丧命。”
林格沁脸色瞬间苍白:“不,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想杀少主。”
戚暮山闻言,陡然厉声道:“既然无心杀少主,那对公主,你就下得去手了?”
林格沁不堪重负地别过脸,百口莫辩,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句哽咽的:“……我下不去手。”
和戚暮山想得一样,整件事的主谋也料定林格沁不会轻易动手,但那人不仅了解林格沁的心性,还深谙溟昭两国过往,有充分的理由说服她对付阿妮苏。
戚暮山也是听了此前她对阿妮苏说的话,才恍然明白穆天权曾说的“虎狼环伺”,那并非是觊觎王储之位。
南溟王室尤为看重血系传承,若忽然要将王位传给一位有着敌国血脉的公主,纵使这位公主如何受百姓爱戴,也总有人会诟病公主血系的问题。
不过,那人能用阿妮苏说服林格沁,戚暮山也能用穆北辰说服她。
穆北辰,显然是林格沁心里一根永远的刺。
戚暮山掰回她的脸,说:“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烈焰火光在这双蓝眼里流转,林格沁静默片刻,嘴唇翕动道:“你先解开我。”
“不行。”
林格沁与戚暮山直直对视,认真地说:“你解开我,我定知无不言。”
两人已经被火势包围到寸步难行,就算把林格沁解开她也没处逃跑,戚暮山考虑了一会儿,便拿起兰缇雅留下的佩剑,割开她身上的布条。
林格沁立刻从地上坐起,活动了一番手腕。
紧接着,戚暮山举剑抵在林格沁的颈侧:“我给你解开了,也请你知无不言吧。”
林格沁瞥了眼脖上剑刃,缓缓开口:“负责祈天大典的一个大臣名叫图勒莫,他是礼司长,管教坊,因而秘密与我取得联系,谋划了这场暗杀。”
“怎么谋划的?”
“你既然知道墨石藏在布里,那就好说了。”林格沁轻叹道,“前几日萨楼主刚将一批货送进教坊,勒莫大人则把墨石藏进祭台,等大典进行到最后的燎祭,由我在传递火把时引燃墨石,趁着混乱……再自杀,毁尸灭迹。”
戚暮山想起穆暄玑的话,问:“其余墨石运到了何处?”
林格沁摇头道:“那会儿我已回到喀里夫,并不清楚,只知道勒莫大人手头还留了一些,是他准备今夜自保脱身用的。若是要逮捕他,必须赶在那之前。”
她如此坦率地供认出图勒莫,倒让戚暮山有些怀疑,毕竟负责大典的还有另一位大臣,而且单凭图勒莫一个礼司长跨越溟昭两国走私、布局、行刺,属实不大容易。
在图勒莫之上,一定还有人。
不过林格沁兴许就知道这么多了,她游走萨雅勒和图勒莫之间,也只是个听命行事、最后自尽封口的死士罢了。
“世子。”林格沁盯着戚暮山手中剑柄,忽而这般唤他,“你和少主如果想继续查下去,喀里夫或许有你们要的线索。”
穆暄玑已命黑骑去喀里夫追查那批货车的下落,但听林格沁的意思,似乎还是得他们亲自去一趟为好。
戚暮山点了点头,忽觉一阵莫名头晕,按理来说烟灰都往外飘了,不应该会有这种感觉。
“还有一事。”
林格沁话音止住,没再说下去。
戚暮山忍住晕眩,握紧剑柄,追问她:“什么?”
“其实……”林格沁幽幽抬眼,笑意狡黠,“我还是给自己留了条活路的。”
下一刻,周身烟雾乍起,迷乱了戚暮山的视野。
他有所提防,却不及林格沁迅猛,瞬间被她接住剑刃欺身逼近,攥住手腕,扫腿放倒在地。
戚暮山只来得及看清林格沁眼中一点不忍,便被一记手刀打昏过去。
黑暗中,他窥见一座荒村。
老屋断壁残垣,木门被西风吹得嘎吱响,房顶坍塌了一半,野草长得足有半人高。
唯一完好的那面墙上,挂着许多生锈的兵器,戚暮山猜测这里原本是家铁匠铺。
但他被五花大绑地放在地上,睁眼时,脖子后面还隐隐作疼,身边躺着几名陌生的少男少女。
只听旁边有几个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人愠怒道:“蠢货!叫你抓人,怎么把镇北侯的儿子抓来了!”
“我,我看他穿得朴素,身,身边还就一个书童,我还以为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就……”
“要不是我搜出这块令牌,你们就等死吧!还不赶紧把人送回去!”
“大哥息怒,既然已经抓了镇北侯的儿子,与其直接放了,不如换点赎金再放。”
“啧,是个好主意,那剩下这个怎么办?”
他随那三人的身影移动目光,发现了另一边的少年,少年躺倒在地昏迷不醒。
“这小娃是个南溟人。”
“哦?镇北侯还跟南溟的女人有交情?”
“哈哈,谁知道呢?他在塞北打仗时,说不定还搞过北狄女人。”
戚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眼下情况,只得咬紧牙关装昏迷。
为首的男人蹲下来捏住少年的脸,翻来覆去地打量:“这南溟小孩生得还挺漂亮,像个小姑娘似的。”
“哎,大哥,我想起来南方有个州县娈童盛行,不如把他卖到那去,定能比还回去赚得多!”
男人目光幽微:“嗯……你们说,娈童是什么滋味?”
俩小弟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笑道:“我们小心些别弄伤了他,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下戚世子可忍不了一点,也不管被他们发现自己醒了,出声喝道:“喂!放开他!”
男人放下手中的少年,转过头:“哎呀,小侯爷醒了啊。”
戚世子不甘示弱地瞪过去:“你们这帮人牙子!狗养的畜生!下作狗贼!等我爹来,定要你们千刀万剐!”
男人上前揪起他的衣领,嗤笑一声:“呵,镇北侯的儿子,就这点能耐?”
戚世子看见后面装晕的少年悄悄爬了起来,忽地清嗓:“当然不止……”
接着他便气沉丹田,连珠炮似地破口大骂,从畜生说到禽兽,从父辈问候到祖辈,从这辈子咒到下辈子。
得亏这帮人还要留着他换赎金,不然他骂第一句话就要被堵了。
骂到最后,戚世子气喘吁吁,男人好整以暇地把他提了起来:“说够了么,小侯爷?说够了,就该跟你爹好好谈一谈赎金的事了。”
相似小说推荐
-
男配要上位(木南斐) [穿越重生] 《男配要上位[快穿]》作者:木南斐【完结】晋江VIP2025-09-20 完结总书评数:1427 当前被收藏数:4115...
-
结果和宿敌在一起了(贰两半) [穿越重生] 《结果和宿敌在一起了》作者:贰两半【完结】晋江VIP2025-09-21完结总书评数:363 当前被收藏数:1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