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症反应(橙十蓝)

严铮提醒我，我赶紧熄了火。
我下班回来后就魂不守舍，徐近夕的出现对我造成了影响。
我吃饭时也心不在焉，咬着筷子在想徐近夕的事。
“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快过年了。”
“嗯！明天我会大扫除的，对了哥哥，我除夕那天要回家吃年夜饭，你在家等我回来噢，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严铮郑重其事地和我交代。
“嗯，我在家的，过年不用上班。”
吃过饭后，我拿了烟盒去客厅外面的大阳台。
外面很冷，我披了一件厚外套。我已经很久没抽烟了，放眼望去，不远处闪着霓虹灯丰富了城市的夜晚。
我点燃了徐近夕的纸条，看着它在烟灰缸里燃烧殆尽，变成一堆灰。
我已经帮不了徐近夕了。
我是陈乐。
徐近夕是我高中同学，工作后我们谈恋爱，我把她藏了两年。
是互相喜欢，也是互相利用。
我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我想要退出政场求安稳日子，她追求随心所欲的自由生活。

除夕这一天，严铮一大早就跟张张回了家。
我还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简单吃了点面条后，我开始清出大锅，烧水煮柚叶。
这是陈乐家乡的习俗，意在除晦。
陈乐的身份并没有造假，在北边的一个乡镇上确有其人。
他是被作为实验体关在地下室。
他和我做了个交易，他愿意把他的身份给我，但我必须帮他做一件事，回乡镇，到最高的山上放生一只乌龟。
他在北边的身份信息仍然存在，因为他是被秘密抓进来的。
南边某些人的手段太过肮脏。
我同意了。
那个时候我和徐近夕还没有分手，我让她帮我做了一件事。
所以我猜，徐近夕能认出我来，是看到了出租车上的司机信息，毕竟，那可是她一手篡改的。
陈乐是个奇怪的人，很少出门，不爱社交，存在感极低，加上他留着的头发几乎遮盖了半张脸，因此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模糊，根本记不清他的长相。
很适合我。
我早就厌倦了政场上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生活。
我和程安做程家的棋子，做了二十年。
程安和我不一样，他有很大的野心和欲望，他要反咬程家一口。
我第一次提出想退出的时候，程安就开始给我策谋计划，他要保我平安退场。
在政场上的人如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我想要退出哪有那么容易？
方案改了又改，始终没有万全的办法。
直到陈乐的出现。
我很早就着手年夜饭，吃完之后才下午五点钟。
以前两年过年，我都是在虚拟仓玩游戏度过。
今年我也照旧。
在虚拟仓里很难留意外边的情况，玩到一半，我家的机器人过来提醒我，门铃响了。
我看了下时间，十点钟。
虚拟仓里度过的时间真的飞快。
机器人上显示了门外摄像，是徐近夕。
我摁了开门，出去迎接她。
“程乐。”
徐近夕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我一开门她便倒在我怀里。
“噢不对，应该是陈乐。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徐近夕喝了酒，我扶着她进来，门自动关上。
“你都说了，我已经是陈乐了，我帮不了你，近近。”
我让机器人去倒水送过来给她。
“你眼睛还是那么毒辣。”
被看穿目的，她失笑，仰头灌下一大口温水。
徐近夕喝酒不会醉的，她是越喝越清醒。
“你放心，既然你说了这话，我就不会给你添麻烦。”
“毕竟你是我唯一一个没有立墓碑的前男友。”
她朝我抛了个媚眼。
“你知道么，我杀了徐向晚。我现在可是在逃命，不是在躲追踪。”
室内的恒温让徐近夕感到发热，她解开毛绒外套，里面仅剩一件吊带打底。
“程乐，抱抱我吧。”
我没法拒绝徐近夕的乞求，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这是属于朋友间的安慰。
“哥哥，我回——”
严铮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松开徐近夕，脑子里想着怎么解决突发的问题。
“哟，哪来的弟弟，好帅啊。”
徐近夕不急不缓地穿上外套，朝严铮走过去。
“弟弟再见～”
徐近夕走了，给我留下了烂摊子。
“哥哥，她是谁？”
严铮没有进来，还是站在原地，颤着声音问我。
我此刻忽然好想拥有巫师篡改记忆的能力。
我能告诉他这是我前女友吗，啊？
徐近夕在这里应该捏造了一个假身份，我直觉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准备交往的对象。”
我只能这么说。

严铮手里提着一个礼物袋，沉默地回了房间。
我刚打开房间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趴在床上，礼物袋被随意地丢在一边。
我从地上捡起，放到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上，里面还精心包装了一个礼物盒，拎起来沉甸甸的，像是放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严铮，别哭了，过年呢。”
他听我这么一说，哭得更伤心了。
我大概能猜出来严铮为什么哭，有关小孩子的占有欲，他觉得徐近夕抢了本属于他的人。
“我总要谈女朋友的啊，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对吧？”
我坐在他床边，拍拍他肩膀跟他讲道理。
“你不是说要成为大人吗？大人可不会随随便便因为一件小事就掉眼泪。”
“不要哭了严铮，这是给你的红包。”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进他手里，他没有拒绝。
“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就大一岁了，十九岁了噢。”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严铮从被窝里抬起头来，眼眶湿润。
他今天去修剪了头发，露出精致的五官，显得格外帅气。
“没有不要你，我们不是还一起住吗？”
我抽了纸巾给他擦眼泪。
“那你为什么要和别人谈恋爱呢？”
“可是这不冲突啊，你是弟弟，她是女朋友。”
“一定要谈恋爱吗？”
严铮抽噎着问我。
我想说不一定，但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改口，我怕严铮再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也会谈恋爱的，不过不是现在，等你病好了以后。”
“那你跟我谈恋爱就可以了！”
严铮脱口而出。
他的想法好危险。
“当然不行，你叫我哥哥，我把你当弟弟。而且，”我加重了语气，“我不喜欢男人。”
“陈乐，我不是你弟弟。”
他改变了对我的称呼，显然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他怎么对我的话只听一半？我主要的意思是最后一句。
我气得牙痒痒。
“我，不，喜，欢，男，人。”
我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再次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
“你是男的，懂了吗？”
我怕他无脑反驳我说自己不是男人，赶紧补充了一句。
他看上去整个人都蔫了，眼泪又一次决堤。
“可是我喜欢你啊……”
严铮把脸埋在被窝里，放声痛哭。
我好累，真的。
我不跟他多费口舌，径自走去虚拟仓，继续我的游戏。
跟小屁孩解释什么情情爱爱？他还是接着哭好了。
等我出来时，严铮已经换好睡衣，躺在我的床上。
“陈乐，你都不哄我。”
我关了灯后，他幽怨地说了一句。
“对，不哄。新年快乐，睡觉吧。”
我侧身背对着严铮睡。
他凑过来抱我，胸膛紧紧地贴在我后背上。
“新年快乐。”
严铮忽然坐起来将灯光打开，被遗忘在床头柜上的礼物终于被记起。
“哥……陈乐，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严铮自欺欺人，硬是把哥哥的称呼改成了我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和我谈恋爱的资格。
“叫哥哥，严铮，我比你大五岁。”我毫不留情地纠正他，这要是让他习惯了喊我名字那还得了？
“不要，就要叫陈乐！”
我将礼物盒拆开，里面是一条围巾，料子摸着很舒服，也够保暖，就是走线不整齐。
“这是我自己织的噢，爸爸妈妈都没有，只给你的。”
“谢谢。”
别的不说，严铮这个礼物倒是送得挺合我意，我还想着过完年去买一条围巾的。
“那你可以和我谈恋爱吗？”
“不可以。”

“严铮，你在家里睡吧，等你爸爸妈妈去上班了你再过来我这边住。”
连着两天，严铮都是一大早就回家，等深夜才从家里赶回来。
大冬天的来来回回跑，还是温度最低的两个时候，万一严铮生病了，受苦的是我自己。
“不行，她又来了怎么办？”
严铮的想法好幼稚。
我心里不屑，且不说我已经和徐近夕摆明态度不会帮她，我要是真想跟她见面，就一定会在家里吗？
“不会的，你放心。”我向严铮保证。
“那，如果我回家住的话，你要开视频给我看看。”
严铮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好。”
不就开个视频吗，有什么难的？
我编辑完工作总结，给公司发过去。
全公司估计只有我和搭档是过完年才发年度总结的。
因为我俩总想着拖到最后蒙混过关。
“陈乐，那今晚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我关掉手机打算今晚早点睡觉。
“不可以。”
灯熄了，黑暗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下一秒，严铮就钻进了我被窝里。
“晚安！”
他平躺着，肩膀正好和我的肩膀相贴。
两层薄薄的睡衣阻隔不了皮肤温度的传递。
于是我翻了个身。
唉，严铮越来越不听我话了。
孩大不由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昨晚不应该答应得那么干脆，开视频根本不容易。
严铮走后没多久，我手机响了。
那响声可以赶得上警报器，直接把我给吵醒。
我手机一向是振动模式 ，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严铮给我改的。
我压着怒火挂断视频请求，随即将手机关机，继续闷头睡觉。
一觉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悬在半空的虚拟光屏把我吓得人都快没了。
这他妈是个什么鬼东西？
“咦，陈乐，你醒了？”
严铮的脸忽然出现在光屏上。
我气不打一处来，拿了枕头就往他脸上挥。
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我没理他，下床去洗漱。
然而这悬空的光屏竟然也跟着我移动，好像我身上有什么自动定位器。
“严铮！你他妈弄的什么玩意儿？”
我很恼火。
他那边非常安静，但是看背景应该是在什么宴会厅里。
我猜他戴了隐形耳机。
可这他妈和监视器一样的虚拟光屏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我家里？
“唔，是哥哥借给我用的，他说只要你所在的地方有网络就可以随身视频。”
随身视频？我讽刺地笑了一下，上位者可以把侵犯隐私说得如此好听。
我看他躲进了一个包厢，表情瞬间就委屈了起来。
“是你答应我的开视频呀，陈乐，你怎么还不讲道理先骂我？”
我哪知道严铮的视频是不间断、全天候的视频？
我气到不想和他讲话。
如果我是扫雷游戏，严铮是玩家，那他第一步就精准无误地踩进了我的雷区。
我恨不得炸死他才解气。
“你把这个收了，或者永远别回来，你自己选。”我好久没用这句话威胁他。
“严铮，我讨厌，非常讨厌，被监视的感觉。”

过年休息后刚好就是轮到我上夜班。
我系上严铮送我的围巾出门，致密的羊毛线阻挡了寒风侵袭，我低头，把冰冷的下巴埋进围巾里。
搭档停车的位置离我家还有一段距离，我要走过去。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振动，我一看，是严铮给我打过来的视频，我毫不犹豫拒绝掉。
上次他被我警告之后，跟我再三保证不会再打开随身视频。
但我还是很烦，因为他这几天几乎二十四小时缠着我要视频。
他甚至提出要一起云洗澡，这他妈合理吗？
问的最多的还是“好久没看到我了，陈乐你有没有想我？”
哪来的，好久、没看到？天天视频，天天面对面。说实话，他这张脸我有点看腻了。
“没有想，一点都不想。”
“双重否定表示肯定，陈乐，我今晚会早点回去的，你等我噢。”
他居然说这种话。
我想知道他回去的几天怎么好端端的跟学坏了一样？严颂教的？
“我今晚上夜班，你明天再回来吧。”
最好等我下班后回来躺床上睡觉的时候。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拖延见面的机会。
严铮自从被徐近夕刺激到之后，脑子更不正常了。
年初二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在客厅看起了狗血爱情剧，第二十三集 。
他为俗套的剧情哭得稀里哗啦。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凛冬的夜晚，道路上几乎没什么人，生意惨淡。
我更惨淡。
被总部一个电话派去303接一位乘客。
郊区，单程，亏本。
上一次严铮失踪，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303。
我内心多少有些不安。
加上驶出市区后，路上没有同行车辆。
于是我做了一件丢脸的事，开到一半我掉头回去了。
跟总部说我弟弟突发疾病，需要我赶紧去医院看看。
逃避可耻但有用。
只能先牺牲一下严铮了。
所以当我跟总部撒谎后看到严铮的信息，我内心五味交杂。
他让我回家一趟，他门禁卡忘他家里了。
大哥，你家那么多人可以给你送卡你不跟他们说？
鉴于我刚说完他坏话，我觉得回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有点远，毕竟我现在在城郊交界处。
回家路上我还接了个顺路的客人。
我还在上班期间，肯定是先要把客人送回家后才去找严铮的。
从我家小区门前的街道路过时，我看到了严铮。
他拎着粉红色瓶盖的保温盒，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自娱自乐玩着踩影子的游戏。
他在等我。
他居然在小区门口等我回家，明明小区里面有遮风挡雨的休闲区。
我不是告诉过他我要迟一点才能回到吗？
他宁愿顶着寒风在小区门口等我，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我送乘客经过，没有跟他打招呼，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身影越变越小。
我送完乘客后折返回来，停在道路旁边。
“严铮。”
我降下车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已经冻红的手指。
“陈乐！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宵夜，用保温盒装着应该还没有冷吧。”
他把保温盒递给我。
粉红色好亮眼，刺得我想流眼泪。
我从他手里接过，两手相触，如碰冰块。
“你不要生气，我是骗你回来的，其实我有带门禁卡。”
他说话这句话就一溜烟跑了，生怕我斥责他。
“严铮！”我赶紧喊住。
他回头看我的时候，灯光正好照着他的脸，那一瞬间我找不出任何形容词去描绘他。
“我今天戴围巾了，它很暖。”

“陈乐，明天我们一起去佛乐山好不好？”
我盘着腿坐在地上看巫师野史，严铮在阳台上讲完电话，回到客厅立马跟我提出爬山的邀请。
八成是他们家的家庭活动。
“不去。”
我不愿意跟严家的人接触，当然，严铮除外。
“去嘛，我们很久没有出去玩了。”
严铮坐在我旁边，摇晃着我的手臂跟我撒娇。
我不为所动，心无旁骛地继续看书。
“陈乐？哥哥？”
听到他久违的称呼，我转头看他，有求于我的时候嘴倒是很甜。
“你们一家人去，我跟着去不像话。”
“你怎么知道？！”
他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神盯着我，我很有压力。
于是我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遍。
“你好聪明。”
唉，他的夸赞怎么让我丝毫智商碾压的快乐都没有呢。
“可是我想和你爬山，哥哥说明天他会带上他的女朋友，到时候爸爸妈妈走一起，他和女朋友走一起，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陈乐，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吗？”
我算是听明白了，是严颂整出来的事儿，他要见我。
严颂，可真有你的。
不过我还是点点头回答严铮，忍心，我太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