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父并没有理会他,抱着小叶舟就快步走了,小叶净人小腿短,怎么都追赶不上,还因为走太急摔了一跤,叶父听到声音只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做,自顾自地扭头走了。
倒是照顾兄弟俩的奶娘上前抱起了小叶净,心疼地不行:“老爷也真够心狠的,大少爷走吧,阿嬷带你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小叶净眼眶都红了,忍住没哭,点了点头,牵住奶娘的手。
小叶舟的嚎啕哭声渐渐远了。
他抽噎着,见父亲没理会自己,哥哥又没在,好半天终于止住了抽泣。
叶父微微低头去看自己的小儿子,看着他同亡妻相似的眉眼,有一瞬间的心软,然而也只是一瞬。
“霓裳当初就不应该生你。”
小叶舟这会儿只会简单鹦鹉学舌,并不能读懂父亲语气中的复杂。
他懵懂地趴在父亲伟岸的肩膀上回望,试图去找大哥。
而自那天之后,原本一直带着他大哥也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或许自那起就注定了兄弟俩往后不可调停的矛盾。
晨曦爬上天幕,在尽头勾勒出一片薄薄光晕。
秋月端着打好水的水盆推开叶舟的房门,旋即发出一声尖锐的惨烈叫声。
“啊——!!!”
第0011章
萧子衿和云清几乎是同时赶到的,他俩到的时候小院外叶家的仆从和侍女正在交头接耳,低声私语。
两人没来得及听个囫囵就匆匆往里赶。
“沉舟呢?出什么事儿了?”
“阿舟?阿舟?”
季远之下意识挡住萧子衿的视线,萧子衿推开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和云清具是愣在了门口。
床榻上叶舟安静地闭着眼,惨无血色的脸上还沾着些没擦干净的血渍,叶净就站在床侧木然的看着他。
“……沉舟?”萧子衿不可置信地上前两步,想去探叶舟鼻息,又恐惧得到答案,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在不自觉颤抖。
“阿楠别看了,”季远之握住他颤抖的手,放轻了声音,“二少已经走了。”
萧子衿踉跄一步,眼眶倏忽红了,他哑着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昨夜他还好好的。”
季远之犹豫了下,余光瞥了一眼站着没动的叶净:“是蚀骨。”
“蚀骨……”云清不可置信地喃喃,旋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怒不可遏,“叶——净——!”
袖间毒镖刹那间飞出,直指叶净咽喉。
“我要你偿命!”
叶净默不作声地闭上眼,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脆弱的咽喉部位。
“杀了我吧。”他说,“我已经……厌倦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倏然夹住了淬毒的毒镖。
云清武功不差,暴怒之下的力道更不必说,加上毒镖上淬了剧毒,别说是他人,连萧子衿都得忌惮三分。然而来者颇为随意,只是轻飘飘地一接,就将毒镖夹在了食指中指之间。
——是席书。
云清手指痉挛似的一抽,背脊窜上一阵凉意。
席书第一次在人前抬起自己的脸,那上面布满了烧伤留下的痕迹,乍一看能直接吓哭孩子,他和蔼道:“几位公子还是先冷静冷静。”
萧子衿腰侧蛇皮鞭“啪”地甩开在空中发出一声闷响。
“让开。”他冷冷道。
席书看起来甚是无奈:“如此,只能请三位公子赐教了。”
长鞭再一声空响,旋即角度刁钻地宛如游龙般擦过席书身侧直抽叶净面门。席书夹着毒镖的手微微一动,毒镖长了眼似的飞窜而出,在鞭身即将碰到叶净的瞬间将它狠狠击开。
萧子衿只觉手中一震,连手腕都在发麻。
一直游刃有余格外冷静的季远之脸色一沉,他一把扶住萧子衿的肩,袖中飞针暴雨似的飞散,几乎是同时,云清欺身而上,手中短刺反射出冷冽银光。
席书脚下微挪,谁也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只有黑色的残影从眼前晃过,下一瞬众多飞针“啪啪”落地,云清捂着腰侧,唇都疼白了,手中的短刺也不见了踪影。
“得罪了。”席书歉疚地一抬手,被拢于袖中的短刺“铛”一声掉落在地。
萧子衿:“你到底是谁?”
“在下只是一个承蒙叶大少收留的无名小卒罢了。”席书往后推了一步,“大少还需处理二少丧事,便不奉陪了。”
他在叶净身旁恭敬地微弯腰,轻声道:“大少,二少已逝,你还需以叶家为重啊。”
叶净空茫的双眼慢慢聚焦,他像是刚从一场酣然长梦中醒来。
“叶家……”
“是啊,”席书轻声道,“叶家上下数百口人呢。”
叶净抿住唇,低头看着叶舟已经全然没有生息的脸:“是了,叶家。”
“麻烦席叔吩咐下去准备白事吧。”他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吩咐。
“是,大少。”
擦肩而过瞬间云清忍不住地想去扼断叶净的喉咙,然而萧子衿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
“总有机会。”萧子衿咬牙道。
叶舟的死并未在江湖激起多少水花。
不少人甚至得到消息后诧异不已:“什么?叶舟竟然刚死吗?”
一代新人换旧人,昔日名声大噪的沉舟剑法终是成了话本中的一处旧日墨点。
倒是岭东不少百姓得知此事之后自发地来叶府祭拜。
萧子衿见过的阿福嫂哭的眼眶通红,一兜包里全是她买的纸钱和元宝,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烧了叶舟的生辰八字之后再烧这些。
“不然该收不到了。”她驮着背,眼底是弥漫着的泪雾。
铜盆里各式各样的纸人元宝扎堆,在火光中须臾就成了灰烬。
萧子衿坐在蒲团上烧着纸钱,等来祭拜的百姓都走了,他在两个酒杯里倒了酒,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一杯放在了叶舟的棺木前:“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就将就将就吧。”
叶舟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脸也擦过了,睡着了似的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前,静静地躺在棺木里。
“你也就只有这会儿才安静,”萧子衿说,“今早明家人来了一趟,那老太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角,也不知道做样子给谁看的,倒是上次那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她说家中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是个爱打屋里人的跛脚。那家人也真不是东西。”
“你的心腹来找过我了,他们给我看了你留下的一些东西,我大概也有了些猜测。”
“你的东西我同云清已经替你理好了,到时候就放你旁边,你若要用记得自己找一找。元宝纸钱暂时给你烧了那么多,若是不够记得托梦同我说。云清那小子估计短时间都得生气,你记得早些托梦去哄哄,反正那小子听你的。”
纸钱燃起的烟雾真呛人啊,熏得萧子衿眼眶通红。他看着灵堂上大大的“奠”字,剩下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记得叶舟多爱闹,然而从今往后,他只能一个人呆在黄土之中不见天日。
不见天日……
萧子衿将酒往叶舟棺木前的地上一洒。
“黄泉路遥,望君珍重。”
厨房里,准备祭品的小丫鬟端起汤碗一闻,“呀”了一声:“杨叔,你怎么煮了参汤?”
“糟了,”杨叔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子大少说要煮好了给二少送去的,我这一忙就忘了二少已经……顺手就给煮上了。”
“杨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小丫鬟道,“这可是千年老参,金贵着呢!”
“这……这可怎么办?”老厨子也有些心焦,他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的,全家就指望着叶府的月俸过日子呢,若是挨了罚,那日子便不用过了。
看他急得满头大汗,小丫鬟也有点不落忍。
“我先去同大少说一声吧,”她端起汤碗,“杨叔你也先别急,大少不是那么不讲情分的人,你放着点心。”
“哎哎,”杨叔急忙道,“那麻烦秀娟你了。”
叫秀娟的小丫鬟年纪不大,人长得也小巧玲珑,却自有一股老成持重,做事稳当的很,端着汤碗就匆匆去叶净书房了。
参汤趁热才好喝,她想着送去若是大少自个儿喝,那没准一尝味道不错就不追究了。
席书正在门口,见她端着碗过来便和蔼问了句“怎么了”。
“前些日子大少吩咐将那根千年老参煮了汤给二少送去,杨叔这两日太忙了,就糊里糊涂地将参汤也顺带着煮了……”秀娟解释,“奴瞧杨叔也不是故意的,便想着来问问大少,这参汤大少可需要?”
席书听完也没斥责她自作主张,反而点了点头:“大少近日心情不佳,你暂且在外等等,我去一问。”
秀娟应下,瞧着席书敲了两下门随后没等叶净反应就进去了。
案几上归了鞘的沉舟剑横置其上,叶净就这样在灯火明净中看着一把剑发呆。
席书连叫了两声“大少”才让他勉强回了神。
“什么事?”
他已经好几夜没睡了,眼眶下泛着浓浓的青黑,没外人的时候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木然感。
席书:“厨子不小心将那根千年老参煮了汤,这会儿端来问大少需要否了。”
叶净不大在意地顺嘴道:“给阿舟送去吧,他……”
说到一半,他迟钝地想起来:是了,叶舟没了。
别院里已经没有人再需要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了。
他看着桌上的沉舟剑,就在席书以为他不会开口正准备自己去处理的时候他才缓缓道:“端进来吧,我一道带去灵堂。”
“可是小王爷应当还在灵堂内。”席书委婉提醒。
按照萧子衿的为人,若是叶净这会儿过去,恰好又没什么人,是真会弄死他的。
这下叶净沉默地更久了。
他伸手抚过沉舟剑剑鞘上的祥云纹,哪怕是时隔多年,也依旧记得自己当初拿着刻刀一点一点地勾勒着纹理时的兴奋雀跃。
“那就算了,”良久,席书才听他说,“让下人直接送去吧。”
席书答应了一声,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叶大少,你后悔吗?”
当时叶净同他讨要‘蚀骨’的时候,席书大概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甚至多此一举地提醒了那么一句。
第二次的蚀骨,是真的会死人的。
三年前的蚀骨哪怕再痛苦也不会要叶舟的命,但是今时今日如果再下一次,那就是当场夺命的剧毒。
叶舟会死的。
可是知道这一切的叶净依旧下了毒,甚至没等静小王爷离开,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迫不及待了。席书知道他爱名重利,但这两年他跟着对方,看着他为胞弟耗费心神,处处留意,怎么也不觉得是真的到了生死仇敌不死不休那一步,叶净不是全然对自己的胞弟只有痛恨的,然而此刻他却迷糊了。
难道这几年的费心劳力,居然无一是真的吗?那些堪称溺爱的纵容,莫非全都是逢场作戏吗?
他不明白。
“席叔,你说月亮能摘下来吗?”叶净答非所问。
席书不明其意,但还是回道:“自古至今只听过嫦娥奔月,妄图摘月的……倒是未曾听闻。”
“是吗,”叶净苦笑,若非席书本就武功高,怕都没听清他后面的话,他闭上眼,几乎是叹息,“果然还是痴心妄想啊。”
“罢了,你出去吧,”不等席书琢磨他的意思,叶净便道,“让我独自静静。”
席书满脑疑惑,看他闭口不欲多言的模样到底还是没再追问,自己关门出去了。
还冒着热气的参汤被小丫鬟送到了灵堂里头,云清不在,萧子衿到底不是能为难一个八九岁小丫头的性子,也没说什么。
小丫鬟本来还有些怕,但见什么事情也没有,胆子倒是大起来了,临走前还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对上了季远之的视线。季远之冲她一笑,明明看起来很温柔,小丫头愣是被吓得人都傻了,受惊的兔子似的窜走了。
星河悬夜,朗月似旧,岭东家家灯火逐渐熄灭,隔壁的江城倒还是灯火通明。
玉兰镇集市上,一个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穿着破布衣裳,带着遮了半张脸的鬼怪面具,骑着毛驴晃晃悠悠地停在一个小摊前,把正在打瞌睡的摊主吓了个激灵。
“哎呦喂,”胖墩墩的摊主抚住自己心口,“这位公子你怎么都没声音啊,差点吓死我咧。”
捡破烂回来似的少年憨厚地抓抓头,嘿嘿一笑,探着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一指摊主挂在竹竿上显得有些老旧的福娃娃:“那个,我要买那个。”
正等着他挑选的摊主连忙摆了摆手:“公子你可看看别的吧,那个是我以前做出来哄家中孩子玩的,都不知道多久了。”
他抓起摊子上崭新的福娃娃将其一字摆开,每个都胖乎乎的,非常圆润喜庆。
“这些都是新的,前个儿刚做的。”
然而这个少年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坚持地指着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福娃:“就那个,我就看上那个。”
“哎呦喂,公子你可真……这些新的不更好?若是实在盘缠不够,叔给你便宜些。”
少年还是坚持:“就那个,阿叔你拿那个就行。”
摊主拗不过他,只能把挂在竹竿最上头的那个老旧福娃取了下来给他递过去,这少年看着脑子不大正常,给钱倒也不含糊,从自己的布包里抓了几个铜板递给摊主。
摊主连忙给他往回推:“这老玩意也不值几个钱,公子你就直接拿走吧。”
“那可不行,”少年坚持道,“我送朋友的。在我们那如果一个人总是病怏怏的,那就得讨百家的东西——而且要是跟着那家过了很多年的老东西。这福娃对阿叔你没用,对我用处可大着呢。”
听他这么一讲摊主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难怪呢,”摊主说,“听小公子你的口音就不像是我们这儿的。”
少年爽朗道:“是啊,我从北方来的。”
“哎呦,”摊主惊讶,“那可有点远了。”
“可不是,可赶了好些路。”少年将福娃往包里一塞,晃了晃挂在竹竿上的苹果,毛驴气愤地一撅蹄子,不情不愿地动弹起来,少年冲他挥挥手,“叔,回见。”
【作者有话说】
杀青某人:下线了,别想我(叼玫瑰.jpg)
叶舟盖棺入土当天大早岭东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天晴。
眼见着就要到辰时。
萧子衿拍了拍云清的肩:“让他走吧。”
云清抓着棺椁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萧子衿看不清他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听他回了一句“好”。
在外头等的江湖人士有几个压着声音嘀咕:“人都死了还往棺材旁边凑,也不嫌晦气。”
“就是,”另一个应和了同伴一声,“这都第四天了,也是得亏最近不热乎,否则该臭了吧。”
“谁说不是呢。”
瓷杯摔落,在三人脚边碎成了几十片。
原本还有些私语声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向萧子衿,不知道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萧子衿将手里仅剩的杯盖放回桌上,语调轻飘飘的,和在朝中处置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当值时候宿夜未归的富家公子哥儿时候一模一样,愣是让人听出了满头冷汗。
“诸位小心着点自己的舌头。”萧子衿颇有礼数教养提醒,“若是不大在意,在下也可帮为保管。”
席书看着他的表情颇为复杂,然而他很快就低下头掩饰住了这点。
撞上萧子衿冷冷目光的大汉立即别开了眼,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心虚地抖着脚。
哪来的保管,这不就是明着威胁要给多嘴的人舌头拔了吗。
萧子衿看着方才闲话的汉子,眉头一挑,那大高个儿竟然刚巧是叶舟生辰宴那日被云清下了脸面的大刀汉子,这会儿正仰着头装作方才同人非议亡者的不是自己。
他嗤笑一声,冲对方道:“在下方才一时手滑,劳烦三位大侠替在下将茶杯原封不动地捡回来。”
“你——!”
这已经是明晃晃地侮辱人了,砸在地上的茶杯早已不知道碎成了多少片,怎么可能原封不动地重新送到他手里。
大刀汉子张嘴就要骂他,被稍微冷静些的同伴一拉衣角,示意他别说话。
“秦公子这要求委实是过分了,”他同伴瘦的像个竹杆子,腰间别着一只碧箫,说起话来显然有脑子多,“我们三位方才是有言语不妥之处,但今时今日一切应以死者为大,实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公子如此刁难,莫非在砸叶家的脸面?”
一直在出神的叶净看了他一眼,既没反驳也没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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