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低低的议论声像是夏日蚊虫的嗡鸣,烦人的很。
叶舟面色不变地吃着饭,像是全然听不见那些非议,感觉不到那些怜悯同情的目光。
“大哥,”吃饱喝足的叶舟侧头同叶净说了句,“无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叶净眉头微皱,担心道:“身子不舒服?”
“没,”叶舟道,“就是着实有些吵。”
叶净看了眼宾客。
“二少若是身子不适那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有人善解人意道。
叶净松了口气:“那你便早些回去吧。”
叶舟一点头,转头走了。
叶净揉了揉额角,吩咐秋月:“你去厨房端点二少爱吃的糕点送过去。”
秋月应了声。
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低低的议论声更多了。
“真是没用的病秧子,这才刚开场就不见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可不是?也是运气好投胎在了叶家。”
“听说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真是立见高低。”
萧子衿瞥了屁话最多的几个一眼,见讨论的基本都是年纪稍小的,估计叶舟闯荡江湖的时候都还在玩泥巴呢,便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
“喂,放我进去!”
宴席间气氛正浓,推杯换盏时大门外突然一声叫嚷穿堂而来。
萧子衿执筷的手一顿,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又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不少人侧着头窃窃私语。
“谁啊这么不知礼数?”
“估计是刚出江湖的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在众宾客的注目下,叶净起身带着随从往外走,还没等他出去,一身紫衣的少年已经闯了进来,迎头撞上了他,巨大的冲劲直接把叶净撞得后退了两步,险些栽一跟头。
随从们连忙扶住他。
“大少。”
“嘶,”闯进来的少年年纪不大,面貌却格外俊美秀丽,额间甚至点着一颗红艳的朱砂,整张脸部轮廓颇深,眼睛是深绿色的,看着就不像是中原人,他揉了揉撞疼的脑袋,看了一眼叶净后一双桃花眼四处乱瞄,顾盼神飞,“这是叶府吧?我找叶舟。”
“大少我们立刻把他赶走。”
门口的侍卫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每人一只手架住紫衣少年就要往外抬。
紫衣少年泥鳅一般整个人从两人间钻了出去,软得活像是没有骨头,两个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溜到了旁边,大摇大摆地去挨桌挨座地寻人。
见到此景不少人都背后一寒——好快的身手。
萧子衿刚一抬头,少年就凑了过来。
“哎!”他惊讶道,“秦萧?!你为什么来这么早?”
萧子衿一巴掌推开他的头,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是你迟了,云清。”
听他叫出少年的名字,不少人才看着少年腰间别着的骨笛迟钝地反应了过来——这居然是那个以心狠手辣斩草除根而闻名江湖的云清。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从哪来的,又是何处的人,他刚出现在江湖的时候就跟在已经声名大噪化名成沈沉舟的叶舟身边,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叶舟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小厮,直到……他因为有人对叶舟出言不逊偷偷挑断了对方的手筋,最后若非叶舟大怒之下险些同他翻脸,没人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干的——甚至是断了手筋的当事人。
所有人都知道,你可以不认识沉舟剑法,但你得认识暮云笛。
毕竟叶舟不会杀你,但这个长相堪称美艳的少年会。
“这位就是二少口中的云公子?”季远之冲他颔首,“久仰大名。”
“你又是谁?”云清问。
“药谷季远之。”
云清皱起眉,不知道为何萧子衿总觉得他语气有些紧绷,不大善意:“我怎么不知道阿舟同你认识?”
“他是我带来的,”萧子衿道,“你有问题不如直接去问阿舟?”
“阿舟呢?”云清扫了一圈不见人。
“说是外头太吵闹,已经回屋休息了。”
云清点点头:“那我去找他,我给他可带了个好东西。”
“云公子慢着!”
他正要走,叶净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遇到如此不讲规矩和礼数的事情,若换成一般人早就勃然大怒,但叶净依旧面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怒色,他伸手拦住云清:“舍弟今日身体略有不适,怕是招待不了公子。云公子不如就在此歇一歇,同诸位豪侠吃个便饭,待舍弟身体好些再去叙旧。”
云清深绿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又是谁?”
“叶家叶净。”
“叶净?”云清抬着下巴嗤笑一声,“没听过。”
他扫了一眼坐的满满当当的人,眼里分明是不屑。
“豪侠?哈——”
在场不少人面色都难看了起来,云清这不只是扫了叶家的面子,也是在他们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子衿怡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并不阻止。
两方的矛盾骤然尖锐化了起来。
背扛大刀的壮汉拍桌而起:“云家小儿你别给脸不要脸!”
“哟,”云清抱臂挑眉毫不畏惧,“怎么?要揍我?”
“你!”壮汉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手按在刀鞘上。
坐在他身旁的同伴立刻压住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这云清蛇蝎心肠,下手又没个轻重之分,可不是他们这些江湖散客能对付的,若真惹恼了他那可就麻烦了。
壮汉咬咬牙移开手,面上还是带着明显的不虞。
叶净叹了口气:“云公子,你是一定要去打扰舍弟的安宁吗?”
他这话云清就不爱听了,立刻嗤笑一声,语气尖锐意有所指:“打扰阿舟安宁的另有其人,我云清可担待不起这罪名。”
叶净眸光一寒,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在泛白。
萧子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观察了眼云清的表情,只见他眼睛死盯着叶净,里头盈满了呼之欲出的恶意。
这表情和当年他们第一次见到他,他因为被村民排挤而偷杀对方家中干活的牛羊被他们三个抓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充满了赤裸裸的野性。
云清曾同叶净有过接触?
什么时候?
没等萧子衿思忖出个所以然,叶净已抽出长剑,剑锋直指云清面门:“得罪了。”
下一刻,叶净如箭离弦,携着万钧剑气鹰隼捕食似的冲着云清而去。
冰冷的剑光骤然划过云清的脸颊,倒映出他眉间如血殷红的朱砂和深绿眸中的阴寒之色。他侧身一躲,于瞬息之间抽出袖中的短刺,唇角带着一抹不明显的冷笑贴身迎了上去。
短刺的尖端泛着黑紫,一看便是淬了剧毒,在短刺刺过来的时候,叶净猛地提剑挡在自己面前。
短刺尖端划过剑刃,发出连串刺耳的刺啦刺啦声。
寒光剑影之中,叶净见云清唇角一勾,艳丽的眉眼间尽是溢出的恶意。
叶净瞳孔一缩,多年锻炼出来的危机意识让他下意识往后一个空翻。
饶是如此,银白色的勾尖还是划破了他的衣裳,留下一道像是被烈火烧灼过的焦痕。
被当着那么多人下了脸,泥人都要被激起三分脾气,更别说叶净还是叶家如今的当家人了,他冷笑一声:“随身携带如此武器,舍弟怕是受不起云公子如此的‘朋友’。”
云清握着短刺,艳丽无双的脸上笑容灿烂无邪却含着刺骨的寒意,他说话的语调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带着一种懵懂和天真的残忍:“怕是阿舟也受不起你如此的大哥。”
他句尾轻飘飘的,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个横踢逼身上前,手里的尖刺直冲叶净的双眼。
叶净往后一仰头,侧面而来的短刺从他鼻尖险险划过,众人眼睁睁瞧着云清左手的短刺刺向了他的胸口处,有些胆小的已经尖声叫了起来。
“大少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叶净右手一翻,以剑身为盾,在短刺直冲胸口处的时候堪堪挡住了它,短刺撞在剑身上,又是噌然一声刺耳锐响。
“废物,”云清嘻嘻笑笑着,握着短刺的手稍稍一用力就将叶净震退了两步,他天真无邪道,“就凭你配和阿舟比?”
他的右手只在袖中一动就将毒刺换成了三个毒镖,随即闪退两步,手腕一动毒镖就朝着叶净面门而去。
“大少快躲开!”
底下不少人叫出声。
“好了。”
须臾间,一个瓷白色的东西从众人眼前飞过,“啪啪啪”响了三声,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云清的毒镖已经落了地。
“喂!”云清跳脚,“秦萧你干什么?”
叶净略显狼狈地抬袖一擦侧脸:“多谢秦公子。”
“不必。”萧子衿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别闹了,让阿舟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云清咬牙切齿。
“告状精。”
萧子衿回以假笑:“彼此彼此,惹祸精。”
“行了!”听到动静的叶舟气喘吁吁地扶着墙,额头都是汗,“云清你给我过来。”
“阿舟!我正找你呢!”云清立马换上一脸的乖巧无害,他收起短刺,欣喜而雀跃地连蹦带跳跑到叶舟身边,“我和你说,我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
萧子衿无声冲云清翻了个白眼。
“云公子是不是……”季远之敏锐地从他身上觉察出同类的气息,压着声问了萧子衿一句。
萧子衿看着云清一脸乖巧地扑闪着大眼睛,被恶心的想吐。
也只有叶舟和不清楚云清为人的人才会被他的表象迷惑了。
“大概吧,”萧子衿道,“他没同阿舟说过,但我感觉是有的。”
只是这个年岁,大抵看不清。
想到这萧子衿又想起叶舟同他说的季远之说的话,顿时觉得看着云清装模作样更烦了。
云清全然不知自己又莫名其妙碍了人眼,不过哪怕知道他也不大在意。
反正他本来就同萧子衿怎么都不对付,若不是一直有叶舟从中周旋,两人隔三差五得打一架。
他背着手笑起来甜蜜蜜的:“阿舟阿舟,我同你说……”
叶舟被他全然不心虚的死皮赖脸气笑了,直接用中指敲了下他脑门:“你还真是可以啊,第一次来岭东就闹事。”
云清自知理亏揉揉被敲疼的脑门嘿嘿笑,和方才那副阴冷狠毒的样子判若两人。
叶净远远看着叶舟,眉眼间还带着未消散的怒气:“阿舟!”
他少见地沉下脸。
“你该给大家一个解释。”
“就是,”有人应和,“二少,你看好好的生辰宴,大伙儿都是来给你祝寿的,现在被这位公子闹成这样……”
方才还在装死的众人这会儿都应和了起来。
云清不凶了,他们底气也足了。
到底有叶舟在,这瘟神怎么也不会当着叶舟的面给他们弄死。
“就是,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情吃。”
他刚说完,就见萧子衿又半起身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
好几大桌的人的目光登时集中在了萧子衿身上。
萧子衿扫了他们一眼:“想喝自己盛,看我作甚?没长手?”
不愧是同叶二少有私交的,这张嘴也挺烦人。
“……”众人。
“此事确实是我之过。”叶舟抱拳鞠躬,“诸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云清一把拉住他,不高兴了:“他们来本来就不是看你的,一个个虚情假意惺惺作态,凭什么你要给他们道歉?”
一众江湖侠客被他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有人立刻高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来此当然是为了给叶二公子贺寿的。”
说话的是个年轻侠士,身着黑色长袍,背负长枪,估计是初入江湖不久,面上的稚色都还未褪下,见云清看过来立刻瞪了回去,星目圆睁,颇有气势。
云清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眉梢一扬刻薄问道:“哦?那这是阿舟几岁的生辰宴?”
“这……”
那侠士被这一问难住了,看看同桌人同桌人都朝他暗暗摇了摇头。
这谁知道啊,给叶舟贺寿都是借口而已。
随着云清眉梢越挑越高,他也没说出一个字,窘迫的恨不得把头埋进饭盆里。
云清嗤笑一声。
眼见着气氛越发尴尬,叶净走到叶舟面前,少见的语气冷硬:“好了阿舟,带你朋友回小院吧。”
叶舟没和他对视,略微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大哥。”
“喂喂,你……”云清刚要让叶净离叶舟远点,就被叶舟拉着手腕拖走了,边走还边嚷嚷,“别拖我!让我说完!”
“说什么说,你闭嘴。”
众人鸦雀无声地看着两人走远,在两人消失在转角后深觉自己失了颜面,小声地骂了起来。
话语难听的让季远之都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他同叶舟最大的交集就是萧子衿,老实说对于沈沉舟的过去并无多大印象,故而应该也没什么感触,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记得两年前岭东遇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洪灾朝廷却无款可拨时,是谁开了叶家粮库赈灾,才让岭东没在那一年的洪灾里死伤过半,又是谁变卖自己私物布置难民营安顿整个岭东的受灾百姓。
叶家曾因他而受百姓爱戴,商誉可抵金银,又谈何他是耻辱?
季远之本无法理解萧子衿同叶舟为何交心如此,此刻却明白了。
——叶舟如何不算另一个境地下的萧子衿呢?
他瞧了一眼叶净,却见他并没有任何替自己弟弟说话的意思。
叶净就这么负着手,等讨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方才上前几步,冲着众人抱拳愧疚道:“今日招待不周,为了补偿诸位,在下请诸位到一品阁大堂续宴,不醉不归。”
一品阁,天下闻名的饭馆,只是一壶茶都是其他地方的十几倍,多数时候只有家底雄厚的世家大族或者达官显贵才去的起。
这一包就是整个大堂,果然是大手笔的叶家。
原本还心怀不满满腹怨怼的众人顿时没了意见,不住赞叹叶净的为人处事。
萧子衿众生百态悉数收入眼中,他看着其他人交头接耳地对比叶家兄弟俩不由得讽刺一笑。
这下真是全无胃口了。
“别嘟囔了,”萧子衿放下碗筷随口道,“若真想同叶舟一较高下,阁下不如也去西北来个险腩沨些以战功封侯?”
“你……”说话的人被他说得脸都变了色,还没用话刺回去就见他起身走了。
季远之朝同桌的几人温和一笑,而后就起身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萧子衿后头同他一起走了。
比起外面的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叶舟的院子里颇显冷清,入院的石门两侧虽然挂上了红色灯笼但因为天色未暗并没点起,只能孤零零地垂在门侧。
萧子衿进屋时春风刚轻手轻脚地将屋内的窗户打开,又给桌上换了新的杯盏和茶水才退了出去。
叶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件新衣换下来了,又重新穿上了宽袍大袖的月白色长衫,云清端着茶杯坐在他的旁边,大眼珠子闪着星光似的,正兴致勃勃地同他说话,说到高兴的地方还连手带脚地比划。
叶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看起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就知道你也扛不住那群人。”
看到两人回来叶舟也不惊讶,顺手替他们倒了一杯茶。
萧子衿熟稔地在他对面坐下:“懒得听他们叽叽歪歪,‘家里’那群人已经够我烦了。”
叶舟笑道:“那真是可惜了,一品阁呢。”
“说的我吃不起似的。”
云清不大满意叶舟分神,伸手就去拽他的衣袖:“阿舟!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比我早啊。”
“什么这家伙?”叶舟敲他的头,“叫秦兄。”
“我不。”云清脸上写满了嫌弃,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精准地丢进叶舟怀里:“喏,你的生辰礼。”
“这么客气啊还带了礼?我还以为你会空手过来,”叶舟边说边打开,方方正正垫着上好料子的锦盒中心装着一颗小指大小的黑色药丸,“这是?”
“解药,”云清嘟囔,“我翻了一堆破书才找到的大致药方,又试了大半年才配出来的。等你毒解了养好身子和我回西南,你以前救的那个萝卜头现在都到我腰了,这几年老是和我唠叨你都不去看他,我都要被他烦死了。”
“有解药?”萧子衿微微诧异,“我问过不少资历颇深的医者他们都说‘蚀骨’无解。”
“倒也并非无解,”季远之道,“我曾在一本古书里看到过此毒。此毒全称‘蚀骨夺命’,中一次是蚀骨,并不致命,但中毒者会深受经脉寸断之痛,生不如死,中两次则是夺命剧毒,五脏六腑皆被毒性侵蚀于短时间内迅速衰竭,五感具失,失血而亡。夺命无解,蚀骨有解,但蚀骨的解药需要九九八十一日以同一人的血滋养培育血灵芝,且在此期间供血者忌油腻辛荤以确保血源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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