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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行(伸爪摘星辰)


夜深人静时,只剩下轮夜班的巡防队和驻守在角楼的飞鸢还在一刻都不敢歇息地凝神忙碌。
被派去专门驻守晋州和沧州唯一通道的永彰桥的士兵百无聊赖地坐在桥侧,直到第三天晚上正有些无聊到犯困,余光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矮小身影从城里摸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观察着四周。
“停下!”士兵瞌睡虫立刻跑了,从木椅上站起来呵道,“你是谁?大半夜出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有二更!
邱莹(不可置信):你知道送人头有多受欢迎吗?
江海平:……不然你拿了我的头算了,放过我全家一百多口人吧。

“事情就是这样。”
小士兵把晚上发生的事情细细地叙述了一遍,包括他是怎么发现的对方,又废了多少力气追上,最后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不住挣扎的对方给揪到了守夜的邱莹面前。
此刻寅时刚过半,天也暗着,萧子衿是被外头邱莹的动静吵醒的,仓促爬起来只在外头披了一件大氅,这会儿就坐在红木做的四方凳上,一边听小士兵说当时的情况,一边不动声色地盯着跪在不远处的矮瘦男子。
矮瘦男子低着头,像只煮熟的虾一样蜷缩着身体把头抵在冰冷的地上,没有任何反驳。
小士兵一说完,他哆嗦了下,头更低了。
邱莹怒气冲冲地给了他一脚,直接把他踹翻在了地上,捂着手臂发出一声痛哼。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邱莹转向萧子衿,“王爷,我这就把人带走结果了。”
听到这话,原先还侧躺在地上哀嚎的矮瘦男子麻溜地跪爬到萧子衿的脚边,两只手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涕泪横流,:“王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不要杀我啊!我家中还有六十七的老母亲和即将临盆的妻子,整个家就靠我一个男丁撑着,我不能死,不能死!”
邱莹冷酷地看着他,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上前就要把人扒拉下来带走,却被萧子衿抬手阻止了。
“等下。”
萧子衿捏住对方的下巴,让那张布满麻子的脸看着自己:“谁让你这么做的?”
原先还哭天抢地的男人目光游移:“是我自己想的。我不想打仗了,我家婆娘马上就要生了,我不想再打仗了。”
萧子衿表情没变,只眉头轻轻挑了一下,松手把人往邱莹的方向一推:“既然不老实,就直接带下去处死吧。”
邱莹就等他这句话,上前揪住男人的后领子往后拖:“得嘞。”
男人死命挣扎着用手指抠地,过度用力之下指甲断裂,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清腩沨晰可见的血痕:“王爷!王爷!饶过我这次吧王爷!”
萧子衿没理会他,用手揉了揉额角,偏头疼又犯了。
这段时日殚精竭虑,算下来萧子衿每日就草草睡两三个时辰,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也就是还年轻才只犯了偏头疼。
萧子衿:“你俩记得给我带上门。”
邱莹“哦”了一声,还没从萧子衿屋里出去就被冲进来的女人给撞了回去,差点一脚踩在了麻子男的身上。
“嘶,谁啊?”
顶着一个溜圆大肚子,一看就身怀六甲的女人肩膀撞在了邱莹的身上,向后一趔趄,险些栽倒,又被跟着进来的老妇人给险险扶住了。
“婷婷你没事吧?”
叫婷婷的女人撇开婆婆扶着自己的手,扑上去焦急地捶打拽着自己丈夫的邱莹,急得带了哭腔:“你松开我家阿文!”
邱莹本来还想发脾气,看对方怀着孕怕伤到她,“啧”了一声收回手。
额头上包着头巾的老妇人蹲下身半搂住狼狈的儿子,心疼地用大拇指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阿文啊,你这是又哪里得罪人了啊?”
萧子衿看向追在两人后面想拦又不敢拦的守卫,冲着他一挑眉。
邱莹也盯着他,没发出声音,只动了动嘴:你可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守卫吓得汗都出来了,连忙跪下解释:“王爷,她俩直接就冲进来了,我担心伤着……”他睨怀孕的女人一眼,小声说,“就没敢拦。”
“算了,”萧子衿眼神示意守卫和小士兵,“没你俩的事儿了,下去吧。”
守卫临走前看了女人一眼,被同僚一拉这才转头退下了。
男人抱着老娘嚎啕大哭:“阿娘,媳妇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女人大腹便便不好蹲下,只能陪着丈夫一同抹眼泪:“什么死不死的,瞎说什么呢。”
老妇人拍打着儿子的后背,抬头问萧子衿:“王爷,我家阿文这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啊?他要是得罪您了,我替他赔不是行不行?”
邱莹看着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和爬满了皱纹的瘦削脸颊,犹豫着没敢说。
一个孕妇,一个老人,她怕刺激到两人。
她是见过女子临盆的,像过鬼门关,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萧子衿盯着妇人的肚子也没出声。
屋内一片静默,男人瑟缩着身体抓着老母亲的手,攥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邱莹,”萧子衿道,“扶夫人出去。”
邱莹瞪大眼,指指自己,没出声用口型问:我???
萧子衿也用口型回:否则还能是我?
邱莹陪着僵硬的笑脸:“夫人,我送你出去吧?”
女人狐疑地看着她,并不信任:“不,我要和我丈夫在一起。”
邱莹好声好气:“这夜里天凉,就算你没关系也要考虑考虑肚子里的孩子吧?”
男人惊恐地去试图扒拉老婆的衣角:“婷婷!婷婷你别走!”
倒是老妇人看着萧子衿严肃的神色心里有些打鼓。
她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的。
夫家重男轻女,将她接连生的两个女儿都送了人,直到第三胎是儿子才终于乐开了花,因此对这唯一一根章家的香火那是宝贝的不行,做了什么错事都说他还年纪小,连她这个母亲都教训不得。
儿子长大后,也不敬重母亲,只崇拜父亲,整日里和街头小混混厮混在一起没个正经营生,直到后来她丈夫病死家中的铺子交到了儿子手里,儿子才逐渐开始干活,不再同人整日厮混了。
只偶尔还是会有人上门要债,说是阿文欠了赌坊的钱没还。她也问过儿子,对方却只不耐烦地推她一把说男人的事情女人家少管。
可是再怎么不争气……这也是她十月怀胎走鬼门关生下来的孩子啊。
“婷婷,你出去吧,我在这呢。”老妇人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女人托着大肚子:“娘?”
“出去吧,没事的。”
女人点点头,又看了眼丈夫,顺从地跟着邱莹离开了。
“婷婷!婷婷别走!”
老妇人试图拉住往前爬去扒拉媳妇的儿子,被推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她死死拖住儿子的脚踝:“阿文,阿文——还有阿娘在呢。”
萧子衿看不过眼,起身用右手掐住男人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往回拖了,随即离开的邱莹将门关上了。
“娘,娘你要救我啊。”男人哭叫着,鼻涕都顺着脸流到了萧子衿的手上,狼狈又难堪。
老妇人又心疼又束手无策:“王爷,阿文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了?”
萧子衿瞥了瑟瑟发抖的男人一眼,眼尖地看到了点什么,用左手在对方的袖口一掏——一叠银票被他拿出来甩在了地上。
“阿文?”老妇人目瞪口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男人心虚地目光游移:“家……家中拿的。”
萧子衿把人丢在地上,任由他爬回到了母亲身边,又拿起银票看着角落处的狼头讥讽道:“不见得吧。老夫人,你的儿子今夜可是想烧永彰桥的,”他把银票递了过去,示意对方看角落,“至于理由,怕就是因为这个了吧。”
老妇人颤巍巍地接过萧子衿手里的那叠捏都不好捏的厚厚银票,目光木愣愣地落在角落的狼图腾上,整个人都开始发抖颤动。
“娘——娘——”
男人爬着去抓她的衣袖,却被她骤然推开了,重重的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你这是干了什么啊阿文?!”
“我错了,我错了,阿娘,你原谅我,你帮我求求情。”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婷婷不能没有丈夫,阿娘你也不能没有儿子啊。”
萧子衿半垂着眼帘,冷漠地盯着他:“按照大元律法,叛国者诛。”
老妇人闭了眼,最后颤巍巍地收回了手,爬起身:“这逆子就交给王爷处置吧。”
“娘——?”
男人不可置信地愣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伸手去推门。
老妇人头也没回,倒映着冷冽月光的刀锋无声一横,她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尔后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等萧子衿洗过手又让小士兵把尸首分离的尸体拖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儿媳离开了军营,没留任何话。
邱莹靠在亭廊的圆柱子上:“王爷,人已经被我送走了。”
萧子衿一点头:“这家孤儿寡母让人多照顾着些。”
“放心,我有数。”
萧子衿看了眼微微有些亮起的天色:“不早了,你去睡吧,有我守着。”
邱莹比了个知道了的手势,打着哈欠刚准备走,不远处何平就颠颠地跑过来,边跑边大喊。
“王爷!晋州来人了!来人了!”
邱莹奇怪地“啊”了一声:“晋州来什么人?”
萧子衿却是眼前一亮,心下有了猜测。
何平喘着气还没跑两步,一匹骏马已经从他身侧狂奔了过去,只留下一道残影。
马上嫩粉色衣裳扎着两个包子头的女孩儿矫健地翻身,在骏马跑过萧子衿身旁的时候直直扑到了他的怀里,甜滋滋地叫唤了一声:“嫂子!”
邱莹:“?”
她幻听了?
【作者有话说】
季铃(飞扑):嫂子!!
邱莹(恍惚):我好像没睡醒听错了

萧子衿也愣了下,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季铃,他本以为是季远之带着北境援兵回来了。
“阿铃你怎么来了?”
季铃娇憨地抱着他的右手臂:“我来帮你呀,阿楠哥哥。”
邱莹松了一口气,心说果然是自己忙晕乎,耳背听错了。她上下打量着嫩粉色衣裳的季铃,看她睁着圆眼睛看着自己,白净的脸上都是好奇,和邻家小妹妹似的,心跟着软了一下。
难怪说南方水乡养人呢,瞧着这妹子,多招人稀罕。
“王爷,这位姑娘是?”邱莹声音都放低了八度,努力和颜悦色起来。
不等萧子衿介绍,季铃已经非常主动积极地报上了名字:“季铃——季远之是我哥哥。你是邱莹姐姐吧?哇,我在鄢都的时候听说过,姐姐你好厉害呀。”
直哄得邱莹心花怒放,瞌睡也不打了,人也精神了,就差当场和季铃结成义姐妹。
萧子衿瞥了乐颠颠的邱莹一眼,都不知道后面要是让她知道季铃是个小混世魔王她得是什么反应。
“你来之前告诉远之了吗?”萧子衿问。
季铃歪了下头:“就是哥哥让我来帮嫂子的呀。”
“他和方诗姐姐就在后头呢。”
她刚说完,不远处就有一匹枣红马和一匹白马一前一后过来。
枣红马上坐着披盔戴甲的方诗,正一脸复杂地看着萧子衿:“嫂子?”
季远之看着萧子衿,温柔一笑:“阿楠,我回来了。”
邱莹好一会儿才感慨:“我还以为刚才听错了呢,结果真的叫的是‘嫂子’啊。”
她转头看向萧子衿,诚恳问:“王爷,我现在装没听到来得及吗?”
萧子衿睨她一眼:“你说呢?”
枣红马在萧子衿身旁转了两圈后停下,方诗欲言又止:“……你真是出息了,萧彦哲,都当上人小姑娘嫂子了。”
萧子衿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和季铃道:“把方郡主的虎符收了,人赶出去吧。”
季铃抱着他的手臂,仰起头,葡萄似的圆眼睛闪着亮光:“不行,我也很喜欢方诗姐姐——不过阿楠哥哥,我可以帮你把臭哥哥赶出去,然后你当我的小相公。”
季远之:“……”
他翻身下马伸手抓住自己吃里扒外的妹妹的后领子,把人丢了出去。
方诗踩着马镫下来,从腰间取下刻着“方”字的虎符丢给了邱莹。
邱莹一把接住。
“十五万人都在外头了,邱莹你安排吧。”方诗趁着季远之不在顺手勾住萧子衿的肩膀,“走吧,‘嫂子’,同我说说如今是什么情况。”
萧子衿一点不带客气地给了她一肘。
青瓷做的茶盏里冒出腾腾热气,萧子衿南坐,方诗北坐,中间玉琉璃似的茶壶放在了茶盘上,壶口正对着半掩的大门口。
季铃回来时候还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在了萧子衿旁边,又被季远之给挤走了。
萧子衿余光瞥了兄妹俩一眼,把刚要坐下的季远之一拦。
季远之脸上温柔的笑容一僵。
“阿铃过来坐吧。”萧子衿道。
季铃开开心心地过去了,还冲季远之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季远之低了声音,委委屈屈的模样:“阿楠?”他一垂眼睫,“你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这下轮到季铃表情僵住了。
方诗咬着茶糕,一脸看好戏。
萧子衿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人的位置:“……行了,别撒娇。”
方诗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啧啧叹道:“那叫什么来着?兔子不吃窝边草?”
萧子衿敲了敲桌子:“我和你说说如今的形势吧。”
方诗眼神示意季铃:“看到了没,你小嫂子打小就这样,一旦不想说就跳话题。”
季铃附和地点点头。
“行吧,”方诗又拿起一块儿茶饼,“你说吧。”
“年初时候西北十三部落羊瘟你应当是听过了,看坎布拉尔的架势,是准备硬磕了。”萧子衿道。
方诗点点头:“年初听到消息的时候我也大致猜到了,当时我爹还同我说过,你们西北怕是今年会压力很大,让我准备支援。要不是北境如今有他老人家坐镇,我也不大敢出来——你也知道的,北境对岸那岛国,这两年见元国式微,也一直不安分。”
北境靠着东海,正对着由四座岛屿围成的丽高,占地总计三十七万八千平方公里,人口不多占地也少,可能因为临海的缘故,也不似十三部落人高大,却也很是凶悍残忍。
早年元国繁茂的时候曾派使臣出使过元国,后来随着元国的日渐式微,那狼子野心也掩盖不住了,尤其是这几年尤为垂涎元国广袤的国土。
北境方家军一直驻守着也是为了防止这群凶恶的浪人踏入元国土地残杀靠海生存的渔夫们。
萧子衿在北境呆过几年,自然清楚这些事情,所以原先预计的就是季远之带北境几万人过来支援一二,倒是没能想到方诗能亲自过来。
“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得去北境一趟谢过方老了。”萧子衿举杯同她碰了一下,以茶代酒,“如今有你带人过来,确实让我送了口气,多谢。”
方诗同他碰了杯:“客气了,你西北要是被攻破了,下一步就得到我们北境了,就是早晚问题,没啥可谢的。”
“不过……”萧子衿顿了下,“现在粮草是主要问题了。”
方诗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就扭头喷在了地上,她擦了擦嘴,不可置信:“……没饭吃?”
萧子衿也没隐瞒,点点头:“差不多。虽然前几日刚收到了潮州江家送来的一些粮草,但估计也就能挺一段时日,军中开支本来就大,举江家之力,到底也就是杯水车薪。”
方诗哭丧着脸诉穷:“那咋整?先说好哈,粮草我们北境也不够,朝中不知道犯什么毛病,打上去要军备的折子隔三差五不是哭国库空虚就是说过些时日,我们北境现在也捉襟见肘的,上个月才刚用了我姐的嫁妆。”
她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的,一看就没少同朝中哭。
萧子衿嘴角一抽:“你同朝中也这样哭?”
方诗唉声叹气:“那可不?朝中要个粮饷和要他们的命一样,我爹和我隔三差五换个人上折子,结果那群人和滚刀肉一样,今年年初的粮饷至今都还没发下来,我娘都卖了自己不少首饰补贴军中了。”她不屑地嗤笑一声,“不然你以为那会儿小皇帝召我我干啥过去,还不是实在没银子了,再这样折腾下去,让军中都互啃同僚得了。”
萧子衿也无奈,他几月前回鄢都其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倒是和方诗同病相怜:“没准备和你要钱。”
方诗明显松了一口气,坐姿都放松了:“那就好。”她眼神又一下疑惑起来,“那你准备咋整?我记得你府中也没什么银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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