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衿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反应极快地脚下一挪往旁边躲,却还是躲闪不及,身后宽长的大刀重重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即便有盔甲的护肩卸掉了一部分的恐怖力道,他还是能听到左肩骨头错位的“咔啦”一声脆响。
旋即就是一阵迟来的剧痛。
他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在他前面正回撤的一二队人马匆忙回头。
“王爷。”
萧子衿勉强稳住了身体,继续回撤,在几人担心的目光下咬牙道:“走!这是军令。”
在校场的时候萧子衿特意告诉过他们,十三部落今时不同往日,守城压力很大,而此次奇袭也极大可能是有去无回,一旦到了时候他们没回去,守暗道口的将士就会直接淹掉暗道防止十三部落利用。
这可能是不归路。
然而两队共五十人无一人退缩,还有不少人笑着问:“那算不算立功?”
里面有些士兵萧子衿见过,有些没见过,估计是刚补进来的,但此时这些年轻又朝气的脸庞上是一脉相承的孤勇和热血。
萧子衿:“当然算。”
在暗道中的时候萧子衿提醒他们:“时间紧张,一旦发生交火有人被留,谁也不准回头救。”
年纪最小的汤贵脸上浮现犹豫,却没敢把话说出口。
可是……王爷你是殿后的啊。
他知道萧子衿的这个安排意味着什么,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总得有一个人殿后,也总得有一个人去承担风险。
这毕竟不是过家家的儿戏。
听到他这么说,余下的几人不忍地扭头也撤回了暗道中,五十一人已经差不多撤光,只余下了还在入口处有些犹豫的汤贵和还有段距离的萧子衿。
萧子衿不认得他,汤贵年纪小,看着像是匆匆招进来的,一看就没在他手下呆过,否则就不会犹豫半分——令行禁止是萧子衿对所有部下最基本的要求。
萧子衿:“别愣着,走!”
他听见身后越来越近避无可避的脚步声,断然回头迎战。
吞吴的刀身朝着他直劈而下。
坎布拉尔黝黑的脸上都显出了些追逐产生的红晕:“哪里跑!”
“王爷接着!”千钧一发,一个粗麻绳从身后丢了回来,萧子衿下意识用右手攥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力一拉,盔甲摩擦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不多时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把他往暗道里面一塞,“先走。”
“萧子衿——!”坎布拉尔怒吼一声,眼见着追不上立刻双手握住大刀的刀柄,弯腰蓄力,旋即径直松开握着‘吞吴’的手,把它丢了出去。
长刀咻一声当空落下。
“王爷快走。”
萧子衿回头想去拉汤贵,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喷溅而出的血就呲了他一脸。
温热的,还带着腥气。
汤贵胸口被大刀从中心穿过,“吞吴”的刀身离萧子衿只有一拳之隔。
这位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入伍的小士兵口中喷出鲜血,眼睛已经开始发直,他倒下的瞬间用最后的力气推了一把萧子衿,因为喷涌的鲜血,喉间的声音很模糊。
但萧子衿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快走”。
王爷——快走——
他嘴唇蠕动着,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也再不必爬起来了。
眼中的那点余光须臾就散了。
萧子衿手都在发颤,牙根紧咬着往前爬,在只有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当头的臭水灌入他的口鼻,淹没了他的胸口、下颚、鼻腔,最后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他屡次因为暗道壁太滑落了下去,又挣扎着往上爬,连手臂和手指的痛楚都感觉不到。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他不能辜负那个士兵的命,他一定得活着回去。
“有人!还有人!”
脚步声仓促,却谁也没敢伸手拉他。
灌入的水浑浊不清,没人知道这拉出来的到底是自己人还是紧随来的敌人。
萧子衿力气一点一点被耗尽,就在他再次往下滑的时候,一双手探下来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拽了上去。
“是王爷!”
周围的声音急匆匆的,下一刻萧子衿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楠。”
季远之擦去他脸上的鲜血,却越抹萧子衿看起来越狼狈。
萧子衿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那个孩子死了,替我死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季远之眼力好,又是登高望远,将护城河外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中间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又被邱莹拉住了。
“王爷既然任我当一将之领,那就麻烦季谷主全力配合,否则还请谷主离开前线。”邱莹冷冷抓着他的手臂,哪怕看到即将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武器寒光手也没有半分颤抖和动摇。
季远之最终还是没有动她。
他记得萧子衿走之前同他说让他辅助邱莹,他一字也未敢忘。
哪怕这一刻真的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相代。
【作者有话说】
杀青某叶二:为什么第三卷叫流火卷?
爪:因为作者磨刀霍霍能看到大火星子!(抱头鼠窜)杀了!都杀了!
萧:喂,咚咚灵吗,我这边有个杀人狂魔,你们过来抓一下。
坎布拉尔握住刀柄把贯穿尸体胸口的吞吴拔了出来。
尸体因为他的动作抽搐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追在他身后的几个十三部落士兵看着他山雨欲来的表情一时谁也没敢说话。
“负责排查的是谁?”坎布拉尔问。
负责后勤和排查的在同僚们同情的目光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没等他解释,坎布拉尔手起刀落,鲜血从断开的颈部喷涌而出,落地时人头还瞪着双目带着几分惊恐。
坎布拉尔连血喷溅到眼睛里都没擦一下,恶狠狠道:“谁再有轻忽,就是这个下场。”
战事焦灼起来,后援线的收紧让强攻的前线逐渐感到吃力和力不从心。
在第三波强攻失败,攀城的士兵尽是被石灰粉迷了眼嘶吼着跌下攀城梯时,狼王侧卫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王,这样下去不仅毫无意义,反而会挫伤我方士气。”
坎布拉尔骑在马上盯着高高的城墙,好一会儿终于咬牙切齿满是不甘地吼了一声:“全军撤退。”
军潮退去,流矢渐停,城墙上神经紧绷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邱莹攥着的手倏然松开,头盔下的额角早布满了汗珠。
好在幸不辱命。
确定十三部落已经撤兵并没杀个回马枪后她才撤下了其他的士兵,就留了两队人马轮流放哨警惕随时可能杀回来的十三部落人马。
偏厅里,萧子衿身上的银甲已经卸下,露出肿胀的左肩。
军医拎着药箱在桌上放下,仔细看了看他的肩膀,又上手动了动,萧子衿疼得脸色发白,后背的衣服都因为冷汗贴在了背脊上。
“骨裂了。”军医叹气,“若是不想留后遗症王爷你小半年里最好都别用这只手。”
然而他也清楚如今的战况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却谈何容易,十三部落就在穗州城外虎视眈眈,刚丢了荆州,如今穗州也是朝不保夕,去哪找功夫给萧子衿休养生息。
“我先给王爷你把骨头固定好,也打个石膏。”
萧子衿一抬右手示意他不用:“不必了,固定着不大方便活动,你去看看其他受伤的将士。”
刚进来的邱莹听到这话柳眉倒竖:“王爷你疼糊涂了?”
季远之也不赞同地挂下了脸,语气一沉:“阿楠。”
夹在中间难做人的军医:“……”
他其实也有些生气萧子衿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儿——当医者的多少都有一颗仁心,最怕碰到萧子衿这种油盐不进的患者。
可他也知道对方身上担子确实重,要考虑的确实比他多。
萧子衿坚持地一摆手,示意他下去不用听邱莹的,又握住了季远之的手,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让季远之安静了下来。
军医不情不愿地收拾药箱,走之前从药箱里拿了个麻沸散出来。
“若是实在疼痛难忍,王爷你就吃点,至少……多少能好过些。”
萧子衿颔首:“多谢。”
军医叹口气单肩挎着药箱走了。
萧子衿没理会邱莹不赞同的目光,伸手把左肩外衣拉上,随口问她:“目前能用的人还有多少?”
萧子衿平常好说话,真遇到事儿的时候就是个谁也劝不动的犟种,邱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三两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发愁:“可用的没多少,荆州城破那会儿有三队为了给荆州城百姓留下撤退时间牺牲了,方才虽然没让十三部落破开穗州大门,但零零总总的伤亡也不少,就是还没来得及统计,我已经让人去算了。啧,今年十三部落怎么和疯了一样,我看他们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往年十三部落也经常打过来,但基本都走的打一阵跑一阵的路子,不多纠缠,今年像是中了邪,邱莹还是第一次见他们这么拼的架势。
萧子衿却不意外,在岭东看到大汛期提早结束的时候他就猜到今年势必有一场硬仗了。
“他们的旱期今年来得太早,”季远之道,“应当是还没准备好充足的过冬物资,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况且元国这两年江河日下,确实不大能成他们的威胁,此时来犯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邱莹了然,啐了一口:“废物的小皇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子衿右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思考道:“天渐渐冷了,后面他们的攻势还会越来越急,此次十三部落倾全族之力,光靠我们不够。”
“那怎么办?王爷你可别说让鄢都那群少爷兵过来,那群玩意要是见到血跑得能比着了尾巴毛的兔子还快。”
季远之似有预料,他对上萧子衿看向他的双眼,不赞同地蹙眉。
“远之,我需要你帮我去北境找方诗。”萧子衿道。
北境方家军的名声邱莹自然听过。
方家军大庆时候就手握一方兵权,当时的庆王还没来得及狡兔死走狗烹方家军就被陈彤策反,不光没发兵阻拦起义的元武帝,还暗中给开了不少小后门,一直到数年前的陈家之祸,两方才暗中撕破了脸。
方家深觉元武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并非明君,此后连进宫述职都能免则免。
要是换了他人,元武帝还能快刀斩乱麻直接赐死,可方家手握北境三州兵权,元武帝一时也动他不得。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一直持续到萧子衿回宫,这才破了冰。
而如今的情况确实是只有方家军是最优选了。
鄢都少爷兵就不用考虑,那是一点指望不上,一群软脚蟹估计这辈子都没真的上过战场,五个都不够给十三部落的凑一盘菜。西南守军和东南守军离得太远,且两边这两年也各有心思,谁也不清楚到时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背后捅刀子的,方家军离得近,又同萧子衿有交情,无论怎么想都是上上选。
“我同方诗只有一面之缘,哪怕是需要求援,也应该是你去。”季远之低声道,“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吗,阿楠?”
邱莹没听见他后半句话,也跟着应和地一拍桌子:“对啊,王爷你去才对吧,方家也不知道他是谁啊。”
萧子衿沉默片刻,他选择季远之去求援固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方诗知道他俩的旧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确实有一些无关战事的私心在其中。
战场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他无法保证对方绝对的安全,却又希望对方能够安全。
“两军交战,主将擅离职守是大忌。”萧子衿将一只挂在胸口防止丢失的双凤玉佩的另一半拿出,塞到季远之手心,“待你回来,再重新给我。”
玉佩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几乎有些烫手,季远之看了一眼手心的玉佩,又看了一眼萧子衿:“……我知道了。”
天光破晓,寒风铺卷着枯萎的干草朝着东北方向的北境三州而去。
季远之策着马,一人一行囊,消失在了茫茫平原上,行囊中夹着一封萧子衿的手信。
穗州城。
夜间刚下过一场鹅毛般的簌簌大雪,城中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层,有些地方因为走过的人太多也太密集,甚至已经冻成了冰有些发硬了。
过了渡河后,文绮就下了马。
席书自发地牵过她的马缰,跟在她身后。
“姑娘,这是怎么了?”
席书看着朝着他们城外方向蜂拥而至的人群,问道。
“正常。穗州如今也是朝不保夕,不尽快走还等着送命吗?”
她逆着人潮,脚步缓缓,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等两人进了城,席书才发现一切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
城中街巷两侧的铺子这会儿多数已经被搬空,只偶尔有几家门庭冷落的店铺还开着,里头却没见着半个人影。在腰部系着麻绳用以拖动因为失去了双腿而不得不坐在板车上的丈夫的妇女用衣袖擦擦额角的汗珠,匆匆路过文绮和他的身旁。不到十岁的衣衫褴褛的孩子扶着年迈的老妇人慌乱地走在街道上,步履仓皇,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雪层遮掩,看不清脚下地面,两人又走得甚急,在路过文绮身旁时老妇一脚崴在了被埋在雪堆下的石块上,整个人猝然前倾,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文绮伸手一把扶住了对方,小臂一用力将人搀了起来:“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人穿着略显单薄的衣物,整个人都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文绮的指尖能感觉到藏在薄薄的衣物微微颤抖的手臂肌肉。她颤巍巍地扶着文绮的手,布满皱纹又黝黑瘦削的脸上浮现感激:“没事,谢谢姑娘。”
站在她身侧的那个孩子甚至都不到文绮的腰侧高,矮墩墩的一只,年纪还很小脸上却有一种认命的木然,身上穿着破旧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一张国字脸皮包着骨头,几乎看不见多少肉,风一吹就会飘走的样子。
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和这么小年纪的孩子,怎么说都不应该在没有任何人看护的情况下独自放出来。
文绮有些生气,生气对方家人的不作为:“怎么就你们两个,孩子的父母亲呢?”
瘦皮猴似的孩子眼睛都没眨,脸上也没见什么痛苦悲伤,只麻木道:“没了。我父亲早年被十三部落的人打断了腿,腿脚不便,撤离荆州的时候我母亲搀着他,走得慢了,被破城而入的十三部落的人给射死了。”
老妇人握住孙儿的手,无可奈何地劝她:“姑娘你也快些走吧,走慢了十三部落的人就打进来了。”她示意文绮去看周围匆匆赶路的人群,“现在大家都在趁着穗州还安全的时候往其他地方跑,怕跑慢了就没命了。”
孩童侧头看向老妇人:“奶奶,我们也快点走吧。”
老妇人“唉”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高耸的城门。
她这个年纪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远离故土的,只是一想起已经沦落成失地的荆州还有刚刚丧命的儿子和儿媳,到底还是狠了狠心握紧了孙儿的小手。
“走吧。”老妇人和孙儿说。
文绮掏出了些银子塞到她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左手一推将她的四指合上:“这些就当作是路上的盘缠吧。”
“这……”老妇人犹豫了下,又偏头看了眼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矮小瘦弱的孙子,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文绮低声说:“可别叫其他人看见了。”
老妇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了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这才把银子塞到了腰间的小口袋里,连连点头。
“我知道。”
文绮看着老妇人和稚儿互相搀扶着离开的背影,站在匆匆赶路的人潮中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愣愣出神,连席书一连喊了她两声都没听见。
直到席书第三次喊了“姑娘”的时候她才回了神似的眉峰慢慢蹙起,语调复杂:“上一次我来穗州的时候,有一家耕户留了我借宿。我记得一到夜里,两侧的街巷就都是出来叫卖的小摊儿,街口挂着红灯笼……喧嚣异常。”
而不是如今这样,到处都是焦急离开的人群,空荡荡没有人烟的店铺,还有散落在地被大雪掩埋的各种孩童喜欢的小玩意,一副破败萧条的景象。
她本以为她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看到如今的穗州,即便是不愿意承认,也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一分犹豫。
“算了,没什么。”席书还没明白她那句突如其来的话的意思,就听她说,“走吧,陪我去军营看看。”
“二位留步。”一道声音从旁边传过来,穿着浅绿衣裳披着斗篷的女子两三步走了过来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在下秦筝。敢问可知穗州军营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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