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生活,没劲有没劲地过法,能安安稳稳活到死就行,这是陆衡最大的愿望。
今天周六,乔微微和姜早在家等陆衡回来,她们不会做饭,点了一桌外卖。
陆衡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气还不错,刚到小区外边下车又下雪了,今天好像比他去医院那天还冷。陆衡抱着球球跑起来,没看见地上的水坑,直接踩着过去,鞋子进水了,瞬间那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天灵盖,头疼欲裂。
他电话响了,乔微微打来的,“你到哪儿了啊,特地为你准备的接风宴啊,菜都快凉了。”
陆衡从早上忙到现在愣是一口东西没吃,陈自原给的包子这会儿还在他兜里揣着,这会儿估计硬成石头了,他胃钻心地疼,“楼下。”
“那行,我把菜去热一下。”
陆衡不扫兴,即便他真吃不下也不会把‘我不吃’这三个字说出来,于是嗯了声。
姜早给陆衡开的门,她乍一看见陆衡的脸色吓了一跳,“舅舅?你怎么了?”
陆衡头疼,嗓子也疼,好像有刀使劲往里扒拉似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我没事儿,你们吃了吗?”
“没呢,微微姐说等你。”
乔微微跟陆衡同龄,因为至今单身,非要让姜早喊她姐,说显年轻。
陆衡把球球放下让他自己去玩儿,“你们先吃,我洗个澡。”
“好。”
姜早的身世挺复杂的,她跟陆衡在一个户口本上,也叫他舅舅,但她其实跟陆衡没有血缘关系。姜早觉得自己是借了球球的光才有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她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和懂事,也敏感,会比其他同龄孩子在心理上早熟一些。
乔微微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没看见陆衡,“他人呢?我听见声儿了。”
姜早指了指浴室,“舅舅好像不太舒服。”
“累了吧,一个人确实挺累的,什么都得管,什么都要惦记着安排好。”乔微微放下菜,“小早,你们家药放哪儿了,等会儿让他吃点儿。”
“什么药?”
“消炎药吧,什么病都能治一点儿。”
姜早无言以对。她把球球抱上沙发,蹲着捡起散在地毯上的玩具。好几天没回了,家里挺乱的,都是灰,她想收拾一下。
乔微微在这儿比姜早放得开,她把姜早拉回去吃饭,“你别忙这些了,吃完饭写作业去。我等会儿叫个家政来收拾一下。”
姜早也没什么胃口吃,捏着筷子戳碗里的饭,青春期的姑娘心里有事儿藏不住,她说:“薇薇姐,舅舅如果找个伴侣,他在生活上会不会轻松一些?”
乔微微失笑,“每个人找伴侣都不应该出于这个原因,一个人生活更轻松。”
这太深奥了,对姜早来说很难懂。
乔微微没在这事儿上聊,转移话题,“你怎么说起这个了?在学校喜欢上谁了,早恋可以,别影响学习啊。”
姜早脸一红,“没有。”
“你放心,我不告诉你舅舅。”
姜早看着乔微微,特直率地说:“微微姐,我一直以为你会当我舅妈。”
“我要是能成你舅妈,早八百年前就成了,你舅舅他吧……”乔微微的五官很柔美,但嗓门和她的性格一样大咧咧,她这会儿压着声音说话,自己都觉得别扭,“这事儿不能提,你也别在他面前说,知道吗?”
姜早说知道了。
“嗯,乖,吃饭吧。”
陆衡站在花洒下仰起头,任由微烫的水柱冲刷身体。
他皮肤白,脊背皮脂较少,所以脊柱很明显,整个身体线条非常流畅,就是腰窝处一个狰狞的伤疤破坏了美感。当这些因素混在一起,在氤氲的空间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陆衡好像迷失在深海里的鱼,不停发抖——
一个澡洗得他快晕过去了。
陆衡擦干身体,胡乱穿了件睡衣出来,直奔卧室。他眼睛看不见任何人,头重脚轻就想睡觉。可是躺在床上了他又想吐,耳边骤然响起恐怖的刹车声,紧随而来的巨大撞击感震得他灵魂出窍,然后是大火和鲜血。
“啊!”陆衡压着喉咙喊出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枕头湿了一半。
这一觉只睡了十分钟不到,但好像过了他半辈子那么久。陆衡坐起身大口喘气,他被恐惧吞没,到处都是梦魇。
陆衡极力摆脱这种窒息感,于是挣扎着伸手,往他面前的书桌捞,抓到一支素描笔。笔身凸起部分磨到了他掌心的伤口,针扎的刺痛感终于让陆衡清醒过来——
陆衡低下头看,有些迷茫,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陆衡:“……”
糟糕,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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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特冷,特酷
陆衡喜欢画画,高中那会儿尝试着走专业美术生的路,不过集训费把他劝退了,太贵。最后老老实实参加高考,成绩不错,大学选了建筑设计专业,也算跟艺术沾点边。他压力大或者郁闷的时候喜欢画点儿什么,把思想沉浸到想象的画面中,心里能好受点儿。
陆衡的房间不大,床和书桌,书桌旁的小柜子里摆着拼好的乐高,还有一摞摞放在地板上的书和画册。这是陆衡生活里全部的悠哉,他喜欢把自己关在这里,十分钟也好。
陆衡拖着沉重的身体坐到书桌前,没开灯,外面有点儿光照进来,能看清。陆衡捏着笔,笔尖在素描本上蹉跎,第一笔下去感觉就不对,他双眉轻蹙,擦掉了。
很奇怪,明明早上刚见过一面,嘴里的糖味儿还没散干净呢,可陆衡快要记不清陈自原的五官了。
还是没敢看太仔细,如果下次有机会——
陆衡叹气,他有点儿懊恼,好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刀,实在是太疼了。这种体感不对,陆衡抬手摸摸额头,挺好,烧得前赴后继。
他扔了笔,身体向后仰倒在椅背上,出神地看着白纸上的痕迹,耳边是陈自原邀请他吃饭的声音。
特别割裂。
乔微微过来敲门,一开很矜持,敲得轻,然后懒得装了,“阿衡,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陆衡没起来,他实在起不来,有气无力地嗯一声。
“聊聊呗。”
陆衡又站起来开门,他被客厅射来的灯光晃了下眼睛,眯了眯,“你不是有事儿吗,还聊?”
乔微微看陆衡半死不活的样儿,嘴上没留情,“我看你怎么快死的样子。”
“嗯,是快死了。”
乔微微笑了笑,她身高一七二,站在陆衡身边他俩看上去差不多,“你是单久了状态不对,找个人滋润一下肯定还能容光焕发。”
陆衡不太想聊这事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恋爱脑。”
“哎哟,”乔微微捂着嘴笑,“我高一跟你表白那会儿你没看出来我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吗?”
陆衡失笑,“嗯,看出来了。”
乔微微不笑了,她看着陆衡,欲言又止。
“别这么看着我,”陆衡知道乔微微在试探自己,“你想说什么?”
乔微微不想老生常谈,但有些话翻来覆去也只能这么说:“阿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地球照常转了十多年不会爆炸,你得往前看。”
客厅传来球球的笑声,姜早在陪他玩儿,姐弟俩虽然同父异母,但是关系很好,他们是血缘,也是陆衡唯一的至亲。
陆衡左手握拢,指尖抠着伤口,这种痛感很爽,他有点儿自虐倾向。
“过不去。”陆衡低头,长发遮住了那双眼睛,他所有痛苦情绪从来没有外露过。
乔微微特别生气,“跟你多说一句话我都得乳腺增生!”
陆衡自知之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可乔微微不想陆衡死,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陆衡时那张冲击力爆棚的脸,太明媚了,“我下个星期过生日。”
陆衡点点头,声音有点儿哑,“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想要什么礼物?”
“没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礼物,”乔微微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笑着说:“倒是有个愿望。”
“什么?”
“希望你天降知己,得道升天。”
陆衡笑了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放屁,老娘的嘴开过光。”乔微微翻了个端庄的白眼,然后把一盒药扔给陆衡,“小早给你找出来的消炎药,你吃两颗再睡。”
陆衡接住了药,应该是刚从医院回来的缘故,看见这玩意儿他想起了陈自原,出神了,没接乔微微的话。
“想什么呢?”乔微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衡干咳,“没什么。”
“小早想要个舅妈,不敢跟你明说。”乔微微说:“她觉得你太累了,偶尔该歇会儿。”
陆衡:“……嗯。”
“你别嗯。我觉得这事儿特神奇,你俩没血缘关系吧她倒是跟你挺像,心思重又敏感,一堆话憋在心里不说,每天能给自己加八百出戏。她老觉得自己在家里多余,坐立不安的。”乔微微顿了顿,说:“青春期女孩儿,你要多注意她的心理疏导。”
陆衡揉揉太阳穴,“我知道了。”
“行了,我不烦你了,你记得吃饭,”乔微微今天打扮得特隆重,好像有约会,“我先走了。”
陆衡跟她说了声再见,倒头又睡去了。其实他感觉自己可能是晕过去了,五感没有任何知觉。直到后半夜陆衡又被噩梦惊醒,又胃疼,冷汗也干透了。
姜早跟球球早睡了,在小房间,门虚掩着,冷气往里钻。陆衡穿着件薄睡衣出来,没进房间里去,轻轻关上房门。房间里的空调坏了,明天还得联系人来修,琐事太多,陆衡都要记住,然后一样样解决。
他很饿,厨房的锅里温了一碗面,这会儿也冷了,陆衡知道这是小早给自己准备的。乔微微说得没错,他俩都不善表达自己的情绪,其实这种性格不管在家庭内部还是对外,都不算好。
陆衡把面从锅里端出来放微波炉加热,他在一旁等,又出神了。手机里七八条未读消息,两个小时前收到的,新鲜热乎,老板问他明天上不上班。
“我快被你内男客户烦死了!”老板在那儿哭诉。
陆衡其实想再休息一天,他有点儿累,可乱七八糟的工作堆积在一起,好像死了也得把这些处理完的紧迫感让他坐立不安。并且老板的死样太可怜,陆衡心软,耳根子也软,别人求几句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陆衡懒得打字,发了条语音过去,“我明天上班。”
那边估计睡了,没回他。
公司老板姓潘,叫潘乐,是陆衡的大学室友,关系不错。陆衡毕业进了设计院,工作稳定,但工资一般。一开始还好,后来生活压力重了就有点儿吃不消了。正好潘乐这富二代要创业,找到陆衡,说不用他出钱,出脑瓜子就行,业务他来拉,陆衡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既然奔着创业去的,陆衡也不能吃干饭,于是把所有存款拿出去也拼了点儿股份。刚开始挺成功的,赚到些钱,这几年建筑市场行情不好,全靠潘乐的人脉撑着。于是潘乐又拉着陆衡开辟副业,开了个美术培训工作室,陆衡在里面当老师,一个星期上两节课,基本排在工作日的晚上,他周末得在家。
陆衡烧没退就去公司了,潘总没在,不知上哪儿浪去了,难缠的男客户正等着陆衡。陆衡心态还行,再崩溃也不会挂脸上,他昨晚那碗面没吃,研究客户提出的修改意见到天亮,这会儿精神格外亢奋。
高速运转的机器基本也就陆衡这样了。
一个星期后乔微微再次见到陆衡,吓了一跳,特夸张地说:“阿衡,你眼里的光呢!”
陆衡:“……”
灯泡么还眼里的光。
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把男客户解决了,这会儿困得要死,没搭理乔微微,径直往卧室走。
“你先别跟我说话,我睡一觉。”
姜早在学校要晚自习,球球一个人玩儿,陆衡找了个阿姨专门给孩子做晚饭和宵夜,自己随便吃点儿就成。这人看着精致,其实过得很含糊。
乔微微说:“你非得把自己作死才高兴。”
陆衡笑了笑,抬手拿桌上的水杯,动作有点儿大了,被肌肉牵扯一下,掌心伤口钻心地疼,低头一看,好像比刚受伤那会儿还严重,再加上一直低烧,人太憔悴了。
“你是我祖宗,”乔微微双手合十,“我求你去医院吧。”
陆衡喝了口水,“嗯,明天去。”
“行,明天我跟你去。”
陆衡这会儿没力气拒绝。
乔微微斜眼看他,揶揄,“我还希望有人能带你得道升天,这么看来你自己就能升天——物理意义上的。”
陆衡:“……哦。”
“嘁,没劲儿。”
陆衡看乔微微倒是挺有劲儿的,全妆,红色露肩小短裙,头发烫了,鞋跟比之前都高,“你去干什么?”
“跟我男神表白,”乔微微娇滴滴一笑,撩了撩头发,“明天争取一起过生日。”
乔微微的感情观跟陆衡完全相反,她享受生活,男朋友可以换,但不想结婚。
陆衡笑了笑,“你很久没有这么孔雀开屏的时候了。”
乔微微双手捧脸,笑得十分做作,“没办法,心动男生突然出现,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
这事儿确实挡不住,乔微微为了找写作灵感,花两万五注册了某相亲平台的会员,正好赶上平台组织相亲活动,她也去了。回来后跟陆衡说,里面歪瓜裂枣的男嘉宾一个没看上,倒是场外家属区等候的帅哥让她一见倾心,简直极品。
陆衡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极品,他没看乔微微偷偷摸摸拍下来的照片,据说非常有精英的范儿,特冷,特酷。
乔微微跟陆衡描述这位极品的时候差点没疯,总之哪儿哪儿都完美,更别提那张脸了。
陆衡当时也没仔细听,这会儿想起来,他问:“你不是说他高冷么,加上他联系方式了?”
“还没有,”乔微微冲陆衡挑挑眉,“我僚机今晚约他出来,老娘一定成功拿下!”
陆衡没多想,也不多问,他还是想睡觉,干巴巴一笑,“嗯,祝你成功”
第9章 9、“陈医生?”
陆衡这段时间从下午起准时发烧,体温还不低,他也没时间去医院看看,随便吃了颗退烧药就去睡觉了。这一觉睡得挺沉,也累,翻来覆去地做噩梦。他心里惦记着很多琐事,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似的。
陆衡还在梦里找头绪,电话铃突然响了,把他魂吓一跳,迷迷瞪瞪眼睛睁不开,伸手摸手机,没摸到,电话铃响到自动挂断,紧接着又唱起来,锲而不舍。
陆衡摸到手机后来不及看眼来电人就接了,声音很哑,“喂?”
乔微微打来的,她在哭,哭得气上不来,还打嗝,背景音很吵,“阿衡,我失恋了。”
她说话含混,明显喝酒了,陆衡瞬间清醒,“你在哪儿?”
“蓝……蓝歌……”
“什么?”陆衡怔了怔,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嚎歌,五音全不在调上的那种嚎,“酒吧?”
乔微微说嗯,又开始哭,听上去特可怜。
陆衡从来没去过酒吧,这玩意儿是他的盲区,门在哪儿都不一定能找到。他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从床上薅起来找衣服穿,“你喝了多少酒?”
“挺……挺多的。”
“把酒吧地址发我,”陆衡稍微一动脑袋就跟要炸了似的,“你身边有人吗?不要随便跟别人走知道吗?!”
乔微微没回答,还是哭,看来这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恋失得挺糟心。
陆衡对酒吧的印象很一般,尤其认为女孩子独自一人在复杂的环境里不安全,他有点着急了,提了些音量,“微微!你说话!”
通话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很沉厚的男音,“她现在没事儿,你来接走她吧。”
陆衡的毛炸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他觉得这声儿很熟,但混在嘈杂的蹦迪声中又很难分辨。一时半会儿回忆不起来了。
陆衡微信收到一条定位信息。
那人说:“定位发你了。”
“好。”
陆衡请来的阿姨还没走,正在收拾厨房,球球吃了饭一个人在客厅玩儿。陆衡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欸小陆,你要出去啊?”阿姨姓何,性格特好,一直在陆衡这里做,陆衡开的工资她也满意。
“何阿姨,”陆衡挺为难的,他话不多,说什么都直戳重点,“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麻烦您能再待会儿吗?帮我照顾一下球球,等会儿小早下课给她做点儿宵夜。加班工资跟之前一样按一天给你算。”
何阿姨算是半日工,每天下午来,接球球回家,做了饭收拾好晚上再走,不住家。偶尔陆衡忙回不了,会托何阿姨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多出来的时间算工资。这笔加班费其实挺可观的,何阿姨拿钱拿得不好意思了会主动给小朋友卖零食和玩具。相处久了,往来都是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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