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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纵情欢愉得几近病态,同时也极易不安,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向沈铎袒露心迹,有天他们在客厅里歇息,沈铎随手找了本书读给他听,半途中他无故伸手来摸他的脸,可当沈铎搭在他膝上往回看,他却始终缄默,只静静垂眸与他对视。
那一刻沈铎陡生错觉,只以为他是古籍里记载的山间鬼魅,皮囊美艳却不通人语,受了眷顾也只懂得痴看,全然不知如何将人心琢磨透彻。
他总是这样凝望,究竟想要看出些什么呢。
沈铎无法按捺自己的疑心。诚然隐瞒一切已经是他无可逃避的罪过,但他们往后还有数十年,任何一对恩爱眷侣之间都不应该有那么多揣度与猜忌。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夏夜,白日的暑气徐徐消散,十点多钟,外头已经不大能听到动静,宁予桐照例缩在被窝里翻小说——被他拿在手里的是安德列耶夫的《撒旦日记》,一本探讨时间、死亡以及人类情感的大部头,他读得昏昏欲睡,捏着书页好半天都没动作,沈铎倚着床头和他一道看,起先默不作声等了会儿,见他久久停顿,最后便直接把书抽走了。
宁予桐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打了个呵欠。沈铎展臂将他拢住,隔着薄薄一层睡衣按摩侧腰的肌肉,弄了有半晌,小孩儿舒服得都快睡着了,他才压低声音问他百日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话叫宁予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诧异回头,似乎很意外他还会提起这件事。
预料之中的反应。沈铎幽幽叹气,把话又问了一遍:“回家的时候,谁招你不开心了?”
宁予桐怔住,随即摇了摇头,他想起身,却被沈铎箍得不能动弹。
“要我猜吗?”沈铎玩笑似的问他。
“……”
沈铎亲了他一口,说:“宁予杭,是不是?”
宁予桐安静得像只人偶。
沈铎说:“你不会撒谎。”
小孩儿的肩膀已经僵得像块儿石头了。沈铎拉来被子要给他盖上,但他挣开了,折起双腿转身面对他,神色紧张,手指也不自觉揉皱了衣角。
“不用猜都知道是他,宁姨拿你当心肝宝贝,除了他,谁敢让你不开心,”沈铎低笑起来,探身捞了一旁的羊毛开衫披到他肩头,又摸了摸他的指尖,接着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小孩儿还是一脸不安,视线半寸不离,似乎在谨慎地观察他是否生气。
沈铎靠着床头同他对视,态度温和得像是睡前闲聊:“你的病本来都快好了,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他已经把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许是知道再隐瞒也无济于事,宁予桐移开视线去看自己平放在膝上的一双手,斟酌许久,迟疑说:“回家那天,我和大哥吵了一架。”
“为什么?”
“……他骂我是废物。”
沈铎眯起了眼睛。
宁予桐试探问:“我是个废物吗?”
荒谬。沈铎捏着他的下巴尖儿晃了晃,气极反笑:“宝贝儿,你的脾气未免太好了。”
他的克制叫小孩儿绷着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也跟着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其实他骂我废物,我是能理解的。”
沈铎唇边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理解?他需要理解什么?医院里闹了一次不够,回家了也不罢休,明知他在养病却还要发泄私怨,他有什么必要跟这种人同心同德兄弟相知?!
“没出车祸之前,我应该能帮家里不少忙,但现在出了车祸,我的右手,”宁予桐顿了一记,“右手不能用了,也记不起从前的本事,成天待在家里养病,跟那些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有什么区别?大哥最讨厌那样的人,他骂我也是应该的。”
“所以呢?”沈铎冷声问:“他希望你上进,是打算把整个宁家交给你吗?”
“他是为我好。”小孩儿说。
“为你好就不会说这种话!”
“可出车祸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说过了,那是我的错。”
沈铎坐了起来,背着光,但眼底的歉意却不能再真切。小孩儿点头示意他安心,说:“我没有怪你。”
“用不着在意他的话,你不是废物,从来都不是。”
“……我知道,但我有点不甘心。”
“什么?”
“我不甘心,”宁予桐犹豫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既然你们都说我很厉害,管得了颐品传媒,又能进董事会,那我要是从头再学,想必也不会有多逊色吧?”
沈铎的眉头几乎皱成乱麻。他不知道小孩儿这个危险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宁予杭骂得再过分也不过是一时的迁怒罢了,眼下他毁了手又毁了身体,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哪里还有功夫跟那群族亲外戚争来斗去。他难道不明白么,宁予杭这是在要他的命。
沈铎抚着他的手臂,脑子里飞快转过许多念头,但想到了最后,他还是安抚他不必跟宁予杭斗气。
“不是斗气,我只是想试一试。”
“……不行。”
“为什么?”宁予桐也拧了眉毛。
沈铎深深吸气,说:“你知不知道你以前有多累?”
小孩儿狐疑:“很累吗?”
沈铎咬紧了牙关。他说不出真相,也不想再回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此只能将老太太搬了出来:“宁姨不会同意的。”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没有回答我,我以前有多累?”
沈铎实在无法开口。
“你们在骗我吗?”小孩儿突然问。
沈铎心下一惊,几乎瞬间就攥紧了他的手臂,小孩儿吃痛惊呼,拍着手背要他松开,生气说:“难道不是吗,之前个个说我顶厉害,灵精着呢,现在你又说我累,怎么,你们是看我可怜哄我呢?”
毫无预兆的问话叫沈铎背上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尽力压制心头的恐惧,抬手去揉太阳穴,头疼说:“你很厉害,这点毋庸置疑,只不过现在你身体不好,颐品又给了你大哥,骂归骂,但他肯定也没指望你三两天就无师自通事事精专……听话,颐品水太深,你管不了,横竖都是你的东西,等你以后好起来了,再叫他还给你。”
这是再稳妥不过的解释了,但沈铎心有犹疑,因此话说得诚恳却也没有底气。他等着小孩儿的质问,可刚一说完小孩儿便满脸疑惑,似乎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反问道:“谁说我要颐品了?”
沈铎不解,小孩儿摆摆手,说:“你没有听懂我的话。颐品不要紧,其他的公司也无所谓,我只想学一点关窍,以后大哥问起来能答他就行了,你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沈铎好容易才回过神来:“你不要颐品?”
“它对我很重要吗?”
小孩儿脱掉肩头的开衫,自顾自倒在他膝上。沈铎低头看他纤细脆弱的后颈,正恍惚,又听见他长出了一口气,闷声说:“……我没心思跟谁争高低,只是不想当累赘罢了。沈铎,你再教教我吧。”
床头的夜灯如同萤火般柔柔映照周遭,他说完了话便不再抬头。卧室里沉默得有些诡异,沈铎的手掌覆在他颈上,像是考虑得极为慎重似的,有半晌才将手指缓缓收拢了,平静地答了一声好。
第61章 牢笼坚固
沈铎并不好为人师,但宁予桐决意要学,他也只能遂他的愿——其实十年前他就已经教过他许多东西,钢琴马术围棋,又或是在宁予桐身体最好的那几年里他们进行过的滑浪风帆和跳伞等等的极限运动,宁家从来不缺专业教练和家庭教师,可不论学什么,陪在宁予桐身边的人永远都是他,哪怕内容极尽繁琐,他仍旧事无巨细倾囊相授,有时甚至还要摆摆架子立规矩,俨然一副传道解惑尽职尽责的良师做派。
但这些也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生意场上的玄机参悟大多来自于实战,而宁家早已权势滔天,麾下有的是可供差遣的人手,重新学习经营之道对于小孩儿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是否要动真格,沈铎一开始还在犹豫,但很快的,宁予桐的态度便让他再也无法敷衍——十六岁的宁家小少爷从不过问家族公务,可现在,他却真的将他讲过的每一样东西都用心记住了,小到财报分析,大到项目推进时的谈判技巧,还有公司用人裁夺的考量因素,乃至如何应对宏观政策引致的变动等等等等。他待在书房的时间几乎变得和他一样长,得空了便支着脑袋研读近几年的报告和案例,偶尔也拿桌案上和祉的文件去看,眉头紧皱,看得认认真真的,有不懂的地方还时不时问他一两句。
每当这种时候沈铎都会有种错觉,只以为他又变回了二十三岁的宁予桐,那个没有他的陪伴,独自在黑暗里哭泣行走的小孩儿,比现在过得更加辛苦,在历经掌管一家庞大公司的种种艰难后逐渐成为称职的领导者,冷静、成熟,深藏城府且知进退,同周围所有人保持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感。翻阅那些资料时他总是喜欢蜷坐在书房角落那处软沙发上,沈铎偶尔不自觉侧头看他,很容易便被他专注的模样弄得心神恍惚,有一回甚至没忍住叫了他一声桐桐。
可他究竟是在叫谁呢。是十六岁时不谙世事的小孩儿,还是表面风光无限实则伤痕累累的颐品掌权人,沈铎不知道,丧失了记忆的宁予桐更不知道,他只是疑惑转头问他怎么了,那眼神简直比云朵还要柔软。
沈铎捏紧了钢笔,他有太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能若无其事回答没什么。
小孩儿没起疑,转头继续看自己的东西去了。
在他熟悉公司内务大约一周之后,沈铎将两位职业经理人召到了云山苑。
他拿定主意的时候并没有和宁予桐商量,因此小孩儿见到人了便很是意外。跟着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一刀资产文书,上面清楚记录了宁家小少爷名下现存的所有产业,股债基金、不动产,瑞银储金,包括各种股权和宁家旗下几家不同业务的子公司在内,他们逐一为他汇报了每一项资产的收息情况以及将来的投资方向——也就是这时候小孩儿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少身家,他听得吃惊,但过程中不曾细问,一直等到人走了才瞪圆眼睛去翻桌上那厚厚一摞文件。尽管他早就知道自己成年后独立了,有了不少傍身之财,但在此之前金额数目都始终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在他看来,即便有,也不应该这么多。
他找出了一份总资产表,上面有一项瞻海航运百分之十三的股权,但这是秦家的船贸公司。
“我怎么——”说话时他噎了一记,“怎么会有这个?”
一桌子叫他翻得都是白花花的文件,沈铎坐在办公桌后头,见他糊涂,伸手将他拉到跟前解释:“秦峥送你的礼物。”
打不打理是一回事,即便有些东西的来历不能明说,也不好叫他看见原件,但他认为他应该知道这一切。这阵子他观察他很久了,倘若接触公事真的能叫他提起精神来,那么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努力,只要他高兴。
“……什么礼物?”
“生日礼物,”沈铎佯装回想:“十九,还是二十?大概有三四年了。”
宁予桐眉心深皱,显然不相信这番说辞。
他自幼起年年都能收到许多昂贵的礼物,但那些明码标价的物件跟实际性的商业赠予到底存在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不单是瞻海航运,他名下甚至还有赌场和传媒这样明显来自身边人的份额,同其它产业粗略合算便知是天价,这样的分量,操持起来是件大事。
原来他得到的竟然不止一个颐品。
宁家小少爷越想越不解,他有些词穷,甚至还莫名笑了一声,脑子里来回琢磨好半晌才寻到由头骂他的哥哥们个顶个败家,当真是钱多得没处花了才统统送到他这里来,知道的说是他得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凭借他的身份在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情买卖。
他将那东西扔回办公桌,面色不豫:“为什么要送我这些?”
沈铎说:“秦峥他们想讨你开心罢了。”
宁予桐立刻问:“我能还给他们吗?”
沈铎顿了一记,注视着他那双玻璃珠子一样黑沉剔透的眼睛:“你长大了,有什么都是应该的。”
“但我现在不需要,我只要自己的东西,而且我忘了很多事情,也不会打理。”
胡说八道,当今天来的那两个职业经理人吃白饭的么。沈铎吁了口气,环腰将他拥进怀里说软话:“乖宝,你可怜可怜你那些哥哥们,一把年纪了,每年过生日都得想方设法给你找新鲜玩意儿,不然挨骂还讨嫌,你看都不肯看一眼——”
宁予桐没好气打断他:“……我的脾气没那么坏。”
也差不多。堆金砌玉地娇惯着,怎能不叫人头疼。沈铎嗤笑,半真半假继续哄他:“一点心意而已,你不要,那可就没人敢要了。”
宁家小少爷不作声了。他被沈铎示意弯腰,他的恋人同他交换了一记没有情欲意味的亲吻,但他仍旧心神不宁,起身时余光瞥见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只愈发觉得头昏脑涨起来。
最后他们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这件事似乎给宁予桐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因此他在隔天清早吃饭时便又拿出来谈了一次,他仍执意要将那些以礼物做名目的商业资产退回去,并且为此例举了诸如宁家人从不轻易接受恩惠一类的理由。他格外坚持,但沈铎也表现得十分强势,他在他捧着碗喝热粥的档口再次跟他强调那不是恩惠,股权赠予全程合法合规,当时他也是知情的,既然点了头,那这些东西送出来了就没有照着原样再退回给秦峥还有其他人的道理。
“真这么做了,你就是下他们的面子。”沈铎往他餐盘里夹佐粥菜,夏初的新鲜莲藕切片后同木耳一道清炒,因为忌口,调料只放了少许食盐,整道菜清香却味道寡淡,所以宁予桐吃得并不专心。
他们极少这样正经讨论一件家事,或者说,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分歧。与昨日不同,沈铎的脸上没有笑意,说话时严肃得像是专横独断的一家之主。
但显然宁予桐不吃这一套。他看得出他只是在唬人。
简直毫无威慑力,宁家小少爷挑眉表示自己听到了,然而放下粥碗他依旧固执已见:“我连宁予杭的面子都下过,他们算什么,而且你都说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行么。”
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二世祖。
沈铎的回答简单明了:“不行。”
他说完这话饭桌上的氛围便不算轻松了。宁予桐直直盯着他,手指在碗口边来回摩挲,片刻后他取走了小瓷碟里的水煮蛋:“那我自己去问秦峥。”
沈铎握着筷子蹙眉。
气氛僵持,多年纵容使得宁家小少爷早已不像旁人一样惧怕恋人的沉默,他甚至一边剥鸡蛋一边在桌下不客气地拿足尖踩他的脚背,对视时眼神里仍然充满难以动摇的坚定。一枚水煮蛋很快被他剥了个干净,他拿着筷子在餐盘里捣鼓,随后想也不想便将蛋黄递到了沈铎面前。
沈铎靠在椅背上,绷着脸伸手接了,又将一碟虾仁豆腐盅推了过去。宁予桐低头自顾自对付碗里剩下的蛋白,饭厅里外安安静静,有半晌,他听到了恋人低沉的叹息声。
沈铎终究还是做出了退让。他说秦峥最近忙得很,叫他不要去添乱,又说他如果想要自己处置没问题,是转是卖又或者有其它的决定都行,他不会过问去处,但所有的做法都必须遵从一个前提,那即是它们绝对不能物归原主。
别让你秦哥他们知道,他再次提醒他任性的恋人,不然一个两个非得找上门来算账不可。
这条件不难,小孩儿当即点头答应了,早饭风平浪静继续进行,他晃着小腿慢条斯理吃光了毫无滋味的鸡蛋白,当沈铎在他粥上添了一勺蘑菇丁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来问秦峥他们在忙什么。
沈铎搁了勺子去弄那块被他挑出来的蛋黄,随口说,外头的事,你想听吗。
……唔嗯。宁予桐舀了一勺混着蘑菇丁的白粥往嘴里送,兴致寥寥朝他摇头。
得到允许之后宁予桐很快着手安排一切,他在沈铎的帮助下联系律师将秦峥等人的赠予全数交给了家族信托基金,因为数额不小,惊得老太太来了一回电话问他怎么会动那些东西,他拿着手机很懂事地安抚,说这不过都是他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举,左右也只是在他名下放着,与其单纯收息,不如一并交由基金会打理,也算是他对自家晚辈的一点照拂。
心肝,是你大哥的主意吗。老太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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