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必尽快。他从未这样强调过任何事。
助理想起医院里那个小少爷,他如传闻一般拥有一张工笔描摹般精致动人的容貌,但性格也顽劣得毫无法度。她对他知之甚少,只从流言中隐约听闻过他的特殊——从前她并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可领教过一回便探得了其中深浅。同意签字,那么意味着她的上司或许已经从之前的那段婚姻中脱身了,她只希望他这位有缘无分的伴侣也同样大度。
但很遗憾,到了这样情至意尽的关口,他们还是意外的不合。
助理犯了难,在电话里尝试沟通,然而尤杨表态不变,依然坚持离婚双方必须同时到场。
他似乎仍有什么未解的执念,助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先应承了下来。
他们通话的时间有些晚了,在宁家小少爷入睡之后,她的上司不允许任何人进行惊扰,因此助理便先回了讯息,但她猜测上司一定非常不满意她得到的结果,否则他不会在清早便直接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她被迫再次表明那位尤先生的意思,同时谨慎等待着他的答复,不出所料,她立时听见电话里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
沈铎烦躁难当。
原本一切已经安排得不能再妥当了,律师和助理便足以替他将那段失败的关系处理干净,但他曾经的爱人在为难他这件事情上似乎显得乐此不疲。
他们没有感情可言,沈铎并不理解在这种情况下离婚双方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按照婚前协议划分的财产他早已给他了,就连他莫名抗拒的云山苑他都准备拿回来了,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倘若不是旧情未了那么彼此大可都干脆利落一些,不清不楚拖延着,只会叫自己的姿态越来越难看。
云山苑还未正式让渡,没有那份离婚协议其实也不会对修整工作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沈铎已然厌倦了那副拖泥带水又得寸进尺的做派。
日头慢慢升高了,他皱眉想起在秦家别院吵架时宁予桐那一声歇斯底里的指责,恰是腹火正盛的档口,眼角余光却瞟见他的小孩儿从病房里探头探脑出来找人,见他还在接电话,只远远晃了手里的餐勺示意他快些进去。
不能再拖了。沈铎敛了神色对小孩儿点头,等他进了病房,才回过身冷漠吩咐电话那头的助理,说,答应他。
僵持半年之久,离婚协议的事情终于因双方达成一致而变得格外顺利。
签署协议的时间是三月中旬的一个工作日,地点在中心城区一处涉外律所,离医院不远,来回大约半个钟头。沈铎是午饭后自己开车去的,因只是签字,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余裕,所以必须赶在小孩儿午睡醒来之前回到医院去。
律所位于一栋写字楼的高层,助理早早等候在门口,见他下车便迎上前汇报,尤先生已经到了,正在上头等您。
沈铎颔首示意,他们一道上楼,他在电梯里询问了几桩公司近来紧跟的项目,助理逐一作答,又记下他额外的嘱咐,两人正说着,楼层便到了。
顾及重要客户的隐私,签署离婚协议的房间在律所最里端,玻璃隔断后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密,助理一路引他进去,推了门,约有中型会议室大小的房间已经坐着两个人。律师前来同他握手,问候的动静使长桌旁的尤杨跟着抬眼,他们的视线因此便有了短暂的交汇。
但谁都没有说话。
尤杨孤身而来,同样穿着正装,他瘦了些许,眉眼因此更显凌厉。不过是来处理一份离婚协议,他的神色却冷酷得像是一场严肃艰巨的商业谈判。
沈铎只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当他在长桌另外一头落座,尤杨同样冷着脸别开了目光。
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尤杨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连线的对象是洛杉矶本部三位高管,他们要求他对最近一起投资事故进行解释——成为基石投资者对于公司而言是常态,但事前的风险评估已经显示那家企业或许并不值得信赖,可即便如此,中华区分部的管理们仍然通过了投资决议。为此作保的便是刚刚晋升职位的他。
形如问责的会议持续将近三个钟头,尽管他据理力争,但本部仍然咄咄逼人,两帮派系隔着屏幕互不相让,最后断线时他甚至遭到了降权的威胁。
公事上心气不顺,因而副手递来手机时尤杨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直到下属又解释了一遍,他才意识到这位自称和祉资本的助理受雇于他旧日的伴侣,沈氏曾经的执行官,沈铎,一个光听名字便叫他反胃的存在。
他答应了他退还云山苑的条件。
他们很久不曾见面了。尤杨听闻他遭到了重创,不仅从沈氏离职还同家里脱离了关系,或许早已不能再称他是从前那个因有家族庇护而权势滔天的沈家三少——实际上,尤杨并未过多关注他的消息,但沈家人的一举一动在这座城市里备受瞩目,因此他很难做到完全的回避与漠视。他猜测过沈铎或许会以极其落魄的模样与他再度相逢,但从现在来看,他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依旧高傲,目中无人,漠然相视的那一刻,他的眉眼就像落雪的远山般叫人感到冷淡又难以触及,饶是尤杨再试图平静,也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其实他并不愿意同沈铎见这个面。
在离婚之后,他搬进了新的住所,即便没有云山苑那样精致大气,却也明亮宽敞。他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业,几乎为此倾注了所有的热情与精力。他没有意向开始发展新的感情,但在有欲求时他也会寻找合适的床伴,他极少回想他的婚姻,只在偶尔夜深人静独处时怀疑自己到底是否拥有过那样一段时光——从决意离婚起,他的人生似乎就被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在如今,他拥有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被器重,亦受人尊敬,甚至也得到了从未在沈铎那里体会到的理解与支持。
这即是他所殷切希冀的生活。
没有任何关系依托,他也凭着自己的能力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了,他活得很好。
所以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沈铎的。只要看见这个人——哪怕是听闻一星半点——他都觉得自己又会在不知不觉间回到那个时刻,那个受尽屈辱而咬牙摘下素圈的绝望时刻,不论他怎么忽视,它都像囚笼一样禁锢了他的一部分魂灵,让他永远会因那段记忆而痛苦万分。
可沈铎却不会。他从来,从来都不会为了谁而停留,也不被任何感情所左右,他如同一块无法撼动的坚冰,尤杨想要他到场,无非只是希望看他碎裂,抑或跌落神坛,但即便他被逐出了家门,他们的距离似乎也不曾因此拉近半分。
他仍然在高远的阶梯之上,傲慢,刻薄,冷冷地,冷冷地俯视着他。
他还是没有等来他落魄的那一天。
尤杨的手指深陷掌心。
由于不受国内法律承认,因此离婚协议只有一式两份,所附条款在更改之后交由双方过目,倘若没有异议,那么他们即可签字。
沈铎从头到尾都没有翻开面前那份协议,因着赶时间的缘故,他迅速在落款处署名,合上笔盖之后他低头看表,随即系好西装的衣扣便起身和律师道别。
助理为他拉开了玻璃门,但正是那一刻,他身后的尤杨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动静不大,但因整个会谈室只有寥寥几人,那一声响便显得格外突兀。
毫无预兆的,他叫住了他。
沈铎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
“我不欠你了,”尤杨靠着椅背,一字一顿对他说:“沈铎,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是他先同他的青梅竹马出了轨,是他先选择背叛了这段婚姻。协议上的东西都是他应得的,至于他示意何易安帮忙补漏的那一千多万,他也用一套时价高昂的云山苑还给他了。即便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答应了他的条件,但正如他们这段形同虚设的婚姻一样,结束是迟早的事情,有些问题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他只需要记得自己还清了亏欠这个人的一切,从今往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因此,他更不必叫他知道他去见了宁予桐一面。
那个由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少爷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做派,尤杨永远不会忘记他在颐品传媒会议室里说过的话,当他疑惑在纽约不曾感觉他的存在时,他也是这样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未曾回头——又或许是不屑一顾——他立在原地,许久才开口,带着明显的笑意回答他,因为我一直在这里。
尤杨,他慢慢说,我一直在这里,在这个你费尽心思,却永远都爬不上来的地方。
他说话的那种语气,就和沈铎一样令人感到厌恶。
他后来似乎出了车祸。尤杨想,这大概就是对他的惩罚。但不管现在他情况如何,沈铎又是否回到了他身边,这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了。一纸协议,能够签订对他来说亦是一种解脱,他不否认在这段婚姻里他们的确有过很多甜蜜的记忆,但所幸,他对他们的恨意在此时仍然清晰而强烈,足够让他铭记刻骨的羞辱,并且从此彻底断绝对过去的留恋。
一切补偿都是他应得的。他在心里对自己又强调了一遍。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离婚协议的签名上,直到律师出声提醒,他才抬起了头。
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内空荡,沈铎和他的助理已经离开了。
云山苑的修整工作在协议签订的第二天立刻开始,内部原有的格局已经固定,要按照宁家小少爷的喜好重新装修并非易事,好在距他出院还有一段时间,助理因此得以有余裕一遍遍同设计团队修改图纸。
进门的花墙要打掉,客厅向阳的一侧要将玻璃拉门往外移动以便放置软沙发。宁家小少爷喜欢养鱼,因此还必须在一楼挑选一处合适的位置用来摆设一口近两米长的水族箱。书房不变,但书架和灯盏都要挑选他合意的样式,二楼那间客卧要改成影音室,配备最完善的家庭影院设置,好叫他在即将来临的暑夏有足够舒服的环境蜗居不出,此外,还要为他留意近来上市的游戏,动作类冒险类也包括角色模拟,不论什么类别,最好是在他入住之前便能将下沉客厅那一排游戏碟子统统换新。
林林总总十几处改动,因着他右手不便的缘故还要格外注意拿取物品的细节。
助理原以为上司只参与前期的意见交流,但很意外,他每天都会抽时间到云山苑来和设计团队反复确认,为着有更好的实地视野,他甚至安排人手撤掉了室内所有家具以及二楼的健身器材。他几乎日日为此监工,仿佛对待新居般认真细致,倘若助理不是后来知道了这里原是他和那位尤先生的爱巢,那么她一定还会因他的用心所动容。
照理说,即便和家里断了关系,他现有的资产也足以供他购置新的楼盘,助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放着近郊的别庄和名下其它几套不动产不用,偏偏就执意修整云山苑这一套想起来就叫人尴尬的公寓。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尽管这里是上司从前的婚房,但在做了改动之后,完稿的图纸跟这座公寓最初的设计根本一模一样。
她在比对时很是惊讶,捏着图纸下意识去看上司,但最后仍是不敢将疑惑诉之于口。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沈铎没有告诉宁予桐他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但在装修的事情上他却并未对他有所隐瞒,小孩儿只知道他近来异常忙碌,有时陪他吃完饭便要匆匆外出,起先他想这许是独身做生意的难处,但等问明白了,才知道他是忙着布置云山苑——那时正赶上午饭,他一听就愣住了,不解说,为什么要重新装修?
那里不是他们的家么。他还想回去的时候见一见,他们到底过着怎样的同居生活。
沈铎一言不发帮他布菜,有一会儿才说,给你换一个新环境。
小孩儿仍旧皱着眉头。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等开工了才拿来跟他商量,他看起来有些伤心。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随即只垂眼去看沈铎夹到他碗里的一片青笋。
显然是不高兴了。但沈铎并不急于解释,他放了筷子,叫他乖宝,等他片刻后不豫抬头才接着说,我换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沙发衣橱碗柜,连顶灯都摘了,单剩主卧一张床,就等着你回去挑新的呢。怎么,不愿意啊?那咱们俩就只能睡空房了。
小孩儿闻言睁大了眼睛。
……让我挑呀?他问沈铎。仿佛立刻忘了上一秒自己还在生闷气。
沈铎说,当然。那里都是你的,不让你挑,你不得咬我么。
可我,小孩儿犹豫说,可我会挑吗?他只记得自己还在半山住着,因此在家居装饰方面堪称毫无经验。
你经验丰富着呢,沈铎说,能挑,也会挑,我要插手你还不让。
胡说!小孩儿这才跟着笑了,我才没那么霸道!
他没好气给了沈铎一个白眼。
沈铎把他剩下的小半碗汤羹拿到自己面前来,手肘支着病床的小桌板,探身亲了他脸颊一记,低声哄,家里从前什么样不重要,你记不记得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我陪着你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眼神简直不能再温柔了。
小孩儿在病床上环胸打量他,像是架不住他刻意的放低,最后只能点头应允,说,好吧。
他其实也没生多大的气。他的确记不起从前的生活,也很想对他们的过去一探究竟,但正如他的恋人所言,只要他们在过去这七年间确实幸福平静,那么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
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知道云山苑修整的人并不多,老太太不允许家人透露半点风声,来探病的客人也尚且不知宁家小少爷几时才能出院。但要亲自监工,那必然离不了人,奔波来去的动静大了,也难免引人注意。
蒋锐有天又抽空来了一趟医院,见发小没在病房守着他的宝贝便奇怪。他问宁予桐人去哪儿了,小孩儿如实相告,叫他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险些就在小孩儿面前失态了。
云山苑,这得是多狠的心才能想到那地方呢。
蒋锐在回程的路上止不住感慨,转头便把这消息告诉了另外一位发小——秦家少夫人月份大了,近前便带着一帮私人医护到南边的海岛去安胎,她的丈夫为显恩爱自然同去,因此接到电话时便只能隔着千百里的距离直跳脚。
秦峥不比他有分寸,也没那么多看戏的心思,刚挂了电话,立刻就换号码去骂人了。
沈三儿!你疯了?!他质问他的发小,镜湖山庄海城国际,再不济我送你俩一套更大的!住的地方多得去了,你他妈是瞎了眼才带他回云山苑!你怎么想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气性!他现在记不起来,不代表一辈子都记不起来!要是哪天让他想起住的是你和尤杨的婚房,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知不知道?!
也就是那小孩儿实在信赖才容他这么哄骗,换了脑子清醒的时候,谁敢在他面前提一句云山苑,更不用说带他住进那儿去了。他是让发小珍重这份心意,可绝对没让他糟践这份心意撒下这弥天大谎!
秦家少董简直气得嗓子都要冒烟儿。
你剥了层皮,千辛万苦才留住的人,他苦口婆心又说,该不会只是为了后半辈子让他恨死你吧?!
沈铎接电话的时候人在云山苑,助理正拿了平板来询问水族箱里要放入哪些鱼类,他抬手挑了几样,示意助理退下,又安安静静立在落地窗前听发小痛骂。
老太太呢?她总不能也答应你这么做吧?!秦峥叉着腰问。
沈铎没有说话,形如默认。
……疯了!简直都疯了!秦峥抓了一把头发,想接着骂,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骂下去。帮着他隐瞒不过是为了要那外家弟弟能好受些,可他万万没想到发小竟然还能来这么一手,如若之前只是在悬崖上走钢索,那么现在简直就是在万丈深渊里埋了无数的定时炸弹,他怕沈铎到时候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步走得实在太危险了,可要叫秦峥立刻去跟小孩儿坦白真相他又做不到。都是认识十多年的旧友了,伤着哪个他都觉得于心不忍。秦峥来回踱步,最后忍不住一巴掌拍了书案。
你真要这么做?!他又问他的发小。
沈铎沉默着,好半晌才开了口,说是。
秦家少董不上不下哽着一口气,临了,自己先把电话摔了。
沈铎面无表情收了手机。
已经决定的事情,他并不想再去同旁人多费唇舌。其实饶是秦峥再火冒三丈,他想他也未必不能明白,他的前半生执意欺骗自己,而后半生则注定要因此失信于他的恋人,不管有多情深意长,一旦决意说谎,那么再如何解释,都不会有人去相信一个骗子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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