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小少爷感到犹疑,也突然不再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了。他垂了眼,刚想告诉沈铎如果为难那大可不必回答,但没等他开口,额头上已经落了一记温柔却有力的亲吻。
他怔楞,随后抬起左手,抱紧了他的恋人。
日复一日疗养检查,三月初,一切终于有了叫人满意的结果。医生为此和家属们谈了一回,如果没有太强烈的不适,那么下个月宁家小少爷就能回家了。宁家有专门的家庭医生,照看不成问题,他只需记得每个月来医院复诊一次即可,当然,按照现在的情况,出院后他仍需长期服用药物,以更好地控制那些仍然可能成为隐患的并发症。
不论如何,也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了。
老太太如释重负,但在松气之后,她却没有立刻告诉自己的孩子。
出院固然值得欣喜,可她也不得不面对随之而来的种种问题。吃穿用度同往常一样一律只挑最好的,保姆阿姨照旧得跟,保镖仆佣也不能少,但这些人手往哪儿派呢,老太太犯了难。她的孩子未必愿意回半山,她已经撒下太多谎了,倘若强迫他先回家里住着,那他势必会怀疑他和沈铎是否真的得到了家人们的谅解,六年的时间,两个人总不能连一起生活的痕迹都没有,到时候她说什么都站不住脚了。
可如果要放他到外头去么,她又实在不放心。
不能回半山,不能去沈铎的别庄,还要有足够的迹象证明他们在一起,老太太左思右想,似乎只有海城国际才是最妥当的去处,那是他自己的房子,要他不起疑,大约也只需往里头再添置一些属于沈铎的物件就行了。这也许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老太太想得心焦,反复跟管家确认了许多遍才敢让沈铎跟他谈。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么一谈,就连海城国际都去不成了。
那时正是过午,两点多钟,宁予桐刚醒,还迷瞪着。沈铎在走廊接完电话回来,一抬头便瞧见他坐在床上发呆,他倒水给他喝,但他没接,只眨着眼睛,恍惚仰头看他。
他的眼神带着睡意未褪的困倦,沈铎俯身贴了他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问他怎么了。
“……我做噩梦了。”他神色迷茫。
他其实已经习惯于混乱的梦魇,并不愿意叫沈铎知道。时不时作祟的噩梦也好,身体上其它的病痛也罢,他觉得自己已经为母亲和恋人带来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见到他们试图共同分担却始终无能为力的样子。他希望自己能够忍耐。
可这次是不一样的。
在梦境里,那是一个雪夜,他似乎刚从聚会上离开,喝得半醉了,朦胧间吩咐司机把自己送到一处叫做云山苑的住宅区。他摇摇晃晃走了很久,最后在一棵白桦树下停住了脚步,并且久久凝望着高楼的一盏灯火。
他在哭,眼泪落了又干,凝在脸颊上,被风刮得生疼。
孤独又真实得叫人心慌无比的一个梦。他抽泣着醒来,但抬手去擦,脸上并没有眼泪。
来自心脏的痛感太强烈了,他只感觉难以忍受,犹豫片刻,他还是将自己所梦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沈铎。这也是二十三岁时经历过的事情吗,他默然想。
他这时才伸手去拿水杯,沈铎递了,但仍然立在床边没接话。他含了一口水,鼓着腮帮子抬眼瞧人,天气暖和,沈铎单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羊绒衫,肩宽腰窄肌肉精壮,即便平日总是神情寡淡,可这副皮相越是冷漠才越叫人趋之若鹜。
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他便很受欢迎,这些年来,喜欢他的人也肯定不在少数。
宁予桐想得思绪涣散,正出神,却突然听见他说:“你想起什么了吗?”
宁家小少爷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铎上前来拿他喝完的水杯,侧身坐下:“你还记得云山苑吗?”
那座公寓么,宁予桐摇头。
“但我觉得我不敢上去,”他拧起眉头嘀咕:“……我为什么不敢上去?”
沈铎拢了他的右手摩挲,宁予桐下意识缩手,但手腕已经被他抓牢了。
开刀时留下的口子已经拆了线,但骨节和手背上攀满了痕迹,新生的皮肉凹凸不平,像山脊间崎岖的窄道,乍看之下仍然叫人心惊。
太难看了。他不懂为什么沈铎总要这么打量,每当这种时候,他便非常不喜欢他自责一样的沉默。
“因为我们吵架了,”许久,沈铎笑了一声:“为了颐品的一桩企划案,我们意见不合,吵得很凶,你跑回半山去,不接电话也不见人,我简直拿你没辙了,可谁知道那时你还偷偷回家来哭鼻子呢。”
那么尽职吗,企划案意见不合竟然能让自己伤心成那样。宁家小少爷垮了脸,正要反驳自己就算哭鼻子也肯定是因为他气的,但还没开口,自己又突然怔住了:“……家?”
他试探问:“云山苑是我们的家吗?”
他只模糊知道他们同居,但具体在哪儿,沈铎没提过,他也从未细问。反正只要那个地方能容得下他们就够了,倒也用不着有多大,他知道沈铎并不中意恢弘阔气的居所,半山的沈宅便是,太庞大了,就像一座逃不脱的牢笼。
沈铎停顿了一瞬。风雪凛冽的回忆如同钝刀般割痛他的神经,他吞咽着,喉结滑动,哑声说:“是我们的家。”
宁家小少爷慢慢笑了,但又难为情地皱眉,他环顾四周,似乎一时间还不太敢相信沈铎的话。
“那出院后我们还回去吗?”
他问话的时候无意识往前倾身,仿佛期待又胆怯。
他的恋人没有说话,只以点头作为肯定的回答。
噩梦的阴翳悄然消散,宁予桐笑得更深,他收紧了同恋人相交的手指,好半晌,又将对方的手背紧紧贴在脸颊上,试图挡住自己因为过分幸福而显得有些傻气的笑容。
喜悦是真切的。原来他们真的有一个家。
在病房待了大约半个钟头,宁家小少爷心情好极了,吃了一整个甜软的鲜桃,牵着沈铎的手到楼下小花园晃悠,又问了许多关于云山苑的问题。傍晚,老太太和保姆阿姨一道来了,找由头将孩子支开才敢在楼梯拐角问沈铎谈得如何。
沈铎没有回避,说,他记起云山苑了,他想回那儿去。
老太太不解,问云山苑又是什么地方。
沈铎无言,片刻后平静说,我回国时住的公寓。
老太太神思空茫,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哆嗦着给了他一巴掌。
第53章 愿你永远好梦
相比深冬那样漫长得仿佛永无天日的寒夜,春季的夜晚正如时节一般平静柔和。
天气日渐暖和了,因此病房到夜里便留了窗,帘子也只拢了一小半,夜风吹淡了雪塔山茶的浓香,冷白的月光悄声而来,像只犯懒的猫崽儿一样蜷缩在沙发一角。
不到十点钟的光景,宁家小少爷却已经睡得很深了。过午后他的心情一直很好,晚饭时胃口不错,也认真配合着吃药,等到老太太要回家了,他甚至还撒娇似的亲了母亲的脸颊,招得老太太当即红了眼眶,叫他手忙脚乱哄了好半天才哽咽着同他道别。
直到临睡他也表现得很开心,如同难得尝了一口蜜便迫不及待想同旁人分享幸福感,即便沈铎公事缠身只能哄他先睡,他也照样体贴地给了他一记晚安吻,随后才喟叹着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笑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
祝我好梦。他在彻底入睡前诚恳祈祷。
沈铎回吻他的额头,探身捞过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
一室的静寂。花香幽浮,春夜的晚风仍有凉意,但宁家小少爷却仍然安睡,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啜泣,更不曾不安地勾住沈铎的尾指甚至颤栗着惊醒。沈铎在他身边陪着,偶尔帮他掖好翻身时滑下去的被角,一直等到确认他真的睡熟了,他的视线才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显示在他面前的是两天前呈递上来的一份报告,分析师将他名下现有几家营生的季度数据做了综合统计,并且给出了相关的预判和建议。尽管数据相较同类公司而言已经具备足够的优势,但报告仍然清楚指出,倘若没有被沈氏截断原先有合作意向的客户,那么他们应该拥有更高的营收。
不知是谁的授意,本家对他的打压和刁难仍未结束。
自从断绝关系以来,亲族旁系落井下石的举动的确阻碍了他的生意,但这些说到底终究只是小事,只要身边还有关系能够抗衡,难题未必不能迎刃而解,他们做得再多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沈铎翻阅报告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将来可预估的风险不足以叫他费心,即使他对着屏幕长久未有动作,但脑子里来回思索的却是另外一件叫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从深秋到暖春,他在这间病房里度过了无数个如同凌迟般的长夜,可不论是等待还是被迫撒下谎言,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惴惴不安甚至是心惊肉跳。在宁予桐提起云山苑之后,沈铎几乎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他按捺着止不住的心慌暗自注意他的小孩儿,但宁予桐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噩梦,他自然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且笃信云山苑就是他们的家,他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直至睡去仍然安心。
可他到底为什么会记起云山苑。
沈铎有一瞬间曾想过最坏的那个可能,他的小孩儿或许已经恢复了记忆只是仍然选择掩饰,但这个可能又很快被他否定。假若他真的记起包括云山苑在内的所有往事,那么就算他再怎么假装也不会逼迫自己住进一个陌生得近乎可怖的地方。他的小孩儿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倔强心性,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承受这样的羞辱。
但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仍然是一片混沌吗。沈铎不敢确定。
住进云山苑是谁都料想不到的意外,沈铎知道他的小孩儿有多介意他过去的那段婚姻,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成为他无法脱身的梦魇——如果不是他提起来,沈铎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处居所——的确,尽管它只是记录在离婚协议上的一套不动产,可它昭示着他的愚蠢与荒谬,印刻着他辜负感情践踏真心的劣迹。如果可以,沈铎宁愿他回到半山也不想他跟云山苑接触分毫。
那里的一切都是他同别人恩爱过的证明,要住进去必然得重新修整,大动工程不足为惧,沈铎怕的是往后不知又有什么东西会刺激到他。万一他真的记起来了,那单是云山苑这一桩便够他恨他入骨。
他一定会恨他入骨的。
光是想到这一点沈铎便背渗冷汗,但他无法开口。在小花园散步的那几个小时里,他牢牢攥着宁予桐的左手,无数次想要同他坦白,跟他说其实那只不过是他们偶尔歇脚的地方,并不是他们的家,可一旦他这么说了,他要如何解释他在噩梦里的眼泪和等待呢。
他的小孩儿失去了记忆,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一直像刺一样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从未拔出来过,他怎么能够笃定他的小孩儿不会因他的反复而起疑,又该将哪一处居所作为他们根本不曾有过的真正的家。
他做不到,老太太也同样做不到。
她在楼梯间平复了心情回到病房,共进晚餐时一度尝试着问他要不要先回到半山去,但小孩儿一听便疑惑挑眉,老太太不得已说,心肝,总归是家里,有医生在,我们也陪着你,这样妈妈才好安心一些呀。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他的小孩儿松了肩膀,说,这个您就别担心啦,我会乖乖的,不闯祸。再说了,以前也是这么住着的,不是么。
老太太捏着筷子,叫他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那样的深信不疑,真切到没人舍得毁掉他对云山苑的期许。
屏幕的光源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沈铎关掉电脑,拿过手机编辑讯息,正打着字,却又因身旁的动静而倏然转头——被子里的小孩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咕哝了几声。他很喜欢侧身蜷着睡,裹上一层被子的时候尤其像条白胖胖的蚕茧,大抵是热着了,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往沈铎的方向挪动,直到脸颊贴紧了他冰凉的右手背才叹息着再度睡去。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小孩儿细微的呼吸声。他的睡颜毫无防备,眼睫柔软犹如羽毛,那闭着眼睛的模样,当真和十六岁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沈铎垂眼看他良久,随后很快将讯息发送给了助理。
他放下手机,倾身用另一只手撑住了病床,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小孩儿覆盖。他借着幽微的月光中细细打量他漂亮的脸庞,好半晌,才如同西欧神话里麟甲黑亮的恶龙拱卫自己的宝藏一般,低下头,屏息亲吻小孩儿落着凌乱发丝的脸颊,耳垂,还有天鹅般雪白细嫩的脖颈。
宝贝。他想,我的宝贝,愿你永远好梦。
讯息是深夜发去的,但他的助理却回禀得极快。
清早六点多钟,远处的天幕浮现熹微晨光,窗子外头有零星鸟叫,小花园的步道上三两散落着晨起锻炼的病人。宁家小少爷还没醒,但保姆阿姨仍然守时过来了,一进门,瞧见沈铎坐在床边还有些惊讶,刚要说话,沈铎却只示意她噤声,自己则扶着小孩儿的脸颊小心翼翼松脱了右手,见他迷蒙醒了,还抚背哄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来。
这小祖宗!保姆阿姨笑着摇头。
沈铎揉着肩膀到桌前去看,小孩儿喝腻了汤粥,因此早饭便换了样式,但也简单,保温杯里热着鲜奶,餐盒装的是四四方方的蒸糕,水泼蛋盛在小碗里头,圆碌碌的蛋黄像果冻一样晃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护士就会来送药,吃饭的时间是耽误不得的,保姆阿姨待他逐一过了目,转身便去叫那赖床的小祖宗。
沈铎一面看手机一面朝外走,他关上了病房的门,站在窗前给助理回拨电话。尽职的下属很快接通了,她在那头将传来的讯息再次复述,说,沈总,尤先生答应签署离婚协议,但他要求您必须出席,如果本人不到,那么他是不会签字的。
私立医院的绿化做得不错,春时一到,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间或还能嗅见草木长芽的香气。沈铎深深吐息,而后闭着眼揉捏眉心,一夜未眠,重压之下每根神经都疼得厉害,叫他看到讯息的瞬间只以为自己花了眼。
和祉资本的总裁助理二十五岁,从年龄来看,她似乎过于年轻,但论起资历,她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同行——她曾是秦家少董最为信赖的心腹,数月之前由他引荐成为发小的得力助手,她的能力极其出色,除了和祉资本之外还替上司打点着另外几家类别各异的营生,虽然顶的是助理的名头,但代为行使的却已是副总之权。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被看好,只不过上司同沈氏脱离关系的过程中她表现相当得不错,因此才被委以重任。同沈氏的秘书一样,她机敏,沉默,恪尽职守,公事之外不探听亦不多嘴任何私密,尽管她的上司话题性十足,但她也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要她去处理离婚事宜,是上司迄今为止下达的第二道关于私事的命令。
受雇于人,自然就得尽了拿高薪的本分。她根据上司给的号码连夜联系到了那位尤先生,在简单介绍自己的身份之后,她向他表明了来意。因是隔着电话,她仍旧无法准确感知尤杨的情绪,只能按照常理推断他应该为她的到来感到满意——毕竟她的上司已经满足了他在离婚时提出的所有条件——但事实似乎不是这样的,在电话里,他很冷静,没有一点欣喜的迹象,亦不曾因为破裂的婚姻而对前任伴侣失态控诉。他只是沉默,又在沉默后突然问她,沈铎是否真的脱离了沈氏。
那是当然的。那时铺天盖地的阵仗,还有谁不知道呢。
助理拿不准他这么问的意图,她提防着,只简短答了是。
电话里又是好一阵静寂,她试着叫了一声尤先生,那头有响动,但大约两三分钟之后助理才听见他的回答。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如同每一对分道扬镳的爱侣,因为感情的消磨殆尽而彻底不再被触动。他说既然沈铎同意了,那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与此同时,他也提出了新的条件,他要求离婚双方同时到场,但凡有一人缺席,他都不会签署那份协议。
这条件未免太具有针对性。
助理惊了一记。
她的上司意图明确,他希望以授权签字的方式宣告这段关系正式终结,而不是本人亲自到场。他说的很直白,他要照顾病人,即便有空闲,也不愿为了简单的签字而浪费时间。他要求一切都务必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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