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争执的动作扯到了他的右手,宁家小少爷顷刻就掉了眼泪,像惊慌的猫崽儿一样抓挠兄长的手臂,哭叫着求他,大哥,大哥!我疼!你放开我!
沈铎因他的哭声而暴怒,捏住宁予杭的腕骨迫使他吃痛松手,随即他搡开了他,但刚要挥拳,就被宁予桐忍痛死死拽住了上衣后摆。病房里乱哄哄一片,医护冲进来调停,宁家保镖为难得不知应该先护着谁。
沈铎凶悍得像是被鬣狗闯了领地的狮子,好几次想往前,但宁予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小孩儿将右手护在心窝里,因为疼痛而蜷缩上身。他不会劝架,只能连声叫着沈铎,并且在对方转过身的那一刻立即抬起左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被沈铎抱在怀里,啜泣着落泪,水光淋漓,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兄长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山间朦胧的夜色一样黑沉。
他原本都不怎么哭了。
宁予杭感觉自己要被活生生撕裂。他在来的路上就做了打算,最好的是当着病房里所有人的面细数这个畜生的罪行,立时便能叫弟弟死了一颗心。他满腹的火气烧得不能忍受,可当他真正面对宁予桐的时候,他的眼泪又像苦涩的海水一样淹没他,使他难以呼吸,只能在他惊惧的目光里狼狈喘气。
宁予杭,沈铎神色狠厉,你疯了吗?!
他意有所指。
宁家兄长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身为家里的主事,长久以来他都不缺乏把控全局的果决和勇气,但要说出真相,似乎比他预想的更为困难。他记得弟弟因为执迷不悟而受过的委屈,也记得他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忍耐,然而等到真要开口了,他又不得不犹豫——幼弟已经如母亲所愿活下来了,不需要像过去那样背负第三者的骂名,也不用日日强打精神为家族劳累,他的笑容发自真心,虽然仍旧顽劣,但也懂得体贴赠予他爱和善意的每一个家人。
如果他想不起从前的一切,那么他大可就这样心无芥蒂活上一辈子,所有人的瞒骗,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宁家兄长捏紧了拳头,好半晌,他骂了句脏,摔门离开了。
宁予桐仍旧不知所措。
他出了神,好半晌才在医护紧张的询问中活动自己的右手。掌骨依旧作痛,他下意识忍住呜咽,但察觉颤栗的沈铎立刻将他抱得更紧。很奇怪的,不知是不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宁予桐莫名感觉他似乎也在发抖。
十六岁的宁家小少爷不会哄人,他茫然眨眼,最后只能安抚似的轻拍他的手臂,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你不要生气,他对沈铎说,大哥……大哥或许只是心情不好。
沈铎仍然将他死死摁在颈侧,不肯放松一点力道。
第52章 是我们的家
虽然事后再三强调自己无碍,但被盛怒的兄长无故吓了一遭,宁家小少爷还是惊得好些天都睡不着觉。他反复回想,意识到兄长针对沈铎而来,但他们维持平静的假象将近一个月了,什么理由才会让兄长怒不可遏,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便是兄长在迁怒,他总觉得他顽劣,成年之后他们的关系或许并未好转,但兄长终究关心他,因此只能将火气统统撒在没有看顾好他的沈铎身上。
可这理由没有说服力,更何况,那个时候是他自己着急开车才出的意外不是么。
宁家小少爷沮丧又郁闷。
强求兄长和沈铎对彼此改观是不可能的,一说话便剑拔弩张动拳脚,也不知道他们当初到底怎么商量才在颐品传媒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他思来想去,琢磨着等出院了一定要跟兄长好好谈一谈,或许自己应该先向他道歉,毕竟这起车祸已经叫他和母亲牵挂了太久。
他在心里默默拿定了主意,但始终为此感到疑惑。母亲到病房来陪他,他便趁着沈铎出去接电话的空档悄悄询问兄长发怒的理由——尽管对宁予杭的粗鲁行径颇为介意,但沈铎似乎更怕他担心,因此没有过多安抚便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宁家小少爷也不好在他面前提起兄长了——老太太正帮他换完从家里花房折来的一捧雪塔山茶,闻言面露不快,但也温和,说,没什么,你大哥和沈铎本来就不大对付,那天被无端抢了一个标,拿你们当出气筒罢了。
……很重要的标案吗?他问。
谈了有一段时间了,母亲顿了顿,又说,先前便不大顺利,在家里也没见他好脸色过。
宁予桐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老太太像是没消气儿,低声又骂,多大的人了,净会胡闹!
宁家小少爷慢吞吞翻了一页书。
母亲的回答倒是和他猜想的相差无几。兄长贯来以气度自居,如若不是真的糟心想必也不会在他面前大失仪态,但这关沈铎什么事呢,论公,那标的又不是被他夺走的,论私,就算要计较沈铎的过错也没有道理,车祸是他心急引致,右手也是他自己伤到的,谁都不该为此担负责任。母亲还在因兄长而不豫,但宁家小少爷知晓了内因便不愿再纠缠,见她拧眉,捏着书页想了半天才寻到由头把话题引开了。
老太太遮掩着不说,旁人自然也不敢提,所以他并不知道兄长回家后便挨了罚。
远不止口头训诫那样简单,破天荒的,宁家主事领了一顿打。
温度日渐攀升,二月末,暖春来临,小花园里的椭蕾玉兰一夜盛放,雪一样白,浓郁的香气随风打旋儿飘进病房里。
尽管偶有矛盾发生,宁予桐也并未因此败了自己的心情,他会和前来查房的医生聊天,有时也吩咐保姆阿姨做点心送给经常进出病房的护士,即便自己不能吃,他也热衷于跟她们讨论外头哪家老店的手艺最正宗。他在医院里晃荡,几乎摸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玉兰花瓣掉落的那个晚上,他甚至守来了一窝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家伙。
他负责喂食,自然也乐意为人家善后。他央求许久,沈铎的助理为此来了一趟医院,从他怀里接过安置着那一大家子的纸箱时,那干练的小姑娘表情简直不能再精彩了。顶头上司常驻医院,难得叫人匆忙到场,她只以为有要事传达。
送走那些小东西之后,消遣的物事算是少了一样,宁家小少爷不免乏味,他每天像只小猪崽儿似的吃了睡睡了吃,唯一能提起兴致的,也只剩下每周称重的时刻。保姆阿姨准时在饭点前赶来,看他把沈铎推到病房外头去,自己提着病号服的裤腿小心翼翼站上体重秤。起先他面色凝重,但很快的,那双眼睛就像小灯盏一样亮起来了。
保姆阿姨逗他:我们囝囝长肉了吗?
长了!他自豪说,长了五斤!
沈铎倚着门框朝他笑。
认真调养乖乖吃药,体重再添五斤他就可以出院了。这是他和沈铎的约定,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在吃饭的时候表现得格外配合。他唯一的盼头也只有这个了。
周末,蒋锐又到医院来打诨插科,德性照旧,只是这遭他带来了一张新面孔——许靖舟,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据说是他三嫂的亲弟弟,眉目俊朗,人瞧着也朝气,但进门看到沈铎却莫名有些胆怯,蒋锐拍着后背催了才不情不愿同他问了好。
沈铎冷淡点头,招待客人们就坐。
他似乎总是叫人发怵,宁予桐没忍住笑了一声。
宁家小少爷对许靖舟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只觉得他眼熟,再有其他的也想不大起来了。他是个性格开朗的男孩儿,一坐下就没停过嘴,小喇叭似的问他身体好没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何时才能出院,那模样,就跟小说里打点家宅的长房媳妇儿一样细致。
宁家小少爷听他说话便总想笑,见他高兴,许靖舟又杂七杂八交代了一大堆,说他去年年底就回新加坡陪父母过年了,等回来又花了好长时间办理转学的手续,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他将在本地一所国际高中完成余下一年的学业。
等我毕业了,你还能带我玩儿吗?他饶有兴致。
宁家小少爷楞了一记,意识到他想不起来,许靖舟又赶紧解释,刚陪姐姐到婆家的时候他总带他四处闲逛,托赖他的关系,自己才能见识到夜店里的新奇玩意儿。
你还会调酒呢,他又说,玛格丽特晨雾,很好喝的!开车也很飒!
这个孩子的话对宁予桐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他记得沈铎一直不允许他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就连酒都不大愿意他喝一口。许靖舟依旧说个没完,但宁家小少爷只转头去看身旁的沈铎,他正对着电脑翻季报,察觉视线之后,立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许靖舟说的人就是他。
会去夜店,会喝酒,会在车队的比赛中拔得头筹,二十三岁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宁家小少爷还是云里雾里,许靖舟没注意到他的茫然,倒是蒋锐先体贴地打断了恨不得将从前的生活对他和盘托出的男孩儿,像大人教导家里小孩子一样说,行了,你不累我们都听累了,说了这么多,给人家准备的礼物送了没?懂不懂规矩,嗯?
许靖舟叫他弹了一记脑袋,这才忙不迭将一直放在手边的盒子推了过去。
他为宁予桐带来的是一提小蛋糕,裱花精巧,镶嵌在上头的草莓鲜嫩嫩,但宁家小少爷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眉。
许靖舟没讨着巧,疑惑看向蒋锐,大马金刀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吃吃笑起来,说,小笨蛋,你宁哥还在养病呢,你送这个,最后只能咱俩帮他解决了。
许靖舟瞪圆眼睛,似乎想揍人,又硬生生忍住了。
宁予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最后眯着眼睛盯住了蒋锐。大概是出门前故意没打商量,要不然谁会给一个被明令禁止吃甜食病人准备一份不能收的礼物呢,年纪再小也不至于傻成这样。真是坏透了,他生了气,正要开口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
……你们关系很好吗?他这时才想起来盘问。
客人们还没回答,倒是沈铎先叫了他一声乖宝。
宁予桐转头,只见他朝着自己笑,好一会儿,迟钝的小祖宗才恍然醒悟过来。
谢谢你的礼物,他不问了,立刻安抚男孩儿,下次有机会让蒋锐再买一个大的,我们一起吃。
沈铎摘掉耳机,探身把那提小蛋糕推回客人面前。
多谢,他言简意赅。
男孩儿可没忘记自己和他的过节,听了这话便往后缩,但蒋锐没让躲,三两下拆了盒子,强行把蛋糕塞到了他手里。
许靖舟是真的小,不知道送个礼物还要考虑这么多弯绕。他问过蒋锐送什么才好,蒋锐只说尽管挑着病人喜欢的去送就行,谁知道宁予桐现在还不能吃甜食呢。他为自己稀少得可怜的处世经验懊恼不已,更恨不能将使坏的老王八蛋一脚踹出去。
他窘迫极了,捧着蛋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正词穷,蒋锐却兀自拈走了一颗草莓,吮着指头说,担待了,以后还要陪你玩儿,记得保密啊。
他不知道在提醒谁。
倘若有条地缝,许靖舟是真的能钻进去了。
天晓得这老王八蛋为什么突然明晃晃炫耀,从前是他要低调,是他跟他约法三章不能张扬,去年他闹着签约星图还被他摁在床上打了一顿,想起来还生气呢,他倒好,跟人谈起关系来简直明示得不能再清楚了。即便对方是早已熟知内情的宁予桐,可他现在失忆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姐姐面前说漏嘴。
可怜的男孩儿像个木偶似的捏着勺子不敢动,病房静默,蒋锐大方任人打量,宁予桐也毫不客气审视他。许靖舟的眼睛滴溜溜转,不知道他俩到底在较什么劲儿,他就跟炮弹点了引信却哑火一样,嘴巴张合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打破尴尬,正为难,沙发对面的宁予桐却突然认真喊了一声沈铎。
高大的男人很快为他俯身,他用还不大自然的右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当着客人们的面凑上去亲了一记。声音倍儿响亮,仿佛得了新玩具一般肆意招摇,亲完还要挑衅,扬起下巴尖儿冲蒋锐扮鬼脸。
还是那个爱计较的小鬼!蒋锐扑哧一声,抚掌大笑。
许靖舟看傻了眼。
他没能从他们的笑声里明白过来,但蒋锐没解释,就连被献吻的沈铎也不点明,只好笑地瞥了一眼蒋锐,说,幼稚。
诶,谁幼稚呢,蒋锐笑骂,白送了你一个便宜!
沈铎摇着头,帮客人们添了新茶。
春前采摘的蒙顶早芽,香气缭绕。蒋锐啜了一口,还要再说,但很快被回过神的许靖舟顶了腰腹示意不许再乱来。男孩儿在心里大骂恋人是个不守信用的老混蛋,同时也偷偷去瞧面前托着小茶杯的宁予桐,遗憾想,原来他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
许靖舟在车祸发生当晚就按原定的计划回到了新加坡,起初他执意不走,但许幼仪说他留在宁家也没有用处。他在担忧中度过了新年,原本打算一回来就到医院来,但因了私事的缘故,总是找不到合适的空档。他内疚着,所以当蒋锐主动提议带他来的时候他很高兴,可等真见了人,他又发现自己完全没做好准备。
宁家老夫人和姐姐的叮嘱没有用,蒋锐在车上三令五申的警告也没有用,当他面对这对复合后的恋人——姑且称作复合——他们耳鬓厮磨言行缠绵,种种亲昵举动都叫他感到难过。
许靖舟不知道十六岁的宁予桐是什么样的,在他眼前,他比参加秦峥婚礼时消瘦了一些,尽管有时会因右手的不适而轻微皱眉,但精神不错,皮肤雪白,左眼那颗泪痣在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勾人。除了身体上可见的伤痕,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大改变,然而不知为何,许靖舟总觉得他像是被藏匿在暗室里的荼蘼,花色娇嫩,却唯独没有生气。
他见过他在赛道上疾驰的利落身手,也见过他献曲,在姐姐的婚礼上,一首流畅的卡农博得了在场宾客的掌声,老夫人以他为傲,席间的女孩子们更对他倾慕不已。他原先多漂亮呀,放纵率性却也优雅谦和,如同钻石一般璀璨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可现在,他或许什么都做不到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许靖舟无意评价别人在感情上的取舍,可是所见所闻很难让他像蒋锐一样装得若无其事。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他没办法忘记宁予桐遭受的那些屈辱,如果他的深情和执着只换来无休止的病痛、谎言,以及一个身败名裂却仍然霸道自我的男人,那么等记起这一切之后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他本来就很伤心了,为什么还要再欺骗他呢。
许靖舟在他们的谈话声里咬住了勺子,一口蛋糕,难以下咽。
来访的客人在病房里度过了一个下午,一直等到许靖舟吃完了那提小蛋糕,蒋锐才起身说要走。临别时照例是沈铎送他们出门,宁家小少爷跟到病房门口,突然问,你刚回来的话,是住在半山吗?还是蒋锐那儿?嫂嫂行动不便,你以后有空来陪陪我吧。
另外三人闻言回头,他的视线落在许靖舟身上。
许靖舟自然还是住在半山的,国际高中是寄宿制,但不强迫,他还在和姐姐商量外头落脚的地方。许靖舟如实回答了,蒋锐低笑,不着痕迹扫过沈铎,搭着男孩儿的肩膀向他们道别。
客人们自行下楼,沈铎很快返回病房,一推门,只见宁予桐正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
他若有所思,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只等被抱起来了,才靠在沈铎的肩膀上低低叹气。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问沈铎。
他指的是蒋锐和许靖舟。
沈铎说,去年,你三哥订婚的时候碰上的。
宁予桐点头,百无聊赖,抓了他的右掌去看,好半晌,抬头笑起来。
我真的不记得了。他有些无奈。
沈铎挑了他颊边的散发,勾到耳后,说,不要紧,以后还有熟悉的机会。
宁家小少爷想了想,又问,你希望我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他问得突然,沈铎的动作停顿一瞬,皱了眉。
就是,很厉害的样子。宁家小少爷掰着手指头回忆,懂得交际,也会玩儿,还能打理公司,好像还挺讨人喜欢的?但我现在……可能没办法做得那么好了。
说不介意是假的。一遍又一遍听着旁人的描述,他竟然有些莫名嫉妒二十三岁的自己,得到了爱情得到了理解,那些张扬得恨不能叫全世界都知晓的幸福时光,统统属于他,却也从未属于他。
母亲说只要他平平安安活下来就好了,那么沈铎呢,他真的不会想念从前的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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