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到镜前,费力偏着脖子查看,待瞥到颈侧某处,心头答案得以证实,脸不由得更沉。
可算晓得褚君陵迷晕他是为甚。
借他昏睡亵他的身,顶好的‘雅兴’。
周一还在纳闷:“白日怎么没见有这般又毒又大的蚊子。”
“白日、”周祁神情似笑似狞,难看得近扭曲:“在正殿呢。”
八尺长的蚊子,可不大只嚒。
“无功不受禄?”
小莫子畏怯应是,脖子缩的更紧:“公子说..即便您再着人送去,他能还则还,还不了便..便..”
便端出门倒了。
‘口上说着愧受,浪费起来倒是不见负担。’褚君陵挑挑眉,嘴角笑抑不住:“就这些?”
“公子还说,药浴之事打今儿起也不劳您破费,还让奴才转告皇上,您若实在闲得……就多专研朝政,他仅是介下作奴才,不值皇上上心。”
“原话?”
“差..差不多。”
周祁原话是‘让昏君磊落些,要辱要罚放到明处,莫背地里使龌龊手段’,但小莫子不敢说。
两股战战遭阵审视,顶不住君王刨根问底,一毂辘跪了:“皇上饶命!奴才、奴才不敢说。”
褚君陵瞧他反应也猜到几分,不怒反笑,只让小莫子如实道来:“照原话说,朕恕你无罪。”
逐句听完,想是周祁当他面也一口一个昏君的骂,直呼名字更不稀奇,怒不见得,兴致倒是索然:“说朕手段龌龊..”
猜对方是晓得了自个昨夜作为,闻小莫子请示后续事宜,心中另起打算,只让他明日再去伺候。
“嗻。”
小莫子巴不得。
伺候周祁活不重,但费命,心累远大于身累,难捡着好不说,稍不注意还得挨惩治,无疑是活受罪。
圣上亲去再好不过,坏了事也赖不到他身上:“奴才告退。”
忍兴躬躬身,唯恐君王反悔,行完礼便急往外走。
褚君陵曼斯调理,用过膳才过去,去前一通乔装打扮,仗周祁今生没见过钟诚,借其身份易了个容。
为严谨些,喊来钟诚仔细比对,瞧对方眼睛没自个大,故意觑小了些,使得面部神态稍显怪异。
到殿外闻房中吵闹,站在门口偷听了会,知是周祁不肯用膳,推门跨入,口快斥人任性:“岂可拿身体玩笑!”
三双眼睛齐齐看过,见又是个陌生面孔,将人打量一番:“你谁呀?”
“钟诚。”
褚君陵言简意骇,道是来顶小莫子的班。
周一从头瞥到脚,见他人高马大,气势还不低,就是眼跟睁不开似的,瞧着鬼迷日眼的。
穿的也是侍卫服饰,看就会些功夫,以为是皇帝知周祁不从命,派来搞武力镇压的人,一时有点怵:“你是个侍卫?”
被褚君陵嫌弃睥了眼。
无视两个奴才,径自拿过周祁身前的碗筷,每样菜各夹些,嫌饭量不够,压了勺到碗中,连筷又递回去:“吃。”
“你什么态度。”周一怕归怕,也瞧不惯对方仗势欺人的嘴脸:“我家少爷好歹是主子,岂容得你这般不敬。”
褚君陵手掌心痒痒。
忍住将其拍死的念头,想着自个如今扮的是侍卫,稍作酝酿,代入身份道:“请公子吃。”
“。”周祁心情复杂,动了动嘴,到底没吭声。
“公子不合作,莫怪属下得罪。”
言要硬灌,被周一和小顺子挡在跟前,一手拎过一个丢开。
瞧人又扑上来,又扔,眼望饭菜将冷,实在没耐心,抬手准备将人劈晕,周祁见势,先一步将人拉到身侧:“休得无礼。”
“无礼的分明这臭侍卫、”还口即遭周祁目慑,悻悻呢咕:“您再任人欺负,往后谁都敢骑到您头上。”
周祁当没听着,代为向‘钟诚’赔个不是:“是我管教不周,还望、”到称呼处迟疑有瞬,紧就草草带过:“大人勿怪。”
褚君陵轻嗯声,索性眼觑得难受,知晓暴露再懒得装,端过碗道:“你自觉吃或是我喂?”
此言一出,两个奴才俱是震惊,目瞪口呆望着‘钟诚’,再看他真把菜夹到周祁嘴前,丁点不避嫌的态度,眼珠子掉地:“你你、你大胆!”
敢这般亲近他家主子,这臭侍卫不要命了?!
“你当心我告诉皇上,砍你的脑袋!”
褚君陵可不虚,拉过张凳子坐下,想拉周祁坐到腿上,手刚伸过就遭甩开:“皇上玩够了嚒。”
“朕当卿卿要充傻到底,这便不装了?”颇可惜叹叹,见被拆穿也不尴尬,笑吟吟问他:“朕进殿时你便认出来了?”
“褚君陵。”
“嗯。”捧场应声,伸手又捞了捞,瞧其仍不让抱,眼扫过两个跪着瑟瑟发抖的奴才,意有所指:“朕在。”
成功将人揽入怀中。
昨日事后,褚君陵千思万想,也算是彻悟,这一世的周祁就是只伤弓鸟儿,态度过硬过软都不成,逼不如哄,哄不如让,得靠迂回之策:“喊了又不语,叫着好听?”
管周祁要下文,周祁只道已让小莫子转达,见褚君陵松开自己又想将饭菜往嘴中喂,顺势往后退:“嗟来之食,宁殍不受。”
“适才还道是‘禄’,到朕这儿又成嗟来之食,卿卿好生善变。”
褚君陵早有对策,瞥饭菜中油脂凝固,喊俩奴才撤走,顺嘱御膳房新做几道端来,转头朝周祁道声好办:“不想吃白食,朕给你寻个差事。”
忆起前世周祁邀自个比试那回。
对方因无趁手武器,误折了先皇后亲种的墨竹,事后晓得愧疚得厉害,非要请罚,褚君陵劝不住,随口拿样惩儆应付,不料这人却当了真。
也是自那年起,每逢褚君陵生辰,周祁都雷打不动地往宫里栽竹子,也是感人。
今生..
褚君陵沉吟片刻,考虑周祁筋脉损坏挥不动锄头,摈弃这个念头,继又想到东雍门靠左方的那片果林。
‘恰是桃李成熟的季节,摘几个果子想来不费力。’当算不得体力活,周祁这点劲儿该是有,遂酌量道:“自明日起,正殿的瓜果交由你供应。”
让人每日晨时摘新鲜的送去,且早朝后若没见得,便将周祁那俩奴才挂到树上当果子晒:“逐日三餐,便当是你与那两个奴才的日俸。”
“奴腿脚残废,无上树的本事。”
“不是还有奴才?”他瞅着那俩狗奴才整日精力旺盛得很,爬个树总不是难事:“谁摘的朕不管,送得由你送。”
又说周祁身子骨弱,每日往返这两趟,全当督促他锻炼身体:“朕也是为你好。”
周祁乜眸,弑君念头比昨日恨浓时更甚。
昨日没毒死这昏君,转头又招惹上他,也是不记杀:“这也是皇上折磨奴的手段?”
“你不是嫌朕虚情假意地恶心?”褚君陵哼笑,扬言要换个方式折磨周祁:“不稀罕朕待你好?”
“朕偏要。”
故意道不仅要对周祁好,更要好到令周祁愧疚,好到周祁明知他是‘虚情假意’,也恨不起来他:“朕恶心死你。”
“…………”
周祁觉得褚君陵是疯了。
懒得与个疯子争论,见饭菜又端来,尤不肯受,被褚君陵一把按进座位,威胁周祁再僵持着,便照早午时的法子喂他。
祥述白日两顿饭是如何灌进的嘴,观他似羞似恼,仍是没动筷,一派神闲道:“真想朕如此喂?”
紧听周祁骂声“荒淫”。
褚君陵也不废话,含口饭菜进嘴,钳制住周祁头就要喂,见他慌地端起碗筷,知计得逞,忍俊咽下口中吃食:“肯吃了?”
趁其动摇,顺势拿药浴之事哄骗,蒙周祁将碗中饭吃干净,晚间药浴便可不泡:“如何?”
周祁将谨将疑吃过几口,不尽相信:“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威逼利诱,总算哄得人进食,碗中见底,褚君陵尤嫌少,蒙着周祁又喝碗汤。
膳后留周一和小顺子在殿中收拾,牵过周祁手往外走,瞧他防贼似的防着自个,又坦然松开:“带你出来遛遛食,至于这般防朕?”
“奴尚在禁足、”
话觉多余,缄望此路确是与药池截然相反的方向,警觉稍落,任由君王引着路闲逛。
无征兆想到那封书信,脚步慢下,被问累否轻摇摇头,望着褚君陵背影怔神。
心絮杂远间,不察被君王带进条小道,越往前走景色越熟悉,一路穿墙绕巷,回过神时,人已在温池外。
“…………”
中计要逃,遭褚君陵拦腰抱起:“想往哪跑?”
“皇上要食言?”心恨自己无脑,竟又轻信昏君鬼话,眼看着褚君陵三五步踏入内室,伸手要解自己衣裳,急将腰封攥住:“你今时失信于我,当日后能骗得过我几回。”
“朕有嚒?”褚君陵毫不亏心的耍无赖:“朕只说是晚上,可没说是哪晚。”
“…………”
疑似周祁失宠的消息传开,各宫妃嫔蠢蠢欲动,变着方儿往君王眼前凑。
吕嫔一手抓着风筝,一手拿把团扇遮阳,左右各站有个扇风的奴婢。
“娘娘等有个多时辰仍未见得皇上,许是今日天气炎热,致使皇上改了行程?”
居左的奴婢见吕嫔脸色晒的发白,已有中暑前兆,恐主子出意外株连己身,与另外个交换眼色,轮番劝说:“娘娘身体要紧,来日方长,多有见皇上的机会,今日不妨先回去、”
“闭嘴!”
烈日烘烤,吕嫔汗流浃出,浑身黏得难受不说,头也一躺躺犯昏沉,又是在树荫下,虫鸣灌耳吵得心烦,再让奴婢这话打击,人更暴躁:“你们懂什么!”
她倒是想从长计议,回宫里抱着冰桶消暑,时间岂会等她。
后宫最不缺心眼子,盼天盼地才盼得周祁遭厌弃,她不早占先势,难道要给那些贱人留机会。
今日想见圣上的人可多着,光这段路就不知埋伏的有几个,她便是怕人截胡,才早早的来此等候,难得抢占到最靠前的位置,日头毒辣算得什么。
何况这消息是她花大价钱打探来的,绝不会有错!
一想到这,吕嫔登时斗志昂扬,头也不晕了:“本宫说皇上会从此过,皇上必然要来,何时轮到你们来质疑本宫。”
警告两个奴婢专心扇扇子少多嘴:“要是坏了本宫好事,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奴婢对视一眼,听吕嫔如此说,怕她计划失败真怪罪到自己头上,净都不敢再劝。
过半柱香,可算等得君王现身。
吕嫔远远望到,喜得将团扇塞给奴婢,借有风起放飞风筝,待一行人走近,估算好君王站的位置,转动线轴背着身往后退。
察觉脚步声停,知是时候,假装遭汗水刺痛眼睛,做样子绊绊脚,当不知有人在后头,“哎呀”一跌,身倒地前如愿被接住。
德观倍感糟心。
自己撑伞撑得好好的,骤然被圣上拽到前头,没等反应过来怀中紧又多了个人,这人还是圣上宫里的妃嫔。
后宫近几日小动作不少,这吕嫔安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酷暑当头,没妨碍德观心凉半截,瞧着靠在自个怀中羞容含春的吕嫔,再偷瞄向身旁不形于色的君王,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个太监。
“皇上,这..”
褚君陵抬抬下巴,示意他将某个闭着眼做白日梦的妃嫔叫醒。
德观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吕嫔没应。
原本的计划是打算‘无意’冲撞君王,待请罪时假装晕厥,靠中暑勾引圣上怜惜。
这会成功入君王怀,吕嫔舍不得起,当即改了主意。
直接晕也是晕,还省得走多余流程。
两个奴婢也遭吕嫔的操作吓傻了眼,意欲提醒,被君王用眼神警告,当即不敢吱声。
以至于吕嫔过于沉醉,听有人喊,也当是君王身边的奴才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真晕,装得更认真了点。
心中还纳闷:圣上身姿伟岸,怀抱应该宽阔才是,她怎么感觉瘦嶙嶙的?
圣上手还在抖……
吕嫔暗吃一惊,直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难怪圣上不爱进后宫,亦不喜与妃妾床笫温存,原来是虚..
前阵还突然宠幸上周祁。
周祁宿在养心殿,夜夜与圣上同床共枕,难说不会发生点什么。
两人又都是男人,圣上虚,周祁却不见得,圣上和周祁..
胡思乱想之际,头顶传来声询问:“老奴实在手软,娘娘身体若是无碍,还请先起来。”
“……?”吕嫔脑懵:皇上的声音听着怎么像老太监,还自称‘老奴’?!
猛然睁开眼,正对上张布满褶子的脸,吓得吕嫔尖叫一声,噌地跳开身躲,不防这会真崴到脚,腰臀重重撞到地上,险些挫伤脊梁。
折腾半日没争成宠,反叫君王治了个不安于室的罪,连人带风筝打入冷宫。
处置完吕嫔,转头又来个送解暑汤的良娣。
褚君陵不胜其烦,将人留给德观应付,当先回了殿,想这几日大小妃嫔扑火蛾子似的上凑,恨不得挨个撵出宫去。
见德观打发走那良娣进殿,不悦牢骚:“是朕近来脾气太好?前朝后宫尽忘却朕有个暴君名头。”
近来讨他眼熟的妃嫔,大多是早年为稳固朝政收进宫的朝臣之女,宫妃争宠,里边少不得有族氏支使。
纯粹自愿的有,少之又少,有暴虐的名声在外,这点褚君陵还自知,就如方才给他送解暑汤那个:“嘴念叨着相思苦楚,举止倒是怕朕得很……绉家的?”
“是。”德观正腹诽圣上说自个脾气好的事,听其问那绉良娣,忙地回复:“礼部绉尚书之女,去年入的宫。”
“绉纬胆倒是大。”褚君陵轻哂,又是不搭前言的一句:“吕嫔罚得还是轻了。”
德观知意,面上笑得奉承:“奴才这就去办,有吕嫔做儆戒,想来各宫娘娘会安分些。”
“仅此哪够。”
传令将冒头的几个妃嫔罚过,再是前朝相关联的大臣,以绉纬为首,官降两品,罚俸禄一年:“泾川大旱,良策没谋出个,野心思净不少。”
他说呢,朝堂上一个个冥思苦想,献计之人却是寥寥,敢情垂首蹙眉谋的不是民生,是自家的泼天富贵梦。
德观听也气愤,同时又觉得自家圣上实在可怜,明是位及九五,权势身份皆最最贵,身边却连个真心人都难得。
放眼天下,多少人敬畏,阴谋算计只会更多,尤是朝堂后宫,不是图权便是图命,德观眼眶泛湿,一脸‘圣上命苦’的哀恸:“都说高处不胜寒,老奴无用,未能替皇上分解一二。”
“你在可怜朕?”大致猜到这老奴才在脑补个什么,神色倨傲:“朕踏着尸山火海到最高处,几时是为向往市井烟火。”
“奴才浅薄。”德观表面应和,心里只当是君王好面子嘴硬,为防褚君陵恼羞成怒,识趣回归正题:“既是有人想走捷径,皇上不妨将这些人的路彻底断了。”
“还不到时候。”
周祁如今对他的态度也仅是有松动,离接纳还远,太多事不具备,现下遣散后宫,朝政恐是要乱作锅粥。
“??”他是让圣上将近来动静大的妃嫔褫夺封号休黜出宫,借此杀鸡儆猴,哪是一个不留的意思。
撵完了由谁给皇室延续香火?
德观觉得君王是会错意了,试图提醒:“奴才之意,是借典型效尤,敲打心术不正之辈。”
“不妥。”朝中正值用人之际,行事太绝不定为好事,降职已算重罚,后宫这条线再斩断,他怕那些个大臣狗急跳墙:“照方才说的,罚俸禁足各半年,衣食从简,有不从的直接扔进冷宫。”
“嗻。”
褚君陵想是轻蔑:“想借后宫的宠升前朝的职,此计也就周未能行得通。”
德观只无语..
周家三口就差把“弑君”刻脑门上了,圣上倒好,非但不开罪,还对那周祁明恶暗捧,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奴才这就去安排。”
“等等。”绉纬降职,尚书之位空缺,褚君陵意欲从礼部两个侍郎中提拔一人顶绉纬的位置:“吴傛和张邴,你觉得哪个合适?”
“这..”德观遐思片刻:“朝堂之事,奴才不敢妄言。”
“当与朕闲谈,无须顾忌。”
“..老奴拙见,吴侍郎持重稳进,有从龙之功,张侍郎八面圆通,善鼎新措,两人俱为大才之士。”
褚君陵取支御毫在手中把玩:“继续。”
“仅核政绩,张吴各有晋升之望,若论长远..老奴认为这二人都不合适。”
礼部辖制甚广,层层面面都有牵涉,狭及朝堂宫闱,宏则邦交对外。
今天下一统,可不论后者,内政万万疏忽不得。
张邴在朝中看似中立,其庶女嫁与卢氏旁系,为卢景华侄媳,这几年卢家逐日势大,张卢二人明着无甚往来,暗地却难说,有这层关系在,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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