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傛与周未私交匪浅,周氏更不必说,圣上放权周未,说是让其与朝中势大的相互钳制,自古野心权喂大,就怕养虎成患。
礼部科举教祀兼有管权,若有窥觊皇权者从中渗透,正统瓦解,后果不堪设想。
“尚书人选,皇上不妨从新入仕的官员中挑任。”
今年殿试能者居众,圣上破格录选的净好些个,这些人大多出身寒门,背景干净,学问与实才尽都不俗,恰又初入朝堂,尚无发展势力,比起张邴和吴傛更容易掌控。
“投鼠忌器。”褚君陵转笔杆子的动作一停,随手扔回筒中,对这提议不予采纳。
他不表态,朝堂向来是世家的一言堂,重用寒门之士无异是动了大族利益,这些人明着不敢与他作对,免不得要阳奉阴违。
新官是好拿捏,却也捉襟见肘,羽翼未丰,再有世族结谋打压,行事受限,拳脚再硬也难施展。
朝中如今是表面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指不准哪日就该爆发,两者对立,确也是褚君陵想看到的:“以你之见,吴傛和张邴哪个的威胁更大?”
“二者..不分轩轾。”
非得选一个,自然是周未威胁更大。
毕竟张邴表象瞧着还算本分,既没现过异心,也没和卢家起什么动静,周氏就不一样,一家的屠夫!屠龙之事没少干过,就差将圣上抽筋刮骨端上锅蒸了:“皇上实在要从二人中选..奴才以为张侍郎更合适。”
褚君陵略斟酌,命奴才取道圣旨,几笔拟完递给德观:“送去吴府。”
“…………”德观又惊又骇:“皇上要抬举吴家?!”
“吴傛高升,朝中谁最着急。”
德观怔了怔,细想之后恍然大悟:“必然是卢家。”
吴傛上位,等同周未又多份助力,最眼急的自是与周氏权势相当的卢家。
圣上是要周未和卢景华鹬蚌相争,借此侵收两家实权,圣上果然英明!
“卢景华近来规矩可是得当,身为朝臣,竟敢掺和后宫之事,让他与周未狗咬狗也好,届时两败俱伤,皇上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坐收其利。”
先前还担心君王遭周祁蛊惑心智,原是在布这等大局,圣上不愧是圣上!
“皇上深谋远虑,奴才钦佩。”
褚君陵瞧老太监朝自个笑得谄谀,心不知已经想偏到哪处,眼皮跳了跳,懒得解释。
卢景华明知插手后宫之事是为大忌,却敢逾矩,一来是仗他亲许过卢氏后位,早将其视作囊中物,二来也正与此事有关。
上回忽悠让卢蕴贞执掌凤印的事,想必那老狐狸是回过味来了,心头患得患失,这才冒罪来探他口风。
褚君陵想着,干脆又拟道旨,让卢贵妃与静妃同理后宫。
德观又是糊涂:“皇上这是?”
“卢景华屡屡试探朕,不就是为这。”敛权就得先放权,褚君陵深谙此道:“要斗,便让那些人斗彻底些,朕也想瞧瞧,这锅浑水搅不搅得出羹来。”
也省得那老东西太得闲,总操心他后宅之事,另外,他也有别的打算。
朝中党羽与周氏敌对者多,亲信大臣中亦占得有几个,他不关心周未死活,却得给周祁个正经名分。
今生局势不同前世,各方阻力夹持,既要迎娶周祁为后,周氏是不可少的倚杖,为此,他不介意帮周未铲除异己。
再是那吴滢滢。
名义上是他的妃子,不安于室也罢,敢将心思反复打到周祁头上,得未得逞另说,总要吃些代价。
来报的暗卫如何说的?
‘静妃恐公子采摘劳累,常携食水陪顾左右,不假人手。’
褚君陵想是气闷,一掌砸上桌案,将殿中奴才和不明所以的德观吓得一激灵。
瞧其脸色阴沉沉地,当是为卢景华之为动怒,劝声“息怒”,却看君王愠色更烈:“贱妇!”
上次周祁求情,他当是追出去与吴滢滢说清楚了,岂料那女人非但没死心,一听周祁‘失宠’,竟又舔着脸往上贴,若非当头上不便发作,岂会容她活到这时候。
此番让吴滢滢分去卢蕴贞视为己物的掌宫之权,凭卢蕴贞骄纵跋扈,找麻烦是定然,看那贱妇还有空闲去周祁跟前献殷勤。
“也是吴傛这做父亲的没教养好。”
德观越听越迷糊。
褚君陵只冷哼:教出个不守妇道的好女儿,焉能无过。
官他是给吴傛升了,至于吴傛坐不坐稳这尚书之位,成不成得了周氏助力,就看他的本事。
“先去吴府,后宫那道旨另着人去。”
下完令不见人动,不虞侧首,就看德观苟着头不知愣什么神:“耳朵聋了?”
一团镇纸砸到脸上,才见老太监思绪回转,急急忙忙告罪,同时不忘拍君王马屁:“皇上英明!”
褚君陵只说把水搅浑,并未言及心中打算,德观遂不知其掺了封周祁做皇后的目的在里头,由心感叹此计妙哉:好大的一盘棋!
“如此环环相扣,定能将那周氏和卢氏一网打尽。”
“皇上高瞻!”
“。”褚君陵看这老蠢驴就多余:“还不下去颁旨。”
支走德观,卢贵妃又找来,恰与打算去往偏殿的褚君陵撞个正着:“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傛诚惶诚恐接过圣旨,闻德观贺喜,笑道声“谢”,心头却凝重。
君王仇恨周家,吴氏也受牵连,能活至今多靠当年从龙有功。
再是早年根基未稳,龙椅上那位尚有忌惮,他万事亦小心,君王拿不到切实错处,没发难的由头。
近年皇权逐日稳固,君主专制,已然起了不容之心,今赐尚书之位于他..
是要动手了?
“吴大人有心事?”德观瞧他眉头紧锁,接过旨没后续,故作好奇:“皇上赏识大人,可是耀门楣的好事,大人瞧着不甚喜悦?”
“公公误会。”吴傛忙敛下情绪:“下官是觉喜事来得突然,一时惊诧,让公公见笑。”
又道己身政绩庸常,愧受君王器重,德观当不知他在打探风声,装糊涂道:“大人荣其任,自有居其位的本事,这话可是谦虚。”
笑望向吴傛,眼色森森,笑也森森,酷暑天里激起吴傛一身冷汗:“公公谬赞。”
“哪儿能。”打阵太极,佯当突然想起某事,轻嗐:“瞧老奴这记性,还有等事险些忘记与大人说。”
“皇上下旨,让静妃娘娘与贵妃共理后宫一众事宜,吴府接连两桩喜事,大人这是要起来了。”
吴傛暗自一惊,敷衍承句“吉言”,心却沉至谷底:君王此行..是要将吴家赶尽杀绝,连他小女也不肯饶过?
“大人与周将军是至交,皇上器重将军,自也不会亏待大人。”
恭维过后即是敲打,德观一语双关,任吴傛也猜不准是哪层意思,连想到君王对周未态度大改,疑思重重,秉持谨慎未有多问:“多谢公公提点,元宝。”
身旁小厮读懂吴傛眼色,答应一声,飞奔赶往后院,不多会又回来,喘着气将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他。
吴傛接过,笑着塞入德观手中:“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哎哟,这可使不得。”德观辞严义正表示拒绝:“老奴分内之事,哪能劳大人如此破费。”
“府上没得好物招待,几两碎银,公公就收下。”
“这如何成。”德观端得一派清廉,将荷包推还给吴傛,瞧他又塞过来,只说现场有许多双眼睛盯着:“皇上要晓得老奴拿大人好处,定是会怪罪。”
“府中人嘴严,断不会往外传。”
“这也不成。”
吴傛再递,德观再推回去。
“公公不接可是嫌少?”
“大人这话可言重。”
“一点心意。”
“真使不得。”
推搡几个回合,吴傛当他真不肯要,也就不再客套。
往回收时紧听德观咳嗽两声,眼追着钱袋子,似不经意往自己手上抓了一把。
吴傛顿悟。
尬笑着将钱又塞给德观:“只当给下官几分薄面,公公莫再推脱。”
“这怎么好意思。”德观面露为难,一点没迟疑地将荷包往袖囊里揣:“今儿这日头毒辣,晒得老奴阵阵头疼,也不知是不是中暑了。”
边说,手揉着颞颥轻轻按摩。
“伏暑天干,这点碎银当是下官请诸位买碗祛暑汤喝。”
有吴傛这话,即便圣上问起也有托辞,瞧人如此上道,德观眼都笑眯了,哪还管晒不晒:“大人执意赠予,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这便收下了。”
吴傛瞥他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势,又乜了乜已经被德观揣进兜的银子,仍是尬笑:“公公客气。”
“老奴还得赶回去向皇上复命,就先告辞。”
闻人要送喊道留步,出府取出荷包掂了掂重,瞧是数目可观,给同行的奴才与侍卫各分上些,该叮嘱的叮嘱几句,喜将剩的揣回囊中。
德观一走,吴傛笑容戛逝。
吴夫人正为父女俩升权的事高兴,转头见吴傛挎着脸,心跟着一紧:“怎么了?可是其中藏有阴谋?”
吴傛摇摇头,只让她将圣旨收好:“我去趟周府,晚膳前回来。”
君王行事日渐诡怪,先是重用周未,与其一脉的大臣也接连受提拔,今日更轮到他,事出反常,有无阴谋尚不好说,先通个气总归没错。
今日休沐,周未难得午枕,躺下就听下人来报:“吴大人来府上拜访,将军可是要见?”
周未坐起身。
以往为防君王猜忌,两人多是暗中来往,再后头让皇帝晓得,迁罪吴傛小女,暗中来往也近于无。
朝上打照面都谨慎,今日直接来府..
“可有说为何事?”
“大人说是要与将军亲谈,小的未敢多问。”
当有要急,匆忙赶至客堂,吴傛那头坐立难安,等得周未进屋,紧迎上前,说了官升尚书之事:“皇上诸举反常,怕是有心、、”
话未点明,各自心知。
“应当不会。”
前阵周祁遭君王厌弃的消息传出,周未也疑心过此,乃甚亲口问过皇帝,反遭对方拿周夫人被关禁闭之事奚落:“朕让周祁到偏殿去住段时日便是厌弃,将军将令正关至禁室,也是没感情了?”
“这如何能一样。”周未试图辩解:“拙荆铸下大错,罪罚应受,小儿无辜,两者岂能并论。”
紧被问是从何肯定的周祁无辜:“将军远在宫外,也没时刻将人守着,怎会知周祁犯没犯错?”
君王神情耐人寻味,笑还阴恻恻地,使得辩解无果的周未有点心慌:“祁儿犯了何错?”
“房中秘事,将军也要打听。”
周未一噎,听道‘不便透露’,将床笫间那点事悉数过滤,后觉想远猛地打住,不甚自在碰了碰鼻子:“小儿今日可是醒着?”
褚君陵不料他还记着上回那茬。
“想见周祁就直说,跟朕兜什么圈子。”
领周未到偏殿,屏退房中无关奴才,自个随即也离开,留父子俩独处。
周未见得自家小儿无恙,不似谣传的受尽苛待,身上亦无荒唐印记,勉算宽心,继忆起那日从周祁颈间瞧到的红痕,边观察他情绪变化,边斟酌用辞:“你生辰那两日,皇上可是强迫你了?”
“…………”周祁不知尴尬还是怎的,表情不甚自然:“并未。”
“为父送生辰礼来那回..”没见周祁情绪波动,又试探道:“何事累的?睡那般沉,为父与你说了好些话都没醒。”
周祁脸色又怪些,道是春困,遭到周未委婉提醒:“你生辰是初夏时节。”
“……”周祁蹙蹙眉,觉得他父亲今日话有些多:“那便是夏倦。”
“你颈间的印痕?”
“蚊子咬的。”
“皇上说、”
“他胡说的。”
‘他还没说皇帝说的是什么呢。’
瞧周祁一脸欲盖弥彰,周未颇感惊讶,打君王准进宫见人起,他还是头回见得自家小儿有这般生动的反应,可谓意外之喜。
不禁回忆起周祁年幼练功时躲去彭家偷懒,被他捉回府时也是这气恼模样,还为此被他罚扎了两刻钟的马步。
周未又一点水没放,硬是守足时辰才准人歇,使得周祁屁股蹲摔好几回,脸上眼泪就没干过。
结束时腿根子直打颤,筛糠似的,又酸又软走不动路,养几日才见好,可把周夫人心疼坏了,半月没准周未回房。
周未想是怀念,刚毅的眉眼柔和几分,继而想到周夫人见不到自家小儿如此丰富的表情,柔和中弥漫开一抹忧伤:“要是你娘在便好了。”
周祁:“…………”
“皇上当真未强迫你?”
“父亲!”
周未连道三个好:“为父不问了。”
父子俩难得说上几句话,周未也怕惹过头了,周祁下回不愿再见他这爹爹,遂改口聊了些府上的事。
“我和你娘亲尽都安好,你在宫中、”话聊到这,才想起真正该问的事没问:“皇上将你迁至此处,可是你行了什么错事?”
同样得了个‘不便透露’的回答。
总归周祁不是真的‘失宠’,周未就没厚着脸追问。
“周兄?”
周未被唤回神。
“许是皇上另有打算。”
吴傛听罢,将其中利害逐步梳理,得出个结论:“皇上是想让你我与卢氏彻底对上?”
“该没这般简单。”
君王用意未知,难以下定论,若真是为两家敌对,胜负上头..
凭哪方独大对君王都不利,吴傛显然也想到这层,面色大骇:“皇上是想一石二鸟?”
“不会。”
皇帝若想动周氏,袭君和行刺两桩罪足够,远不必多此一举,更不必等今日。
何况周祁还横在中间,便是为他那小儿着想,褚君陵也不该如此做。
“那是为何?”周未语气笃定,反使得吴傛不自信:“总不会是单纯想看本官与卢景华相对掐?”
“这..”
凭皇帝的怪性,还真难说!
周未也猜不中具体,若是看好吴傛才干,提拔也不该在这当口,绉玮职务刚降吴傛紧就顶上,明显是招人恨。
若是为别的..
不经想到皇帝近日动辄叫自己国丈的事,周未老脸一热,猜到个可能没好意思说:“可是你哪处犯了皇上忌讳?”
“???”吴傛懵惑摇头,随即震惊:“周兄之意,皇上此举是针对本官个人?!”
他为官本分,实在记不起有得罪君王的地方,再说他也没那胆量..
朝堂之事周未在场,能证实他言行无错,至于私下,他与圣上话都没搭过,按理也不该遭记恨..
眼下又仅有这原由最说得通。
吴傛想破脑袋也没琢磨出问题在哪:“其中定然是有误会!”
受周未建议去问君王,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直言便是。”周未想得简单,道好过误会越积越深,日久难以澄清:“皇上总不会凭句询问就怪罪。”
吴傛瞟他一眼,一脸愁容。
“臣妾不管,中宫主权本就是皇上许给臣妾的,您让静妃平坐,倒不知将臣妾置于何地。”
卢贵妃脑子突然好使,使得糊弄不住的褚君陵些许恼火:“贞贞是疑心朕的情意?”
“皇上之为,何不是将属于臣妾的宠爱分与外人。”
权遭瓜分,卢蕴贞这会愤懑得很,哪是三言两语所能迷惑:“皇上莫不是遭静妃那假清高的姿态勾了魂,厌倦臣妾,意欲让其取而代之。”
周祁已然被打回原形,替身失宠,谁知后头会不会轮到她这个正主。
说到难过处,连看褚君陵的眼神都幽怨。
“爱妃眼中,朕便是朝秦暮楚之人?”
“臣妾不敢。”
听君王口气似是不悦,心慌了慌,骄横劲儿实相收敛几分,只敢小声嘀咕:“臣妾不过是说的实话,皇上既是属意静妃,倒不如直接废了臣妾,给您的新后腾位置、”
“放肆!”褚君陵一拍桌,吓得卢贵妃当场噤声:“还没当上皇后呢,就敢给朕摆中宫的架子,嫌朕待你宽宏过头了?”
褚君陵耐心耗尽,瞧其这不肯那不依,好说不成直拿威压:“你可知朕为何要罚周祁?”
卢蕴贞怵地摆首,就看君王绕过御案,几步站到自己身前。
“朕即是为让他知道,圣宠并非免死金牌,更不是哪个与朕恣肆的屏障。”手落上卢蕴贞肩头,不轻不重一捏:“爱妃可懂朕意?”
“臣妾懂的!”忙不迭点头,谨观君王虽是笑着,眸却透着冷意,身不自觉打个轻颤,即又绷紧,仿若架在肩头的是把刀子:“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贞贞乃朕所爱,更是朕认定的皇后,待遇自然不同外人。”作势要揽卢蕴贞腰身,瞥其下意识的瑟缩,装得没察觉:“任性点无妨,一回两回朕能惯着,多了就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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