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门被敲响了三长一短,进来一名端着机枪的保镖,正是与靳翎颇有渊源的那位。
他对着温斯特点了下头,再指了指楼顶,比了个“2”的手势,意思是目标已消灭。
温斯特吩咐他下去,对叶阮说:“我的私人飞机就停在上空,他们不敢再派人到这里。”
叶阮把领口别着的六芒星胸针取下来,别到波佩的胸口。宁远这时也走到雁放面前,冲他伸出了手。
“啊?”雁放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宁远跟他穿着一样的西装,“怎么他的替身那样,我的替身长你这样儿啊?”
宁远以为大少爷是在质疑自己的业务能力,张口就要谈起他以前的替身史,“想当年,我在香港勇闯娱乐圈……”
“行了。”叶阮制止道:“把你的面具给他。”
雁放撇着嘴不情不愿地把面具交到了咧着大牙的宁远手里,看着他戴上,雁放才恍然大悟,宁远这张让人记忆模糊的脸,居然有着这么大的用处!
一个人,如果让人回忆不起来他的五官面貌,那这个人就可以成为任何人。
装扮完备的波佩和宁远不敢耽误,即刻出了房间。
叶阮披上从头包裹到脚的大衣外套,将系带扎紧了。等雁放换好衣服,他掏出手机利落地把卡拔掉、掰断,扔进了SVIP室的垃圾桶里,同时示意雁放也这样做。雁放的手机有自写的防追踪系统,但为了让叶阮放心,他还是照做了。
后巷里适时飘来一声猫叫,温斯特终于安心把窗帘拉开一半,引他们到窗边。
方才守在后巷那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地不起,宁致抬头冲他们比了个手势,小心翼翼地进入侧门。
温斯特:“待会你们下楼,穿过舞厅到后厨,通过侧门出去。舞厅人多,在我的地盘上,他们不敢闹出暴乱。”
流逝的时间像一根愈发拨紧的弦,这间SVIP客房正对着电梯的位置,打碎的红酒瓶是整个行动开始的信号,“砰!”剧烈的一声,撞响所有人的心鼓。
温斯特示意他们离开,难掩不忍:“走吧,孩子们,注意安全。今夜接下来的时间,我该好好跟老哈里森算比账了。”
临别之际,叶阮再次拥抱他。
“好孩子。”温斯特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背,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希望还能再见到你,不过没关系,我们终会在天堂相遇。”
叶阮放任自己享受片刻来自于亲人般温暖的怀抱,他抓紧时间说:“叔叔,我这次也算帮你把仇敌引到了面前,那我就不客气地向您提一个私人请求。”
温斯特顿了顿,叶阮对他提过的请求不少,但没有一个称得上“私人”。
他来不及深思,便听到他说:“我在您的观赛间留了一幅画,等到不远的将来,雁放来找你的那一天,帮我把那幅画交给他,他会带你去吊唁妈妈的。”
说完这句,他离开了温斯特的怀抱。
“谢谢你,Mr.温斯特,保重。”
雁放跟叶阮十指紧扣,出了SVIP室,电梯前的地毯被红酒浇湿了一片,LED屏显示的数字上行,安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听不到声响。因此整栋酒店楼都被提心吊胆的气氛包裹,除了一层大厅依旧不知危险的灯红酒绿,二层往上似乎连空气都被逼退。
“叮——”
电梯开了,梯箱内空无一人。电梯只到二层,虽然有宁远和波佩扮成他俩吸引了一部分火力,但如何从招摇的楼梯上走下去仍旧是件难事。
叶阮心里思衬着,抵在雁放胸前的手紧张到攥紧了他的衣料。雁放此刻也相当紧张,说不紧张是大话,哪怕知道酒店半数都是他们的人,赢面毫无悬殊,也不可避免为那万分之一的变数而忐忑。
两人紧紧贴着电梯壁,姿态相当紧密,雁放用肩背整个护住叶阮,两颗心都提在半空中。
到5层,电梯门在他们都没预料到的时刻,“叮”一声开了,带起一阵流转的风。
叶阮只瞥到一眼电梯外的衣角,视线便被雁放牢牢遮挡住。他感觉雁放浑身的肌肉都偾张起来,变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皮鞋的声响抬了起来,雁放用余光往后一瞥,忽然扬高了嗓音嚷道:“别生气了。哎呀宝贝儿!都是我的错!”
同时他微侧过脸抬手迅速按下关门按钮,用十分不流畅的英文对外边几位西装革履的客人说:“Sorry……my girlfriend is angry.”
外边几个人一头雾水,但看他们的样子,还是体贴地后退了一步。梯门重新关闭,雁放松了一大口气,正心有余悸,低头却对上叶阮好笑的神情。
“哦,我是你的girlfriend。”
雁放心虚地压低声音,装得大尾巴狼一样:“既然是演戏就得好好演啊,铆足了劲儿……”
“嘘!”
叶阮突然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
好巧不巧,电梯再次迫停在3层,这次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雁放还没反应过来,叶阮已经不幸地瞟到燕尾服的衣角。
来不及分辨是敌是友,千钧一发之际,叶阮拽着雁放的衣领用力下拉,唇几乎是撞了上去。
叶阮一边状似难舍难分地亲吻他,一边用耳朵捕捉,果然听到枪械收回皮槽内那种轻微的摩擦声。他心里一惊,甚至分不清是忐忑、或是情动,舌尖主动舔开雁放的唇钻了进去,吸吮声到了难以让人忽视的程度。
电梯外的人发出一声咒骂,那英腔显然不是上流人士的口音!
雁放牙关都被他吻疼了,他用身躯紧紧围着叶阮,手掌以捧住他侧脸的姿势挡牢了,将他的眉眼都遮住。直到电梯门关上,叶阮在分开的短暂间隙里喘着气,两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显然把对方当成了最后一口求生的肉,吻到口腔都破损发疼。
2楼到了,远处子弹击中石柱的梭声,以及乱作一团的脚步声,都随之清晰起来。
不知是三楼的人报信,还是二楼埋伏的人发现了他们,凶狠的杀手已经将枪口对准了即将打开的梯门——雁放将叶阮整个护在怀里,两双眼睛对上,无声地读出对方想说的话。
雁放缠绵地啄吻着他,十指紧扣的那只手同时被叶阮带动,毫无破绽地挑开衣摆、钻进裙衩。他摸到叶阮大腿皮肤上凹凸的牙印,紧接着,手背碰到那条腿环,以及皮带上的武器槽。
“梭——”
子弹几乎擦着耳边飞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①灵感来自于《狗神》的一句台词,原句是“动物总要分个胜负,但弱者和懦夫总能找到生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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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内,人的神经系统像条极具韧性的绳一般被无限抻长。
雁放感觉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仿佛产生了其自主意识,在大脑统一的带领下精准地各司其职——他单手将叶阮压进怀抱里,另只手利落地从腿环中抽出微型手枪,扣动扳机护圈,击锤落位,同时将枪口对准声音来源!
电梯门完全打开,二层方才悠闲祥和的娱乐场似乎被清空了,只有乐队仍在舞台上不知死活地演奏着。只不过轻松舒缓的华尔兹变了调,鼓点变得紧迫、激昂,仿佛一场踩在刀尖上的鬼魂奏鸣曲。
“梭——”
一发子弹隔空射来,误差极小地钉在电梯旁挂着的那副天价油画上。
雁放一介业余选手,哪里见识过这种人命场合,他甚至没用子弹击中过除了枪靶之外的任何物体!
但此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叶阮温热的手心以依赖的姿态按在他胸口,那点热度隔着厚重的防弹背心注入他的脉搏中。他浑身血液上涌,全部的精力都提了起来应付当下这个场面,翻滚的脑海里深深刻着一句话——
“不能再让叶阮受伤。”
他咬着牙屏住呼吸,对于人命的怜悯与不忍被腥风血雨般的血性制衡,雁放在僵硬到绷直的视线里勾下扳机,子弹破开空气,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击中那人拿枪的手臂。
“咻——”
大提琴弦骤然拉到极致,恢弘的组曲尽头,对方手臂骤然绽开一朵血花。
“快走!”雁放几乎是揽抱着叶阮出了电梯。
哈里森手下不乏亡命之徒,痛苦的表情被杀手咬着牙咽了回去,他迅速把手枪换到左手,助跑两步越过栏杆就要冲他们堵来。
雁放目睹他刹那间惯性上膛的动作,呼吸一窒,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
正此时!一发横射的子弹从他视线远处笔直逼近,在危急时刻完美命中杀手的头颅,鲜血顷刻喷涌而出,那具失去行动能力的尸首摇摆两下,轰然滚落楼梯,将暗红色的地毯染出一片更加诡丽的色彩。
雁放跟叶阮闻声望去,臂膀架着机枪的保镖正把手枪插回武器槽里,随后木讷地点头冲他们示意。
“我靠……师母!”雁放大难不死,嘴也没个把门,泄气般叹了一句:“这钢铁般的母性……我不跟老靳了,我决定以后拜倒在你门下。”
人高马大的“师母”压根也没听懂他说什么,他指了指后厨,作了个离开的手势,转瞬消失在迷宫般的罗马柱里。
叶阮无声地叹了口气,肋骨传来挤压的痛楚,估计雁放自己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去抱他。他拉雁放压低身体躲在楼梯旁那根罗马柱后,得以暂时喘口气。
这群人身上都佩戴着定位器,一旦停止行动,立马会有人察觉到异常。二楼的小型动乱平息不了太久,暗夜里踩着鼓点的脚步声越发紧凑、纷沓而至。
“这楼梯也太高了,我翻下去都成问题。”雁放探了个头,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给出发愁的回答。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叶阮说。
等敌人都被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引到二楼,等暂歇的舞群回到舞厅中央,等一楼埋伏的人手就位。
从这个视角,雁放紧紧盯着乐队的总指挥,看到那位自己人虚空打了个手势,奏乐声轰然涌现,音符跳跃,一楼传来无数惊喜惊诧声,居然是一支踢踏舞!
很快,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士嬉笑着围起了圈,红舞裙“舞娘”站在圈里,裙摆收放自如,像一朵颤巍巍、甩着露珠的鲜花。就是现在!
雁放拉起叶阮,两只生了冷汗的手密不可分地黏在一起。往来呼啸的风里能听到二楼搜寻的声音,一、二、三,被击中的重物倒地发出沉闷的“咚”声。
雁放拉着叶阮溜边踩下数十层阶梯,跑到楼梯正中央,迎面撞上一名手持托盘,伪装成侍应生的杀手。——糟了!
掀翻的托盘冲着雁放的面门袭来,精致的杯子和香槟洒了一地,那杀手一改神色,上三白的眼神里散发着渗人的冷血。雁放小臂肌肉奋起,牵着身后的叶阮将他往身侧一送,再抬起头,那杀手的手已然摸上了后腰,就要掀开笨重的燕尾服摆!
“小心!”叶阮惊呼出声。
普通人到底不是职业杀手,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适应刀尖舔血的狠戾。雁放的枪法在近战根本吃不到好处,情急之下,他抬腿猛踹向那人!
杀手已经摸出了枪,他下意识抬手遮挡腹部,却不料那股实打实的劲风根本没想踹开他的枪,竟直接扑向他的左肩。杀手来不及格挡,半个身体失衡,下一秒,雁放乘胜追击,拳头冲着他的面门致命一击,他踉跄两步,半只脚掌踩空楼梯。
就在这一刻内,杀手面露凶相,扳动手里的扳机。
“砰!”
近距离的子弹擦过雁放的发梢,火药将空气燎开一团火焰,携带着硝烟的气息掠过叶阮的左耳,径直射灭了墙壁上一盏壁灯。
玻璃哗啦下落,击碎的声音在音乐掩盖下几不可闻。那杀手可见壮烈地滚下台阶,被一楼埋伏的友军收了人头,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雁放心提到嗓子眼,他浑身都在哆嗦着,稍一稳定心神,嘴唇袭来开裂一般的疼。
叶阮……对了,叶阮呢?
雁放呼吸紊乱着一偏头,正对上角落里叶阮茫然的目光。
碎玻璃在他周身撒了一地,有些晶莹的碎渣落在他发丝上,折射出残忍的光,他的脖颈、锁骨,也许还有腿和脚踝,露出来的皮肤都被玻璃碴割出细微的伤口,像无数条红线若隐若现。
可他似乎失去了行动意识,迷茫且无助地跌坐在那里。
雁放吓了一跳,双膝跪倒在地,慌忙替他拍干净玻璃碴,用温暖柔软的掌心去捧他的脸:“叶阮……叶阮!你还好吗?伤到哪了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叶阮好似打了一个激灵醒盹过来,拼命用手扯着自己左耳的耳垂,一下、一下,那耳垂被他拉扯到变形,那条横亘着的截断伤疤甚是明显!
他的眼眶仿佛一层透明无神的玻璃罩子,关着一个经受了巨大痛苦在竭力求救的人。半晌,他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抬手把雁放往外推了一把。
那一把力气不小!
雁放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被他掀翻,他一个踉跄拽住叶阮的手腕,翻滚之前只来得及用臂膀紧紧环抱着他。
两具躯体在失去重力的巨震中,像两分钟前那位不幸滚下楼梯的仁兄一样,结结实实地缠索着滚到了一楼。
“嘶——”
雁放只觉肩颈臀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心里留了个神,每一次颠簸都用手臂、手肘尽量护住叶阮。一旦躺平,立刻睁开眼查看了他全身上下,还好除了玻璃割出来的、暂时只看到一些细微的擦伤。
相比较叶阮,他就没那么好运了。
羊毛毡的地毯既华丽又高昂,坏处就是容易藏污纳垢,刚才被子弹击碎的玻璃散了一地,滚落过程中有一块尖利的在雁放手背腕骨割出一道血淋淋的长条。
伤口不深,但是看着够吓人。血是热烫的,带着他的体温,从指尖滴到叶阮手背上。
雁放察觉到之后立刻把受伤的手往背后一藏,随便抹了几下,欲从他身上爬起来:“没事儿啊,别怕,你看我们这不到一楼了,离革命胜利就差一半……”
——他不知道的是,叶阮早就听不见了。
在那颗子弹擦着他的耳畔一闪而过时,他就在年少惨痛阴影的应激作用下彻底失聪。
他又一次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到雁放说了什么,听不到枪声。如海啸般的嗡鸣淹没了他整个听觉,在痛苦的耳鸣中,身体其他的知觉也开始退化,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顺利逃出去。
这是叶阮最鲜为人知、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哈里森的目标一直是他,只要离开了他,雁放就能顺利逃脱。无奈之下他只能推开雁放,想让他先走,没想到却被拉着一同滚下了楼梯。
十六岁的叶阮从蜗牛的房间里爬起来,他懦弱、无能、又开始失声恸哭,哭声尖利地像一把锯子,刀刃迟钝地拉锯着这具身体每一处器官,叶阮头痛欲裂。别哭了……别哭了!
叶阮在整个头脑的晕眩中声嘶力竭地制止他。
就在这时,他突然嗅到手背上滴落的血腥气。叶阮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正对上三楼那支黑洞洞的,对准了他们的枪口——一口气还没完全放松,在雁放的视线中,叶阮的瞳孔骤然放大。
刹那间,手臂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感、后肩砸在地上的闷响、以及耳边子弹脱壳后滚落在地板的脆响,在欢快音乐的掩盖下,如汹涌波涛般淹没了雁放的听觉。
电光石火间,他猝不及防地被叶阮拽着胳膊掀翻在身后,眼前传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与此同时,高处一声定点枪响,几乎看不到落点在哪儿,只能感知到弹壳已经滚地……——叶阮!!
雁放拼命挥开眼前纷乱的雪花,叶阮单薄的身躯正牢牢挡在他面前,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姿态庇护着他!
前胸后背传来闷痛,连累心脏宛如刀割一样疼。
雁放眼底几近烧红,随即,他顺着叶阮面向的位置抬头,正看到三楼罗马柱后半露头的杀手往枪里填弹。
雁放心跳险些出逃,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受伤的那只手狠狠钳住叶阮的腰,拖着他迅速闪退到楼梯底下。
此时枪已上膛,杀手眯眼对上瞄准镜,不料一楼又出现了多余的身影——埋伏在一楼的宁致显然没想到他俩会是这种出场方式,他亲眼目睹叶总把比他体型大一圈的雁家少爷掀翻挡在身后,吓得当场劈叉,好险子弹射偏了。
二、三楼显然已经陷入乱战,宁致挥舞着双手从躲避点跑了出去吸引视线,给他们拖延时间。
“梭——”
三楼的狙击手头部中弹,箭血喷出,歪倒在地。
雁放猛一抬头,对上二楼波佩那张美艳的脸,红唇对他无声作了个“wait”的口型,途中她轻巧抬手一个点射,走廊尽头另一枚身影应声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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