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爱(独山凡鸟)

中介问他，是否还想继续出租房子。
陆旭阳说算了，他暂时不打算再出租了，如果以后有需要再联系他们。
挂断电话后，陆旭阳感到心里空空的，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样，说不出是具体是什么。
这种类似空虚的感觉在胸口处弥漫，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钥匙的快递。
钥匙上挂着曾经他送给赵川的小羊娃娃，握在手里，钥匙是冰冷的，而小羊娃娃是温热的。
小羊娃娃被保存的很好，只有衣服边往上卷了卷，就像被人在手里摩擦了很多回，但又小心翼翼地尽力保持它的崭新。
此刻，陆旭阳感到一股锥心的痛，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自己和赵川分开了。
但痛过后，是一抹对明天生活的淡然，他终于能够放下那总是战战兢兢、紧绷的心。
一切都已经过去，向前看吧，这个世界上日新月异，没有什么是始终踏在原地不动的。
陆旭阳的生活似乎终于步上了正轨。
赵川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朋友们似乎也达成了某种默契，再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赵川的名字。
就像从前过去的种种，都是一场黄粱大梦，醒来后，除了他自己，没人再记得那些挣扎的往事。
赵川先去爬了山，去了曾经陆旭阳拍摄照片的山顶看日出。
在山顶上，赵川独自站立，冬日的寒风吹拂着他的脸颊。
阳光逐渐从地平线升起，但他的心中并没有预期中的激动或是一种新生的感觉。
思绪飘远，想象着陆旭阳在夏天时，站在这同一地点时的心情和感受。
后悔已经被说腻了，可赵川依然感到悔恨。
那因为自己不值一提的骄傲尊严，使他和陆旭阳永远地分开，他又如何能说出自己不后悔。
曾经，自己心动的心情不是已经藏不住了吗？为什么当时没有发觉？
他回忆起去年冬天，那个暴雪的夜晚，尽管雪花覆盖了他的肩膀，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那时他的心是如此的火热，他想象着小阳在温暖的家里，有一束暖橙色的灯光始终亮起，他不想让他的小阳自己度过寒冷的节日。
暴雪的冬日里，他们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时的他，还能说自己从未爱过吗？
郑星然终于彻底忙完了家里的事情，约陆旭阳出来吃晚饭。
他们选了一家幽静的西餐厅，这家餐厅刚刚换了新的厨师，是曾在意大利和法国担任五星级酒店餐饮的主厨。
餐厅内播放着优雅轻松的音乐，空间宽敞，每张桌子间的距离都保持得足够远，确保了一定的私密性，人们的谈话声只是隐约可闻。
“菜做得不错，卖相很好。”郑星然懒洋洋地评价道，看得出来他最近确实累坏了，这次出来与朋友聚餐，更多的是为了放松心情，而非单纯地吃饭。
陆旭阳笑着回应：“是啊，菜确实不错，我挺喜欢的。你接下来还忙吗，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郑星然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终于忙完了，我家老爷子一天到晚有的是事情。”
吐槽了一会儿家里的事，郑星然问陆旭阳：“小阳，你最近怎么样？展览我还没去呢，年后就闭展了，哪天我们一起去吧。”
提到展览，陆旭阳明显停顿了一瞬，想起程佳不久前给他的电话，询问他为什么没再去展览中心，他们还打算拍些照片留念。
陆旭阳略显局促地找了个借口，随后听程佳提到有人对他的作品很感兴趣，愿意出高价购买，询问他是否有意向出售。
他回答说会考虑一下。
其实心里还是在乎那天周泽说他的话，这让他对自己没有底气，也没有自信。
即使赵川已经给他解释过了，他还是将信将疑。
鬼使神差，陆旭阳就问出了口，他婉转地问程佳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愿意让自己的作品参加展览。
程佳用一种专业而亲切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解释说展览的作品是通过上层领导的投票决定的，只要作品的质量符合标准，即使没有任何背景，每个人也都有机会被选中。
她告诉陆旭阳：“小羊老师，您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开展第一天就有人想购买您的画作，他们非常希望能和您面对面交流，可惜您那天没待太久就离开了。”
程佳的这番话让陆旭阳感到一种莫大的安慰，他的心情逐渐平稳下来，也终于相信了赵川曾经说过的话。
现在，听郑星然提起展览，陆旭阳的心情复杂。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好的，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
郑星然又问他：“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了？胃疼还发作过没有？你最近有好好吃饭吧？”
“你让我回答哪个问题啊？”陆旭阳笑着回答，“好好吃饭呢，胃不疼了，你就别操心我了。”
郑星然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调侃道：“那是因为你总是不守信用，说好好吃饭也不吃。”
“你不知道上次你住院的时候，把川哥……额…”
郑星然瞬间住嘴，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误，赶紧收住了话头。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陆旭阳的反应，发现陆旭阳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提及赵川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陆旭阳没什么尴尬或不适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表示：“没事，你说呗，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释怀的样子，一丁点儿在意的情绪都没有，好像这段感情真的翻篇了，当别人提起来时也能做到纹丝不动。
郑星然稍稍放心，继续说道：“我是说那天你让川哥吓坏了。我到医院时，他看起来真的很失魂落魄。”说到这里，他还是继续观察着陆旭阳的反应，“实际上你睡着的时候，我们聊了挺多的。”
“是吗？”陆旭阳漫不经心地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唉，我让川哥别再找你了，他说他后悔了，跟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不起你。”郑星然唏嘘一瞬，“当时看他那样子，我也挺揪心的。但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所以我没再听他说，就让他回去了。”
“…”陆旭阳轻轻开口，“这样啊。”
他的反应中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显得相当淡然。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郑星然又开始谈论其他事情。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晚上十点半餐厅准备打烊才起身，准备回去。
出了餐厅，晚上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刚要道别回家。
郑星然就接到一通电话，陆旭阳听不到电话里的内容，只能看到郑星然瞪大的眼睛和震惊的表情，以及一句让他提起心脏的话。
“什么？爆炸？川哥没事儿吧？”

赵川的第二站就是海市。
上一次，他因为陆旭阳照片下的评论而产生妒忌，一时冲动之下，半夜乘飞机赶到海市。
然而，到达后才发现陆旭阳已经离开，留给他的只有遗憾和错过。
这或许是命运在暗示他，有些事情，无论努力到何种程度，时机不对就只剩下错过。
上一次没有心情好好感受，所以他再一次来到这里。
赵川独自漫步在海边，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大海，黑暗中的海水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沉。
远处的海天一色，难以分辨界限。
冬天没有几个人在海边散步，赵川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这里，听着海浪拍击的声音，试图找到内心的宁静。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一位老爷爷出现在他身旁，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重地询问：“孩子，你没事吧？你站这儿太久了，回家去吧。”
赵川惊愕一瞬，随即意识到或许自己的神色太过悲观，让路过的人都不禁担忧起来。
他微笑点了点头，向老爷爷道谢，然后缓缓开始沿海边散步返回。
第二天起来，赵川翻找着过去与陆旭阳的聊天记录。
在这些零散的对话中，他终于找到了陆旭阳曾推荐的那家饭店的信息。
陆旭阳曾描述这家店的历史，尽管店铺略显老旧，但美食本身的味道却是地道且令人难忘的。
但其实赵川知道，这里是陆旭阳和白子澄一起来的地方。
但他还是选择前去。
他此次出来旅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体验一遍当时陆旭阳的心情，如果能一比一复刻就更好了，他渴望能在这些地方找到一丝奇异的联结。
于是，他打车直达那家本地老店。
上午，店内的客人还不是很多，不用排队。
赵川选择坐在屋子里靠近暖气的地方，点了几份本地的特色菜，即使吃不完也想全部都尝一遍。
变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
当菜全部上齐时，有个孩子在哭闹，家长无论如何也哄不住。
四五岁的孩子哭着要吃赵川桌上新上的菜，他笑着让老板再准备一个碗。
他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于是就一样拨了一点，放在碗里。
孩子爱跑爱闹，因此家长领着孩子坐在门口处，赵川起身把碗端过去。
家长不好意思地和他道谢，赵川微笑着说没关系。
还没等他转过身返回，就感受到一股闷热的巨浪。
餐厅内煤气泄漏引发的爆炸几乎在几秒钟内席卷了整个空间。
赵川只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推，然后狠狠地撞在地面上。
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几乎是短路的，一切反应都变得极为本能。
赵川感到额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光，视线变得模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味，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一团灰色的雾气笼罩。
耳边仿佛有剧烈的爆炸响声和啼哭声，又仿佛有微弱的‘滋滋’声响在耳边，显得尤为刺耳。
这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了，就像被播放了慢动作一样。
随之而来的就是胸口处被无形的气压压迫的窒息感，仿佛一块巨石砸在胸口。
当疼痛感来临时，他就陷入了昏迷。
在彻底昏迷之前，赵川脑中闪过的无数画面如走马灯快速地切换。
也许，之前感叹老天给的预警是没错的，有些东西错了就是永远的错过。
可惜，自己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把这段旅程走完了，要是走之前和小阳当面道别就好了。
陆旭阳的每一个表情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原来这些全部都藏在记忆深处，此时播放起来是如此的清晰。
还有，父母……
在最后的意识里，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让赵川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可除了手指能够微微蠕动，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世界迅速陷入一片混沌，和无声的黑暗。
赵川来不及再想，好像就抱着这样的遗憾、无力以及恐惧，彻底没有了知觉。
陆旭阳站在餐厅前，原本轻松的步伐突然凝固，他竖起耳朵聆听郑星然对面的对话。
然而，郑星然震惊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重复着“啊？啊？”的声音。
陆旭阳急步走近，一看是李征打来的电话，便迅速将手机从郑星然手中夺过。
“喂，二征，我是小阳。”他焦急地追问，“你再说一遍，到底怎么了？什么爆炸？”
李征在电话那头忙不迭地将两天前的事件详细说明，他说他哥李远已经赶到海市，而他自己是今天才得知情况。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忧虑，一面解释情况一面对突发事件感到震惊。
李征的话音刚落，郑星然就看到陆旭阳如一阵风一样，一眨眼就冲出好远。
他在后面大喊：“小阳，小阳！你要去哪儿啊？”
刚刚在餐厅里还纹丝不动，淡然处之的陆旭阳，在这一刻比任何人都焦急，恨不得长了一双翅膀，飞到海市去。
他奔跑的背影几乎在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刻，陆旭阳的脑海里没有任何杂念，唯一的念头就是祈祷赵川平安无事。
他打车直奔机场，飞奔到前台买最近飞往海市的航班。
他的运气不错，最近的航班显示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起飞，但只剩下一个商务舱的位置，他没有任何犹豫就买了。
过完安检，陆旭阳坐在候机大厅，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双臂抱头，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赵川一定没事，如果有事的话李远一定已经和李征说了，自己要镇定。
可心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了起来。
陆旭阳不停地长出气、深呼吸，他拿出手机尝试翻找关于那天爆炸的新闻，打开视频的一瞬间，他就感到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
视频里出现的，是自己曾经和白子澄去过的那家老店。
整个爆炸的场景混乱不堪，餐馆在爆炸中几乎成了废墟。
视频里，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导致餐厅部分建筑结构坍塌，并引发了火灾。现场一片混乱，浓烟滚滚。当地消防部队迅速赶到现场，受伤人员已被紧急送往附近医院接受治疗，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视频里还穿插播放着目击者拍摄的模糊不清的视频，但正是这个视频能看出现场的混乱和危险。
陆旭阳的眼睛死死盯着视频，不停地放大视频，试图找到赵川的身影。
然而，视频中只有一片狼藉和灰烬。
每秒钟的等待都像是折磨，陆旭阳在心中不停地念叨，希望赵川无事。
这一刻，什么爱恨，什么不甘心、置气，那些他说过的决绝的话全在这股爆炸的浓烟中消散。
陆旭阳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此时无比后悔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出的那些绝情的话语。
怀着忐忑的心，飞机平稳落地。
在这时，陆旭阳才想到他还不知道赵川在哪个医院。
他颤抖着翻出手机，试图寻找任何能够联系上赵川的方式，可他发现他早已把赵川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于是，他又打电话给李征，让李征把李远的电话号码给他。
李远电话接得很快，好像也并不诧异陆旭阳会给打电话一样，言简意赅地说了医院在哪，以及赵川现在的身体情况。
听到李远说赵川现在还可以，内脏都没有问题，只是一只手和一条腿都骨折了，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听完，陆旭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这口气终于能够喘匀，自言自语地说：“没事……，没事就好……”
一路上，他手中紧握着手机，不时查看屏幕，确认路线和时间。
每一分一秒的等待都显得异常漫长，车窗外的风景快速后退，但他的心仿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医院里，李远挂了电话后，看着赵川吊起的腿和肩膀。
即使这样他还抻着头，眼神异常明亮，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和紧张。
“啧。”李远剜了赵川一眼，调侃着说，“行了，你这趟罪没白遭，还好你没被炸死。你的小阳来了，别再大半夜鬼哭狼嚎叫人了。”
赵川并不理会李远的调侃，反而严肃地问他：“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你快帮我洗个头。”下一秒又反悔，“还是不要了，这样看起来更惨一些。”
其实赵川还是能感觉到浑身火辣辣的疼痛，身上很多地方不是青紫就是划破了，但现在激动的神经正控制着身体，让他忽略了那些疼痛。
李远又气又无奈，疲惫地感慨：“川儿啊……，唉，算了。”
陆旭阳一进来，就看到赵川双眼空洞地看着房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腿被高高吊起，胳膊也被绑着挂在胸前，表情带着难掩的痛苦，眉头紧锁。
病房内只有他一人，没有看到李远的身影。
陆旭阳的心猛地一紧，眼眶开始发热，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庆幸涌上心头。
他放缓脚步走进病房，轻微的响动引起了赵川的注意。
赵川微微偏向头，看到是陆旭阳，眼睛一瞬间睁大，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小阳…你，你怎么来了？”
“嗯。”陆旭阳轻轻回答了一声，走到床前，看着赵川虚弱的脸，担忧地问，“你…你感觉怎么样了？”
赵川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和青紫，显而易见的骨折和擦伤，让陆旭阳的心如刀绞。
他勉强稳住情绪，眼泪却已无法抑制地流下。
哪怕现在，看到赵川好好地躺在床上，人也平安无事，但他还是觉得心痛。
想到赵川在爆炸的那一刻可能经历的恐惧和痛苦，陆旭阳的心情沉重至极。他感激上天，赵川还活着，还能在自己面前说话。
他们之间的一切纠葛、误解，甚至之前的绝情话语，在这一刻全都显得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赵川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