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爱(独山凡鸟)

赵川点点头，表情莫名，状似随口问道：“陆旭阳怎么没来上班？身体还没恢复吗？”
“嗯？”林雨欣下意识地疑问，看了看赵川的脸，发现他已经有点不耐烦，林雨欣马上补充：“陆旭阳说他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前天刚提交了辞职申请给人事部。”
赵川沉默了一下：“是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失落。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说：“好，没事了，你先下楼吧。”
随着林雨欣走出会议室，玻璃门也慢慢关闭，赵川从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失落的脸。
他抬手把那道门重新推开，快步离开，不愿再看。
陆旭阳消瘦的不是一点儿，以至于当他刚跨进公司，前台同事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天呐，陆旭阳，你怎么了？听欣姐说你生病了，是很严重的病吗？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
陆旭阳笑笑，那对深邃的酒窝更加明显，但却没有了以前那种亲切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饮食清淡一段时间。”
“那还好！但，饮食清淡就这么有效吗？那我也试试，你这简直是我减肥的动力啊！”
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后，陆旭阳就去了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然后拿着离职单向林雨欣的办公室走去。
林雨欣刚挂了一通电话，就看到陆旭阳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
“旭阳，快进来。”林雨欣欣喜地说：“身体怎么样，恢复了吗？”
“欣姐。”陆旭阳走进她的办公室，把手里的离职单递给她，回答道：“恢复了，今天过来办离职手续。”
林雨欣惋惜地看着陆旭阳，私心里并不想让他离职。除了喜欢他的为人外，陆旭阳的工作能力和设计能力也是非常难得的。
“不再考虑一下吗，旭阳？你如果想要更长的假期，我现在就给你批。”她试图劝说陆旭阳。
“不了，欣姐，谢谢你。”陆旭阳拒绝得很彻底。
但林雨欣还是不死心地问：“是什么私人原因吗？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
陆旭阳稍微迟疑，嘴唇紧抿，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尝试自己单干，感觉在公司里工作可能还是不适合我。”
林雨欣只能作罢，但考虑到赵川最近几次询问陆旭阳的情况，她决定不能轻易签字。
于是，林雨欣直接说：“我现在不能签这个离职表，旭阳。你需要赵总亲自签字。”
“为什么？人事部说拿给你签就可以。”陆旭阳有些焦急地反问。
林雨欣抱歉地说：“赵总最近总是向我问起你，我不敢随便签字呀，你最好还是去跟他说一声吧。”
陆旭阳再三劝说，林雨欣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最终无奈之下，陆旭阳只得准备去找赵川。
“赵总今天在办公室，你直接去楼上找他吧。”林雨欣提醒他。
等陆旭阳磨磨蹭蹭走到赵川的办公室，却被告知赵川正在前面的艺术馆。
他没办法，只能再绕到前面去找赵川。
另一边。
姚遥的突然到来让赵川感到意外。
自从姚遥出院后，赵川因为陆旭阳的事情，心情一直低落，几乎没有联系过姚遥。
姚遥的气色看起来红润了很多，语气轻快：“阿川，我刚好路过，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这明显是措辞借口，但赵川没有戳破。
姚遥在沙发上坐下，环视着赵川的办公室，称赞道：“你办公室的设计风格很独特，是请人设计的吗？”
赵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随口问道：“喝点什么？”
姚遥看着赵川懒洋洋的神情，眼神黯淡：“不喝了。说起来，我还没逛过‘篇章’，你忙不忙？陪我转一圈吧？”
赵川挑了挑眉：“行，走吧。”
其实，和姚遥单独共处一室让赵川感到莫名的心虚和不安。因此，当姚遥提议出去走走时，他立刻就答应了。
最新的展馆内部装潢典雅，和林易大师的作品组合在一起让人眼前一亮，姚遥一进去就被吸引了。
他赞叹不已，兴奋地看向赵川，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怀旧情绪：“真不错，阿川。没想到你能把这个艺术展馆弄得这么好，规模这么大。”
“嗯，毕竟是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总要用心一点。”赵川仰头看着面前超大的画作，并没有看向姚遥。
两人一边走一边观赏，从旧馆漫步至新馆，似乎时光倒流，回到了过去。
姚遥感到眼眶逐渐湿润，眨了眨眼，克制住这份酸楚的心情。
曾经，这是他们最平凡不过的日常，那时候无论赵川多忙，都会尽可能地陪着自己。
两个人总是在吃完晚饭后，这样肩并肩地散步，天南海北地聊天。赵川总是充满无限耐心，眼含爱意地看着他。
而现在，赵川的眉目微微蹙起，心事重重，在为别的人和别人的事分神，不会再有他了。
“我那时候很任性。”姚遥突然开口。
赵川拿着手里最新设计的宣传海报，正琢磨着上面的插画是否出自陆旭阳之手。所以，姚遥说的话他并没有听清：“什么？”
看到赵川这么明显的走神，姚遥的表情带着一丝苦涩：“我是在替我自己可惜。那时候太小，自尊心太强，直到现在才想起我还没来过这儿。”他轻声问道：“晚了吗？”
赵川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是你让我了解到艺术的魅力。最初是因为你，我才想买下这个地方，但接触后，我发现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些不同的艺术。”他回视姚遥：“别可惜，你如果喜欢可以多来转转，别因为我错过这些展览。”
姚遥听他温和的声音，豁达地回应，心里酸胀：“阿川，我是真的觉得后悔了，对所有的事都感到抱歉。那时候你全心全意，把所有的积蓄用来买下它，想要送给我，可我…”
姚遥的声音里充满了回忆，沉浸在悔恨当中。悔恨当初的自己太自私，把自我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上，不知道珍惜。
现在再回想，后悔莫及。那时赵川的一片真心被他辜负，有恃无恐地挥霍着赵川对他的爱。
而现在，他乞求一个可以珍惜的机会，赵川却用态度告诉他，向前走吧，别回头了。
“小阳？”赵川惊讶的声音响起。
他不想再回忆往事，转过头的一瞬间看到陆旭阳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赵川语气带着一丝慌张：“你怎么在这里？”
陆旭阳的目光像淬了冰，来的不巧，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篇章’是为了姚遥建的，真是浪漫的爱情故事。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工作的地方，从一开始就是只开放给一个人的。
真是可笑。
陆旭阳的声音冰冷，表情疏离：“我的离职报告需要你签字。”说着，他把手上的离职报告和笔递到赵川手中。
赵川捏紧这张薄薄的纸，向前一步，急切地想要解释，解释他和姚遥没什么。
但看到陆旭阳冷漠的表情，他的话语止于唇间：“我…你…”
陆旭阳打断他：“快签吧。”他和站在赵川身后的姚遥对视，两人眼中都是相同的冰冷。
赵川想不到理由拒绝，而且他也没有权力去拒绝，只能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的那一刻，陆旭阳迅速拿走离职报告，赵川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却被冷冷地甩开。
赵川不顾姚遥还在一旁，急忙关心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好了吗？你看起来瘦了很多。”
陆旭阳看了他一眼，表情没有变化，淡淡地回应：“嗯，好多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
言罢，陆旭阳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地转身离开。

赵川的脚步随着陆旭阳的转身想要向前迈开，被姚遥叫住：“赵川！”
赵川回头，眼里是还没来得及遮住的焦急和不耐。
姚遥愣住，但还是挣扎着说：“我们还没转完，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赵川没有回答，扭过身再次朝陆旭阳的方向看去，发现陆旭阳已经走出大厅的门，不见了身影。
姚遥上前把手搭在赵川的小臂上，眼睛里充满乞求：“再陪我转一会儿吧。”
他紧紧抓住赵川，动作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看到赵川总是高傲的头颅低下了，盯着被陆旭阳甩开的手，看不清表情。
过了片刻，赵川掰开姚遥抓住他小臂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我想起还有事。有机会的话…，下次再陪你吧。”
赵川没有找多么高明的理由，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说。
姚遥看着赵川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大厅的灯光都昏暗了下来，四周的喧嚣似乎也被赵川的离开带走了。姚遥无力地靠在墙边，双手垂在身侧。
他知道，再也没有“下次”了。
赵川始终认为，与姚遥维持了四年的感情相较，他和陆旭阳之间的情感纠缠不足挂齿。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的关系远没有达到深入骨髓的程度。
他们的开始和结束，都是潦草的。
也许他会有点难过，但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不会为这一点难过停留太久，甚至用不了一个月，他就可能不会再多想起这个人了。
可惜，这种难过不仅没有随时间消减，反而像枷锁一样牢牢地锁住了他。夜以继日逐步攀升，像蚂蚁啃大树，慢慢啃噬着他的心脏。
陆旭阳化身为一种不知名的怪物，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会跑出来吓一吓他。
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
衣柜里还有陆旭阳洗好，整齐叠起来的衣服，赵川把这些衣服拿出，准备收起来。
他下意识想到，每次陆旭阳来到他家时，都会像一只小松鼠一样，东一件西一件地把自己的东西拿到他家来。
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都是陆旭阳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小摆件，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摆在不起眼的地方，宣示主权。
赵川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收起来，放到收纳箱。
他仔细翻找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去寻找陆旭阳藏起来的那些小物件。
这件事几乎成了一种乐趣，宛如玩着捉迷藏一样。
每当他认为终于找完了，隔一天又会意外发现还有新的。有些甚至只有指甲大小，隐藏在某个角落里，要不是偶然，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只有赵川自己知道，这些发现成了他冷静度过每一天的动力。
直到，他发现真的没有了，再也找不到了。
心脏就像从高空中坠落，那一瞬间失重的心，让他无法呼吸。
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对比他为数不多的恋情，试图从中找到自己会这样的答案。
也许是愧疚和自责让他坐立不安，因为他对陆旭阳实在算不上好，更多的时候都是身体上的索求。
他不断地问自己，只是因为内疚就能让人彻夜难眠吗？
这种陌生且强烈的情绪让赵川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是在自欺欺人，他对自己说，就是这样的，没错的。
郑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陆旭阳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拧着眉头，关切地说：“小阳，你自己行吗？要不我请假陪你去吧。”
陆旭阳把每一件衣服都叠放整齐，头也不抬地说：“那你得休学了。”
“休学我老子非打死我不可。”郑星然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担忧，“我还是担心你。”
陆旭阳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认真地设置密码，“我拍照片给你看嘛。”
“唉。”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操心啦。”
郑星然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他站起身来，走到陆旭阳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现在还难受吗？”
陆旭阳停下手中的动作，这个问题让他愣了一下。难受吗？
自然是难受的，但待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家里更让他难受。
每一个角落都有赵川的痕迹，让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没事儿啊，等我散完心回来，你会发现我变得超级好！”陆旭阳不再摆弄手里的行李箱，推着郑星然的肩膀，两人一起坐回沙发上。
他看着郑星然的眼睛，真诚又坚定地说：“放心吧，星然。我为他昏迷一次就够了，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家里这四方的墙让他委屈伤心，浑身的血液都往心脏的空洞处流去，争分夺秒地撕扯着他，让他几乎想要再一次妥协。
光是和自己对抗就让他疲惫不堪，所以他想要离开。人生还长，他不想再在这段感情上浪费自我。
“嗯，这才对！我支持你，小阳！”郑星然的鼓励让陆旭阳笑了出来，这笑声中带着轻松和解脱。
他又一次真挚地说：“谢谢你，星然，真的。”
郑星然轻推了陆旭阳一下，不好意思地试图掩饰自己的害羞：“知道啦，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客，吃顿大餐庆祝一下你的新生活！”
陆旭阳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可以放下一切重拾生活的勇气。
第二天，陆旭阳开始在家大扫除，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把之前为赵川准备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进行了清理，有些直接丢弃，有些则整理好，送到了小区旁的捐赠站。
做完这些事情，陆旭阳感觉一直埋在心底雾霾好像淡了许多，让他终于能够长出一口气，感到一丝轻松。
赵川是在一个星期后才知道陆旭阳离开了。
在犹豫了几天后，他还是决定亲自把陆旭阳家的备用钥匙归还，而不是寄快递。
但他打不通陆旭阳的电话，微信也被拉黑了。无奈之下，赵川只能联系李征，让李征帮忙转交给陆旭阳。
可李征告诉他，陆旭阳最近几个月可能都不在，出门了。
李远到酒吧的时候，看到赵川一个人寂寥地坐在吧台，手里拿着酒杯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
李远大步走过去，拍了拍赵川的肩膀，调侃他：“哟，怎么着，又失恋了？”
随后他坐到赵川旁边，点了一杯加冰Rum，劝慰道：“别自己喝闷酒了，川儿。说说吧。”
赵川只是大口喝着手中的酒，声音沙哑地回应：“说什么？”
“你和陆旭阳啊，为什么分手了？你真和姚遥和好了？”李远问道。
在来之前，他还想着要损赵川两句。姚遥因为赵川逃婚的事情，可以说是闹的沸沸扬扬。
他以为陆旭阳也是因为这件事和赵川闹分手，可现在看着赵川消沉的样子，李远感觉情况可能并不像他预想得那么简单。
赵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回答的方式。
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问题，又怎么向别人解释的清楚。
因此，他只是简单地回答：“没有。”
“啧。”李远的酒在这时候上来了，他喝了一大口，接着说：“你是回答哪个问题呢，是没跟陆旭阳分手，还是没跟姚遥和好。”
赵川顿了顿，说：“分手了。没和好。”
李远看着赵川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再开他的玩笑：“我是真看不懂你了。你这个死样子和一年前一模一样，都是被人甩了的样儿。”
赵川苦笑一声，嗓音沙哑，好像每个字都拖着重锁链：“对啊，就是让人甩了。”杯中的酒已经见底，他摆了摆手让吧员再来一杯。
李远叹了口气：“说说吧，怎么想的，川儿？你这状态看着真不太对劲。”
赵川与当初和姚遥分手时的剧烈反应不同，这一次他的冷静下看起来隐藏着更深的痛苦和不解。
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怎么说。”赵川摩擦着带着凉气的酒杯，一圈一圈把酒杯上的雾气擦掉：“我觉得对不起他。我想和他道歉，但又联系不上他。”
顿了顿，赵川的声音着一丝颤抖：“就这点儿愧疚让我头痛，时不时地刺痛神经。”
李远凝视着赵川，眉头紧锁，突然严肃地问：“你想联系他，是因为愧疚，还是还有别的？赵川，你自己清不清楚你的心？”
赵川摩擦着酒杯的手停下，茫然地抬头看着李远，好像试图在李远眼里寻求答案一样：“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如果不是愧疚，那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在赵川心中悄悄生根发芽，无数次要呼之欲出。他不敢深想，害怕触碰到那隐藏的真相。
可现在，李远问他，让他无处躲避。
他期望别人能帮他把那个答案说出。
“后悔了？想见他？还爱着他？就这么简单。”
多简单啊，只要肯承认。
但赵川如同被电击，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的表情反倒让李远不确定了，犹豫地问他：“那不然呢，你觉得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