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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成双(蕴藉)


“你帮我?”努力让自己镇定的代虑抬眼望向吴千殊,眼中的期待一闪而过。
“因为你,我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被我的组织怀疑,甚至连我哥都不信我。你想一走了之?”吴千殊面色如常,但手却兀得抓住代虑的脖颈。
突然置于死亡边缘的代虑下意识地挣扎,好在吴千殊很快松开了他,代虑踉跄后退几步,被抓住的地方突然泛起剧痛,并蔓延脖颈一圈。不一会儿一圈黑色的纹路从他的皮肤上浮现,那是由无数字符勾连而成,乍一看好像舞女脖子上纱质的蕾丝装饰物。
是诅咒,也是吴千殊的杀手锏。
“你若是再敢妄动,我便要了你的命!”吴千殊恶狠狠道。
窒息的痛苦逼得代虑蜷在地上,好一会儿脖颈上的力道弱了下去代虑才得以正常呼吸。
“你究竟想怎样!”代虑有气无力地吼道。眼下自己仿佛被磨掉爪牙关在笼子里的狗,这种感觉很不好。
“安士白那边,他以为我就是你,而我在他的眼中已经死了,所以你已经安全了。”吴千殊垂眸,幽幽道,“也因此,很多事我不方便出面。”
“出面?你一个卖棺材的……”代虑只觉得生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忍不住啐了一口,张嘴就骂。
“你再废话,我不仅卖棺材,还能卖你!”吴千殊抬手,冲他比了比拳头,好像代虑再张嘴吴千殊就会给他一拳,“你这个姿色,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代虑咬咬牙,最终选择的退让,没再吭声。恨只能恨自己看走了眼,选了吴千殊做替罪羊,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羊入虎口。
“你又哭?!”吴千殊差点抓狂,不明白明明是你来我往的互骂,为什么他又红了眼眶,好像是自己单方面失礼一样。
“???”代虑茫然,抬手摸了摸脸才意识到眼泪哗哗得流。
吴千殊嫌弃地甩了甩手上的血,看着趴在地上还有一口气的囚犯,不耐烦地将他压在手下的供词抽出来,好生叠好后塞进衣兜,蹲下不耐烦地扯住囚犯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
“遗言。”吴千殊厌恶地垂眼,但还是迫不得已地走完程序。
“我们是……是赢不了西方的……”
吴千殊咋舌,随手从散落一地的刑具中捞了一把铁锥,从他的口腔毫不拖泥带水贯穿……
安寿堂的门外是一条极窄的小路,小路旁一大片荒地,上边是各种枯朽的野树枝,枝丫下是枯黄丛生的野草,好像一个火星加一阵风就只剩灰烬。而屋后是一座荒山,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坟头,一阵风卷过,掀起遍地的纸钱。
代虑揣着手走到一个新立的坟头前,缓缓地跪坐下去,像一尊雕像一般木然坐了许久,突然握拳轻轻地锤在光滑的无名墓碑之上,就像故友间的无可奈何。
“你不会又要哭吧。”观望许久的吴千殊忍不住出声调侃。
代虑一手撑着墓碑,应声抬眼,那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的嗜血眼神,即使是吴千殊也不得不承认他被瘆到了……
这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祭奠旧友,反而像是拜会仇人的幽怨。
“你要干什么。”代虑完全不知道吴千殊异样的原因,他也不想深究,只是看到吴千殊一手拎一把铁锹,一手拎一个血糊糊,忍不住问。
“如你所见,例行公事。”说着,动手挖坑。但是那血糊糊的一坨连个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你作为妖,杀了凡人,是违反条例的。”代虑下意识道。
“这是个汉奸,清世司有紧急处理权。”吴千殊耸肩,不以为然,“更何况清世司的立世法则就是万不得已可以不择手段。”
闻言,代虑忍不住翻翻白眼,低声嘲讽了句:“这哪里是清世司,根本就是杀手组织啊。”
“不可否认。不过,虽然听说这个法则还是储约上神留下来的,但我不敢苟同。”吴千殊听到了但也不反驳,一个坑的雏形眼看就成了,翻身跳下坑,到坑底去挖,随口问道:“说起来,你也是天神,那你的具体职责是干什么的。”
起身站在坑边的代虑望着坑里卖力铲土的吴千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像有种被窥探隐私的局促。而没有听到代虑回答的吴千殊忍不住抬头,但就是这平平无奇的疑问惊得代虑后退一步,好像吴千殊不只在挖坑,还会在下一秒给自己“挖坑”。
“啊,我啊……”代虑抿抿嘴,将双手揣进裤兜里,极力遮掩自己的无措,“我是君奉文书座下,司墨使。”
“司墨使……”吴千殊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拄着铁锹回忆这个职位在天界中的处境,“啊,你是上仙啊……那确实,仙阶文官面对战乱肯定会有恐惧。”
不知道代虑在那一瞬想了什么,上一秒还小心翼翼,下一秒竟然抬脚随意踢了块石子,好像很不满,因为石子正中吴千殊脑袋,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吴千殊被砸得痛呼一声,作势就要拿铁锹拍回来。
“你你你……”代虑下意识后退,抬手挡在身前,没头没尾地埋怨,将罪恶转移到对方身上,“你怎么能看不起上仙,偌大个天界除了储约他们几个从上古而来的神族,剩下的有几个上神啊。”
吴千殊动作一滞,默默反思刚刚自己的表现哪里有歧视的意味,放缓语气,无奈道:“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客观陈述事实……我说,你怎么又哭了,你是绛珠仙草吗?”
代虑赶忙抹了把眼睛,煞有介事地撇撇嘴。
吴千殊不可思议地看着代虑脸上的软弱瞬间消失殆尽,一时搞不明白他是绛珠仙草还是鳄鱼流泪。
“那他呢,你的小伙伴,他是谁啊。”吴千殊从坑里爬上来,将尸体踢下去,开始埋。
“君曰文书座下,鉴卷使,黎合。”
“原来如此。”吴千殊这次没再发表评论,免得代虑又误会。
代虑离吴千殊远了些,静静坐下,但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硬着头皮找了个话题:“那你呢?”
“嗯?”吴千殊后知后觉意识到代虑主动跟自己搭话呢,赶忙应答,“我啊,我也是个逃兵。我厌倦了在清世司做酷吏的黑暗生活,想逃出来寻找光明。”说完,吴千殊就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游走在黑暗里的老鼠寻找光明吗?
代虑倒是认真了,蛮有兴趣,好奇地问:“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遍地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如海中扁舟,孤立无援。”吴千殊将最后的一抔土拍实,拎着铁锹回身望着墓碑阴影下的代虑,“所以我准备回去了,要一起吗?”
代虑看看他,又望望他身后坟包,林立的墓碑四面八方蔓延至荒山缓坡的视线之外,遍布其中的灵旗随风扬起,传来凄厉的飒飒声。在吴千殊期待的目光中,代虑扯开衣领,袒露出脖颈上的纹路,坦然苦笑:“却之不恭。”

吴千殊将“安寿堂”的牌匾取下来,然后将棺材铺的大门落锁,大有一去不返的架势。之后翻墙重新进入院子,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同时也帮代虑捯饬了一番,便将从那个死去汉奸身上审问出的供词夹在胳肢窝下,双手释咒在空中撕裂出一道时空缝隙,然后回身招呼目瞪口呆代虑跟上。
也是,远距离传送就算是依靠传送符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而自己却能直接破空。吴千殊看到代虑下意识摸摸自己脖子上的诅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短暂的头晕目眩后,耳边就响起嘈杂的叫喊声和汽车鸣笛的声音,毫无防备的吴千殊被一旁的代虑突然袭击,跌倒胡同角落的污泥中,虽说他能做些反抗,但他下意识首先护住了证词,导致被代虑占了上风,皱着眉头怒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代虑。
“你犯什么病!”吴千殊压低声音吼道,那一瞬间,好像若是代虑真的做了难以控制的行动,他会毫不犹豫取其性命。
“众所周知清世司的核心在秦地,总部在京都。”代虑钳住他的双手,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周围久违的楼房让他呼吸滞了滞——他和黎合就是在附近被安士白察觉的,“可眼下是沪港,安士白的掌控范围。”
“眼下是三境域主的例行聚首,我们司主自然在沪港!”吴千殊只觉得代虑反应过激。
代虑一愣,三境域主的例行聚首都是在东境,而沪港就是东境的势力范围,想到之前找上门的清世司司主和吴千殊兄长,他们若是在沪港,那么听到吴千殊被捕很快得知消息,然后找上门也合理。
吴千殊一把推开失神的代虑,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看着呆坐在地上的代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惊弓之鸟。
长叹一声,吴千殊拉起代虑,低着头走进人群,进入了全沪港最豪华的交际场所,到前台对穿着高叉旗袍的小姐附耳说了句什么,便被带进二楼一间最不起眼的包厢。
一路上遇到各色人等,有洋人也有国人,有官员也有富豪,每与一个人交肩,代虑都觉得自己渗出一后背的冷汗,若非被吴千殊拖着,他好像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包间内与普通的风月之地并无区别,正犹疑间,吴千殊划破手指在画满山水画的屏风上划了道符,血水很快便被屏风吸收,吴千殊眼疾手快拉着代虑一头撞了进去。转眼之间,眼前豁然,俨然进入屏风中的秀美景色之中。
“外边的歌舞厅是西境情报机构流纵阁所辖,清世司与他们一直有合作,所以我们的分部依托他们而建。”吴千殊指指层层峰峦之间一条雄伟的瀑布,贴心地给仍然没有回神的代虑解释,“那条瀑布有结界,是眼下东境高层之外人员进入禁屿的唯一通道。”
“可是沪港不是东境势力范围吗?禁屿不是东境的命脉核心吗?西境公然将情报机在东境做成最大的销金窟就算了,甚至连接东境核心的通道也在其中……”
吴千殊不以为然,耸肩:“这条通道外壳是西境的流纵阁,中介属于清世司,某种程度上对东境来说是两层防护,对各方都是互利共赢的事,更何况非常时期,大家抱团取暖,不分彼此。”
面对西方,连敌对数千年的三境都被迫合作无间,独自面对西方神界的天界,也不知……
吴千殊带着登上山间清世司修建的临山别业。
穿过层层林木,越过山岗,又不知经过多少屋宇,只记得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怀里抱着一沓又一沓的纸张,上边密密麻麻的各种文字。别业原本是古来富家子弟修建于山林间的休闲之地,而这里的别业根本就是一间高强度的情报工厂。
终于在群山腹地的一个巨大湖泊前停下脚步,在湖水的中央建有宏伟的楼阁——文杏馆。走在竹子搭建的长桥上,就已经能够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显然今天有了不得的客人。
“那是我哥,吴余文。”吴千殊用下巴指指竹道尽头抱臂而立、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代虑点点头,没有回应。
“啧,见司主怎么还这样邋遢!”吴余文垂眼看了看吴千殊身上的污泥,似乎很是不满。
“我以为我的投名状比我的外表更能吸引司主。”吴千殊冲他晃了晃手上的供词,然后指指自己身后的代虑,“这是我新收的心腹,你帮我安排一下。”
“得等一下。”吴余文颔首应承下来,沉声道,“三境域主在里边。”
话音刚落,就听有有脚步声靠近,不一会儿,门被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流纵阁阁主陵苕,今日的她虽然只着一身素雅的旗袍,但还是让人不禁为其美貌停滞片刻呼吸。紧随其后的两名男子则是来自东境的梁征和来自南境的徐止。
吴千殊冲三位礼貌欠身,又看看身边自家哥哥,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各自都将自家二把手支出来,里边四个家伙究竟在密谋什么!
直至太阳从中天西斜,才听到里边传来一阵嘈杂。
还未听清嘈杂的内容,陵苕已经有所预判一般冲身边的梁征微微福身:“见笑了,西境并无恶意,还望东境莫要介怀。”
“啊,定是东境有错在先,西境不必挂虑。”梁征赶忙躬身还礼。
不一会儿,门被猛地踹开,一人差点在门槛处绊倒,幸亏梁征眼疾手快上前不动声色撑住了他,才使得自家域主不至于过分狼狈。
“域主!”陵苕咬牙冲后边有推搡嫌疑的刘三十招呼。
“与我无关,宁盟作证。”刘三十美得惊为天人的面孔上挂满无辜,好像是倾旷故意陷害。
走在最后的宁盟权当作没看到,绕过二人,冲吴余文点头示意后,便招呼等在一旁的徐止一同离开。
倾旷恼怒地冲刘三十比比中指,拉着梁征头也不回地追上宁盟。
最后送走刘三十,吴千殊忍不住开口吐槽:“他们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看陵苕和梁征的熟练程度,这种事恐怕不止一次发生。
“走走停停地,那么大年纪的,也没几个了。”吴余文无端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哀伤,转头打量吴千殊带来的男人,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抬手,手指压下代虑的衣领,食指反向用力,顶起代虑的下巴,代虑被迫微仰头,诅咒失去遮挡,完全展现出来。
代虑吓得一个激灵,但是要害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他又不敢妄动,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又一层。
“既然你给他落了锁,那你跟着你进情报部吧。”吴余文意味深长地开口。
“哥!”吴千殊拍掉兄长的手,微愠。落锁?这个形容真是越界得过分。
“我带他办手续,你自己进去吧。”吴余文莞尔,只觉得吴千殊的反应有趣,但是他也知道吴千殊此行另有要事,自己不能过分纠缠。
推门而入,穿过屏风,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埋首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偶尔停笔略作思索,很快便豁然开朗。
吴千殊沉了沉脸色走上前,这一次的见面,自家司主没有穿上次那身硬挺得毫无人情的西装,而是换上了独属东方的长衫,温文尔雅,挺拔如松。吴千殊将护了一路的证词呈递到他的桌前,默然退后几步,没有开口说话。而对方也默契地接过,草草地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按照那个凡人的交代,西方在调查东方的风俗,涉及生死伦常、红白喜事、六畜万物甚至是信仰。
这明明没有什么,但西方却一直遮遮掩掩,好像在谋划什么惊天大计。
“吐干净了吗?”辛攸抬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将信将疑,好像是认为吴千殊有所隐瞒。
吴千殊也知道自己死无对证,但自己作为出逃的逃兵,面对眼前这种状况百口莫辩,只能后退一步,当着辛攸的面封了自己的穴道,不受控制的妖力磅礴而出,溢满整个房间,大有自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架势。
辛攸满意地垂下眼去,既然他坦诚以待,自己也不好寒了旧部的心:“此事你们情报部就继续跟进吧。”
你们?吴千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合适吧。”自己作为出逃者,此番承蒙不弃已是恩德,还官复原职?
“你不信清世司,那你脱离清世司,可从第三方的立场发觉清世司的嫌疑吗?”
“没有。”吴千殊坦然。
“那你探求的真相,有答案吗?”辛攸拉开书桌一侧的抽屉,从中翻找着什么。
“没有。”这个问题问得吴千殊有些颓然。
“那便由没有嫌疑的清世司助吴君探寻答案。”辛攸将找出来的一个锦囊递给吴千殊。
吴千殊诚惶诚恐地接过,凭手感他得到了里边东西的信息,那是一枚独属于自己的印章。
“没有人愿意接手情报部这个烂摊子,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一切照旧即可。”辛攸贴心地宽慰了句,后又问了句,“你带回来那个人类,是什么底细,你可别自己找麻烦。”
“他……”这件事理论上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但辛攸毕竟是清世司司主,一些事情绕不开他,吴千殊迟疑一下,才低声坦白,“我猜测他是天界的逃兵。”
“天界?!”辛攸也没料到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男人隶属天界,还是逃兵,饶有趣味地嗤笑一声,“在天界可有任职?”
“君奉文书座下司墨使。”
“文书殿?文官……”辛攸面色一凝,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就他一个人?”
吴千殊对辛攸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有个同伴,但是已经死了,隶属君曰文书。同时,他的话可以佐证我们之前的猜想,天界突然断了与人界的联系就是因为天界有要应对东方更大的威胁——西方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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