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讨论声让比周围同学矮一截的文意先不胜其烦。还有从四面八方闻风而来的记者。有人来采访他,询问他的态度。或许因为年少的他漂亮得雌雄莫辨,有同样的可能性,才选中他,年少的文意先不太理解这种行为,于是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跑了。
去世了的男同学的家人很气愤,本来打算向媒体抨击校方,最后以校方赔了一大笔钱作为结尾。
至于另一个男同学,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自那之后,他开始有点害怕媒体,也更不爱和外人接触交往,长大以后这种情况倒是好转很多。
之后,初三毕业的当口,父亲问他想不想出国留学。
想着在国外上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文意先就同意了。最关键的是,他母亲也在国外。
他后来上大学,和社会多了接触,外国人对同性恋的开放程度超乎他的想象,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LGBT人群的游行活动,民众会故意以著名反对者的形象在队列中做些让人作呕的动作。在公园会有聚众者半夜被警方带走,路人连个拍照的都没有,仿佛习以为常,路边也有瘾君子横七竖八地光着身子躺着,看来令人胆寒。
他就想着,为什么不能折中取好的方向呢?就当它和异性恋没区别不就好了吗?都只不过是建立在爱情上的关系而已。
好的爱情中两个人相互进步,保持信任,理解尊重,愿意为对方付出,愿意背离人类的本性,发誓永不背叛对方,同时理智冷静看待矛盾,及时处理矛盾。在他的理解中,这大概是要做到毫无保留地付出和暴露自己,但又是有风险的,新鲜感一过,或者征服欲得到满足,就很容易抛弃或者被抛弃。
坏的爱情,几乎就是七宗罪的集中体现,因社会地位高于伴侣而产生轻慢,总是疏于对伴侣的尊重理解,仅在懒惰下享受伴侣提供的一切福利;或者程度严重些,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傲慢到认为自己认知的一切都是对的,拒绝沟通,又因色欲和贪婪始终不愿放过另一半,常常导致悲剧发生。
这些尚且是个人原因,数不清的外部因素,贪婪,无法抵抗人性的劣根性,只是出于达成其他目的而伪装出的爱意……
只要走在好的方向上稳定发展,就值得被肯定。
常说相爱能抵万难,也是人们对美好爱情关系的向往。无论什么取向,不也都只是出于心之所向吗?
话是这么说,文意先认为爱情是崇高的,但他不是很想体验。
换句话说,他不太愿意亲身经历这种体验可能带来的风险。或者说,在和张知疑建立关系的问题上,张知疑这个人似乎还不足以让他认为为了一个人去承担这种风险是值得的。
在回国的航班上,他想着要怎么应付父亲安排的相亲,这已经是第八个了。
他之前拿先立业后成家当幌子,工作稳定之后就一直在被催,虽然他爸一向放养他,但是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他爸总是时刻关心,恨不得马上就让他和门当户对的女人原地结婚。
果然,下了飞机马上就被接去相亲现场,本来想拿收拾行李当借口溜走,结果随行的司机手脚利索地把他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另一个司机恭敬但不容拒绝地请他上车。
这时候他倒是想起张知疑来了,觉得要是要靠相亲才结婚的话,还不如和张知疑结婚呢。反正也只是日常起居多了个人在家里,不如选个让自己过得还算舒服的。
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这充满自私的想法实在不对,文意先抹了把脸视死如归地前往安排的餐厅。
坐在位置上等了十五分钟,对方才姗姗来迟,他从杂志里抬起眼来看了一眼,放下杂志,低下头皱眉闭眼,仿若丢了一百万,一脸悲痛地对对方说:“不好意思,我是Gay。”
“……文意先,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是个Gay啊。”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那个女人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姐。
“……”耳朵被揪住,他在内心暗骂了一句,忘记他姐也会跟着来了。
她把脸凑得极近,外人看着只像两个人在耳语,而不是文意先单方面被暴力对待。
“你敢再给我随便找个理由就想翘掉的话,我知道你工作已经收尾了,你知道我会让你做些什么的吧?家里最近有点忙不过来了——”恶魔在他耳边低语。
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面前的女人伸出手,露出一个标准的和善笑容:“你好,文意先。”
“你好,我叫张行言。”
他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怎么听起来感觉起名风格跟张知疑挺像的。
他努力表现正常平静,然后开口就问:“你认识张知疑吗?”
“认识啊,那是我侄子。”
“……”文意先语塞,恐怕和眼前这位结婚了家族聚会还得多少和张知疑碰面,有种旧情人变侄子的错觉,他想想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克制自己和对方继续聊下去。
“张小姐是做什么的?”
张行言回答:“公司管理层。”
“厉害。”
“文先生才识卓越,有目共睹,我只不过在家族企业中尽一份力而已。说起来,你最近都在国外工作吗?”
“对,下半年就回国了。”
“闻名不如见面,知疑成天在家絮叨你的好,如今一见,确实如此。”张行言微笑着,她本来打算把今天的相亲推掉,但听了相亲对象的名字,又觉得该来见一见。主要是为了给那个恋爱脑侄子把把关。
“哪里哪里,张小姐女中豪杰,才叫令人敬仰。”文意先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对方一提张知疑,他脑子里有根弦就开始狂振。虽然不知道张知疑那小子到底都在家说了什么,但里头绝对有一些来自真爱粉盲目的成分。
氛围变得有些尴尬,文意先他姐出来说了两句:“文意先,你不是之前喜欢养花花草草吗?刚好行言也在养,你俩要不先交换个联系方式,以后共同话题总是有的。”
贴心的张行言看出了他的为难,委婉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可是清远姐,我种的那些基本上都死了。”
“姐,我就种了一盆捕蝇草,还有两盆含羞草,你也别到处跟人说了。”
如果张知疑在场,他肯定会努力憋笑把脸憋通红。那三盆草分别叫“达芬奇”、“亚里士多德”、“图灵”。
“达芬奇”是因为这盆捕蝇草好像不大爱吃虫子,每次送到它嘴边也是几乎没反应,但是送一些其他的类似可食用的小果子,譬如桑葚、覆盆子,它就很乐意吃;“亚里士多德”是文意先着急赶论文的时候一天回宿舍路上买的,谐音“压力是多的”,但他还有闲情雅致买含羞草;至于“图灵”是张知疑起的,因为他认为这盆含羞草非常天才,懒得对人类的手指作出反应,但会对电子产品有反应。
文意先自己想着想着,反而忍不住笑了。文清远和张行言一齐看向他,面露不解。
“我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文意先急忙解释。
“文意先,姐姐给你准备好了新年礼物,明天查收吧。”文清远活动活动手指手腕,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一种摆脱不了文字的厄运笼罩在文意先头上,他第一次这么希望自己当年学的是理工科。
第十八章 时时
回国之后,张启辰给张知疑安排了接风宴,顺便打探一下他的婚恋情况。他义正言辞地说自己要先立业后成家,暂时不想谈这种事。
张启辰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姑姑当年也是这样,我和你伯伯疼她,想着就算没对象也照样有家里给她托底。但生活总是要有个依靠的,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缺少什么。她做到高层之后,还是三番五次推脱相亲,说自己要打拼事业。都快四十了,这昨天又推掉了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实在太少了,年轻的时候或许会遇到更多的机会,甚至会有主动追求你的人。知疑,爸知道你是个有想法也能干的,但终身大事不能马虎,早些定下来总是好的。我和你妈妈当年是大学同学,她刚满二十岁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二十五岁就有了你,也不影响她继续工作……我跟她说了让她好好休息,她觉得我太忙了一定要帮我做点什么,我给她准备了往后十年的生日礼物,可是——”
他那老父亲又开始老泪纵横了。
这种话他第一次听的时候还能共情一下,父子俩抱头痛哭,一个哭媳妇一个哭娘。
往后听久了这种悲痛慢慢淡去,他甚至觉得父亲一直以来都在给自己做脱敏训练。一想到早逝的母亲,脑海里除了她照顾陪伴自己时候的轻声细语,就是万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他脑子里的老爸老妈浪漫史,一下子从悲痛转到嗑CP的诡异感,让他面对父亲如祥林嫂一样重复的长篇大论时总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脑内自动屏蔽了那段他还没出生前的历史,快进跳过到父亲又要对他交代的话:“知疑,爸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拿工作麻痹自己,现在你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你看你当年答应爸的……”
……我就知道你要说些提前退休的话。
张知疑无语,接着展现了和他爸不相上下水平的演技。
“爸,妈妈为我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终身学习,做个博学的人,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考研。现在公司里的员工不说研究生,博士也有不少,如果我本人不能为员工做榜样,又何谈在招聘的时候对学历有要求?当年您是迫于生活压力,读到本科毕业已经很不容易,现在有了更优越的生活条件,我理应去追求更多知识,获取更高的学历,才能更好地掌握情况,认识形势。我可以半工半读,公司的事我也会参与管理,但希望您能让我从底层做起,有不懂的地方我还可以问问大人,不至于做光杆司令。既然生活已经够忙了,再有爱情我也担忧自己处理不好,我认为这事儿还是不应该操之过急,您说呢?”
“……”张启辰正在思考应对的话术。
“好吧,由你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思考失败。
“既然要考研,赶紧准备起来吧。搬回家里住吧,你学校那宿舍又破又小,真不知道你住惯了家里怎么还能住得下去。每次问你食堂的饭菜吃不吃得惯,家里阿姨可以每天给你送饭,我看新闻那些什么外卖预制菜之类的都不新鲜又不卫生,担心你会不会生病,结果你非说闻忻姐姐都在吃你不好意思不吃。哦对了,想在国内还是国外读?想读哪个学校?都想好了吗?你妈妈那外甥,赵平还是赵果,去年他们家又向我借了一笔钱,说他现在在哈佛商学院读书。你要出国的话也去那算了,多少还有个照应。当初劝你直接出国留学你非不要,爸爸又不是没钱。这聚会里老有人崇洋媚外的,真以为砸了几个钱小孩就不得了了。这也是爸爸不愿你考研的原因,你也知道有的人用钱拿到的这种学历没有意义。”
张知疑陷入沉思。
如果他说刚才的话只是为了应付老父亲的话随口胡诌的,高低要被念叨一个月并且直接被赶去公司当白工。可是他本来确实不准备考研,对这方面说实话真不了解,他只知道大四上学期考试,现在他都快毕业了,只能等明年。至于择校之类他想都没想过,这下要怎么办?
他这下开始更加思念起母亲,母亲经常嫌弃父亲在家里话太多,肯定让他先闭嘴再说。
他想了想,信口开河地说了国内最高学府的名字。
张启辰顿了顿,应了下来。
他没想到虽然搬回了家,但是和在学校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爸把老师都请到家里来了。
在双重监督之下,他居然只能到公司摸鱼才有喘息时间,睁眼闭眼仿佛全是要背的文字飘在空中,无形的压力让他一时无暇去想其他东西,只专注于眼下的学习和工作。他意外发现自己确实很享受这种忙碌的生活。
可想而知,张知疑并不差天分和勤勉,真到了考场上反而觉得如释重负,而结果也不负众望。
又是一年夏季,拟录取结果已经发布,张知疑下班之后来到自己要读研的学校到处转转。
他走到自己高中时曾向往过的地方,也称不上向往,他那时只是背负着期待觉得自己应该走到这里来。如今真到了,倒又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好。
铃声响起,下课或准备上课的学生陆陆续续出现在路上,张知疑静静看着,一想到自己之后也是其中一个,心里多少感到高兴,正笑着,就看见视线内路对面的另一栋楼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人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有点喜欢。
好像确实是越看越眼熟,大概是因为这人长得还挺像文意先?但又有些不一样。
他在朝自己走过来?
“张知疑?”
熟悉的声音一出来,张知疑一激灵说话都不利索了:“文、文意先?”
文意先笑起来:“要不要一起走走?”
张知疑太久没见他,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真实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有更强的冲击力,张知疑甚至不敢置信于亲眼见到的文意先居然比他记忆里更好看。或许一个男人被这样形容不太符合刻板印象,但张知疑觉得文意先很漂亮。
漂亮到,他突然不好意思看文意先的眼睛。他站起来,局促地应了句“好”。
他想问文意先,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还想问他,觉得自己这个人怎么样,怎么看待他们俩的关系,既然现在已经基本脱离了师生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发展?他还想问,为什么自己发的信息文意先总是不回,是微信号被盗了还是换了号,还是不愿意回自己?
他料想自己这么多问题如果一次性全都抛出去,必定会直接被文意先忽视,一个问题也不回答。
张知疑终于把头抬起来,打算说些什么。
文意先神情平静地看着远处,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还我医药费?”
“什么医药费?”提到钱就开始敏感的张知疑发出了第一句话。
他那次是真喝断片了,完全失去了醉酒后的记忆,他找保镖问,保镖说他喝醉之后就被自己带回家了,绝口不提他干的那腌臜事,他怕少爷会羞愧到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
文意先笑出声来,惊讶道:“你不记得了?”
“啊?”张知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文意先意识到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也不跟他开玩笑了,岔开了话题:“去年交流结束,我就转到这边来了。”
张知疑心想,怪不得听说他回国了,但是学校里照样没见到他。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文意先转走了?就因为他在专心准备考研吗?
“读完研之后有什么打算?”文意先问。
“老老实实回去给我爸打工。”张知疑摸了摸鼻子。
"All is well."文意先仍然是笑着的,眉眼弯弯,张知疑用余光装作不经意地看,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就要陷进去。
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曾经口不择言地直接引用兰彻的话来解释“书”的概念。
“文意先,你——”张知疑想问他那些问题,话又始终卡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嗯?”
“没什么。”张知疑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放弃问他。或许一味求问并没有意义,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回答的话。
“想问就问吧,”文意先侧头看他,“我又不一定不回答。”
“你还单身吗?”
文意先摇了摇头,故作认真道:“我丧偶。”他不会告诉张知疑这都是掩人耳目防止被人猛追的自设——自己给自己加人设,况且张知疑挺聪明的,这种借口他都用了好多次了,一定能听懂。
然而每次文意先这么说话的时候,张知疑往往搞不懂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说白了,他对文意先的了解很浅,他总是试图增进对文意先的了解,又时常被文意先以年长者的态度隔绝在外。他并不知道文意先是不是真的丧偶,也没有渠道能查到对方的私人信息,说不定文意先就是因为丧偶才会从国外回来,避免触景伤情。
如果他足够有权势,是不是就有能力能查清他想知道的所有事了?
“你好像比之前我见你的时候更好看了。”张知疑随口说道。
文意先收敛了神色,看着远处说:“谢谢。”他隐去了自己想说的话,他觉得自己正走向衰老,反倒是张知疑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成熟而有棱角的脸更值得夸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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