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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深秋(半黄梅子雨)


“不用。”石屿眯起眼睛,原先溜号的打算烟消云散,拉住宋璟珩的袖子,彻底和她杠上了,“走吧宋璟珩,我们去逛逛。”
宋璟珩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早上还扯着嗓子喊自己起床,现在又主动贴上来,脾气怎的比三月的雨还反复无常。
他挑起眉梢观察他,石屿不为所动,和他在山脚下逛了会停在一处观景台前。
他找了个石凳坐下,望了望四周,春光明媚,梨花开满枝头,宋璟珩站在树底下,被一层暖光笼罩,长衫下摆微微掀起。
他没怎么刻意的凹造型,却胜似在拍电影,叫人挪不开眼睛。
石屿摩挲着下巴看他的“戏”,没过多久“女一号”上场了。
周向晚折了一束梨花别在发间,脚步慢慢靠近宋璟珩。
吼,还挺主动,石屿跷起二郎腿,看得起劲,可惜手边没有瓜子。
淡淡橘子香混着花香传进鼻尖,离他们最近的游人坐在湖边悠哉悠哉地剥橘子,他舔了下唇,早知道也买些带上来了。
“璟珩,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宋璟珩不知该作何反应,仰头望天,望见碧绿色的燕子风筝,瞬间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稍等,我去买风筝。”
周向晚脸上堆出笑,“好,路上小心。”
趁宋璟珩去买风筝的间隙,她别有深意地扫了石屿一眼,主动找他搭话:“先生你有什么心事吗怎的独自坐在这”
石屿心中腹诽,我不坐在这难不成要跟你坐在一起
“我没事。”他别开脸,望着湖边的游人道:“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橘子吗”
周向晚正愁着如何把他打发走,没想到他主动开口,她忍不住笑了下,年纪轻轻眼角竟生出了些细纹。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便能拐进思古巷,那儿热闹得紧,小贩茶馆商铺应有尽有。”
“哇,这么好。”石屿站起身,道了声谢,一溜烟儿跑远了。
他照着周向晚指的方向很快找到思古巷,热闹的巷口人挤人,他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忽然听见一阵喧嚣。
远处有人扯着嗓子,介绍脚边的铁笼,石屿好奇,凑近了些听那人讲,这笼子关着的疯子,成天以为自己神仙能预知未来,他找了好几位大夫也治不好他这臆想病,只能将他关起来。
石屿伸头看了眼,登时吓得一哆嗦,铁笼里的人身上只披了块抹布,分不清男女,脸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四肢诡异地缠绕在一起。
石屿擦了把额上冷汗,转身就跑。
然而那人扭曲的关节深深印在脑海里,跑了好久仿佛还能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的味道。
他吸了吸了鼻子,看来以后要注意说话,可不能让宋璟珩发现他是穿越的,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家伙,保不齐这个大少爷和小贩一样,也把他当狗一样关起来,放到大街上任人唾弃。
穿过一条小巷,远处大街传来一股浓郁的红豆饼香,石屿紧绷的神情倏然放松,径直走了过去。
宋璟珩在风筝摊上磨蹭了好久,提着一只老鹰风筝回到观景台,四下望望,没找到石屿,立刻问道:“同我们一起来的人呢”
周向晚自是不愿说真话:“他听闻思古巷就在附近,一声不吭地便跑去探个究竟了。”
头顶乌云笼罩,宋璟珩瞳孔微震,“什么”
思古巷那一带鱼龙混杂,黑帮毒/枭一应俱全,那小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要是跑到哪个帮派的地盘那可就麻烦了。
他望着下山的路,责任感作祟,放下了风筝,“你先回去吧,我去把他找回来。”
周向晚阻拦不及,盯着他一点点模糊的背影,气得在原地直跺脚,真是白搭了今天精心打扮的衣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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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更

第二十章 老街旧巷
另一头的石屿对附近的危险浑然不觉,顺着好闻的红豆饼味找到摊铺,掏出宋璟珩给的钱袋子,当即付了钱,捧着热腾腾的红豆饼走街串巷。
穿过一条胡同,人迹意外地减少了一半,周围也没有多少开门的店铺,招牌旗帜尽数落满了灰,败了颜色。
石屿正要转身离开,蓦然发觉对面弄堂口挂着一面精致的徽雕门楣。
栩栩如生的雕花工艺只在大学的课本里见过,他不由得走近,想近距离看看百年前工匠的手艺。
石屿踮起脚,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身后倏地响起一声吆喝:“哪来的小赤佬,阿拉清河帮老大的地盘也是侬随便进来的伐?”
那人声音粗犷,带着浓重的口音,石屿听不太明白,回过头,看见一群混混扛着锄头棍棒,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为首的男人刀疤脸,梳着大油头,穿着白汗衫,手臂纹满了白鹤刺青,腰间还配着一把砍刀。
石屿心里一惊,二十一世纪的混混不都呆在烧烤摊理发店门口,怎么这个时代的混混光往犄角旮旯里钻。
穿堂风从身后吹过,他转过身,瞅见一片光亮,这条弄堂似乎有后门。
石屿登时松了口气,捏紧了红豆饼,拔腿就跑。
男人刷的一下亮起砍刀,眼神示意小弟堵住后门,下一秒后门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侬当我这是餐馆?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伐?”
男人步步逼近,刀尖指向对面。
石屿暗骂一声倒霉,隔壁公厕至少还挂个牌子标注一下,你家这个帮派连个门都没有,我怎么知道自己走错了路。
他往后退了退,咬牙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个么简单伐。”
男人挥动刀柄,指向地面,“侬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石屿扶了下额角,被这句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台词雷得半死。
他轻咳一声,想着赶紧离开,摸了摸口袋,半天过去连根线头都没摸着,可他分明记得买完红豆饼便将钱收了起来,怎么会找不到。
石屿有点懵,转向另一边,空空荡荡的,连个破洞都没有。
他垂下眼眸,脚下的青石路一路延伸至闹市口,难不成钱袋子在逛街的时候被扒手偷走了?
翻找半天,刀疤脸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催促:“册那!侬搞快点伐。”
石屿没搭理,陷入了沉思。
小时候和外婆看过不少武侠片,隐约记得剧里的主角被围攻的时候都会逃跑,他眯起眼睛,现在和拍电视剧也差不多,有样学样地环顾四周。
撇除刀疤脸,前门围堵的小喽啰只有四个人,他们的站位也相对分散,离出口大概还有两百米的距离。
石屿决定赌一把,握紧了拳,趁刀疤脸一个不注意,飞奔向前,避开迎面阻拦的人,脚下生风,奔向不知名的巷口。
“靠!”男人吐了口痰,一拳锤在离他最近的喽啰头上:“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给我去追伐!”
“是!”乌泱泱的人群一齐应了声,拔足狂奔,追逐他的背影。
追喊声此起彼伏,石屿活了二十来年哪碰到过这样的场景,心里七上八下,根本不敢回头看。
险险钻进一条半米宽的小巷里,一股令人作呕臭味从巷尾传来,像是死了一下水道的老鼠。
他胃里感到一阵恶心,屏住呼吸,回头望去,那群人还没跟上来。
这么跑也不是办法,石屿抬头观察房顶,看来地上躲不过,只能上天了。
他后退了两步,猛地一跃,跳上窗沿,抬手抓紧飞檐,借力攀上屋顶,沿着砖瓦滚了一圈后,石屿揉了揉肩膀,望向远处,那群混混步履不停,挨家挨户搜查他的踪迹。
石屿躲到烟囱后,双手抱住膝盖,郁闷地缩成一团,与蜘蛛作伴。
要不是被这一群人追,他现在真想杀到栖霞山脚下,去土地庙里拜一拜,去去今儿的晦气。
离他两条街的地方,宋璟珩穿过鼎沸人群,发现有人缩在烟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脸色陡然一变,那分明就是自己找了许久的人。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石先生莫不是真碰到了这一带的黑帮,不然哪有正常人好端端地爬上屋顶?
宋璟珩很快想通,朝他的方向跑去。
他从小就方向感极好,半刻钟不到便找到了石屿,他轻轻喘了口气,抬起眼眸,正对上他诧异的目光。
石屿眨了眨眼睛,像是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宋璟珩的发丝被汗水浸透,嘴唇微张,白衬衫的领子有些歪斜,外穿的呢子大衣敞开着,胸口轻微地起伏。
石屿心中愕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
宋璟珩回头望了望,暂时没发现那群混混,走近了些,张开双臂。
石屿心里一咯噔,爬了这么多年树,还没有人在下面接过自己,他意外地一挑眉,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自己下不来吧?
啧,这可不行,高低得给他秀一下蜘蛛侠经典跳/楼动作。
石屿一骨碌爬起身,走到檐角,刚想着展示后空翻,脚下踩空一块砖瓦,重心倏地不稳,朝前倒去。
宋璟珩心头一紧,匆忙迎上前,下一秒,就看他直挺挺地摔下来,与自己撞了个满怀。
宋璟珩踉跄地后退半步,紧紧搂住他。
石屿在他怀里抬不起头,僵硬成化石,今天未免太tm倒霉了,居然连平时拿手的动作都出岔子。
“石先生,你还好吗?”宋璟珩低下头。
“没,没事。”
石屿喉结上下一动,缓过神来,从宋璟珩怀里挣开,身后陡然响起一阵躁动,刀疤脸带着手下从巷尾冲出来。
阳光直直地照进院子,走到光影交界处,他看清了宋璟珩的脸,顿时像发现财神爷似的笑得合不拢嘴。
“宋少爷,侬火急火燎地来我的地盘,是有何事伐?”
“抱歉先生,我的人不识规矩擅自闯了进来。”宋璟珩微一欠身,“我们这就走。”
他将石屿拉到身后,往巷口走,立马被两个小喽啰拦住。
“就这么走了怕不合规矩吧。”
刀疤脸收起笑容,“我这手下大大小小二三十号人可都饿着肚子伐。”
宋璟珩脸色微沉,平日只是听说这一带经常发生打劫,眼下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他翻出钱包,身上带的钱本就不多,买完风筝后只剩零星几块袁大头。
刀疤脸嗤笑一声,走上前道:“堂堂德安酒楼大少爷,手里就这点票子伐?”。
宋璟珩不答,攥紧了拳,冰冷的硬币握在手中,硌得掌心生疼,瞥了眼身侧,石屿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眼下只能靠它脱身了,宋璟珩掏出了怀表,递到刀疤脸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江南制造局的怀表,虽抵不上广州那边的进口货,但表上的璞玉是乾隆年间的,值钱的很。”
刀疤脸摸了摸表面,手感确实不错,脸上重新挂上笑,一挥手,示意小喽啰放行。
回去的路上气压低得吓人,宋璟珩沉着脸走在前头,石屿找他搭话,他也只是闷声蹦出一两个词。
石屿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试探问:“你送出的那个怀表,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宋璟珩点了点头,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是我娘生前送我的最后一件生辰礼物。”
阳光暖洋洋的,走在阴影里时却依旧有些冷,石屿意识到自己先前有些冒失,耷拉着肩膀,道了声:“抱歉啊。”
“无事。”他声音很轻,步履不停。
回去后一连几天宋璟珩都是这副模样。
石屿实在受不了他的爱答不理,想着要不重新买个怀表送给他,但兜里一毛钱也没有,他又不好意思再找他要。
思来想去只好卖画赚钱,果然高三集训时老师说得对,会画画在哪都不会饿死。
他找下人借来画材,坐在院子里画画,大门被推开,宋璟珩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
这些天来宋璟珩好不容易和他说上了一句话。
“没什么。”石屿不动声色地藏起桌上的画,指甲碰到墨油,黑了一大块。
他抬起头,微风吹拂,脸上有些痒,他伸手挠了挠。
“你的脸。”宋璟珩指了指自己的眼下,石屿没理解,黝黑的手又在脸上一抹,脸颊黑得发光,鼻尖隐约传来油墨味,恍然意识到一时不正常。
这莫不是把墨水糊脸上了吧,他僵硬低下头,宋璟珩在对面低低地笑出声。
这还是头一次听见他笑声,石屿百感交集,抬起头,正对上宋璟珩拿手帕的手,走上前,他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仓促后退。
青石路铺的本不平稳,他脚下一滑,宋璟珩及时搀住他的手臂。
石屿一怔,前两天还拒之于千里外,今儿竟近在咫尺,这转变怎的比三月天里的温差还大。
“别动。”
宋璟珩低下头,手轻轻附上来,不知名的草药香味盖住油墨味,石屿不自在地抬眸往天上看。
“我好心帮你,你为何要朝我翻白眼?”
“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
石屿赶忙摆手,任由他摆布。
院门再次被推开,周向晚他们一步步走来,凑近了,能闻到她身上阵阵的花香。
周向晚于这个年代的众多大家闺秀不一样,她真的很爱笑,“石先生,你的脸。”
她指着自己的脸颊,眼角笑出好几道细纹,“现在很适合上台演黑脸的夏侯渊。”
石屿不认识夏侯渊,但听得懂黑脸,他挥开宋璟珩的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养荷叶的水缸。
他低头看去,嘴角一抽。
“好啊,这就是你说的好心帮忙?”
水缸倒影里,脸上左一道墨痕,又一道黑手印,他无语地拿袖子擦了下脸,气不过,转身一脚踢过去,宋璟珩没躲掉,膝盖被他踹得一软,蹲在地上忍着笑。
周向晚站在旁边,见宋璟珩起身帮石屿打水洗脸,脸瞬间变黑,捏紧了手里的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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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晚轻咳一声,上前打断:“璟珩,你会参加明日的游园会吗?”
宋璟珩思考三秒,父亲没提过这档子事,说不定能溜掉。
“真是抱歉,周小姐。”他欠了欠身,“我与石先生约好明日上街买墨宝,怕是抽不出时间陪你去游园会。”
石屿从水盆里探出头,约好什么,他怎么不知道他们还有过这样的约定?
他甩了甩刘海上的水,宋璟珩离得本就近,长衫又是月白色,稍一沾上,水渍便显得格外明显。
他有点小洁癖,低头擦了下,转念想到周向晚可能会将自己的行程告诉父亲,心里一阵发紧。
宋璟珩不自在地扯了下嘴角,对她微微一笑,试图掩饰不安的神情。
石屿擦了下手上的水,搭上他的肩,宋璟珩瞬间打了个激灵,偏过头,差点忘记身侧还有个长着嘴的定时炸弹。
怕石屿乱说,赶忙翻出手帕,在他脸上胡乱擦一通。
宋璟珩手上也不知轻重,擦得他脸颊通红,原先有墨痕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反常,前两天戳他一下,还羞羞答答地躲半米远,怎么今天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对他动手动脚。
石屿挥开他的手,愤愤地摸着自己的左脸,“宋璟珩你下手真黑,都把我的厚脸皮擦成敏感肌了。”
宋璟珩听不懂21世纪的词语,眨巴着眼睛,“什么是敏感肌?”
石屿气没消:“自己猜。”
周向晚像个背景板一样站着,怎么也插不上话,心里越发郁闷,她咬紧下唇,口腔里逐渐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家道中落后周母频繁带她去相亲,她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没办法拒绝。
毕竟只有嫁个有钱人家,才能和母亲重新过上好日子。
相亲的路上,她碰到不少品行顽劣,早早娶了三妻四妾的少爷们,如今终于碰到了一个仪表堂堂,待人礼貌的宋璟珩。
周向晚不想放过,卯足了劲想得到手。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母亲昨日教她对男人不能太主动,往后退了退,脸上重新堆起笑。
“璟珩,瞧你在忙,我便不打扰,先回去了。”
宋璟珩眸光微凝,视线回到她身上,思绪万千,怕她等下去找父亲,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却也只能弯了弯唇道:“再见,祝你明日玩得开心。”
然而,他的祝福未能成真。
次日傍晚宋府忽然忙得一团糟,宋璟珩怕院里生出事端,早早地将石屿关进屋,转头听陪同的下人说,二少奶奶下午赏花的时候失足落水,差点淹死,好在周向晚即时跳下河救了她。
二少奶奶醒来后一反常态。
晚间她倏地睁开眼,神志不清地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胡话,跳下床,赤脚跑到鸡圈里喂起鸡。
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拦,紧跟在她身后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把她劝回来。
宋璟珩听到这,顿时觉得古怪,这女人平日里矫情惯了,衣服稍微沾上些市井烟火味便扔掉,梅雨天出门嫌地上脏,始终坐在人力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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