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屿挠了挠下巴,看向眼前人:“因为…好看。”
那人指着自己,眼睛弯成月牙:“您是在对我说吗?”
“怎,怎么会。”石屿轻咳一声,脸颊微红:“专心画画,不要打岔。”
“好吧。”那人拖长了音调,拾起毛笔,在他面前的宣纸上重重一划,墨绿色的长衫袖口沾上了油墨。
石屿不忍直视,教了大半年的学生竟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他拿远了墨水,将教导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这家伙又不是真心想学。
此刻窗外的喜鹊挂在玉兰树的枝头扯着嗓子叫,他偏过头,风轻轻吹过,花瓣沿着时间的轨迹倾斜落地,一晃百余年。
惊蛰这天的清晨细雨绵绵,麻雀躲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窗之隔的石屿被梦魇缠身,他双手不听使唤地掐住自己的脖颈,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脑海里的光景急剧变幻,狂风呼啸而过,燃起熊熊大火。
他喘不过来气,憋红脸,手上力度却不减,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不多时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咯声响。
“轰隆”一声窗外春雷炸起,他的指尖像是被电了下似的,蓦地没了力气。
大量空气涌入喉咙,四周火光退散,石屿倏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冷风划过喉咙,他狼狈地仰起脖颈,剧烈咳嗽。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急促地起伏渐渐平稳下来,手机“叮”的一声从头顶响起。
他伸手拔掉充电线,轻点屏幕,转瞬亮起的白光晃得眼睛生疼,过了好一会他才看清主屏上的备忘录提示:描述2027年3月5日的梦境。
石屿盯着手机怔忡了片刻,太阳穴疼得像是被人开了一枪突突地疼,他抬手揉了揉,仍是想不起来任何片段。
屏幕暗了又亮,他翻了翻之前的备忘录,学着昨天早上的格式,缓缓输入:这是从三年前的车祸中醒来后,第四十二次想在梦里掐死自己。
石屿从植物人状态下醒来后每晚都在做噩梦,心理咨询师说记录噩梦情景可以减轻压力和焦虑,他试着回想梦中片刻,但每次醒来脑袋都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n市的天气逐渐回暖,他脖子上的青紫手印愈发明显,也不知道要一直戴着围巾到什么时候,石屿轻哼一声,有点郁闷地掀开被子,摸黑找到拖鞋。
他身上被冷汗浸透,有些冷,他搓了搓小臂,随手摸了件搭在椅子上的卫衣套上,脚步虚晃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
天空灰蒙蒙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玉兰花树上,纯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满青石砖的路面水汽氤氲,模糊了对面狭窄的弄堂。
石屿眨了眨眼睛,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明明梦里发生了很多事,大大小小的片段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想抓住记忆碎片却不断从指尖溜走,醒来只记得要把自己掐死。他揉着酸痛的脖颈,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潮湿的冷风穿堂而过,雨丝斜斜地打在窗台上,溅起片片水花。
石屿关上窗,雨声渐远,朦胧的水雾倒映在眼底,窗外的玉兰花树若隐若现,像是又回到了梦里,他恍惚了一瞬,掐住自己的小臂,刺痛感瞬间传至神经末梢,他又躺回床上,头顶的天花板白得晃眼,越看越觉得下一秒天花板会塌陷,把自己砸死。
石屿捏了捏鼻梁,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他下床捞起地上围巾,飞快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打开卧室的门。
周钰见他从卧室里出来,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一笑,眼角布满了褶子:“醒啦?”
石屿揉着眼角下的青黑,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周钰看得心疼不已,掏出一封漆红色的信包,“今早我去灵谷寺帮你求了个安神包,一会帮你塞到枕头里。”
他诧异地问:“妈,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玄学了?”
“这可不是什么玄学。”周钰枯瘦的手指拂过顶上的烫金篆文:“我花了好半天才请到赵孟才大师帮你加持安神包。”
石屿偏头打量她手里的安神包,血一般红的信封,顶上印着一道诡异的符,密密匝匝绕在一起像一条吐杏子的毒蛇。
梦中的窒息再次涌了上来,他眉心猛地一跳,没有未来的恐惧充斥大脑神经,他别开视线,老旧的吊扇松松垮垮挂在头顶,总觉得再待一秒,吊扇会掉下来。
“叮”手机轻微震动,石屿吓得浑身一哆嗦,划开手机:“我去找大学同学,您中午不用等我回来吃饭。”
周钰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小屿,你一个人可以吗?”
“妈,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那…那你记得要早点回来,外面人多车多的,不安全。”周钰神经兮兮地盯着茶几上的病历单,抖抖索索地从安神包里抽出一张黄色符纸,攥在心口。
石屿没作声比了个OK的手势,低头换鞋,推开门:“我走了。” 走出老旧的小区,雨还在下,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他轻呼一口气,呼吸顺畅了点。
他撑开伞,微风轻拂,玉兰花瓣落在透明伞上,石屿转了转伞柄,走到公交站台前,搜索同学发来的地址坐上344路公交车。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停在老城区的一处景点。
他顺着导航的箭头,拐进一条堆满旧报纸的小巷子,逡巡一圈,没发现围着脚手架和安全网的徽派宅院。
石屿再次点开微信,找到同学发过来的集合照片,皱着眉放在巷口对比了下,也不确定有没有找对地方,踩着石板路一路往前。
几分钟后,石屿移开挡路的自行车从出口钻出来,雨刚好这时停了,在他收伞的瞬间,远处响起一个清亮的男声:“石屿,你快来,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他循声抬头,马路对面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向自己用力挥手,他眯着眼睛打量片刻,终于认出那是曾经睡在下铺的室友——高诚。
高诚还是老样子,笑嘻嘻地回应,一开口就像在朗读武侠小说:“你大难不死,427宿舍久别重逢,奈何甲方不做人,扣住老孙和光头,害得我俩在这寒风中苦等。”
石屿挑起眉梢:“说人话。”
高诚清了清嗓子:“他们忙着交稿一时半会赶不来,不过不用担心啊,我们不用在这干等。”他指了下身后的景区施工地:“我实习的建筑工地就在这附近,那里面有你感兴趣的马头墙,要不要去逛逛?”
“是嘛,那走吧。”石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三年前他们一起考入S大的建筑系,如今车祸醒来,自己下周才能复学,而当年的同学已经开始实习了。
“在想什么呢?”
石屿偏头扫了眼高诚黄马甲上的公司名,耸耸肩:“想毕业。”
“毕业一点都不好,要不是我爸,我现在只能去扫大街。”高诚搓了把脸:“我年前投了将近四十多份简历,没一家设计公司要我。”
石屿“呵呵”两声:“你也想22岁重读大一吗?”
“那还是算了。”高诚悻悻地摸了下鼻头,打岔道:“话说你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开学后吃得消吗?”
石屿拍了下他的肩,一字一顿道:“放心,速写还是能甩你一条街。”
“切。”高诚抢先踏进宅院大门,石屿双手插兜四处望了望,头顶的牌匾红漆斑驳,紫檀木制成的檐梁中间雕刻着梅与竹的纹样,他仰头辨认了好半天,才认出牌匾中间刻着翠园二字。
石屿不禁后退半步,砖雕门楼上的五瓣腊梅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仿佛之前在哪见过,不等他细想,高诚递过来一顶安全帽:“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攥紧手里的伞,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间两层楼高的厢房。
阳光从墨绿色的玻璃窗投射过来,将头顶淡褐色的木雕重新染上颜色,转身看去,院里杂草丛生,角落里的玉兰树被劈成两半,花苞蔫而吧唧地垂在枝头。
石屿眯起眼睛,明明是头一次来,却总有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错觉,他按压胸口,压下没由来的心绪,走上二楼。
卧房里的家具全被清理一空,就连脚下的老式花砖也被撬了一半,空地上杂草丛生。
他蹲在仅存的红黑花砖前,耳边隐约钟摆轻轻晃动声,窗台上的茉莉芳香四溢。
下一秒,视线变得模糊。
石屿揉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一袭墨绿色长衫的青年斜靠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浇着花。
窗外的阳光太暖和,模糊了他的轮廓。
这些从未见过的片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熟悉?
石屿捏了捏手心,正要上前探个究竟,面前的光影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火海,浑身是血的青年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又是谁?
石屿大脑不受控制地想叫住他,嗓子却像吞了十斤刀片般疼痛难忍,他艰难地吞咽了下,耳边陡然响起一串诡异的钟表滴答声。
顺着声响回头望去,青年模糊的背影再次出现。
石屿怔忡了一瞬,心跳如鼓:“璟珩…别,别走…别走!我没有抛弃你!”
青年回过头,石屿两腿像是上了发条般,不自觉去追,指尖触碰的瞬间,春光乍现,玉兰花飞速地掉落。
耳边的钟摆晃动声越来越响,周遭的一切仿佛被白雪覆盖,白茫茫地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中药味,苦涩感从鼻尖扩散至舌根,石屿咽了下口水,缓缓抬起手臂,指尖并拢又张开,预期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云层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他低头扯了扯领口,身上也不见一处伤疤,就连脖子上的指印也不见了踪影。
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只能发出细微的嘶哑声,连不成一句话,石屿怔愣地低下头,按着胸口闷咳一声,仍旧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这是怎么了?
不及细想,一阵清风拂过,冰雪消融,满园春色尽收眼底,离他最近的玉兰花一如来时那样,洁白无瑕,立在枝头。
扁圆的花瓣轻飘飘地石屿的头顶,他屏住呼吸,迅速拂开,瞬息间,秋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枫叶肉眼可见的变红,狂风骤起,雨点噼里啪啦砸下。
他跑进躲雨的树下,耳边猛然传来怀表的滴答滴答声,骤雨初歇,石屿好似又回到早上做的梦里,白雾四散而开,花影婆娑,恍惚间,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长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石屿本能地想要靠近,头顶的怀表骤然瞬移到他面前,滴答,滴答时针轰然倒转,越转越快,玻璃遮罩霎时碎裂,漫天的玻璃碎片顺着风的方向渐渐聚合,形成一道透明屏障。
屏障外的光景在飞速褪色,明暗交替的瞬间,他被狂风卷上空,身体无力而颤抖,仿佛化成一片枯叶,不知飘了多久,耳边蓦地响起一声狗吠。
“大黄,你。先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陌生的男声断断续续传入耳朵,温润的声线不断刺激着大脑神经,石屿渐渐恢复意识,慢慢地睁开眼睛,大片的光亮随即覆盖整个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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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指南:*1v1双洁
*受一共穿越了三次,开篇是他第二次穿越.
*每周五,周六更新.
第二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石屿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想知道这股异样感从何而来,手忽然被握住,半跪在他床头的青年手掌很热,带着颤音喊了声:“老师!”
“嗯?”这声音的主人又是谁,石屿胸腔发出沉闷的哼响,嗓子疼得要命。
他费力地支起上半身,偏过头去,不等看清对方的长相,青年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手臂,紧紧拥入怀。
刹那间,苦涩的中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石屿呼吸一滞,这人究竟是谁,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猛地向前推。
青年不为所动,加重了手腕的力度,胸口紧紧相贴,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一声比一声响。
石屿刚醒来脑子有点蒙,上一秒还在老宅,怎么下一秒就躺在陌生的床上
青年垂下眼眸,把头埋在他的颈肩,呼吸明显加重了几分:“老师,你终于醒了。”
“什么老师?”
石屿一脸茫然,两手撑在枕头上,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哥们,我们之前见过吗?还有,你要不先起来一下,我脖子有点痒,你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青年深色瞳孔蓦地震了震,松开手,沉默片晌,石屿不明就里,视线来回逡巡在他的脸和他身后的家具上。
屋里的暖炉火烧得正旺,玻璃上糊上一层雾气,好半天过去,才听青年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哑:“老师,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吗?”
这人的问题真是奇怪,石屿的目光从周围如同上个世纪的陈设上回到他脸上,仔细端详他片刻,仍觉得这张脸无比陌生。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
“你…”青年哽咽了一瞬,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没等他重新开口,楼下门扉被咚咚叩响,转瞬传来一阵带着浓重江浙口音的女声:“大少爷,老宅那边来人给您捎了些东西。”
青年脸色微沉,给他盖好被子:“你先躺好,我一会再来。”
他将食指抵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石屿不明所以,想开口,青年却给他机会,迅速放下窗帘,转身下楼。
“吱嘎”一声木门从里面拉开,雨声哗哗啦啦从外面传进来,石屿竖起耳朵听楼下的说话声。
“他们这次又塞了什么过来?”
女佣欠了欠身,递上刻着蜡梅的精致食盒:“少爷,这是三少奶奶托人送来的桂花元宵,她听说您喜欢吃苏州那边的甜食,特意托人找的桂花……”
“多谢。”青年心下一松,接过食盒,打断她的话:“下次不要随意收老宅给的东西,免得我还得回去还礼。”
女佣扭捏地扯了扯围裙,微微垂眸:“那个,少爷。”
“还有什么事?”
“三少奶奶说想见见少夫人。”
“少夫人病重,不方便见人。”他向后退了半步,伸手要关门:“和上次一样直接回绝了吧。”
“是。”女佣抿了下唇,手搭在门框上,踮起双脚,试图透过门缝,一探三年前不声不响被大少爷娶进家门的少奶奶真面容,奈何少爷始终挡她面前。
“你还站在这干嘛?”
青年冷冷地扫了眼门框,女佣立即收回手,背在身后,斟酌了一瞬,小心翼翼道:“稍早前,徐家小少爷特意派人来邀请您今晚去他府上打麻将。”
“跟他说我没空。”
“大少爷,您要是不出去应酬,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跟老爷那边交代啊。”
“你跟他说我病了,下不来床。”
女佣不自在把垂落的短发别在耳后:“这……”
“桂兰。”青年斜倚在门廊前,挑眉打量她:“你是在我府上干活还是在为永康公馆干活?”
“抱歉大少爷。”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后退道:“是我逾矩了。”
“嘎吱”一声,宋璟珩关上门,石屿合上床帘,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陷入了沉思。
方才听楼下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叫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屋里还藏着其他人,他不放心地掀开床帘四处看了看,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西洋钟嘀嗒声。
石屿听这声音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视线上移,楼道前的木板楼梯扶手上的腊梅雕花几乎和醒来前的厢房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脑袋有一阵眩晕,晕乎乎的总感觉没睡醒,还停留在梦里。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去找了同学,没有在睡觉啊
石屿想不通,猛地打了声喷嚏,怔在原地,嗓子眼的那股似有若无的中草药再度涌上来,他揉了揉鼻尖,隐约怀疑自己早上的梦没醒。
青年掀着床帘坐到他身侧,莫名其妙道:“你昏倒的那年窗外的玉兰树叶子全掉光了,现在花开了,你也醒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仿佛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石屿不知该回他什么,余光扫了眼楼梯口,打岔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大少奶奶?”
“你…”青年眸色微沉,转身给火炉新添一把柴火,声音里带上了委屈:“石屿,你这是在跟我装失忆吗?”
“不是,你想太多了。”石屿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他撇着嘴在郁闷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吗?”青年自嘲般笑了声,当即抓住他手,按在胸口:“石屿,我叫宋璟珩。”
“我靠,哥们你别搞!”石屿吓得慌忙甩开他的手,撑着床单后退。
“民国十三年,你在时思寺前说要当我一辈子的国画老师。”宋璟珩眼睫轻颤,自顾自地倾身向前,“难道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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