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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深秋(半黄梅子雨)


宋璟珩一怔,定定地望着石屿,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真的已经很久没被人关心过了,石先生真是…太善良了。
石屿浑然不觉,心里想着吃鲜花饼,见宋璟珩半天不动,撩起袖子推着他向前。
从宋府出来,宋璟珩打了辆黄包车,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处集市前,付了钱,他带着石屿走进集市。
傍晚的集市人不多,好多小贩收了摊,早早回家准备第二天卖的货了。
他们绕了一圈没找到鲜花饼,石屿一手扶着拱桥的石柱,满嘴跑火车道:“算了算了,不找了,我今天能吃个糖葫芦就算是祖上开光了。”
“在这等我下。”宋璟珩撂下这句话,转身跑回集市。
石屿当场傻眼,没想到初中学过的课文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手动合上张成O形的嘴巴,低头扫了眼身上的长衫,算了,在这个年代二话不说就去买什么,也算是比较常见。
半刻钟不到,宋璟珩举着糖葫芦回来,刘海被风吹乱,露出来的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
石屿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宋璟珩手里的糖葫芦,手指微微蜷缩在半空中。
他真的挺意外,宋璟珩居然真的会因为自己随便说出来的一句话,逆着人群,买回来一串糖葫芦。
宋璟珩将糖葫芦塞到他手中,脸上带着浅浅地笑,“快吃吧,看着就很甜。”
石屿罕见的卡壳,盯着手里裹满糖浆的山楂,还没吃,嗓子眼里就冒出一股甜,一种被人有意重视的甜。
“宋璟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宋璟珩脸蓦地一红,他这问得也太直白了吧。
“我什么?”石屿忍不住地凑近,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脸变得更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看见宋璟珩因为自己害羞,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宋璟珩咬着下唇,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前走,停在桥中间。
石屿按了按胸口,长呼一口气,止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悸动,他跟在宋璟珩身后,走到栏杆前,望向两岸。
夕阳下水天一色,窄窄的拱桥倒映在水里,戴着斗笠的渔夫坐在船头,两岸是洗衣的农妇。
木质的棒槌有节奏地敲着衣服,连带着岸边钟楼准点敲钟声,一齐落进石屿耳朵。
民国十三年的钟声很慢,时间也是。
他回头望去,宋璟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的寺庙,唇角微垂,心里像是藏着事。
石屿吃完最后一颗山楂,走过去问道:“在想什么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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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final考完,一定多多更新!

晚霞满天,远处山头一层被薄雾笼罩,佛塔若隐若现。
宋璟珩已然没了先前的羞涩,眼睫轻颤,他望向高高的佛塔,旧事翻涌,心里不免堵得慌。
依稀记得,幼时曾坐在父亲的肩上,与母亲一同前往那座山上起伏,偌大的神像前,摆满了祈祷平安的莲花。
宋璟珩收回思绪,长叹一口气,可惜母亲在庙前许下的愿望终究是没有实现。
“你到底怎么了”
石屿戳了戳他的手臂,“一会叹气一会走神的,该不会你家里出了什么事要破产了吧”
“没有的事。”他背对着石屿,轻声开口:“我只是想回到小时候了。”
石屿不懂他在这伤心个什么劲,自动带入苦逼的21世纪童年,“小时候有什么好的,成天上课考试,没有一点自由。”
顿了下,想说有时候被人欺负还没本事还手,对面的宋璟珩垂下眼眸,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该不会在哭吧?
他怎么好端端地又哭了?
石屿想不明白,挠了挠头,“咱刚刚不还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哭了?”
宋璟珩抬头,边抹眼角边道:“我没有,你看错了。”
石屿干笑两声,走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发红的眼眶,暗自吐槽,哥们你在这当我眼瞎呢?
宋璟珩别开脸,声音闷闷的:“我真的没哭,只是…想到我娘了。”
“啊?”石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挑了挑眉,“你想她就回家呗,两步路的事。”
宋璟珩脸色沉了下来,回头和他对视道:“不是家里的那位。”
石屿一拍脑袋,这下尴尬了,竟忘了宋璟珩家的人物关系比大宅门演得还复杂。
他假装了咳嗽一声:“咳,抱歉啊,我真不是那意思。”
好在宋璟珩不计较的人,他摆了下手,说了声“没事”,继续趴在栏杆上,只露出眼睛。
暮色四合,夕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小船顺着河流漂向未知的远方,风轻轻从他们身边吹过,掀起长衫的一角。
石屿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宋璟珩慢慢站直身子,顺着石屿的话回想起苏秀云第一次进宋府的日子。
那时母亲病入膏肓,被父亲安置在府里最偏僻一间小屋里,苏秀云仗着自己有人撑腰,傲气十足地路过母亲院子,斜着眼瞧窗户里的人。
宋璟珩当时正在为母亲熬中药,一抬头,正对上她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往后的日子苏秀云愈加盛气凌人,不说对下人了,就连见到宋璟珩有时都会阴阳怪气,宋璟珩虽听着心里不痛快,奈何她是长辈,也只能含沙射影地回怼几句。
然而近日不知怎的,苏秀云摇身一变,突然换上了一副不争不抢,娴静温婉的皮囊。
他想不通,不自觉地嘀咕出声,石屿正愁周围太安静,想都没想,指着暗紫色的天空,随口道:“我觉得你后妈是被雷劈了。”
“没有的事。”
宋璟珩摇了摇头,小时候亲眼见过被雷劈到的人,就在父母的厢房外,当时一个正在院子里冒雨搬挪花盆的下人,轰隆一声被雷劈死。
焦黑的尸体慢慢出现在脑海里,宋璟珩蹙眉望向天空,那年站在门口的父亲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害怕,嘲笑,惋惜还是别的?
曾经自以为幸福的家庭,难道全是父亲营造出的假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移出,宋璟珩头疼得厉害,揉了揉太阳穴。
晚间的凉风吹过,石屿冻得直打颤,明明之前他也没这么怕冷,不知怎么的,穿越之后完全耐不住寒。
他搓了搓手臂,“咱要不回去吧。”
“好。”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真是应验了那句不想见的人总会出现在雨天。
宋明德正要出门,刚好碰上宋璟珩进门。
父子俩在大门口碰面,一时间空气凝重了几分。
宋明德原先是想秋后算账的,不过他昨夜缓过劲来,想了想,府上人多眼杂,怕突然惩罚宋璟珩会惹来非议,毕竟纵使他本事再大,也无法将佣人们的嘴一个个都封起来。
面子大过天,他心里虽然气不过,却也只能作罢。
宋明德板起一张老脸,瞥向石屿,虽说骂不得儿子,不过他身边的人可以拿来出气,“你这家伙怎么还在这?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滚,赶紧滚!”
他说着就要上前扯住石屿的领子,宋璟珩眸光一凝,心里本就对宋明德不满,又见此行为,当即挡在石屿面前。
“他是我的人,为何要走?”
“哼。”宋明德也看出他在故意跟自己对着干,压低了声音:“你的人?宋璟珩,我警告你昨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别在这给我蹬鼻子上脸,赶紧让这家伙从哪来扔哪去。”
宋璟珩没说话,绷直脊背,拉着石屿从他身边绕开。
宋明德眉毛凝成川字,用力瞪了一眼石屿,他的上眼皮堆在一起,厚厚地,却挡不住眼底汹涌的恶意。
石屿后背猛地蹿起一阵凉意,生怕胳膊拧不过大腿,走到半路,不免担心被赶走后只能睡大街,一手支着下巴,暗自琢磨日后的出路。
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他忍不住戳了戳身边的人。
“宋璟珩,你爹要是给你施压的话,你会不会打算要把我扔出去?”
宋璟珩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怎么会,我不是说你是我的人吗,当然会扔你出去。”
石屿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却也顾不到多想,问道:“那你不扔我出去,你怎么跟你爹交代啊?”
宋璟珩停下脚步,“我爹酒一喝多,就把你忘了,你别担心。”
他说得云淡风轻,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之前想留的人一个也没留住,这次一定要将石屿牢牢留在身边。
石屿心里依旧有些没底,双手交叠在胸前,静静思考。
宋璟珩有样学样,双手抱臂,歪头打量他,“你这是想走,还是不想走呢?”
“那必然是不想的。”石屿两手一摊,也不知道他这什么眼力见,看不出来自己一心想抱他们家大腿嘛。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宋璟珩轻声笑了一下,拉起石屿的手,走上自家的观景石桥。
下一秒,撑伞远眺的苏秀云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知道她在黑暗里看什么,宋璟珩放缓了脚步,默默观察她。
苏秀云转过身,脑袋嗡的一声响,手里的纸伞应声落地。
终于又见到活蹦乱跳的石屿了,就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她眨了眨眼,努力把泪水憋回肚子里,声音却哽咽住了,“石屿,你…”
石屿被她这架势吓一跳,这怎么比上次碰面时还癫,唰的一下躲到宋璟珩身后。
宋璟珩拍了下他的手背,微微颔首道:“二妈,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秀云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宋璟珩拉着石屿从她身边匆匆跑过。
她伸出手,本能地想抓住石屿的衣角,却被他闪身避开。
苏秀云的眼泪顿时收住,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心中郁结不减,脑袋里不属于自己的那份记忆又跳了出来。
她死死地掐住虎口,试图恢复清醒,却无济于事。
不知为何,这些天来每当她情绪大起大落,总能见着这句身体原先的记忆。
荒淫奢华的卧房,床单乱糟糟地,一个宋璟珩长得七八分像的女人急匆匆地闯进来。
她看上去很生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忽然删了“自己”一巴掌,躲在窗帘后的男人,慌忙穿好衣服。
笑嘻嘻地跑过来赔罪。
苏秀云使劲拍着脑袋,总算缓过神来。
赵孟才大师也真是,怎么没告诉她穿越的后遗症会这么严重,这都看到了些什么玩意,真是脏了自己眼。
同一时刻,周向晚撑伞跑过来,脸上带着笑,麻花辫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很是惊喜。
她凑近了一看,发现桥上只有苏秀云,笑容顿时淡了下去,但她仍然保持了体面,将伞递到苏秀云面前,小声问:“伯母,璟珩哥这是走了吗?”
她故作遗憾地垂下眼眸,将碎发别到耳后,活像个青春电影里没等到心上人的少女。
“嗯。”苏秀云挑起眼皮,把视线转到她身上,“下次打扮得快一点说不一定能碰上。”
她点到为止,捡起自己的伞,从周向晚身边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莲花香气萦绕在鼻尖。
苏秀云呼吸一滞,抓住石桥的围栏,指尖用力到发白。
暮春哪来的荷花。
她眯起眼,脑海里再次出现和宋璟珩长得很像的女人,病恹恹坐在院子喂金鱼。
头顶下着雨,她没有打伞,视线始终盯着水缸里的荷叶,指尖轻轻触上叶片,忽地喷出一大口血,染红了整口水缸。
苏秀云猛地一掐大腿,腿间的疼痛让她瞬间回过神,手按住心脏的位置,重重地呼气。
这次看到的视角让人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只是有好几处都只能看见女人的背影,总觉得是这具身体的原先主人躲在暗处偷偷窥探。
周向晚握着伞的手一抖,犹豫地向前问道:“伯,伯母,您还好吗?”
苏秀云没回话,好半晌才放缓呼吸,盯着她衣服,不由得问:“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周向晚不知她有何意,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伯母你忘啦,这是小时候您送我的睡莲香膏,前些日子收拾衣服的找出来,打开闻了下,没想到这香味能保存这么久。”
苏秀云眉梢微扬,对上笑意盈盈的脸。
“我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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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会再更新一章,感谢各位支持,鞠躬.

第二十六章 乌鸦
周向晚点了点头,她一心想在苏秀云面前找存在感,挑起细长的眉毛,热络地跟在后面道:“不止这香膏,您原先送东西的那些我都有好好保存着。”
苏秀云轻声嗯了下,自然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哄自己开心不过是想让自己帮她和宋璟珩牵线搭桥罢了。
可眼下苏秀云着实顾不上这两人。
石屿无法回到未来,她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等赵孟才大师从陈旧的古籍里找到出路的那一天。
苏秀云轻声叹了一口气,有风吹过,草叶纷飞,雨丝斜斜地打在身上,有些冷,她拢了拢肩上的披肩,正欲离开。
周向晚眸光一凝,急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伯母…”她咬了下唇,扭捏地开口:“我…”
苏秀云心里想着事,直接打断道:“我今儿有些累了,有事以后再说吧。”
她径直向前,与周向晚擦肩而过,手里的伞偏了偏,雨珠聚成一条线沿着伞沿落下,打湿了肩头。
苏秀云浑然不觉,一个劲地朝前走,穿过一片草地,路过石屿住的院子,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些苦涩。
她紧了紧手里的伞,走到围墙前,透过镂花隔窗,能看见屋里亮着灯,灯下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高一矮,相对而立。
说来也奇怪,宋家那小子近日总将石屿带在身边,害得自己去找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屋里的人影再次动了起来,一前一后走进同一间卧室,苏秀云不由得皱起眉,整个身子都趴在窗户上朝屋里看。
可惜卧房的距离太远,费了半天劲也瞧不见任何影子,苏秀云的脸色当场黑了下来。
毕竟她花费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人,现在却因为宋璟珩挡在中间,让他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过。
她眯起眼,盯着屋里亮着光的方向,眼底的暗沉愈发明显,得想个办法将石屿从他手里夺回来才行。
苏秀云暗自思忖片刻,按住兜里的怀表,闭上了眼睛,默默数了十二下,耳边的雨声渐远,身形虚晃,下一秒她就像是机器人断电了似的,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她身上,苏秀云面如白纸,呼吸虚弱,灵魂穿越一百年与灵谷寺的赵孟才大师对话。
每次苏秀云晕倒,宋家的下人就会忙得一刻不能停。
好不容易等到清晨换班,昨日守夜的两个下人带着熬夜加班又不给薪饷的怨气,走到宋璟珩院外的一棵大树下,稍稍休息了片刻,瞅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开始嚼舌根。
他们笃定这些有钱人不会一大清早就起床,便什么话都往外说。
然而不凑巧,宋璟珩昨晚刚好失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早早爬起来煮安神茶。
他坐在院子里,挑拣着茶叶里的碎渣,时不时能听到门外的攀谈声,熟悉的人名一个不落地钻进耳朵,具体说了什么他听得却不太清。
宋璟珩大抵是年轻,忍不住地想凑上前听八卦,手里的茶壶一放,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趴着门框听外面的动静。
“王二,你说咱的二少奶奶是不是被大少爷诅咒了?”
名为王二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招了招手,示意身旁的人凑近了些才道:“我还听说啊,大少爷前两日在祠堂里做法,吓的老爷到现在还在杏花楼养伤,到现在也没回来。”
男人不禁打了个冷颤,搓了搓小臂道:“瞧你这话说得,咋这么邪乎呢。”
王二啧了一声,朝他挤挤眼,一手掩住嘴,声音却不变,“我瞧你小子还是太年轻,像这种事,咱可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男人喉间一哽,当场被王二这架势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盯着宋璟珩家的院墙,心里没底,越发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轻声问:“要真有你说得这么灵,那咱在这说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话音未落,宋璟珩身后响起一阵动静。
石屿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走到他身边,伸了个懒腰问道:“在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嘘。”宋璟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
不大不小的人声刚好在此刻响起,石屿心下了然,乖乖地做了个给嘴巴装上拉链的动作,趴在门边,学宋璟珩的那样侧身听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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