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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范公被赦,牢狱之灾改为流放到广南,他沿长江而下,不准带家仆,不准住驿站。
因为莫须有的罪名。
梁陈记得这一趟流放,范公因年老体衰,不堪奔波,死在了舟中。又因为所谓的“十大罪”,尸骸不允许被运回家乡,只好暂时葬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待江山易代,范公的后人才得以扶灵送他回家。
到了新朝,范公早已被平反,在旧朝的忠臣传第一页上。
在最后的流放路上,他会怨忿吗?会悔恨吗?会认为自己倾其所有为之付出的,一文不值吗?
梁陈看到年逾古稀的老人衣冠未正,一副“礼崩乐坏”之相,靠在船舷上,咳尽了,把带血的湿帕子丢在脚边。
船舱里一个扎着方巾的国字脸中年人走出来,道:“父亲,天冷了,也该睡了。”
是了,到这时,范公的家眷亲小,只剩下一个守边十年幸免被杀的独子。他带着大漠的风沙回来,陪伴父亲支离苍老的流放岁月。
范公道:“睡什么?没几日了。”
“总说这话,”范将军摇头,“怕是已忘了如何教儿子忌讳。”
“讳君,讳父,不讳死。”范公问道,“你苏伯伯的信还在么?给为父念一念。”
范将军进船舱找了片刻,拿着封信出来,念道:“范兄,素闻广南荔枝颇美,此去真享福,慕拜。偏怪走水跑马一千里,路遥,跌足!余已买定草鞋一百双,君可先与广南绣娘学些针线,再见之时,先纳一百个鞋底来做补贴……”
梁陈不禁腹诽:“姓苏的怎么都那么喜欢满嘴淡话……”
不过他记得,这姓苏的,是跟范公是至交好友的,此时也正在被流放途中,这两位实在是一对令人抹泪的难兄难弟。
中间都是些真心的叮嘱,范公听着听着,便偏头笑了,说是“再见”,其实何曾会有再见之时。
范将军念罢,见他一直不语,便问:“父亲,您在想什么?”
范公道:“民间常说,人死为鬼,执念愈深,越容易盘桓不去。我在想,这把老骨头,若阴魂不散地终日缠着这江山,又不知道要惹多少人烦了。”
范将军取出一壶温好的甜酒,范公干枯得犹如老树根的手指掐住了瘦酒壶,没有喝。
他望着黑如夜啼之乌的旷野,低声说:“边塞我也守过几年,不知道腊月苦寒,将士们冬衣可足?”
像自言自语,也像对堂质问。
可这里只有无边的大风与冷寂的黑夜,再多的回应,只是如泣如诉的洞箫歌。
那是范将军静静吹的。
多少人无以话答,只能长歌当哭,或以歌代悲。
“江北大水,赈灾的官兵可到了地方?淹得不成样子的水田里,还有饿殍吗?百姓还在易子而食么?”
老人又咳了起来,他弯着腰,一滴滴血眼泪一般漾在了冷之又冷的湖面上。
“朝堂之上,还几分黑?还几分白?”
若是他心中有一把万古长刀,能够斩尽一切小人之心,将山河收拾成真正的海晏河清之相,即使身化为血,也必将万死不辞。
可一朝为臣,又如何扭破信念,掉头犯上?
不遇圣主,就好比啼血而下,从错误的血路爬了出来,痛恨地对这光明又阴暗的世界发出一道尖声痛哭。
此后人生,打碎牙齿和血吞。
“咳咳……书、书生无用!书生……咳咳……无用……”他口中念了一会儿,剧烈的咳嗽截断了叹息,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混浊眼中已是花了,涣散。范将军丢了洞箫,上前扶着,觉得手中的这一把因为衰朽而十分瘦弱的躯体,犹如风中之烛一般急速地抖动着。
“离……离广南还有多少里?”范公吃力地问。
还有八十里。
“向……向……陛下告罪,”渐渐流沙般的星子落到范公手中,他手里突然捏着了一页书,往上一折,他的声音拖的太长,难以为续,“罪臣未能身抵,有……有愧……”
有愧于心。
不辱使命。
梁陈掌心光芒一闪,汹涌的海潮大浪却骤然被一只手按了回去,他眉头微皱,扭头。明韫冰没有看他,静静地凝视那摇晃的乌篷船,像一个没有情绪的假人一样,那侧脸愈发冷如寒夜,动了动嘴唇,道:“密折。”
常人临死前,密折会自动脱出,随神魂散去。但不知为何,范公身上的密折竟像有了实体,被失态嚎哭的范将军一碰,就跟打碎的玻璃瓶似的,顷刻坠落――
梁陈猛然意识到那不是密折――或者说是,但最初用的长安符,是朴兰亭!――它身为文曲星的一页纸,自然也可以当密折用。
那东西一跌落,便焕发出长光,瞬间四周照得犹如白昼,那船与河水骤然被吞没。白光里范公的一生回马灯似的走了一遍,密折――朴兰亭从里面挑出了几缕纯粹如晶的书魂,妥善地存在了字句之中。
梁陈已经从剧烈的心绪波动里抽身而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鬼帝“施恩”般的手甩开了。抬头看着朴兰亭的运作,心想:“该不会那一大堆书魂,都是这么‘偷’来的吧?”
明韫冰手中成空,目光从他的指尖滑到脸上,惊鸿一眼飞快,但最终没有出声。
地上逐渐浮现了一列一列的正楷字,端正无比,似摊开的书卷,梁陈低头看去――正是范公的手迹――铺陈如画,绵延如海,一路展了开来,伸向光阴前程。
有新景色擦破白光,这偌大的书卷随即把两人放了下去,眼前一闪,又是一幕。
大街上人来人往,看那百姓的服饰,已经离今很远,约有三百年光景。而范公约是一百年前的人物――看来朴兰亭这一段记忆,是从后往前推的。
它这么些年,大概一直在人群中,藏在密折里偷偷收集这些心血似的书魂。
这街这巷,分明是陌路当年。但梁陈一见入眼,就觉得异常地眼熟,像是每一个晤面的人都曾是名为故乡的一幅画中的浓烈用色。
是以无论经年此去,都难以忘却。
“降真!!”大街上突然有人叫破朦胧,那原先隔着若有若无距离似的一层幻境似的感觉蓦然消失,世界将他们抱了进怀,浸入两心的喧嚣。
梁陈与明韫冰同时看去,只见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形物体应声从暗巷里跑了出来,姿势犹如刚偷完鸡,两只瘦如鸡爪的脚吊在烂布里陀螺般狂转,身后一大队追兵,转眼把一条街的人都转了大半,沿路点燃一挂此起彼伏的唾骂。
梁陈被这形象震了一下,想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降真大神?……还真接地气。”
明韫冰方才有所波动的表情在看到这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凝回去了。
听了梁陈的心音,他不冷不热道:“冒牌货。”
梁陈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脸脏的他妈都认不出来,你一眼就知道不是本人?没见过?骗谁呢?朴兰亭说这两人没有苟且,说出去谁信?
他现在是不怕这鬼物了,说来容易,梁远情这辈子就正气凛然,从来没怕过什么邪物。他行的正坐的直,再说也不是不能打一架――谁输谁赢还未可知。法自然剑可是在他脑袋里。
谁知明韫冰听完,不阴不阳地对着他冷笑了一声,其中讽刺之意,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梁远情回之以客气大法,假笑了一下。心音已经冻住了。
那疯子笑笑闹闹地抓着根打狗棒,一路狂奔而去,朴兰亭大约就在他心里,于是周遭场景也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变化。
“死疯子!在那儿呢!”
“进巷子了,从那边进去!”
“别跑!”
那队追兵衣着可见是一气的,但并非衙役。也许是大户人家的家仆,显然很熟悉这弯弯绕绕的街巷,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神志不清的疯子堵在了小巷子里。
梁陈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此地虽然陌生,房舍街道都有所不同,但可以从街巷看出,这确实是汨都――就是如今新朝的京城。
汨都自古以来就是京都之地,曾是十二朝古都。梁陈虽看古书,但还是猎奇多,诗书礼乐没学多少精的,认不出是哪朝哪代。
那疯子被堵住,乱棒打下,下栗子似的棍棒齐下,人蜷缩起来,手里死死地拿着一个荷色的荷包,那手被一个家丁踩在脏水里,碾烂。
系荷包的丝绦编的很粗糙,像打开复又编过许多次的,随了半生,但此时全都混在泥泞和烂菜叶里,成了污渍。
有好事的路过,拥上来看,三三两两,互相闲话:“这是怎么?”
“这不是前些年救了尚书千金的那位游医吗?叫什么?怎么疯成这样?”
“谁知道?”
“不就叫降真么?十里八乡有名的神棍。前几年尚书千金出城祈福,被蛇妖摄走了魂,命在旦夕,这人不请自来,拿一朵奇花把千金的魂魄找回来了,又说这花不能离身,需要将养。放下小姐,他自去降妖。”
“然后呢?”
“然后尚书大人自然千恩万谢,请他去了呗,还答应回来就把小姐下嫁,你说这福气不福气?”
“好福气!那蛇妖抓回来没有?”
“没有,他去了三月,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反而要把小姐杀了,可不就被打出来了。汨河都传这游侠被蛇妖蛊惑了,上身了,他三番两次去尚书府闹,又说要尚书大人允诺成亲,结果嘛,说一次打一次,这不是疯了?”
“我看这样子,也不像个好人。”
“那小姐病好了,早风光大嫁了,谁还管他。”
“依我说,攀什么高枝,简直做梦。还不如自己多垦几亩田,别饿死是正经。”
“这人是个游医?别不是有病吧?还到处跑?我怀疑他根本不是降真,降真不是个神仙吗?有这种‘闲疯盗骨’的神仙吗?”
明韫冰嘴角动了动,不是一个笑的表情。
那疯子被赏了好一阵爆栗,瘫在地上,待人全都走了,才一步一停地爬出了巷子,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虫似的。这种人大概也没有家,两人跟着他的定向爬动,走到了一条小溪边上。
这条“虫”在河岸边瘫了一会儿,伸手捞了一把水,把脸慢慢洗干净了。
还挺爱干净……梁远情想。
他看着这疯子乞丐心口上的密折一闪,朴兰亭的胭脂色――却好像有另外一股气息附在上面,像一层黑雾,转眼就没了,以至于梁陈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错觉。
但他瞬间却扭头看了一眼明韫冰。不明缘由地。
明韫冰根本没看他,漠然地看着湖水。
那疯子洗净了脸,却相貌堂堂,并不是一个丑的。人瘫在河岸,竭力地喘了几口气,将那脏兮兮的荷包放在心口。
“我不后悔。”他突然喃喃自语。
眨眼天暗,像世界骤然被凶煞一口吞下,梁陈心里一悸,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捞,抓了个空――
扭头看去,明韫冰宽大的袍袖暗夜般融入月色,几枝柔和的杨柳落在他肩上,离他远了许多。
流水潺潺。
有人来了。
那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穿着水红色的罗裙,走路的姿态异常袅娜,叫人想起水底飘摇的水草,裙子比一般的制式要长很多,遮住了双脚。
她慢慢悠悠地走近,一双极为妩媚的眼睛看向地面上的人。
她开了口,声音十分娇柔,像一把丝糖:“――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你自己不听。”
疯子的眼睛几乎凸出来,鱼目一般,喉咙里的字句弩箭一般尖锐:“――我不后悔!”
女子娇娇软软地笑了一声:“没人说你后悔呀。”她从袖间拿出一个小锦囊,针脚正如疯子视若珍宝的那个一样,道:“这是降真大神制的解毒丸,你吃么。”
解毒?解什么毒?梁远情皱眉。
那疯子闻言霎时伸手,但好像动弹不得似的,女子便十分好心地把解毒丸送到他手中。疯子几乎没有犹豫,便张大嘴巴吞了下去。
几乎是他刚咽下去的一瞬间,一把旭日东升似的剑芒就从天边杀了过来,雷霆一样打在女子身上――被她先一步灵活躲开,只劈烂了岸边青草地,掀起焦泥。
那棵柳树猛地被狂风卷起,所有的垂柳就跟发怒一般炸在了半空――梁远情扭头一看,明韫冰眼中生出一片骇浪。
作者有话说:
声明一下,就是1v1,我是坚定的反替身白月光主义者,并青睐于“我醋我自己”情节。不管从三百六十度哪个角度看,都是1v1,蟹蟹。

你是谁?你像谁。
自从进了第三阶天,就不断有人告诉梁远情说,你是谁,你可能是谁。好像无论如何,你唯独不会是你自己。
这些信息像水雾一样浸入皮囊,本是无处不在,却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晰过。
那光芒来处,明韫冰的眸光之中心,一朵硕大的金色睡莲开合,花瓣触水,尖端轻盈地接起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色道袍,衣襟对开,宽有四指,左边曰:鬼族来一个收一个;右边曰:恶人见一对殴一双,都是金色的篆体字――传闻里面相当神经的人物,非疯非傻,却宛如神祗。
不,就是神明。
降真游历人间的九百年里,神道已合,他是普天之下的最后一位神明。
朴兰亭提过,降真死后,魂元四散在山川大泽,有时会依附在人身上,他的神陨之地错汝与第一次现身之地流渡是魂元最多的两处地方,因此钟灵毓秀。
梁远情没有去过错汝,但是正出生在流渡。
他沾的魂元比别人多了很多,所以叫做仙缘身,可以凝光为刃,随心而动,又因为不是纯正的神明,所以十分鸡肋,劈一刀要歇十下。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运气略好的凡人,得天独厚地吸了很多这位神明的魂元,因此和他有了一样的气息,这才能得鬼帝青睐。
虽然这“青睐”的价值还不如一块破抹布――梁远情不稀罕。
不过他这一刻才算明白,为什么朴兰亭认定他受过降真的魂元,但又不向他交令。
因为不一样。
在轶闻里是口锅,哪儿要往哪搬的降真上神,有着最正统的神明尊位,道士髻一丝不苟,戴一顶逍遥巾,飘带如云,那脸――五官和梁远情一模一样,但神情宛如照临下土的最后一抹微光,端正肃穆,仿佛一切疾苦都能解在他眉心。
就连眉心的和光同尘都一模一样,但任何站在这里的人都不会相信梁远情和降真是同一个灵魂。
明明只是几尺之隔,他站在这里,却是彻彻底底的凡人,而那金莲之上的,是彻彻底底的神明,眸含天地。一样的样貌,一样的身材,毫无差别的眉心印记,可就是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有残缺。就像字画真迹与拆笔画补全的作伪品放在一起。
无论如何也很难撩动他一眼的鬼帝此刻眼中骇浪却几乎要扑将出去,如果那不是记忆,梁远情不会怀疑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忽然觉得十分难熬,并不知道缘由。
那躲过一击的女子扶着树,扭头笑道:“上神,原来是您。”
她语气倒很熟稔,叫人诧异。
那河岸上的疯子却情况不妙,七窍流出血,口泛白沫,眼珠突出,那瞳孔化为一点针尖,突然齐齐暴出!原来是两条细蛇钻了出来,跟着,他的七窍里慢慢爬出了这种长虫,人瓦解成了一大堆细蛇,呻吟声甚至没有多延续两息。
梁远情毛骨悚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朴兰亭从这蛇堆里飞了出来,正要远去,已被一道光掣住,直接拔过去,落在神明修长的指间。
降真垂目端详着朴兰亭,片刻,抬眼望着那红裙女子,说道:“善恶终有报,勿谓言之不预也。”
女子摇头冷笑:“上神,这话你应该在艳鬼害人全家之前说。”
原先晴朗的夜空蓦地压下黑雾――是明韫冰的情绪快要摧毁这场幻境了。
梁远情的脸侧被被厉风吹成刀刃的柳枝擦破了皮,血色突兀。
降真不语。那草地上的细蛇忽然化为黑光,钻回女子双眼之中,她一拍手道:“哈哈――看来你又来迟了!只好无能为力了!”
梁远情眉心微跳――神明是不可以伤害凡人的,但这女子是人是鬼?正想着,那女子又笑道:“上神大人,你是不是看见人鬼相恋,就物伤其类起了恻隐之心啊?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天道不是总要戒饬你们的感情吗?其实这么算来,我还算是替天行道,对不对?”
降真微微摇头:“他们的因果,原本不与你有关,你无故掺和,只怕前路有难。”
催天的黑雾已逼到了四个人之外,那女子歪头道:“有难又如何?有难就缩着吗?那艳鬼抢别人的躯壳,把这个人骗得团团转,给他吃情毒又夺他神魂,与其让她得逞,复生来害人无数,还不如我终结一个人的蠢事,让这事了了。――依我看,救世这件事,我做的可比你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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