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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这里这么多,一个一个砍脑袋要砍到什么时候?雪豹的妖丹怕是早就被挖走了――它下颌已经有十几个偶人正在钻挖了!渎神本来在挡,但梁陈那作死一箭后,所有渎神都来围剿他了!
作死啊,作大死。
梁陈痛斥自己一顿,而后心想,要是能把明韫冰拉过来……
还没想完,他身上忽然飞出了熟悉的红丝,花火一般扑向长亭之尾,跟着利落地裹来了个团团圆圆的茧子,落到跟前,散开大半,果然是明韫冰――人还没看清,一拳就迎面送上,梁陈使个巧劲化了这攻势,顺手抹住他的拳头,把他手臂一按人一圈,就结实地抱住了。
萧林广等人目瞪口呆。
梁陈这个登徒子当的是好生熟练,把几个少年看得是无限感慨世界之阴险。
梁陈敢这么做当然是因为鬼帝是个幻影――反正一具空壳又不会有反应。
明韫冰垂着眼睫,听梁陈在他耳后求道:“打个商量,您先别追杀我了,把底下那些东西弄碎了再杀不迟?你看小猫多难受啊,毛被秃噜掉不少,可怜死了。”
他静了一会儿,那半空中狂舞的荆棘忽然落下来,编成了一艘大船,正装在凤凰之下。梁陈还没懂这什么意思,他手腕就一麻,明韫冰转身,眉几乎被冷风吹得妖异,跟着一把刮起梁陈,卷进了狂浪之中!
梁陈一离开金凤凰就自动消失,义学几个人被大船接了,恰好乘浪而下,顺势直接冲上了岸,荆棘刹那收回,消失。
梁陈被明韫冰带上了雪豹的脊背,一时弄不清这是怎么个作死法,连什么武器都忘了,痛苦道:“祖宗,我那一箭连你衣服都没扒开,你至于……嘶?”
原来一只偶人正扒在下方,明韫冰鬼雾一打,梁陈的手往下一撇,就摸了一手的冰凉――那偶人的脑袋被摸了一下,死死地看着他们一眼,那眼神堪称嫉妒,随后竟然从中间裂开一条深缝,飞速化成了齑粉,又风散了。
梁陈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明韫冰没有说话,但梁陈莫名读出了“再试试”的意思,他便试着扒住雪豹的皮毛,顺着这躯体掌心驭光,瞬间给“小猫”织出了一件十分耀目的“光衣”。凡碰到了光的偶人纷纷雾散,就如纸被火烧,化为风中飞灰,雪豹脖子上光箭也散去,下颌上的毛发凌乱,血迹点点,十分凄惨。
然后,它竟然不再挣扎了,就这样躺平下来,轻轻地“嗷呜”了一声。
梁陈跟明韫冰对视一眼,浑身一个激灵,十分别扭,心想:“我叫你小猫,你该不会真的是小猫吧!哪个世界有这么威武的小猫……”
还没想完,明韫冰便伸手碰了一下雪豹的软毛,不知道是不是梁陈的错觉,鬼帝每“温柔地”抚摸一下,这雪豹就似乎小了一点。
然后他掀起眼皮,道:“冰瓷以爱而不得为命,遇爱而不离,则不堪一击。”
“……”梁陈诡异地结巴了:“什……”
然后他突然发现刚刚那不是错觉――雪豹的确在变小,跟明韫冰摸不摸没关系,转眼他们俩就都接不住了,雪豹急剧地收缩形体,成了个袖珍的――
问题是,他们俩还在冰面上,而且梁陈根本来不及化个什么东西,千钧一发之际只好一把抓住了明韫冰的肩膀,然后两人就跟袖珍成一个小毛线团的妖兽雪豹一起悲哀地栽进了浪未平息的湖里。
扑通,扑通。
作者有话说:
关于梁远情哼的那歌ps:
冬日可爱指的是一个人很容易亲近,但这里用了本意,意思就是可爱的冬天。类似万物可爱那种~
冰雪满怀用的是辛弃疾先生的一阙词《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原句应该是“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人间远远用的是白居易《夜雨》“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觉得比较通俗平易,适合唱成歌~

坠入冰湖里的那一瞬间,梁陈整个人就像活着死了一遭。
然而他流失知觉的手掌还是紧紧地掐着明韫冰的肩膀,像竭力抓住一块想要融入大洋之中的冰。挣扎间他呛水呛的满心冰凉,却发现那些薄伞般的雾绡翩翩然地游了过来,把两人轻轻接住。
这种东西软的就像婴儿皮肤似的,并不伤人,还把湖中彻骨的凉驱散了大半,梁陈不明所以间,已被托向下,不知何方。
明韫冰闭住了眼睛,就跟人偶似的四肢卸了力。梁陈觉得此种行为类似家猫,丢进水里就不想动弹,热的还能狂躁反抗,冰的就只能装死了。
防止丢失,他索性把人一捞,圈住了腰。
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梁陈眉头一皱,往下一瞧,天灵盖差点又灌冰。
他只觉得被窥探,还以为是什么巨兽……结果竟然是人!――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个,这些人飘在湖底,就像曾经抛锚的人攒了个团,全都抬着脑袋,幽幽地盯着被雾绡包围的梁陈二人。
那眼神纷纷,哀怨如犬,好像梁陈吃他们家大米了似的。
梁陈没想到自己这么饱受欢迎,头皮发麻地看了一会儿,又发现了――这些不是人,是偶人。
不是,刚才他才碎了一拨蝗虫似的,这里怎么又会有这么多?难道是韭菜吗,一茬一茬地长?为什么不动啊?不想杀人,难道在排排队敬敬礼吗?
还有,这些大蘑菇要把他们带哪儿去啊?洞房吗?怎么那么坚持!梁陈胡思乱想,晃眼一看,忽然于千万“人”中精准地和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这是一个美人模样的偶人,长发水藻般飘着,五官美艳,犹如一株邪地毒花,双眸漆黑又阴邪,像刻满了禁咒,看一眼就如堕冰窟。
……怎么跟明韫冰有点像?不会是他妹妹吧?
梁陈还没想完,只见这美人嘴角冷冷地一勾,手里一握,水中自动凝出数十道冰藤,冰晶雪亮,刺如蒺藜――跟渎神像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不过鬼帝的渎神伤不了梁陈,遇血还会自动退开,这种可是奔着挖心来的!
梁陈一边狂想“怎么那么倒霉”,一边抓住不知道是不是在装死的鬼帝,那点虚薄的光散开一层雾卷起水往岸上一扑,稀里糊涂勾住一大堆不知道什么东西,借力破开啸起的水,把两人往上带。
没办法,他不会水啊!
雾绡惨遭冰棘搅碎,声都不吭就化成苏视十分嘴馋的块状物沉入湖底。
冰棘随处凝结,饿虎般追来,好在快不过光,不过悲催的是梁陈方才使出全身力气劈了那雪豹一刀,不休息够再用,他营养跟不上啊!于是那光索肉眼可见的越发孱弱,梁陈被寒凉侵袭的身体也渐渐不支起来。
他扣着明韫冰的手却没有松,忽然听到明韫冰吼了一声:“嗷呜――”原本快要被冰冻掉的脑子又回魂了,惊得精神了――这是什么癖好??
定睛一看才知道吼的不是鬼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怀里去的一只小猫。
那么小,只有两个拳头大,毛色灰白交错……怎么那么眼熟?
那不是刚才差点把梁陈拍成肉饼的大雪豹吗?怎么被明韫冰粗暴地捏碎了铁链就变成这样了?你威严何在啊!
雪豹才不管这人想什么,嗷呜的一声虽然没有丝毫震慑力,但那声音却像减缓了时间流速似的,波澜般扩散去,令那冰棘攻势一停。
梁陈搞不懂了――还能这样?那刚刚打我的时候怎么不用?
底下水波一冲,梁陈一看,那美人已经站在一条冰鲸上,冷冷地追来,她所经之处,偶人就跟点燃的火绳一样从僵硬里解放出来,直奔梁陈。
雪豹的嗷呜声已经嘶哑,梁陈越听觉得那喉咙怕是磨出血了。
离岸却还有距离,梁陈牙齿打起战来,那牵引的光已要烛断,冰棘四面八方地穿刺而来,眼看就要把两人串成水鬼――
水淹进梁陈的七窍,麻木的冷堵住了他的呼吸。九死一生间,梁陈朦胧地想,如果死在这种地方,也太亏了。
他还没有……
嘴唇突然一重,梁陈猛地清醒过来,明韫冰密而纤长的眼睫从他眼角轻轻刮过,眼底却仍然无物,但接着一口微凉的气就被渡进了他嘴里。
眉心忽然一亮,接着是难以忍受的针扎似的灼热――一朵巨大的和光同尘从眉心脱出,裹住两人,破开凶恶的冰棘直破水面!
两人一出来,就听岸边徐晓晓他们就尖叫:“出来了!!没死!”小姑娘还带泣音。
梁陈还没感动呢,又听苏视说:“一早告诉你了,梁远情说不定吃撑了上来的!哎!给我捞了俩没?!”
我捞你全家!你大爷。
那冰棘猛地追出,止住了两边的扯淡。冰鲸破水而出,水击三千里,转瞬化鹏,翅膀遮天蔽日,甩了一地冷雨。美人――圣女立于鹏背,一条荆棘甩在手上破风溅冰地抽向梁陈。被点活的偶人也僵尸般爬出来,见人就咬,底下一阵尖叫。
苏视大吼:“别慌别慌,我教你们,第一,默念冷静冷静!第二,快跑!!”
徐晓晓:“不能杀吗?大哥!”
“可以啊!你去找根桃木来戳它脑门就行了,问题是贵地灵光宝气,姹紫嫣红,郁郁青青――全都没有!我上哪给你们找桃花啊!”
周易闻言大喊:“师祖!!”
“你叫他有什么用?他是司春之神吗?听说人家是个大美女,脸上不长褶子!”
萧林广逃命逃的气喘吁吁:“我们春社的时候,会开花!”
苏视:“我还会结果呢!”
渎神在半空中绽开缠结,成了一只巨鹰,鲲鹏翅膀扫过雪岭一角,给它削了个惊天动地的溜肩,黑鹰尖啸一声避开塌雪,那鹏又直接扫断二十四岭通向山外山的高处云梯。
断石在水面上惊雷一般炸开连绵的水花。
东岭的门塌了,空荡如心,一片废墟。
那冰棘一鞭甩过,苍鹰躲闪不及,正被擦了羽翼,被扫到的地方逸散回鬼气又迅速愈合,然而冰却像有毒似的落地生根,毒虫般爬向了鹰背。狂风中呆愣的梁陈一掌抓过明韫冰,却还是晚了,明韫冰湿漉漉的袖袍被那冰棘刮破,血溅三尺,一片触目惊心的伤。
那伤口一碰到躯体就顺着经脉自动钻进四肢百骸,皮肉却冻死,冰渣又从裂开的伤口里疯狂往外涌,把躯壳蛀空――正是偶人的成法!看着明韫冰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在飞快流逝,梁陈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声音险些劈叉:“明韫冰!”
鬼帝直直地望着他,眼中少有的华彩转眼熄灭,一道天外飞鞭骤然携风而来,正打在他双眉间――那张如魔如仙的脸瞬间裂开一张蜘蛛网,洞开阴沉之气。梁陈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肉身在短短的一刻钟之间经历了冰火数重天,怒极或是气急,都不可辨了,心想自己果然不可能是人,换做人――急怒之下早就死了!
这么想着舌尖碾出了铁锈味,手便在眉心狠狠一抓,法自然剑就被他硬生生召唤而出,几乎燃着灵魂,每一个呼吸里都能感知到自己的迅速衰竭――
一击即中的冰棘还想搅缠,瞬间就被强烈剑光掀飞,攻势反扑而去,剑光疾风刮细草般刹那直碎数百道冰棘,直劈在圣女肩上,“琤――”然一声,地面上四处逃窜的徐晓晓都不堪忍受地捂住了耳朵,想要尖叫。
抬起头,追击苍鹰的鲲鹏停在半空,庞然大物,沉甸甸地压在二十四岭上空。
明韫冰整个人已经碎开了大半,手死死地被梁陈抓着,十指相扣。
梁陈整个人都像泡在毒药里,眉梢跳着,大脑眩晕,死死地瞪着那圣女。手中长剑只有四指宽――是真正法自然剑的一半都不到。
圣女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冷冰冰地看着他的方向,却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梁陈皱眉,低头一看,反应过来――她不是要杀自己,她要那只雪豹!
方才梁陈抽剑,雪豹已被趁乱卷了下去,甩在地上,正在一只偶人手中傻了吧唧地蹭毛。
虚空中忽然一震,原来圣女捡起被梁陈削断的碎瓷,召出了太虚门!那门有两道,一大一小,大的正在山外山之下,小的在离思湖岸,都漩涡一般。偶人甩手一抛,雪豹飞出去,落在另一个人手上,又被抛向太虚门――巨大的鲲鹏骤然化为千万冰凌,直刺八极,圣女身形一掠,正要进门,红光一闪,腰际猛然被挂住。
她看也不看,伸手一指,那本落地凿人的冰箭就跟长了眼睛来寻仇似的,直扑梁陈,那挂住她的光索也就顺势一松。
只是苦了地上的人了,偶人还在追杀,天上又来刀雨,简直防不胜防,苏视乱窜中躲在一个撑伞的雕塑边,看着那只雪豹被偶人传蹴鞠似的抛向开在地上的太虚门。
他心想:“还挺会踢……”
于是最后一程,抛到半空中雪豹咪的一声,突然被一个奇怪的木爪子抓走了,那爪子一抓即收,比人手快多了,堪称无敌捡漏王。抛去战利品的偶人茫然无措地与同伴对视一眼,又齐齐一扭头,正盯住了撒腿就跑的苏大学士。
那乃是方便苏大学士抢饭吃的“神之手”,用荔三百拆出来要几百步,除了苏视谁也学不会。
梁陈远远地看见了,大喊:“拔它毛!!”
苏视震惊:“这是一只小猫咪!!”
一边震惊一边狠心往雪豹头毛上拧了一下,它吃痛就嘶哑地一吼,疯狂涌过来的偶人和冰刀略缓,苏视趁势撒丫子狂奔。
躲在一边装石头的徐晓晓看见了,一咬牙往地上摸索片刻,伸手一拉,地面上破雪而出数道矮坎,纵横交错,一瞬间把偶人绊成了一锅粥。
苏视痛苦道:“你不早用?!”
徐晓晓:“这是师祖的命格棋盘,你没事敢乱动你爹的宝贝吗?!”
苏视:“我不仅动,我还拿出去卖!”
命格棋盘露出地面,却缺了大半,梁陈一见心惊。再看明韫冰,已裂如风侵光蚀一万年,连模样也看不太清楚了――那碎片之下是偶人一样的阴暗,他指尖什么都没有抓住,碎瓷就如同飘蓬一样卷向了空中。
眉心金印死了一样,毫无知觉。
什么血契?什么鬼帝?
他脑子一蒙,正要纵身而入漩涡的圣女眸光一凛,猛然转身,便避开了那烈如金日势如破竹的长剑。踩在梢末半弯的冰棘之上冷然回头,苍鹰已死,直坠而下,梁陈在迅速瓦解的渎神荆之中以魂御剑,不由分说地劈开日月――
轰然一声巨响,地上的人俱皆震破肝胆,圣女瞳孔一缩,只见她召出的太虚门竟被法自然剑生生劈裂了,空间扭曲成红,光喷涌如血!
她眉头微皱,忽然似有所悟,抬头一看――
不远处的山外山里忽然焕发出一阵巨大光芒,是铺天盖地洒向地面的春意,冰消雪融只在一息之间,花草从山尖海水一般流泻而下,将这个疮痍又冷淡的地方覆上了大片大片扶疏而温和的葱绿生机。
二十四岭的冷白与焦黑就像一个转瞬即逝的梦,梦主心情愉悦,于是来临春天。
无数嵌在山脊里小楼的窗沿上,默了千秋的西岭雪化净了,在借来的春风里,雾散着趋向人世。
冰渊之下,一株幼小的嫩苗自冻土之中破开,先是被雾绡拦了一下,略微停顿,而后开枝散叶犹如狂涌情|潮,密密麻麻地冲破水面,枝繁叶茂地冲向云端,直至垂下的枝桠擦到了山外山脚。
春社命树,大如建木,如见天柱。
西岭已是满地的青草,苏视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晓晓哗啦一声折下一根桃枝,三两下又削出个尖头,对着尖头哈了一口气,念了个不知道什么诀,手腕一甩,桃枝便一分二二化四,肉眼看不清,钉进偶人眉心,燎一把烈火,便化为齑粉,转眼数十个偶人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不知道是不是师祖听见了,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多,周易他们一看,也纷纷效仿,不过没有徐晓晓那一簇红火,但好歹是能对付,不用四处钻耗子洞了。
苏视一见此少女战斗力颇高,于是很麻利地把荔三百拆成了一把简易弓箭,递给她。
徐晓晓接过来就崩溃:“没弦啊!你害我!”
“谁说没有?”苏视捡了根断枝伸手一拉,那明明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然被他拉折了,就好像有什么在那里抵着似的。他一松手,那断枝就利剑一般暴出,直接用常木撅折了一只偶人的鼻梁。
徐晓晓一见,便五体投地,如鱼得水。
地上形势颇好,那冰刀子也不下了,苏视抓着疑似傻子的雪豹躲在少女身后揉脑袋,抓了一手的毛抬头,顿时被溅了一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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