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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哦,我知道了,至于我跟梁陈,我们俩没有玉鉴,是直接进来的,跳过了这个过程,所以我们这堆人都算意外了。”苏视点头,看了一眼傻了吧唧跟着点头的徐晓晓。
徐晓晓也没有玉鉴,很明显是进来之后又过门,本应该延长回光返照的术法让她失忆了。
“对――然后朴兄,就是老皮,他有玉鉴,却没过门,所以他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苏视不懂:“那咱们在这里找进门记录有什么用啊。”
卿晨翻书如风:“你不懂,这种情况史无前例,我跟晓晓方才在想,既然玉鉴是让人三天之内生命垂危,我们能不能把进门的时间改一改,让这个三天又三天,三三天天无穷极也。”
苏视大喜:“那可以不?”
“那我怎么知道?这不还没找到吗?”
“我找到啦!”徐晓晓一个高呼,哗啦一声翻出了进门的记录。三只脑袋连忙围成了个圈,紧张地盯着徐晓晓哈了口气用毛笔一改――划不动。
落雪了。
每年春社日前,十叠云山会落雪。
灵魂如灯,渐渐熄灭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很冷吗?没有。很疼吗?也没有。
相反,会很安宁。
凡人的魂元只有三道,战战栗栗倾如大厦时,双手双脚却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痛快。不冷的雪温柔地落在全身,临别时,世界终于施舍了蝼蚁一个拥抱。悸动,平静,憧憬,浇灭希望。
一生那么短,又那么长。眼里有时装着东西,又常常什么也没有。路过,停留。如影,如灯。妻子,母亲,或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拔刀相助的意气少女,又哭又笑的潦倒姑娘。眼前放下的一碗酒,掷在脚边的两个铜板。坟。书。信。都像过路人,也像心上人。
我浑浑噩噩地活了大半生,我遇见形形色色的人。
我要什么呢?我为了什么呢?
何必问。
雪从柳絮变成鹅毛,一层层地将血一样的凝梅都覆住了,也渐渐覆住了那蜷缩的苍老躯体,像孤僻老树的根一样,他死死地盘缩着。
那回到原样的纸稿已被润湿,静静地望着他。
据说这地方能够让人了愿,可离思湖上依然有一座山外山,奉着不知谁的心血。
一枝凝梅渐渐从他心口伸出,轻轻落在了雪堆上。梅花上淌出微光,将书卷托起,稳稳当当地飘向西岭。
使焚毁之灰复归原样,双手干净,九十九步忆生平,向文曲星叩首三次,并献命。
魂灯苟延残喘许久,缓缓灭了。
雪掩住了一切,但一阵大风忽地刮来,把厚雪吹开,那盘曲的身体已经成了阶梯旁的那种玄铁似的漆黑。也展开了,不再蜷跪,而是变作一个怀揣着什么的佝偻样子,吹远了几丈,落在了正门后的一座岭下。
台座像是从地面长出来的似的,字则缓缓浮现,说是“未名”。
义学十一层里,几人面面相觑。那朴字打头的墨字非但没有改动,片刻后,竟然还黯淡了下去,像被风化似的,散的干干净净。
“不是,”苏视拧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卿晨顿了顿,说,“这……仿的是仙箓盅录神明的秘术,神陨则除名,这没有名字了……朴兄怕是……”
徐晓晓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下去。
这时外头起了骚动,似乎出事了,几人顾不得再说,出门一看,门廊里有人急急忙忙跑过,卿晨抓住一个问:“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岭下发现了好多偶人,现在正要去各层比对名录,看是哪些人少了,变成偶人了。还有,刚刚师祖已经带人下岭了,要想办法捉住它们除掉。”
说着又哭丧脸:“这些东西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我们哪知道要怎么对付啊!师祖都行将就木了,万一出个闪失,我们怎么办啊!”
“哎――此言差矣,”苏视安慰道,“反正你们也不死不活的,又不怕伤,就算被咬了只手,也不影响什么。师祖,师祖还能长生不老吗?――神明都不能,他真不在,日子自然有不在的法子过嘛。”
卿晨真是服了这位了,也总算明白难怪梁陈老踹他了,四下一看,能用的一个没有,就急如热锅蚂蚁。徐晓晓却一把拉住大放厥词的苏视:“我就知道苏大哥无所不能,那就同我们一起去帮帮师祖吧!”
“哎,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这话还没说完呢,苏大人就被拽着飞也似地跑了,卿晨连忙提起袖子跟上。
雪飘得如纸钱,湖上舟子的桨荡开阵阵涟漪,把冰全都搅碎,咔擦咔擦的噪音。
二十四岭下的雪峰上渐渐有东西爬了出来,苍白的爪子按在雪上,留下扭曲的浅痕。这些东西身形轻,掠过如鬼,动静十分微弱。浑身的皮缩得极紧,就像没有一丝肉似的,像一具具冒充人类的骨骼,眼部已被挖空。
它们从四面八方朝离思湖逼近,踩过的地方却出现了微蓝的光,从山外山看去,已是围着离思湖中央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法正比二十四岭小一圈,比离思湖大一圈。
而那原本飞在空中护佑着梅与书的不黯星光忽地被半道上一缕鬼气骤然截断,狂蛇一般被抢了过去――直奔雪道长亭之尾!
作者有话说:
第四大章 有我最喜欢的打打打,提前激动!

舟中放满了火红的小辣椒,就像满船的玫瑰花。
离思湖很宽,又没长什么植物,只有雾绡在底下蒲公英似的晃悠,离岸十丈,声音就像被截断了,只有划水破冰的声音,格外催眠。
划到半道,下雪了,雪花叶落归根似的融入冰湖。
呼气不吐雾,冰是“温冰”,寒气尽收离思湖。
“奇怪。”划船的周易出声道:“怎么今年春社日来得这样早?”
梁陈没规没矩地躺坐在船中,叼了只辣椒,一仰头,漫天飞雪落到他鼻尖。他闭眼,有东西影影绰绰,像风沙里的海市蜃楼,却笑道:“来的早不好么?这冬天一梦长的很,也该醒了。”
说罢,低声哼哼唧唧地唱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也不知道是什么调子,竟意外地合景。
“冬日――可爱――冰雪满怀……人间远远,迟来莫怪……”
他唱着唱着,眼中微光一过,大雪为刃,飒飒几声破开障眼法,已是看见了那山外山下的巨兽。
周易和萧林广皆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只山大的雪豹,四肢立在湖面上,头上正顶着山外山,身上黑气狂飘,远看还以为是个无死角冒烟的大烟囱。那小庙的屋底压在雪豹头上,就像一枚巨大的钉子死死地卡住它,从四面伸出了无数铁链,死死地勒住了它的全身,又伸向二十四岭,地上钉了无数个楔子,将它彻底锁死在这里。
“这……这是……”
梁陈笑眯眯的:“――大概是你们的山神吧?据说爱吃小辣椒?”
周易道:“平时我们都是靠近了,把箩筐放在冰上,然后离开,隔几日来收,辣椒就不见了。从来不曾见过这……”
“这么伟岸的身躯。”萧林广呆呆地续道。
按照彡说,雪豹是妖兽,梁陈半坐起来,却觉得这东西非常痛苦――
它两只眼睛没有眼白,却像流了长久的血泪似的,眼下的灰白的毛都被染污了两道。又像被禁锢了许久,狂躁的脾气被磨得虚弱,以至于困兽犹斗,却傲骨尽碎。
“朴兰亭,”梁陈提了一下嘴角,平和地想,“又锁明韫冰,又锁妖兽,却说自己是个纯洁无辜的小道具,当我脑子里都是水么。”
他环望四周,却见压着妖兽的阵脚正在被一点点掀开,转眼已缺了一角,而岭上那些斋书台里的灵气就像春心似的,急速地跳动着,躁动不安。
还没看清,地面就狠狠一震,一圈圈涟漪荡破,船就前后摇了起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维持平衡,梁陈蓦地站起,仿佛听见二十四岭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地面裂开了缝隙,一个白影从黑色的枯枝里蹿了出来,直奔法阵,那法阵原先是隐没在地的,此时显形,金钟罩似的撑开一把把光伞,偶人不要命地嘶吼撞去,撞得瓷片飞溅,脸上缺口,终于撞散了一处阵法。
就像楔在关键处的一枚钉子被削走了,湖上霎时狂澜骤起,那船瞬间翻了,辣椒撒了个彻底。
其他的偶人也都爬出来,冲着阵法狂撞,声音嘶嘶,异常恐怖。
梁陈在船翻的前一刻用光凝了只巨大的蛟龙,精准度极高地把人全接了,长啸一声,雷电一般破水而去,波击冰碎,直奔蠢蠢欲动的妖兽雪豹。
萧林广抓着蛟龙的须,脸都要被吹掉了,狂喊:“大哥!!你干什么去啊!!小的们害怕!!”
就见梁陈站在蛟龙兽上,头也不回地举高双手,做了个极其庄严的手势,两手各自两指并拢,接着肘部往后缓缓地拉――竟然从眉心那朵和光同尘花里抽出了一柄剑!
这剑光华炽如金乌,剑身极宽,甫一出现,天地也黯然,其上第一个字在飞溅的水花中显形时就叫萧林广等人差点把眼睛凸出来:“――法自然剑!”
然后又听到死不做人的梁陈随风传来的声音:“传闻这剑斩得了鬼帝,那斩只小猫,应该也没问题!”
“大哥,你管这叫小猫啊――??!”
“――抓住了。”所有人的尖叫声中,蛟龙吼声掀起巨浪,水化绳索,缠绕着扼住那雪豹的四肢,雪豹本就半跪了后肢宛如守门狮似的坐着,松动了几道链子,还未松松筋骨,又被水绳捆住了。
蛟龙奋爪腾水,绕着雪豹周围的狂澜泳游,豹爪踩在几块厚冰上,结了厚如铁的冰霜,但那尾巴却像灵蛇一样拍击而来,起伏不定的浪和摇摆躲闪的蛟龙快要把义学几个人内脏颠出来了,于是纷纷惨叫,简直惨不忍闻。
“救命!我晕龙!”
“七舅姥爷妈妈爹爹,小儿不能尽孝了原谅我,都怪那天我认识了一个姓梁的……呕――”
“阿弥陀佛!大美人救我!”
梁陈眸光一凛,四下巡游几圈,已看定了这妖兽的弱点――正在颌下!他长剑一挥,剑气咬定雪豹前胸到腹部的一条巨大长链,蛟龙猛地借力甩上了天,刹那爪成长翅,翻身成了只巨大凤凰,清啼一声,接住了他,身后义学几个人又惨叫着含泪抓住了华丽的鸟毛。
剑气收回,凤凰避开那长尾,又往下躲过雪豹狂吼出来的大风,梁陈凝气入剑,方才略有黯淡的剑又亮几分,凤凰已飞到雪豹脖颈旁,那沾血的绒毛都看得分明!雪豹扭头狂咬狂撞,凤凰便只好高低地躲闪。须臾终于瞅准一个时机,那豹头露出了弱点,梁陈咬牙运力一斩,剑气如虹,宛如一把天地光华凝成的雪亮圆刃,直绞那妖丹――
“珰――!!!”金石碰撞之声刺破耳膜,梁陈双眉一攒,一侧头,耳边已经流下了两行血。
凤凰长啼一声退开,雪豹狂吼一声扭头,震塌了东岭的雪。
梁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
漆黑的荆棘竟挡下了法自然剑的全力一击??这荒谬程度就像鬼帝和勾陈上宫其实办过婚礼一样。
梁陈虽然不是这剑的正经主人,但也明白这种大神的本命剑几乎是无人能敌的,别说铁,削什么都如泥。只是他不是主人,用不出全力,换作真正的勾陈上宫,也不用找什么妖丹,怕是往这雪豹腿上轻轻一戳就够它好受的了。
再者,荆棘在这,那人呢?
渎神水一样漫过了雪豹的脊梁骨,只见那东西坚硬过铁,咔哒一声罔顾阵法,生生掰碎了雪豹身上的禁制!梁陈惊了又惊,还没惊完,就看到那荆棘三下五除二咔擦咔嚓地连拆十几丈,碎铁哗啦哗啦掉进浪中,水花高溅,转眼雪豹就已经自由了大半。
梁陈四下一看,就看到雪道长亭里,渎神的尽头连绵。明韫冰穿着一身黑袍坐在那儿,神色如冰,然而抬眸看他的眼神却像有戏谑。
“你――坑爹啊!!”
话音刚落,就被挣脱镣铐的雪豹一尾巴抽脱了,凤凰化为光陨灭下来,几个人倒霉地连坠几十丈,那光凤凰才又成形,翅膀尖勾住一个惊魂未定的萧林广。
重剑不受控制地回到眉心,梁陈手掌一撑,如龙般跃上凤凰之首。光芒如沙,无弦弓复又握在手中,他挽箭飞出。箭如怒鹰长啸,破了乱打的冰浪,渎神败将般退开,那箭矢像会吸收光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及至雪豹眼前,已如彗星,转眼穿透它脖颈!
“吼――”雪豹未曾流血,却是极痛,眼眸都已撑大,凤凰在巨浪之中扁舟般东倒西歪,梁陈站立不稳,狠狠地抓住鸟羽。
却见围簇在离思湖岸的偶人已经蚂蚁般纷纷涌了过来,一个个蜘蛛般飞来,爬上碎冰面,看都看不清便飞身掠过,只爬上雪豹脚掌,顺着躯体撕咬,或是一掌撕下绒毛,又以手钻进皮肉。
雪豹痛得满地打滚,水面经不起这动静,海啸般荡了起来,凤凰东躲西藏,萧林广他们在狂浪中大叫:“师祖!!大恩大德,徒儿来世再报!!”
“傻子!!没有来世的!!”
“那些人疯了?!不允许伤害野生动物――”
“那还算是人吗?!”
的确,已经不能太算是人了。
梁陈那箭其实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损害,更多的是一种禁锢术法,相当于温和的镣铐。射穿了雪豹的脖颈,按理也不会让它太痛,但不知为何,雪豹却像被拧碎了脑子似的狂啸,浑身的毛都似乎疼的竖了起来,更遑论还有毒虫似的偶人扑上来伤害。
凤凰挣脱骇浪,飞远了些,梁陈回过头,见那雪豹挣扎痛嗥,偶人纷纷奔向它的下颌――妖丹所在!它无计可施,暴怒而无力,眼珠子却忽然往自己这边动了一动,眸中湿润。
竟好像有点委屈。
梁陈心里一咯噔――他这人天生对委屈和可怜过敏,看见了什么惨事不平事,不把人家拾掇好了他就浑身不舒服,最最受不了的就是卖可怜,只要卖可怜,不管有成分多假,含了多少谎话,他都无法推拒。
他当即停了下来。
这时鸟背上的萧林广已经看到了带着徐晓晓和卿晨的朴兰亭,连忙招手,那边一行人在收拾阵法的残局,远远旁观。
朴兰亭神色分外凝重,看着那偶人蚕食的雪豹,又看了一眼边上长亭里的明韫冰,眼中几度变换。
他默默运力,山外山中忽然爆发出一大片淡粉色的光,奔向四面八方,把各座斋书台里隐隐通向鬼帝的灵气罩了起来,似乎暂且切断。
梁陈看见明韫冰动了动,抬起下巴,那黑缎一样的长发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异常醒目,分开了,露出一张亦仙亦妖的脸,双眸里一点冷笑。
他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攥住了,往下一拉,顿时十叠云山的命门就像被狠狠地撼了一把,连大雪都被吓停了,各处斋书台摇摇晃晃,地动山摇,泥沙齐下――
他要毁了这地方!
朴兰亭面如死灰,冷汗直冒,然而那蔷薇色的光一点儿都阻挡不了鬼帝一早落在各处的细密阵法。他渐渐心凉之际,梁陈忽然抬手,对着明韫冰就是一箭!
那箭可吞日月,华彩猎猎,专克鬼物,明韫冰长发一掀,就被钉穿了肩膀,连人串在了身后的朱漆柱上。
二十四岭的崩塌中断,停在了起势里。
鬼帝缓缓侧身,露出了优美而苍白的侧脸,对着梁陈十分细微地弯了弯眼睛。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少操半分心?”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像本能――梁陈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知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可能听见,明韫冰一动,梁陈还是忍不住心里乱跳,他正想再说话,被萧林广一声“妈呀”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梁陈一扭身,就差点被铺天盖地的渎神荆棘扎成漏勺,他好险一躲,那荆棘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追着奓了几根毛的凤凰狂刺。
“梁远情,你干嘛招人家!!你手贱吗?!”
“就是!还往人身上射箭!遭报应了吧!”
梁陈:“是是是,对不住各位了,劳烦你们从嘴里省点力气到手上,抱住了别掉下去行吗?!”
简直是十八辈子欠的祖宗――梁陈一边悲愤一边逃命,抽空看了一眼雪豹,那巨兽就像被蚂蚁噬住的大象,翻滚不休,然而阻止不了蚁毒一点点蚕食入骨。
雪豹似乎不太有力气了,浪潮都不像最初那样汹涌了。
偶人怎么破?!
似乎只有砍眉心稍微能减弱,但怎么打碎,梁陈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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