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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天上像打翻了一瓶深紫色的染料,令人心惊肉跳的紫将淡蓝的云雾一口吞下,噬出一个空落落的黑洞。
神明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已在云头被吞噬殆尽,歌喉散为一场余音绕梁的仙乐,花雨一般落在第二阶天的地面,那是司春之神法器的最后一奏乐。
那是最后一场恩典。
亦为第一场神陨。
弹落在水面或地面的紫焰像菌子一样跳动着一分二,二分四,绵绵不绝的毒火顺着路与长川,像一只只嗅到了猎物气息的鬣狗一般,循着神明的气息呼啸而去。
神明降世后,便从第一阶天到了人间,不再回神宫。毒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未曾预料的时刻像一只毒龙从神明手中啸出,将法器毁伤,神躯灭亡。
三十三层天上有一座仙箓盅,是天帝亿万年前在未有三阶天之时修道时用过的茶盅,倒扣下来,取天圆地方之意,上头刻录所有神明的尊号。
若有得道成仙的凡人,贬谪下凡的仙人,此盅上名姓自然随之添灭。
不知来处的毒火席卷第二阶天时,法器四碎,人间奇景异象频出,仙箓盅上的名姓一日少似一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盅旁一柱香尚未燃断,仙箓上的纹路已然回到初分天地时的拙朴。
传闻道德天尊陨落,青山一夜雪白头。又说情仙寂灭,十里城郭尽披红。
天上一如紫火侵蚀,地上却仍然动荡不安。鬼族猖獗,阴阳乱序,神明们飞蛾扑火,前仆后继,直至三十三神宫里一片荒芜,以神明清气为底的天池疏荡从灵气微薄的第一阶天倾塌,流下九天。
疏荡倾泻之时,天帝陨落。
彼时他于寂寥神宫之中安坐,那浩浩荡荡的天水洗清人世一切污浊之时,便是那焚仙之火烧尽他神魂之日。
最后一滴水落,寂灭前,天帝暂收了天地间的一切活气,扣于空荡神宫,于是大地得以昏睡十日。
天地玄黄,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天赐安宁。
十日安静后,活气复归,人世苏醒。密云里重新放出天日之光,上一阶天已无人照临下土。
这一场神陨气势磅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像是能把一切阴沉都烧为不存。
然而也只是像。
实际上,神陨之后,九州上仍然有鬼族,并且就像神明一早预料的那样,不仅有,还不少,毕竟仙箓盅虽然可以无限膨胀,但神明的数量仍然远远少于恶鬼。
即使神明以命相抵,几乎毁灭殆尽,也无法完全将这些东西除净。
对,几乎。
神陨时期之后,世界上还有一位神明。
这位神明生于疏荡之中,诸神尽灭之时,是月落后的曙光,是断泉再续流水,也是最后一代领神。虽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因为领神是领诸神降世救灾的,而那时候他只能领空气。
这时候,第一阶天所留下的除了他,就只剩冰冷而公正的天道,与无情而伟大的使命。
关于这位神明呢,只知道他的尊号、容貌等等,一概没有。毕竟当时大难才过,所有人都在灾难的余韵之中,也没有人有闲心给他想个金贵的名字,画张英俊的画像之类的。
掌管什么,好像也没人知道,反正天上什么也没有了,说他是天帝没什么问题,说他是看大门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神陨时期以后,他游历人间九百年,除凶灭鬼,扶危救难,走山穿水,使命就大剌剌地写在他道袍的两边,乃:“鬼族来一个收一个,恶人见一对殴一双。”颇正义,颇神明。
他自己呢,自称降真。
其实人间也就那么些遗留的鬼物,凶煞难杀,也难成,他孤独地行了九百年,千山万水,也总算是将神陨时期的漏网之鱼们除得七七八八。
一百年前,这位降真大神在一个叫错汝的地方遇上了九州最后四只凶煞,彼时他神力已尽,于是将真身拆为四份,以神陨之力与凶煞同归于尽。
据说那几日暴雨飞沥,半空中雷电如鼓,声震九州,错汝之中金光如海,和光同尘飘了三日三夜,最后全都雾死在地面上。
从此绝迹。
那就是最后一位神明的陨灭,称为大神之祭。也是神道的正式湮灭。
但其实降真其人,因为后期行踪诡异,长生老不老,还真又不一定,但总被反叛的当个鸡毛令箭插头上,所以他被历朝历代的皇帝当做过疯子通缉。又因为他的画像画不下来,代代相传的口信都对照不了,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好是坏的论辩都能互啐出一条黄河来,有人便怀疑降真是个神秘组织,有人怀疑这人干脆就是鬼族,到处害人,还有人觉得他早死了,后人非得牵强附会。
这种唾沫星子横飞里形象千变万化的神明,不当也罢。
梁陈一听就认定朴兰亭在扯淡,再者如今九州上太平安稳,等闲常鬼都能如临大敌,凶煞就跟绝世美人似的,属于难得一见的彩虹动物。
嗯……除了他手里这只。
“他手里这只”是什么来龙去脉还不太明白,但听了这破名字,不出意外地冷笑一声。
梁陈对朴兰亭敷衍地笑了一下:“哦。”
“姑且说我是吧,”他没分辩,问,“那你又为什么听他的,大费周章地用那什么梅收集什么‘喜乐’。”
还喜乐,梁陈不动声色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也太肉麻了,绝对不是好事。
再说,照这个思路,难道要收个七情六欲,那又给谁?吃饱了撑的?
朴兰亭:“吾听上神号令行事,怎知上神要做什么?不过吾有猜测。”
梁陈:“什么?”
他倒从来没看过有关这个降真的轶闻,因为这人在他心里就是个骗子,有史录的时候,就正直得像个假人,最没意思了。一翻就是歌功颂德,今天走在这个山扶老人,明天站在那个水抓小鬼。无聊无聊。
明韫冰忽然动了动手,将梁陈的盗作渎神全都拉回来掐碎了。
梁陈:“呃……”
鬼帝掀起眼皮,下巴一抬,眼中一点隐约的谴责旋散――就跟他有魂魄似的。
梁陈连忙装作无事地挪开目光。
朴兰亭道:“降真上神未殉魔时,便一直在各地游历,明为除鬼,实则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昔年上神还曾想入寒蜮,那地已被封死,您一无所得,不过带走了一些东西。”
梁陈越听越不对劲:“你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个闯空门的?
明韫冰猝不及防地插话:“他拿了本尊什么?”
梁陈:“不好意思,不要血口喷人好吗。”
朴兰亭:“当年您将鬼门关度化为仙门,在牌坊上以冰瓷铸成飞甍,成八十一种灵兽模样,成为寒蜮的新门关,镇守门前。后冰瓷飞甍碎,降真上神将这些碎瓷收集带走,用来寻人。”
这种冰瓷原本就是寒蜮里忘川河岸的一种花上的凝露结成,不知多久才能有一片,拿在手上,便可以在彻骨冰冷之中看见所寻觅之人的踪迹,离得越远,就越需要更多的冰瓷指引。而鬼帝搜罗了所有冰瓷,却只拿来做个中看不中用的装饰,简直是浪费中的浪费。
于是明韫冰看了梁陈一眼:“你待如何?”
梁陈心里吐血,脸上微笑:“凭什么认定我是降真?”
朴兰亭:“你若不是,如何破得了鬼帝的冰阵?”
明韫冰缓缓坐起,随手一挥,一阵狂风拔地而起,刹那轰隆几声巨响,地上废墟风卷残云般回到了原状,连破了个大口的墙壁都恢复如初,窗外的一栈冰梯倒是咔哒一声碎了个彻底。
朴兰亭看了一眼,又抬起眼往明韫冰这边一扫,然而直到床沿,又转了回来。
梁陈算是明白了,这老头方才就是一步步地走过来的,一想他大早上冷着脚一步一步地从山外山爬着梯子下来,就为了来这里扯淡,梁陈就不禁肃然起敬。
明韫冰还穿着血衣,又垂眉看了一眼自己同样不干净的手,然后看了一眼梁陈。
“………………”梁陈忽然从这种眼神之中读出了一种不怀好意。
果然明韫冰问:“冰瓷是寒蜮至宝,指甲盖似的一片就抵得上人间十里,你捡了多少?”
梁陈做了个手势,请他闭嘴,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当有一个人发疯的时候,要是旁边还有一个配合的,他会很来劲的。”
朴兰亭如他所愿“来劲”道:“上神把八十一道仙门所有的冰瓷飞甍都捡了,少说也有五百片。”
梁陈掌心甩出一束光绫,似乎想使用暴力,朴兰亭不慌不忙道:“降真上神就是以天地光华为刃的。”
明韫冰似笑非笑。
光芒无力地一散,梁陈诡异地在心里算了算帐,觉得要真还,那八成得让他二哥把皇位给让了。这么一想居然马上心宽了――反正还不上,那还担心什么。明韫冰能杀了他吗?明显不能。
想着,梁陈就准备爬下床去收拾一下自己,并随便检讨了一下自己半坐在床上竟然跟一个老头说了这么久的话。
朴兰亭:“鬼帝天生断情绝爱,所以降真上神便让吾收集‘喜乐’,将天缺的七情六欲给鬼帝一一补上。”
梁陈一个脚崴,就噗通一声掉下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什么???”这一爬刚好趴在了明韫冰脚边,于是梁陈一抬头,就看到他居高临下的脸,莫名高傲得像只幽然而立、尾羽逶迤的白孔雀。
明韫冰膝盖一挑,梁陈下巴就往上一勾,被他膝骨扼得更高,然后梁陈莫名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凡俗,蠢不可及”的意思。
“……………………”梁陈颇郁闷,“不管我是什么,好歹也是我把你从湖里挖出来的,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还没说完,楼梯口一声长呼――“哎哟――”
梁陈跑了十万八千里的思路才想起自己脚底下还有个活人,并在苏视满脸谴责与欣赏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一点熟悉的幸灾乐祸之味。
“一个老头,一个血人,一个二百五,”苏视总结完,又盯着梁陈的姿势,好奇道,“请问这是在干什么?供神吗?拜堂吗?”
“………………”这人瞎掺和什么?就不能滚吗?
梁陈火速起来,抓着明韫冰把屏风一拦,叫他把那凶案现场似的衣服换了,又火速洗漱了一把,拿鬼帝的脸当锅子胡乱刷了,才拽出来。
朴兰亭和苏视已经对坐着聊了起来,颇有共同话题。
“哎呀,哎呀,老先生,这事儿很风雅啊,这么说,您应该见过不少事,读过不少书。”老头方才那说辞,显然已经跟苏视过了一遍,这傻子马上就信了,赞叹不已:“实不相瞒,我也一直觉得梁远情骨骼清奇,绝非俗人,降真么,降真很好!他肯定是!”
“您这个义学,考不考虑招凡人?是这样的……昨天我在一醉阁吃了道蟹雪膏,我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只要厨房不停火。”
“只要小友命不久矣,吾可收纳,不过至多二十年,长久之物,总不可取。”
“哎哎?人生一场大梦,哪个不是命不久矣?还有别的条件吗?我能写,能打,能养鸡,还能修楼梯……昨天看到有人在修外头的梯子,不是我说,这梯子做的也太……”
守灵还从画卷里飘出来,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
朴兰亭捋捋胡子,神色庄严仿佛在坐而论道:“小友说的是,那些鸡是养的太肥了,好些都飞不起来,宰了却不知道能不能入口……嗯,嗯,有理有理。”
“……食用雾绡?此种鬼物,不知如何烹煮?味道如何?再者,也不知是否有毒?”

毒个鬼。
有些人还没进门就把别人家里吃个底朝天了,还在这跟主人拐弯抹角装纯洁,真的是不要脸至极。
梁陈大步过去踹苏视一脚:“大早上的你上来干什么?你烦不烦?”
“斯文。”苏视摇了摇扇子,和蔼地回道:“再说现在都已经巳时了,早你个小金鱼。――我跟你说个事儿,跟我一起住那老头儿,哦,就是混在我们后面摸进来的,姓朴,他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不见了就是不见了。昨晚一起睡,我说睡地请他睡床,他非不要,结果只好都打地铺,睡的我腰酸背痛,一早就没见人……行了别笑了,你有病吧。”
梁陈慢悠悠地道:“苏学士真是好智慧,在下佩服不已。”
“…………”苏视怒目而视。
这时朴兰亭起身道:“并非失踪,凡入义学,卯时起,去见素京开始一天的修学,每日都要捡些星沙,晚间还与不黯星。他或许是已经去了。”
几人都没太大听懂,但梁陈原本就要去看看,于是都出小楼,才出门,轻烟一晃,那拇指大的守灵变作常人模样,檀口丹唇,清雅如莲,竟是柳书贞的模样。
“她……不是不能出这楼吗?”梁陈才从她的梦中走出,不由地心里一软,又微惊。
柳书贞疏淡一笑,走到最前方,熟练地拨动鲁班座上的拉杆,云梯一折,又领着朴兰亭一行人走上前去。到了中转台,则又上前领路。
朴兰亭道:“路上可以走,到不了岸。”
这时半道上已经有些弟子跟了过来,或许是都有疑问同朴兰亭说,将他众星拱月般围着,梁陈和苏视落在后头。
明韫冰留在辛丑十一里,没有跟来,但梁陈能通过“血契”的联系知道他现在正安静。
他看着渐渐近前的大楼,那墙壁清透如水,但分明看不清楚里头的样子,口中问:“你信那老头说的话?什么降真,什么喜乐。”
苏视:“为什么不信,你觉得你是人吗?”
梁陈春风拂面:“我觉得我想杀人。”
“信不信的,你问我有意思吗?”苏视悠哉游哉摇那扇子,“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妨碍什么?改变什么?三阶天又不明儿毁灭,就算你是神,凭什么就轮到你去献命纾难?再说大家现在可乐呵了,哪来那么多糟心事给你操心。”
“我倒觉得有件事很有意思。”
“什么?”
“上古时期那点事无可考,但我嘛博观而约取,略知一二,”苏视煞有其事,“鬼帝说是死了,但其实却没死,还跟当时的领神勾陈上宫有过诡异的绯闻。现在有个老头又跳出来说他为了降真的号令大费周章,就为了给天生缺情脉的鬼帝补心,你看这……”
梁陈眉头一皱。
苏视:“我怎么觉得这个鬼帝,有点万人迷啊。”
“………………”
苏视:“老被人一见钟情……”
“你不要胡说好吗?!”梁陈不负众望地炸了,一巴掌把满嘴扯淡的苏视拍进了见素京。
那梯子下脚处也有个略站人的平台,柳书贞一上去,果真身影便慢慢烟灭,化成淡雾照原路逸散回去,她只剩半边身子时,梁陈掠过她,对她笑了一下。
守灵的半边眼睛里露出一点惊讶,梁陈随即被一口气喷了一肩:“梁远情我求你别在那发靓了行不行?”
他眼角隐隐抽动,略微颔首,一转身又要找损友大骂三百回合。
守灵缭缭绕绕地回到了卡在山脊的斋书台,立在画轴前,看到鬼帝一手支颐,一手拿着一本才从书架上拿出来的残卷,翻了一页。
那是柳书贞没有带走的札记,记的是些闺阁趣事,细读也颇有味。
守灵上前三步,而后双手交叠额头一磕,蝶落萍水似的跪下去,长发落在地板上。
“我主。”
鬼帝在骨墟里生出后,只一年便杀出名堂,此后万鬼入寒蜮认了主,在鬼帝加冕大典时,各自剖心送出权柄,落于眼中。于是他有一种特殊的帝令,只要对视,鬼族无不战栗而臣服。
守灵,自然也是鬼。
“我走的累了,”明韫冰发梢微动,风便似乎听他命令似的翻过一页。他眉眼宁静,然而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令人不安。声音更是如同一把厉冰,不动声色地沿着脸刮过去,又冷又痛,“各处都去过,是不愿落下一个该死的。不过一时犯蠢,不曾想到要把自己拆成两个来消磨罢了。”
他身上原本穿着十叠云山的素净白衣,此时领口却好像翻倒了一瓶墨汁,极深的黑从领子缝边处往下漫染,如同压城黑云,刹那就将晴光万里吞噬殆尽。
声音也仿若惊雷声动:“――你们就以为我死了?”
音落一刻,他像一枝墨池里择出来的素荷,腕与脖颈都愈发鲜明地白。
“不敢。”守灵将身子蜷缩得如同刺猬。
用这姑娘的身子如此,看着非常烦人,明韫冰掀起眼皮,冷冷地过了一眼,弹指一挥,皮囊的素雅如烟而逝,露出守灵最初的模样来――一只貌不惊人的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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