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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明韫冰几乎有些恨地望他。但一边脸颊却被捧住。
梁陈这一眼,仿佛直接看进了他那条深不见底的心渊,一字一句认真道:“所以你也不必再跟她搞什么小动作,也不必向我试探。我明白告诉你,我之所以不即刻收回号令,不是因为我元神归位后不能,也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想留她一命,而是我知道你必定要插手,一来解你的惑;二来,林暄手里还握有不少凡人的命,为免玉石俱焚,我须先想办法把那些人护下。再行审判。”
明韫冰简直不可置信这种坦诚,同时讨厌于心思被戳中,将他肩膀猛地一推,却被牢牢箍住,禁锢在那个温暖的怀抱。
两人纠缠片刻,到底道高一尺,明韫冰逃不掉,只得埋在梁陈胸口,任凭此人如何以吻骗哄,就是不给他看自己的表情。
此种鸵鸟战术,倒是用的很少。对上神,鬼帝大人一般采取暴击和美人计。
梁陈治他那简直得心应手,元神复位以后还多了若干年的经验,已经可以拿一个出神入化奖了。
他亲了一下恶鬼乌黑馥凉的发顶:“和林暄互通有无以后,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
明韫冰不吭声。
“其实从搬去流渡起,我就在考虑开天了。”梁陈说。
扫在他胸膛的呼吸微微一停。
梁陈叹口气:“开天并不是什么好法,但我在第一阶天的古书阁找过许久,确实只有它能用。回天一事,已成定局,既然如此,将这死路看作生的一部分,置之死地而后生,未必就不能闯出一条新路来。——回天这阵法注定要我祭你,却又需要千年之久来等东风,这么久的时间,足够成一个集齐七情六欲与众生痴念的开天大阵,这力量磅礴浩大足以毁灭或重建三阶天。但我原本只想用来护佑你……”
明韫冰终于抬起头,微蹙着眉。
梁陈神情却十分专注:“你魂元紊乱,乏七情六欲,我就给你补魂,最好是从鬼渡为神。但补魂时,就像你为破冰火不惜魂飞魄散一样,会有点疼……不过,我知道你不怕。”
——何止是有点疼,简直是痛到憎恨上天,去他娘的为什么要放人来世上受这种苦。
痛到想把自己剁成一段一段,自我绞碎!
明韫冰这时方低声道:“所以必须要那么多的许愿之力,因为那种灵力最温和最纯粹……”
“是啊。这样你就不会很疼了。”上神接道。
曾托你上重云的温柔祝祷,脱胎换骨时若护佑在旁,我便不会那样痛苦了。
“本来那四册号令,我想在凡世选定可托之人,但当时神官将我收回天牢,仓促间来不及,只能病急乱投医。但究竟能收、愿收的灵物太少,最后还留了一册,我洗灵下凡以后,才阴差阳错把它给了那尊冰瓷。”
提及时想容,梁陈不免感慨。
瞩物思人,物同时被瞩者与思者所左右。时想容的名字从她被赋灵第一刻起就天然出现,并被自己认定,因为她本来就是思念所铸——从性情到名字,都是这样。
对她来说,其实也是很不公平的吧。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石头不能左右自己,看似无所不能的神明也不能。
众生万物,皆身不由己。
梁陈唯一没想到的,也许是他就近发出的几道号令,给一封家书、一条伤痕累累的灵蛇、一把拂尘的难熬使命,他们都守住了。也还回了。
明知还回是覆灭,也依旧还了。
哪怕是那样深刻恨着原形的冰瓷,也痛快地将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开了。
时想容。时想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
时时念,难想容。
“嗯。”如蜓点水。他应答我。
明韫冰这才恍然,原来他不自觉将心声说出了口。
他却像一个久瞎的人听见他人描绘太阳像铜锣一样,无所适从地茫然起来。
什么意思?
时想容。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就算是脑子被驴啃了一半,也可以轻易理解的东西,他却无法理解,甚至那一瞬间心头略过一个极其阴暗的想法——
是不是为了不让我毁灭世界,他才故意这么说的?
有与魂契相感,这想法一动,上神自然就明知了。
换作任何人被恶意揣度,第一反应都是生气,再不济也是个伤心。很少有人像梁陈这样,只有无奈和止不住的疼惜在翻涌。
说来也奇怪,其实他们俩都是一样的,不曾从具体的某人身上得到过长久的情感联系,却极端相反地一个完全不相信世界,一个发自心底地信任。
明韫冰闭上眼睛,感觉眼尾被指尖轻轻擦过,那动作温柔得近乎缱绻。
大多数时候,他的情绪都是无声冰冷的,仿若不存。但只有自己才知道,冰原下的死火山到底藏着多大的能量,那种末日般的热情一旦爆发,不是将他自己葬送,就是把周围的人焚化。
——这也很符合所有人对他:怪物,妖魔,邪祟、灾秧、瘟神之类的称呼。
危险至极,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也愿意避世,既然如此,藏在骨墟那个阴沟里好了。可世事如潮如水,人就是一根柔弱的芦苇,凡浪打来,便随波逐流。
清高虚隐,遗世独立,谈何容易。
人活七情,从来身不由己。
“……许多时候,”他开口竟有几分艰涩,“我都感觉不到和谁有联系。也许是鬼族的骨髓就劣质,只能通过激烈的占有或索取获得一点转瞬即逝的存在感,交合、暴力、自虐……只有这些。其余的任何方式,我都像死了。”
梁陈——勾陈看见他眼尾上扬,泛了些妖异的红。眼底却是一片破碎粼粼的痛苦。
那波光令神明想起从前观世,独自坐船沿长江往下游,那惊涛骇浪天有不测,怒海硬生生撞碎了满腹的玉瓷。
大片的瓷器,人世的财富,诗子的寄托,散为晶莹的粉末,随波逐流,转眼就消失在了清透的急湍水流中。凉薄十分。
他不由憾然,却不十分可惜。
质本洁来还洁去,本就是天地间生物。无论怎样回归宇宙,都是最适合的。
可面对这样的你时,我也能如此超脱吗?
我好像做不到。
外头日头挑高,在黎明展开的心绪,犹如只在深夜绽放的花骨朵,在天光的催促之下,隐秘地闭合。
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掌控时序。神明却可以。
一道极其清透的光倏然从窗角旋起,抖的树叶颤颤,光弧顷刻变大,随后在所有人的惊呼中,才从东方悠悠驾车而来的太阳被一片浓云遮住,照头送回了若木上。
光华逐渐收缩,犹如在晦暗不明的隧道里探险,见到了出口却往后退。
那个良夜,再次回到身边。
被抛弃过,被拥抱过,意欲吐出真心时,同样的花好月圆夜。静默如你的指尖。
始终不肯向前。
明韫冰手掌一动,顺着明晰的线条握住了梁陈的手腕。垂眼时,感觉梁远情的胸膛微震。
然后听见了一句出乎意料的:
“是我不够好吗?”
“……不。”他摇头。“你是我见过最有资格骄傲的人,却从不骄傲。”
然而梁陈没对这句好话有任何反应,如云过耳:“在流渡那十几年,你也没有想过对我说一句真话,是不是觉得我还不够好,或者觉得我蠢钝,会因为什么事就对你武断定论,让你寄托在我身上的感情变味?”
寄托这个词用的堪称野蛮——只有人对物才会寄托。那个物只需要存在,其他的反应,一概不论。实在很是傲慢和自我。
明韫冰不动声色地牙关绷紧,很快就尝到了铁锈气。
然而他无从反驳,因为一开始他确实是不在乎梁陈的反应的。决定追求神明以后,对方的喜怒、打算、付出,他完全不打算在意。就算是借林瑟玉引出了神明的怒火,两人的关系一锤定音,他演的那么感人肺腑,实际上也是不在意的。
因为神明看似清正,实际上难守易攻,对他拿色相混过去的无数次糊弄都毫无招架之力。心照不宣。
但再不宣,窗户纸总有捅破的那天。
明韫冰不由想起他那个半吊子师父教给自己的一句话,也是这样一个花夜,那极善坑蒙拐骗的老道长对着少年久存的困惑,解惑道:“因为纸里包不住火。”
你是什么货色,就是什么货色。
你骗不了自己的。
梁远情静静地看他,眉宇间没有如他所想的受伤神情,但从细微处,明韫冰看出来他那种沉静下的语言——我知道一切,只是在等一个解释。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到。
如纵火飞蛾般,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明韫冰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嘴唇几次张开,却又合上。
仿佛大海迟疑着是否落下一个潮汐的等待,听从明月之引。
梁陈感觉自己这种宇宙级别的耐心,已经远超当年徒步西域灵山取经的玄奘法师了。
安然间,他慢慢凑近,用一种堪称小心翼翼的谨慎,含住了那几度欲言又止的荷色嘴唇。
从前还未化形飞升时,有一段时间,梁陈很喜欢附在各种动物身上,随它们跑跳泅水冲天,但没个定性,今天是蓝鲸,明天是野罴。
最长的一个附主,就是一只猎豹。那豹子正当壮年,食量极大,又在求偶期,每天的活动就是狂跑狩猎,狂跑求爱。日子过得十分朴素自然。
彼时还是一缕清气的古神明在那条雄兽上附了整整十旬,只记得当时朦胧凶猛,整个意识都被一种躁动的原始冲动牢牢掌控,不舍昼夜、肆无忌惮地发泄开来。——也就是从那以后,神明渐渐开始认识道法,修出形体。
有了人形,“无规矩不成方圆”,为了方圆,自然要开始“不可不可”“应当应当”。
他一向守的很好。也喜欢被那些陈律束缚,因为前人做过,检验过的真理,格外有安全感。令人信任。
谁知这清规戒律守过不知多少年,以为当年凶猛早已消弭,却在此时复又唤起猛兽的嗅觉。
这个吻却十分温柔,就像整个人都被羽绒裹住,遍体鳞伤在温润的苦药里逐渐止血,愈合。
唇齿间的厮磨比诗三百还温情脉脉,但亲昵之间,梁陈的指尖却接到了一点破开的湿润。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
那一瞬间梁陈心中简直无法形容,甚至史无前例地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不该开口逼问他的。
封存许久的创伤,连自己都以为已经结满一层又一层的痂,回望时却发现,其实它永远在那里,不见苍老不见腐坏,只是那么鲜活地绽着血。
长在了骨髓里的险恶痛苦,一日一日地锈蚀自我,拆出来时,又该多疼?
“对不起……”但那眼泪还是太犯规了。令梁陈大脑发起短暂的盲音,什么阅历什么打算什么冷静什么策反,全都飞天边了,他就像毛躁的少年惹哭了喜欢的人却不知如何安慰一样:“对不起……我不问了,不想说就不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
明韫冰近乎依偎地抵着他的肩膀,被打湿的面颊反射出一种冷玉般的凉意。
梁陈那几句语无伦次的安慰起了反效果,但他这个人,连哭起来都是没有任何声息的,像幽梦一样藏在幻境深处。
良久,他收起眼睫,无声地吸进一口含着草木朝露的气。
梁陈继续道:“我想了想,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你其他的事,单知道你愿意在我身边就好了……只要你……别哭,别哭……别哭啊宝贝,”说到后来,他无可奈何地低叹,“……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
不知道是不是剧烈的心神震荡引发了什么后遗症,反正这身躯死不死活不活,一身的怪异,连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眼前甚至阵阵发晕,大片蚊蝇般细密的点挤占了视野,骨髓好像结出了霜花,冻的他战栗起来。
随后,他听到一种很陌生的、带着无尽惊惶的声音,声声地叫:“梁陈。”
“梁陈。”
“梁陈。”
别呼救,别叫——
别叫……
太难听了,太难听了——
又呕哑,又嘲哳。好像从极深的黑暗里照见的鲜血,由不得人不窒痛不恶心。
实在是太难堪了,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啊!!!!
湿润的感觉从四面八方爬近,像黑色的恐怖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窒息的痛苦紧紧抓住了心肺,像沉在一万丈海压以下的孤独无望。
太贱了!为什么要说呢?为什么要说呢?为什么要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太贱了。
可我以为忘了的,原来还在我身上毒发。猖狂。
梁陈颤抖着双手捧住他:“我没有要你一定怎样……我在……我在……”
于是这时,他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简直不像是真的,因为是那么无望喑哑,软弱卑贱,劣等恶心。垂眼才看见失控的泪水已经将梁陈的衣襟染深了一大片,这个素来沉稳、大爱无情的神明,几乎是惊慌地捧着他的双颊,一个又一个羽毛般的轻吻落在额心,那本是他永远都不敢奢望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对他呼救呢?一个念头模糊地从心头闪过,难道我在期待他回到我出生那刻,将人世欠缺的温暖全都补偿给我吗?
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了?
可我不想受伤啊。
我不想受伤啊。
我只是不愿意再那么痛苦孤单了,这也不行吗?
“上神啊,”他觉得铁锈味从喉咙磨砺而出,沾到吐字上,“第一次见你时,紫藤荆刺遍地,此后我只要见到这两种植物,甚至见到紫色,就如在当时;荷榭那晚,子规月夜,习字冷茶,作诗。每当这些事复现时,都像再次回到那时,魂悸而魄动,心惊而战栗。我是这样的。”
我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梁陈低声说,“摄魂,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感觉。”
永远刻在那一瞬间的记忆,包含着彼时心情,一直在你心头回溯,反复酝酿。凭类似的声色气味,一次次勾起。如同活在此刻的溯洄之人。你在一秒钟里六千次地回望。
梁陈缓声如诉:“……我化名降真时,回过寒蜮,见到本无叶无花的阴阳树枝叶繁茂,摘叶展看,每一片其上都以你族语言写有无题诗。我原本不解,现在才知,应当是你困在有无处那九百年……零零总总所写,是么?”
应该也是因为害怕吧……若再无相见之日。
最后这句,梁陈没有说出口,因为真是太残忍了。
明韫冰带着鼻音和轻微的哭腔“嗯”了一声,直“嗯”的近在咫尺的梁陈头皮发麻,一股难言的麻意顺着心尖漫冲泛开。
他实在没忍住,贴近那双水红的嘴唇,明韫冰明显瑟缩了一下,但依然没拒绝,容许他进入到那含着幽香的深处。
也许是这个太缠绵的吻抚平了心头的怆痛,分开时明韫冰的眼泪明显就少了很多,不再以汹涌之势折磨着梁远情脆弱的神经。
他鼻尖微红,染湿的眼尾如水墨晕染,残胭一点,简直美的惊心动魄。叫人根本不忍心逼问。
要命。他心下叹息,——只怕这个人真的要挖他心,他也只会甘之如饴双手奉上,只恨对方别被自己的糙皮硬骨咯伤手。此时才知,周幽王并不叛道。
就在这时,明韫冰忽然开口:“元一年,按鬼族纪年,我五岁。被一户樵民收养,他家不远处住着一个历转生劫的神族,化身为我养父表侄,每七日一次来家,名为教我习字,实则行猥亵之事。”
这一颗惊雷抛下,还没炸开,明韫冰紧接着又道:“我刚出生时无法自控力量,无法反抗。自然而然向养母求助,那个我叫了无数声娘亲的女人,说‘你想多了,他是远近闻名的儒士,绝不会做这种事!莫来骗我!’她不信,说没发生过,我说有,就是有,有就是有。她无论如何就是不信。下次他来时,我便提前把她生的儿子抱到卧室,小孩觉得害怕,一直哇哇哭,她果然应声来了,什么都看见了,可她没进来。”
这一段话他说的又快又急,听进耳中却像平地数声雷似的。明韫冰却终于止住眼泪,去看外头茂密剪裁的、被神明强召回的夜空,平静道:
“她没进来,就在门口站着,我能够从门缝看见她的衣角,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她不是不信我,是哪怕这件事就摆在她面前,她也可以掩耳盗铃视而不见。因为我是捡来的贱种,所以死不死活不活,没有任何关系。为了一条捡来的野狗和亲戚撕破脸皮,没准还影响到上天的恩泽,后代的香火,这笔账该怎么算,孰轻孰重,简直一目了然,上神,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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