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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谢藤还想继续说话,胃部就挨了一拳,只能更加剧烈的干咳起来。
下一拳是他的侧腹,再下一拳是小腹。
闻哲的拳头带着一种可怕的准确度,仿佛知道痛觉神经分部最密集的地方,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拷问官,专门寻找那些疼痛的地方下手;也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手下留情,确保每一下都让对方足够疼痛,却不会打断对方的骨头,更不会直接把人打死。
谢藤意识到这一点后笑得更厉害了,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既然你不愿意说,”既然拳头没用,闻哲决定换一样,“我就为你找点儿更有效果的东西。”
他走向那辆推车,审视着远比自己预想得还要一应俱全的陈列物品,选择打开那几个最为精致的盒子,看了一眼谢藤,才从里面仔细挑选出一些内直径差不多的柔软戒指,把它们顺序戴在自己的手指上。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他的动作缓慢,态度平和,带着一种仿佛面对昂贵珠宝才有的无穷耐心。
谢藤当然知道那些柔软的戒指是做什么用的,不止脊背发僵,就连被痛揍时都不为所动的笑容都滞住了一息。
在精神控制方面,没有什么比信赖关系更容易建立却也更容易摧毁;在身体控制方面,暴力所带来的疼痛远比快感更容易上手,却也是一种很难长久的手段。
闻哲回到谢藤面前,摊开手掌。正面掌心,反面手背。给对方看自己从食指到中指上挂着的、比他的手指大好几个号的戒指,甚至在谢藤面前来回晃动自己的手掌。确认对方看清楚后,他才缓慢且有序的将戒指套在了恰当的位置。
谢藤期间不自觉吞咽数次,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喉咙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就连呼吸都被尽可能放缓,这才寻回正常的声调,嘲讽道:“现在就求婚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这或许是一场婚礼,只是戒指并不需要戴在你我的手指上。”闻哲察觉到谢藤的不适,当即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非常奇特。笑的一瞬眼睛会微微眯起,眼底带着某种奇特的震慑力,很像豹子捕猎时的眼神,能让人看的无由来惊惧,变成一只任其宰割的食草动物。
谢藤不自觉一愣,接着又不自觉地低喃出声:“原来我们是同类。”
“不可能,”闻哲立刻否定,“无论你认为是什么样的同类,回答都是:不可能。”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谢藤,在后者抬起头的瞬间,一脚踩在后者的腿间。谢藤立刻弓起背,难耐地来回扭动。闻哲则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左右碾了碾。谢藤就此彻底沉默了下去,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喜欢把人当玩具是吗?”这次换闻哲嘲讽地问,“现在你觉得谁更像玩具?”
“第五任妻子是因为钱。”
栗野看了谢藤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示意才说出实情。
“我送了她一套别墅、一套公寓,外加一些……不,应该是几辆车,她就同意婚前不请律师。后来,她发现婚前协议上有不利的条款。”栗野说。
“什么条款?”闻哲问。
“婚内出轨。”栗野说,“只要出轨,离婚都得不到赡养费。所以她就用自杀威胁我修订条款。我没有同意,告诉她如果想要钱,就去找她的出轨对象拿,反正他比我有钱。然后她就……”

第6章 失调-5
“我之前常住的那套公寓在23楼,”栗野停顿了几分钟才换成英语说出后面的话,“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闻哲始终盯着栗野的表情,到这时才点了点头,体贴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换成另一个更加糟糕的话题。
“我能好奇一下出轨的对象是谁吗?”他说。
栗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把满怀戒备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朋友,寻求帮助。谢藤没让他失望,意味深长地看着闻哲,对他微笑:“你的提问很不礼貌。”
“你们的友情让我非常动容,”闻哲无视了谢藤对他的变相恐吓,不为所动地与他对视数秒,然后主动移开视线,转向栗野,说出自己的猜测:“是你的父亲,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栗野发出怪叫。
谢藤收敛起笑容,不自觉舔了舔嘴角,第四次为自己调整了坐姿。
闻哲没有回答栗野的问题,再度更换了话题:“那么,你第一任妻子又是因为什么才自杀的?”
栗野再度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谢藤,但这次他遭到了朋友的背叛。
“说吧。”谢藤温声说,“没关系,他不是记者,口风也很紧。”
“第一任妻子,她……”栗野这才继续话题,不,他再度停顿在途中,声音彻底的梗住了,无论用中文、日语还是英语都组织不出像样的词汇。他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双手交握,彻底沉默下去。相比谈及刚去世没多久的第五任妻子,第一任根本不能算是难以启齿,更像是过于庞大的悲痛,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同学。”谢藤替栗野继续说,“虽然只有一个学期。我记得她坐在第二排最靠近门的位置。棕色头发,褐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会有一个梨涡。”
“有照片吗?”闻哲问。
谢藤摇了摇头:“她自杀前烧掉了所有照片,还清空了她和栗野的社交账号,并且把手机丢进了海里。”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伸手拍了拍栗野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才继续道:“栗野和她的感情一直不错,我从未见他们起过任何争执。我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还另外派人去仔细调查过。可是没有任何收获。包括她的亲属和朋友……闻哲,你还在听吗?”
“闻哲,你还在听吗?别把自己关在里面,好吗?那只会让你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你现在已经站不稳了对不对?你要相信我……奇怪?怎么没声音了?是药的剂量太大了吗?但他开始根本没反应,不加大剂量不行。还是说我的手法不对?而且实际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有趣,或者说这种玩法并不适合我?”
谢藤开始还用一种伪装出来的温柔声调来诱骗闻哲,如同准备捕猎一只弱小的食草动物那样,耐心的潜伏观察,花时间去追逐,把对方的狼狈当做一种乐趣,最后才咬断对方的脖子。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这才开始自言自语,最后换成英语,对身旁的人说:
“你们都站着不动做什么?你去想点办法打开那扇门,另一个先过来把我解开……等等!住手!别动那扇门!”
这是猎物首次反抗成功,情况依旧有些混乱,谢藤前后矛盾的阻止与保镖砸门的声音不分先后的出现。砸门的保镖听从了前半段命令,却对后半充耳不闻。谢藤没有再花时间废话,重获自由的瞬间,他立刻跳下床,在另一名保镖反应过来前捡起了掉落在一旁的格洛克。
他没有开枪,而是把它砸向了浴室门口的保镖。后者堪堪躲过,格洛克则撞在墙上,反弹向另一边,发生二次撞击。
再优秀的枪械也不适合在保险打开的状态如此操作,“嘣”的一声,枪因为撞击而走火,房间登时陷入一片死寂,跳弹横飞,有惊无险地从距离谢藤胳膊半米的位置擦过,嵌入了他背后墙壁。
密闭空间的枪声才是真正的灾难,大家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但他们的反应天差地别。谢藤依旧坦然地站在原地,两个保镖则反射性的卧倒,意识到有惊无险后又静若寒蝉地看向谢藤。
“我说住手,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谢藤缓慢地穿过房间,停在保镖面前,抬起手,轻轻拍打后者的脸,“我让你打开门,没有让你砸坏它。我很喜欢这块从波罗的海带回来的天然石。它是独一无二的,它做的门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或者,你想个办法给我弄来一块有同样纹路的石头。天然的石头,独一无二的石头,再给我准备一扇一模一样的门。你明白了吗?”
他明明没有用任何血腥的威胁来恐吓他们,语速也极其缓慢,但是那位将近两米高的保镖不仅完全不敢出声,还立刻飞快点头,另一个则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里,或者在地板上挖个洞把自己塞进去。
谢藤说完便再度转向那扇有天然石纹理的门扉,轻而礼貌地敲响了侧面一块特意留出来的木质装饰。
叩,停顿,叩,重复。耐心至极。
“闻哲,出来吧。你现在的状况肯定很糟糕,你这样下去会变得越来越糟。你越是难受,就越不应该躲在里面。我能帮你解决问题,明白吗?”谢藤耐心十足地哄骗,“我不会再弄伤你了。你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关在里面。相信我,好吗?我也不会让我这两位朋友对你动粗。我保证……”
门扉另一端的闻哲已经先一步被枪声惊醒,但他连一根手指都挪动不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的确如谢藤所言,明显比之前更严重了。他无法确定是因为后来新追加的一轮药的原因,还是其他未明的原因。他用了比之前长数倍的时间,才勉强区分出自己眼前的一切与听到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抓住谢藤那堆废话里的唯一关键:他能帮我解决问题。
他?他……对,他。
闻哲的理智深陷泥沼,费尽气力回想刚才,判断谢藤在撒谎。肯定不止一轮追加,肯定有第二或者第三乃至第四轮药物追加。但刚才的他依旧能动作,能说话,甚至能做出挣扎与反击。不像现在这样,彻底丧失了行动力。而此刻的他跟刚才唯一的区别只有:他远离了那个披着人皮的败类的掌控,因而能解释他此刻狼狈的答案也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那些并非普通的药,是进行过指定生物基因片段复配的产物。
就像“一见钟情”时腺体所产生的荷尔蒙,会被人类误读做情感。其实只是基因适配度高的同步信号,是人在进化过程中屈从于繁衍本能的证据。就像现在的他,不过刚远离谢藤片刻,就被疯狂膨胀的本能煎熬至濒临崩溃;就像他明明憎恶着对方假装出来的温声轻语,也憎恶着对方存在本身,但他依旧敌不过那些虚假的诱骗,不自觉抬起颤抖的手,丢弃了唯一能保护自身的屏障。
锁心发出“哒”的轻响,做出这个举动的闻哲双眼几乎无法聚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亲手把自己送到对方手里。
带着奇怪花纹的门扉缓慢朝着一侧打开,如同隐藏在大厅幕布后的节目开场。
谢藤微微前倾,用中指和无名指勾住闻哲的下颚,温柔的帮他半仰起头。
“很好。”
会反抗的玩具谢藤固然会觉得有趣,但他现在兴致很好,更偏好对方所展露出的乖顺。
他俯身凑近对方,轻柔地吻过对方的嘴唇,给对方发出一种无声的邀请,耐心地等待对方温驯地张开嘴,他则恶劣地选择退开,转而啃咬对方的颚尖,滑向颈侧,往返于肩颈与耳后。
闻哲不自觉主动凑上去索吻,对方却不再吻他的嘴唇,反而改变了手指的位置,按住他的嘴唇,阻止他凑近。就在这时候,闻哲恍惚间嗅到了对方指尖上传递过来的微弱海风,也可能是冰雪的味道。
他不确定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沉溺于此,可他依旧只能从无法抵抗到浑然忘我。
源于感官所触发的屈从,很快让他彻底遗忘了左右的其他人,主动朝对方伸出双臂,毫无保留地敞开怀抱。显得心甘情愿,却也显得荒诞怪异。
大厅幕布后隐藏的不是话剧和舞蹈,而是真正的歌剧。
它无法被随意解读,只能由误解来推动。从漫长的铺垫开始,经过几小时的续写,终于迎来欢呼的掌声。
闻哲艰难的撑开眼皮,已经无法确定自己丧失意识多长时间,但他已经不再被困于幻觉和现实之间,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自己所料想的地方醒来,甚至怀疑自己并没有机会移动到那件陈设上。
记忆到这里再度断掉,彻底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记忆的不适,或者说是疲惫所附赠的懒散,困住了他的手脚。
不再是不能动,而是不想动。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勉强算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被摆出一个介于慵懒与色情之间的姿势,没有绳索,没有手铐,没有其他的禁锢装置,只是坐着。像一件被摆放在那里的大理石雕像。
谢藤早已经穿戴整齐,犹如欣赏一件精美的雕塑作品那样,绕着椅子来回走,视线放在闻哲身上流连不去,但并不缠绵,也没有情欲,只是纯粹欣赏而已,偶尔还会点头,像是在无声的品评艺术品的价值,更像个疯子。
闻哲发出疲惫的叹息,试图给自己换一个坐姿,但他失败了。不是身体的问题,依旧是思维上的懒惫造成的。
许久,也可能不久,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相比抱怨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声音轻且微哑。
谢藤听不清楚,只好凑近对方。
闻哲不再出声,只是看着对方。表情依旧平淡,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谢藤如同走进了一片迷雾,难以辨别对方的情绪究竟如何,事实上他也不在乎这些,他用难以想象的温柔语调对闻哲说:“再过四个小时,我的人会过来。你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先考虑好,然后告诉他。什么都可以。二十四小时内有效。”
闻哲没有点头,仿佛听进去了,也仿佛完全没在听。无聊。他想。缓慢地放任思维里流露出的情绪,钱色或者权色交易,在他看来全都无聊透顶。
“我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希望你也一样。”谢藤却还在继续说,“你放心,你肯定不会再见到我了。”
三十个小时以后——
谢藤和闻哲先后跟栗野道别,走出那间金碧辉煌的公寓。
对方在闻哲坐进车后排时拉住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脸问:“怎么样?”
闻哲点头:“栗野没有撒谎。”
“我是说,”谢藤道,“我表现得不好吗?”
“还可以。”闻哲平淡地回答。
谢藤不满地加重了扣住对方胳膊的力道,问:“那你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奖励?”闻哲微侧开脸,疑惑地看向把自己按在车门边的谢藤。
他并非不能甩开对方,只是没必要,他需要在他们之间留下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感,让它成为彼此间顺理成章的联系。
“什么奖励?”他好像不记得有这样一个承诺,但谢藤知道他没忘。
“对。应该给你奖励。”
果不其然,不等谢藤开口再说什么,闻哲又用肯定的态度重复了同样的词,视线则扫过对方钳住自己胳膊的手,以及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谢藤立刻意会,当即松开手,并且谨慎地退离半步,如同不小心僭越了某种重要的规则。
闻哲用眼神示意谢藤上车,后者异常听话的照做。
二人先后坐进后排,谢藤向前排的保镖点了点头,最前排的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很快并入二车道,交通状况良好,没过十分钟又并入了四车道。司机和保镖依旧一言不发,后排的两个人也非常安静。
谢藤在安静地期待,闻哲则把视线落在车窗外,欣赏街景从自己眼前飞快流淌过去,许久才重新看向谢藤,并抬起了一只手。
谢藤说完那些礼貌但无趣的话,审视着毫无反应的闻哲,便径直转身离开。
但他没走几步,又不自觉站住不动了。
对方太安静了。哭闹不止的谢藤见过,继续卖力勾引的他见过,死缠烂打的他也见过,甚至趁机勒索和大发雷霆的他全都见过,唯独这种,前一刻还热情又放荡——不排除是药物作用,醒来后却安静得过分。
这种安静让谢藤莫名有一点忐忑。的确只有一点,只能算是良心未泯,而不是弃恶从善。它促使谢藤驻足转身,重新回到闻哲面前,问:“不跟我道个别吗?或者,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闻哲终于抬起眼,看向谢藤。
谢藤不确定那眼神有什么含义,只知道它是平静的。一种谢藤从未见过的态度,就像初次见面时所展露出来的特殊气质。
闻哲用一种顺理成章的方式,朝谢藤伸出了右手,悬停在半空中,静待着道别时应有的礼貌交握。
谢藤愣了愣,然后没有犹豫的伸出手。
闻哲却突然放下了手,任由谢藤的手单独僵在半空中。
谢藤再度一愣,立刻被拉回到冰激凌餐厅,回到听见“海盐芥末”的瞬间。除开当时他们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的立场已经调换,此刻其它简直跟初遇时一模一样,让谢藤莫名感觉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立场已经跟站与坐的姿势一样彻底对调了:他成了在冰激凌餐厅准备了一整个月才成功接近对方的那一个,而对方只需要耐心地给自己机会,再等待一个破绽,就能占据主导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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