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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敕令(晨昏线)


一辆白色桑塔纳乘着夜色驶来。吴老四的车牌号,何月柏认得,她莞尔一笑,引着对方停到路边。心中按奈不住好奇,偷偷朝车内张望。
后座的车窗被摇下半扇。
一道人影藏于其中。
猛然,一股莫名的惶恐攀上了何月柏的脊梁,将她早先的好奇一扫而空,留下深渊般的空洞。何月柏下意识后退一步。
开门,下车,吴端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只乍一看,何月柏便觉这男人非同一般,说实话除了在电视上手机里,她从没见过这样出众张扬的容貌。眉宇轩昂,双目灼灼,视线轻飘飘扫过她,好似翩然掠过芦苇湿地的白鹤。可她没由来得害怕那双好看的眼睛。那掩在发梢下的双目,看似清澈明朗,实则是一潭泛不起波纹的死水。
何月柏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吴端。她听何月竹说过,道长是年轻人。却没想到这么年轻。脸上的少年气,似乎才刚刚褪去。
吴端比她弟弟还高了半个头,何月柏不得不抬头仰视他。
他将后发半扎马尾,别一枚木簪,仍披着那件黑色中式开衫,里面套一件白色内衬,身下是黑色直筒裤,粗略一眼便能知晓料子极好——看来道长的衣食住行,吴老四处处都不敢怠慢。
“您就是吴总介绍的道长吧!我是吴总的合作伙伴,今天请您是想......”
吴端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闷出一声冷淡的哼笑:“废话就免了。把何月竹叫出来。”
“啊....?”何月柏与刚下车的吴老四交换了视线,对方复杂沉重的表情告诉她,他什么也没说,是吴端自己琢磨出来的。
吴端见眼前人没有反应,皱了眉头,再次重复,“把何月竹叫出来,有话要当面和他说。”
这道长属实不好对付,压迫感比她面对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还可怕,不过何月柏也算见过风浪,没有怯场,“月竹在上面等着呢,有什么事你们可以饭桌上说...”
吴端置若罔闻,俯身靠近何月柏,敛了所有表情:
“你可知道,一句话重复三次,就要付出代价。”
那双空洞的眼睛在与何月柏的对视中完全站在上风,几乎能把何月柏三十三年积累的心理防线碾碎。后者条件反射道歉,忙不迭掏出手机给何月竹打电话。
“他到了......对,他知道是你......他叫你下来。”
吴端满意一笑,他收回身子,抬头仰视面前的高楼,视线最终停在了七楼某个窗口。伏在窗边偷看的某人立马缩了回去。观者又轻轻笑了一声。
何月柏挂断电话对吴端说道:“他马上到。您稍等一下...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你,谢谢你出手救了田田。”
吴端的目光移回何月柏身上时却又看不出一丝笑意,他无意嘲讽,却像极了嘲讽:“你是哪位?”
何月柏强颜欢笑,“我是何月竹亲姐姐,何田田妈妈,何月柏。”
“...哦。”吴端毫无波澜应了一声。
何月柏不打算自讨没趣了,她发誓在何月竹出现之前绝不会再与吴端说任何一句话,转而向吴老四攀谈。
没说几句,只听一声骇人的巨响从大楼方向传来。连同脚下的水泥地都震了一下,她下意识以为是地震,抓紧了挎包。又见冲出一个服务生,她失声尖叫,神色惊恐万分。
“有人死了。”吴端冷不丁陈述一句。
何月柏没有反应过来,只感到身旁刮过一道风,吴端箭步冲了进去。他推开挡在门口的服务生,后者本就心神未定,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何月柏上去搀扶,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冷静一些。对方抓着何月柏的手臂,口中念念叨叨:“电梯、电梯...电梯掉下来了。”
“电梯?!”何月柏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办....里面好像有人。”
何月柏心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脑袋里“嗡”得一声,一片空白。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扯开服务员的手,也不知是怎么穿过前厅走进大堂,算来时间,何月竹应该是在电梯里。
这酒楼没有地下室,一楼便是底层,电梯安置在酒店大堂深处,她身边不断有人朝那个方向涌去。空气中弥散着粉尘与机油混合的味道,还有一股新鲜的血腥味。两架电梯,左边那架完好无损,而右边那架的门都已经变形扭曲,好像一张褶皱的纸片。一滩血,正向外蔓延。
何月柏的喉咙发涩,两腿战战,几乎跌倒之际,吴老四扶住了她。对方似乎说了什么,但她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只是不住祈祷,拜托了,拜托了,月竹,你千万千万不要在电梯里。何月柏掏出手机,泪眼婆娑,手指不受控制,好不容易才按出何月竹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何月柏眼前一黑,靠着一边墙,死死攥着手机。她下意识去找吴端的影子,好似穷途末路的人向神明祷告。她看到他形单影只的背影,掰开那扇已经辨不出原形的铁块,又在揉皱的铁牢里寻找,直到双手被铁片割得血迹斑斑。最终,是找到了一具尸体,但他近乎不可察觉地舒了一口气。
“你们在干嘛呢。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身后,是她弟弟的声音。

第13章 我会得寸进尺
何月竹一口气爬了七层楼梯,结果刚一出安全通道,就见到老姐如散架般靠着墙捂脸啜泣。
不至于吧,老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吴端有这么恐怖吗?
何月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递给何月柏,柔声问:“姐,发生什么了?”
他姐姐抬起头,泪眼婆娑看他,下一秒就浑身如活见鬼般吓出一震,“你没死!”
“我为什么会死...”
“你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吴老四看到何月竹,过来搭腔,“早说了,这小子运气好得很。”
老板在这儿啊,那么吴端...何月竹环视大堂半周,与吴端在暖红色的灯光下视线交汇,“道长好。”
而吴端的眉心微微一蹵,随即舒展开。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何月竹手腕。
他的手湿湿热热,何月竹低头一看,竟有血液顺着贴合的地方流下来。忙问:“道长,你怎么伤成这样?”
“哪有伤。”吴端放开他,摊开手,手心全是血迹,却不见一道伤口。
“嗯...那是谁的血?”
“我的血。”
何月竹脑袋宕机短路了,“那你要不吃点补补?我点了好多好吃的!”
“还吃啊...”何月柏与吴老四面面相觑。这孩子真是状况外。
而吴端反手握住何月竹,带他闷头往外走,后者回头尴尬招呼:“你们先去吃。”
“今晚这饭算是吃不了了,我看还是过段日子再说吧。”吴老四觉得这地方晦气,一副想拔腿就跑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吴老板...”何月柏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给何月竹发了条告知情况的信息,又若有所思,“那位道长究竟是...?”
吴老四故作神秘,“多的我也不能说。总之,最好劝你弟弟离他远点。”
而何月竹仍在状况外,大型玩偶般任由吴端一路牵着离开酒楼。
手腕被握得黏黏糊糊,想抽出却动弹不得,“道长,你别生气。是我拜托老板把你约出来,只想请你吃顿饭道谢。你别怪他。”
道长走在前面,后发随他步伐扫着后颈,“没生气。”
而大型玩偶的心里莫名开心起来,他一边小跑跟上,一边气喘吁吁:“那你怎么走这么急?我们又是去哪?”
吴端一言不发,大约离了酒楼一百米才放开手,说:“你走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把我带出来就是为了赶我走?何月竹不解看着吴端,后者见他完全状况外,“别回去了。”
何月竹疑惑“啊”了一声,“为什么?”
“刚刚有人死了。”
“死人了?”何月竹大惊,手机忽然收到了何月柏发来的信息,他这才知道刚刚发生了电梯事故。顿时错愕万分,“电梯事故?!那时我接了姐的电话,本来就要坐上电梯了!”
何月竹举起右手手腕,上面小招留下的镯子银光奕奕,手腕的勒痕仍然微红,“可我一靠近电梯门,镯子就变得特别紧,让我一步都走不了。原来是警告我别靠近电梯!”
吴端皱起眉头,“看来这镯子能预知危险。”他叹了一声,“倒没被白咬一口。”
何月竹轻轻抚摸小招留下的镯子,死里逃生让他心有余悸,“可是道长,我是没进电梯,但我同学和他同事在里面。难道他们已经...?”
“已经死了。”道长毫无波澜。
何月竹难以接受,“怎么会!今天他结婚啊!”
忽然又接到个QQ电话,他接起,电话对面是张小月,“何月竹?总算找到你了。还好我们在一个同学群里。”
“是我,怎么了?”
“你在哪?快来酒店二楼监控室,警察有问题问你。”
“警察?!”
“陈浩东失踪了。”
“他、他没死吗?”
却听张小月冷冷一笑,“死了最好。”语气也不大耐烦,“坠毁电梯监控里拍到了你,警察想问问情况。”
“好,我这就过去。”何月竹挂了电话,朝道长说道:“我得回去一趟。”
吴端拦住他:“回去做什么?你知道平白无故他们为什么会死吗?”
何月竹叹了一声,“我有陈浩东的线索。得告诉警察。”
“他是你什么人。”
何月竹摇头,“只是同班同学。”
吴端眉头越皱越紧,“那他对你有过恩惠?”
被连续追问的人只能再次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为他往火坑里跳?”
“我...火坑...”何月竹左思右想,忽然发现道长这原来是善意关心他啊。
于是弯起眉眼,“那道长...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吴端直勾勾看着何月竹,“忘了吗。我说过只帮你一次。”
“哦...”何月竹垂下头,心说,明明偷偷让老板帮我解围。怎么还装坏人。
“你能帮我一次,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说过,我们不该有太多交集。我明白你的意思。”
吴端忽然怔住,松了手。
何月竹与他对视几秒,“那...我先走了。”
刚走出几步,忽然眼前一黑。
吴端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不明白。”
什么都看不见,而肩膀也被按着动弹不得,何月竹讶异,“怎么了,道长?”
“别动。”
吴端另一手从他脸上滑了过去。
何月竹还没反应过来,耳垂就传来一下被蚂蚁咬了似的刺痛。
不久,吴端放开了他的眼。
何月竹眨眨眼,只见那条古怪的黑蛇正重新缠绕上吴端指间,化作咬尾蛇戒指。
刚刚咬我的该不会是...他再摸摸耳朵,摸到什么冰冰凉凉的小玩意。
吴端后退一步,转身离去,右耳不知何时多了枚青色耳珰,“遇到危险就碰耳珰。”
何月竹望着吴端隐没在夜色中的背影茫然了,赶紧掏出手机用前置相机对着一看,左耳居然被戴上了一枚赤色耳珰。
再回味道长留下的话。
难道遇到危险,道长还会来救场。
他摸了摸耳珰:“道长...?”
而道长的声音直接浮现在脑海里,“必要时再碰,没事别来吵我。”
哇,真的是传音道具。
何月竹有点小开心。他就知道吴端只是装得高冷,其实人特别好。
“嘿嘿,谢谢道长。”
“...小心有人得寸进尺。”
何月竹心虚,“我没有得寸进尺...”
“不是说你。”
“嗯?”
“...”没有回应了。
回到酒楼时,门口已聚集了救护车与消防车。那时他确实听到一声震动整栋大楼的异响,只是不知是电梯事故。大厅人声喧哗,气氛却是凝滞的,没人注意到他混入其中。
何月竹忐忑走进事故现场,远远眺望,一堆不成人形的尸块呈现眼前。头发与血肉糊在一起,连五官都无法辨认,更不用说哪里是头,哪里是身体,只能看到各种颜色的身体内容物混成的一滩浑浊泥水。
在场许多人没见过这阵仗,不少都望而却步,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直接把晚饭当场吐了出来。
可何月竹凭经验可以断定,里面只有林娇娇的尸体。
“还有别的尸块吗?”他问其中一个救护人员。
“是吧,不知道啊,别问我!死成这样,太惨了!”
不论如何,陈浩东如果能逃过一劫,是好事。
心里有数后,何月竹赶上二楼,进了监控室。里面聚集了不少警察、酒店工作人员,当然也有新娘张小月。张小月头发一团乱,摊在办公椅上,涕泗横流,嘴里断断续续念着:“他那个同事突然发酒疯,在我婚礼上大吵大闹。砸了我的场子,还想拎包就走。陈浩东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就说去送送她,帮忙叫个车...”
“我来了。”何月竹出声。
便有警察开口,“何月竹是吧。来,重新放一遍监控。”
等待工作人员播放监控。只是有个小妹欲言又止:“新娘子...你还要再看吗?”
“看啊!是我做亏心事吗!”
“呃没有没有...”
他们把电梯监控投影到了平时开会用的大屏幕上。监控闪了闪屏,他们快进到林娇娇披头散发冲进电梯的部分,然后开始常速播放。
陈浩东紧随其后,他见林娇娇一言不发,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后者有气无力地倚靠电梯一角,嘴里嘟嘟囔囔。可惜电梯收音效果太差,几乎什么都听不清。
陈浩东按下了1楼楼层,电梯门缓缓关上。
然后出现了,让何月竹始料未及的一幕。
陈浩东一个回头,猛地搂住角落的林娇娇,把她按在电梯壁上狂吻。
而林娇娇也毫不示弱,捧着新郎的脸不住回吻。
画面香艳无比,仿佛某种影片的拍摄现场。
从19到7楼,他们的爱潮久久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啊这....
啊....这。
何月竹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第14章 偷情偷到地府
陈浩东与张小月十年爱情,从校服走到婚纱,本该是令人惊羡的鸳鸯伴侣,谁知背后竟有这番鸡零狗碎。
电梯到了7楼停住。影片中的一男一女似是大梦初醒。陈浩东连忙放开衣衫不整的林娇娇,理了理领带。电梯门外的人,是何月竹,像极了一个误闯进某种片场的路人。
何月竹在门外捂着手腕,左右踱步。陈浩东招呼几声,可何月竹就是不肯进电梯,进进退退,好像一个恶作剧的傻小孩。
“算了,你们先下吧,我走楼梯。”何月竹知道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
电梯门重新关上,陈浩东与林娇娇相互看了一眼,似在纠结该不该继续那个吻。忽然,电梯剧烈抖动起来,灯光快速明灭,监控也闪起诡异的花屏。
随着林娇娇失声尖叫,两人紧紧抱着对方缩在一角,双双惊恐瞪着电梯大门方向,就好像门外即是地狱。
而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黑暗中,尖锐的电缆摩擦声与林娇娇的尖叫声混合,一时竟不知哪个更加凄烈。
最终一声巨响为影片带来了死亡的寂静。
“...偷情偷情,最后偷到地府去了。”一工作人员发表锐评。众人都在观察张小月的反应。
新娘抄起身旁一本杂志,丢在投影荧幕上,“死得好!”
何月竹不知该说什么,结婚当日被背叛,还红事撞上白事,实在倒霉透顶。
警察围上来问他:“当时你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吗?”
“呃...异常...”何月竹心说,异常不都在监控上放出来了吗,“我没想到他们有这重关系...也没想到电梯会坠毁...”
“当时你也打算进电梯吧,为什么最后没进去?”为首的警察大叔发问。
何月竹不知怎地,觉得这位警察大叔特别亲切。迟钝的大脑飞速运转,总不能说是婴塔怨魂提醒吧!他嘴巴乱说:“想锻炼身体...”
警察大叔显然没信。
何月竹前倾身子,煞有介事,“我不骗人的。”但一看就有隐瞒。
又有警察继续追问:“何先生,你最好把知道的一切都说清楚。张女士说你与陈浩东从前关系密切,你是否知道陈浩东某些计划?譬如...协助他把阴谋伪装成意外事故?”
阴谋?!何月竹诧异眨眼,“我真的不知道!”又连连摇头,开始胡言乱语,“真的只是运气到了...好吧,最近认识了一个道长,他算过我今日不宜坐电梯...要多走楼梯...所以我就...”
几个警察开始交头接耳,“看起来真不知道,而且脑子不大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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