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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敕令(晨昏线)


“啊...?”何月竹冷静下来,正色道:“虽然不知道陈浩东去哪了,但我可以证明,陈浩东到最后都在电梯里。”
警察大叔两手叉腰,“那他去哪了?难不成...你想说世上有鬼?”
何月竹一愣:“对啊,肯定是灵异事件!”
警察大叔叹息,“你现在这么迷信吗。”
这话何月竹听得怪怪的,可他哑口无言。可是真的有鬼啊...
问不出一二,警察大叔便将手下派到酒店各处调查,又遣散了工作人员与新娘。只留迷信小伙何月竹一人,大叔反复播放起监控,自言自语,“最近解释不清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失踪四天的女孩突然出现在紧锁的天台。”
“身无分文的老教授被发现死在千里之外的水库里。”
“还有今天...离奇消失的新郎。”
何月竹左思右想,也没有头绪。林娇娇的尖叫随着循环播放的录像不断重复,让他脑袋都要裂开,看监控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轻轻发问:“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吗...?”
警察大叔没有回头,“不可以。”
何月竹一愣,“那什么时候可以...?”
大叔忽然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着急走吗?”
“什么...”何月竹一愣,大惊,“我们先前见过吗?”
大叔回过头,露一道暧昧的笑:“你忘了。”
说着,他脱下了外套。
何月竹懵了,好好的脱什么衣服,“大叔,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而对方一颗接一颗解开衬衫纽扣,白衬衫下泛着块块暗紫。
何月竹怀疑自己看错了,“这...这、这!”入殓师连连后退,“你身上这是——!”
何月竹当即明白了,他对大叔哪是什么亲切啊,是他身为入殓师对死人直觉般的熟悉。
“是尸斑!”他失声。他不可能认错,更不敢细想面前浑身尸斑的男人是什么玩意。
而赤裸上身的男人越走越近,一副伸手要够他的模样。
何月竹夺框冲出监控室,身后不紧不慢的足音跟着他。
他跑出老远,回头看警察还站在走廊尽头,“你别过来!”他去摸耳珰...
然而余光里,酒店白墙上男人的影子忽然化形成一双泛着墨绿幽光的大手,大手直扑而来,在墙上掐住了何月竹的影子,而何月竹也眼前一黑,失了知觉。
......
何月竹后背撞上一块坚硬的墙,他惊醒过来。
他爬起身,环顾四周,“我在电梯?”
电梯门正在缓缓关闭,警察大叔在电梯外朝他微笑:“好久不见。”
何月竹刚一扑到门口,电梯门便死死关上。他连击开门键,又按下了所有楼层,结果都毫无反应。显示屏的数字在极速上升,不出一时,便从10升到了20。
何月竹只好按下应急呼叫按钮。
“喂?”电话接通,更加意想不到是事情发生了,响起的居然是陈浩东的声音。
“陈浩东?!不管了,你快听着...”
“大哥!”陈浩东语气轻快打断他,仿佛无事发生,“我今天结婚了!你来做我证婚人吧!”
“不,我被困在电梯里了——”
“大哥,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啊!”
就在那瞬间,电梯内的一切光源忽然熄灭,就连监控摄像头都暗了下去。整个机厢剧烈抖动起来。而何月竹手腕上的银环,也猛地收紧,死死钳进肉里。
与此同时电梯带着黑暗与抖动上升到了30层,触顶后忽地一震。
可电梯失去了控制,竟开始下坠。数秒内已降了三层。
何月竹怔怔看着那飞速下降的数字,脑海内忽然浮现了林娇娇的死状。
他贴着墙,恍然想起了吴端。他连忙摸耳珰。
“吴端...我...”我要死了。何月竹自己都觉得好笑,才分开没多久就狼狈成这样。
对面沉默的时间内电梯又降一层。吴端的声音是直接浮现在脑子里的,何月竹一时不知是想象,还是真实。对方不慌不忙,不疾不徐,“你在哪?”
“在电梯里...电梯失控,要坠毁了。”吴端的冷静让何月竹也有了一种类似洒脱的安心,他看着电梯指示:20层。
约莫过了几秒,吴端说:“我来了。”
何月竹竟笑了出来,吴端居然真想救他。
他哑然:“来不及了。”
不可能来得及。电子屏幕上刷刷直掉的数字,如他的心跌落谷底。有许多许多话自然而然涌到了喉咙里,何月竹梗着声音,近乎本能般把压在心里的话吐了干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何月竹咬紧牙关,闭上双眼。
六十秒前。
道长独自端坐在金枝大饭店天台高处,他屏气凝神,眼帘微阖,俯瞰城市万家灯火。时近深秋,夜风凛凛,清凉而微寒。他身旁放着那块精巧的旧罗盘,指针缓缓转动,指示目标距离他极近。
此时,何月竹的电梯到达了30层。
“吴端……我......”
冷不丁,耳畔隐隐浮出何月竹的声音。吴端调息凝神,抬手碰了碰耳铛,“你在哪?”双目却是看向那块风水罗盘。
“在电梯里...电梯失控,要坠毁了。”
吴端将罗盘收回掌心,起身一跃而下,翻过天台栏杆,荡入三十层的玻璃窗。他落地后轻轻拂去肩膀上的玻璃碎片,顺便碰了碰耳铛,“我来了。”
他动作迅捷如乘风,不出一时便寻到了三十层电梯门前。他抬手将一道预示通行无阻的乾宫开门符拍在门上,那紧闭的外门便应声向两侧敞开。
耳畔何月竹的声音一刻不停,“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总觉得很亲切。”
吴端无暇应他,上下勘查情况。
“我知道你是神仙,可是我真的...”
上方是失控的制动器,钢缆如脱缰野马般飞快转动;下方是深渊般的井道,机械摩擦轰鸣不绝于耳。吴端跃入井道,半空中摘下发簪打入摩擦片,有此阻塞制动器转动的速度减缓许多。他又攀着两条向下狂奔的钢缆,借速下坠。
“这辈子也没法答谢你了。如果来世还能相逢,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隐隐约约见到了那电梯顶,吴端索性放开钢缆,让身体向下落去。机油混合着尘埃打在他面上、衣上,他置若无物,避也不避。
“对了,麻烦你替我和老板说一声,这个月的工资打给我姐。”
“蛇!”吴端厉声发出一道命令。指间戒指脱手而去,在电梯井道中瞬息化作一条漆黑巨蟒,蛇身缠绕机箱导轨与钢缆,如一道粗壮的铁索捆住了即将坠地的机箱,又在狭长的空间里搭起一道向深渊而去桥梁。
吴端轻轻落在蛇背上,踏着蛇身步行到机箱顶上,他碰了碰耳铛,“没事了。”
先前滔滔不绝的那人此时一言不发。
吴端拉开顶上的救生门,进入电梯。
借着幽幽的暗光,电梯表盘上的数字显示3。
他唤了一声何月竹。
没有应答。
何月竹并不在电梯里。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四起。
雷动的掌声把何月竹震出一个激灵。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好困好困,如果面前出现一张床,他可以沾床就睡。
而身旁不知是什么人猛地推了他一下,那人声音似远还近,每个字都听不分明,却能理解意义:
“证婚人,该你出场了。”
“我?”何月竹用手指指向自己,稍许清醒,左右看了两眼。——这无疑是婚礼会场啊。
铺着白布的铁艺圆桌规矩地罗列眼前。天花板上的吊灯是暖暖的红,照在满地的亮片碎纸上,像一地碎掉的红玻璃。而他站在一道拱形花门下,背后巨大的爱心卡片,写着百年好合四个字。
婚礼现场坐满了陌生的宾客,陌生到何月竹一移开视线就会忘记每个人的样貌。而他们齐刷刷目不转睛地看向何月竹,掌声雷动,经久不绝。
何月竹怔怔地抬手,才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证婚人的台词。某种意识与记忆,就像呼吸般顺理成章地进入他的脑海,何月竹忽然想起:今天是他初中同学陈浩东的婚礼,而他是证婚人。
他有如被指引一般,木木地登上舞台。头顶灯光似乎早已久等多时,他一踏上舞台便暗了下来。
“证婚人已就位,下面有请新郎新娘!”不知藏在何处的主持人说。
从会场的另一端尽头,远远地响起了音质糟糕的《婚礼进行曲》。就像有人举着上个世纪的录音机在黑暗中按下播放键。
有两道黑影从音乐的来源处走来。每行一步,脚边便亮起一盏小灯。照亮他们前进的路,也映出他们的脸庞。
是新郎陈浩东与新娘林娇娇。
陈浩东面无血色,嘴唇苍白,他浑浑噩噩的模样,仿佛是吊着一口气。新娘则身着洁白礼服,手持捧花,与新郎互相搀扶,从黑暗中走来,缓缓登上舞台,站在何月竹身边。
隐隐中,何月竹似乎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如隔靴搔痒般的违和感。不仅如此,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意识也飘忽不定,如同身处梦中......
何月竹的思考被陈浩东打断了。他牵起身旁林娇娇的手,对台下来客说道:“大家好!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和娇娇的结婚喜宴!”
“啪啪啪啪啪啪。”
激烈的掌声让人怀疑他们的手掌是不是肉做的。
何月竹觉得后背发毛,却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而面前的陈浩东更是郎朗念起新人致辞。
“我与林娇娇已经认识十年了。我能想到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一直爱你,陪伴你从校服走到婚纱,从青葱相伴白首。”
何月竹却只能回想起初中近乎地狱的糟糕回忆,他轻轻摇头甩去脑袋里的噪音,此刻让自己由衷为两位新人高兴,“你们最终能走到一起,我也很高兴。”
何月竹话已说完,而林娇娇与陈浩东仍然看着他。
在场所有人皆看向他。
被这些目光盯得发麻。何月竹说:“看我做什么...”
“接下来是证婚人发言。”林娇娇低声说。
“噢,不好意思。”何月竹看着手心的卡片,对着面前的立式麦克风,一字一句念道:“非常荣幸,我受新郎的委托,成为本次婚礼的证婚人。新郎陈浩东,才华出众,仪表堂堂,新娘...。”
新娘,林娇娇。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三个字梗在了何月竹嗓子里。他歪了歪脑袋,又仔细看了一眼提词,是林娇娇。
所有人都在等待何月竹,他无暇思考,对两位新人歉意一笑,继续往下念:“新娘林娇娇,温柔贤惠,聪明漂亮。我宣布,新郎新娘在此结为夫妻。从今往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有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青春还是年老,都将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接下来请新郎新娘交换戒......”
最后一个将吐出口的字被凛冽的剑气击碎。
随着一阵疾风呼啸穿堂而过,何月竹身旁的林娇娇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向后击飞,整具身体撞在何月竹背后的“百年好合”四个大字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辩。
何月竹随林娇娇的轨迹回头,瞳孔由于惊惧骤然放大。
一把桃木剑穿过林娇娇的胸膛,将她定死在那颗爱心卡片上。大量鲜血喷溅而出,将她的白纱染成血红,往何月竹与陈浩东身上淋上血雨。
何月竹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才发现,手腕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色手印,又发觉这黏糊糊的液体根本不是血,而是红色的油脂。
被钉死在“百年好合”上的林娇娇疯狂挣扎,试图拔出那把桃木剑,可她双手刚一靠近,便发出了烤肉般的“滋滋”声。
陈浩东终于从极度崩溃中稍微恢复,他失声尖叫,冲上去拔出那把桃木剑。
而林娇娇的身体失去支点,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伴随这一声响,周遭除了何月竹、陈浩东、林娇娇以外的所有人都化作了青烟。
何月竹大梦方醒。
我不该在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场婚礼无处不写满荒诞二字。
证婚人应该在即将坠毁的电梯里。
证婚人的职业是与红事相冲的入殓师。
新郎陈浩东的结婚对象是张小月。
而新娘林娇娇,早已经死了。
这种让人熟悉、让人厌恶的感觉...是结界,他被带入了结界。
“陈浩东,快跑,她已经不是人了!”
陈浩东却头也不回,整个人扑在林娇娇身上。
而黑暗深处,传来了比陈浩东的哭喊更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某种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足音越来越近。杀意也越来越近。
何月竹左顾右盼,躲无可躲,直到吴端颀长的身影缓缓从无边黑暗中浮现,才松了一口气。
是道长啊。
道长双手背在身后,抬起眼皮扫过浑身是“血”的新郎新娘,似笑非笑。似乎马上就要开口:“要不我给两位新人算上一卦,童叟无欺。”
而视线最终停在何月竹身上,眼神无奈,又有些庆幸,似乎在说:“你没事就好。”
何月竹唤了一声“吴端!”,小跑到道长身边,欣喜之余又多少不好意思,“抱歉...”
“道什么歉。”
吴端抬起背在身后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合并,作一个“起”的手势,地上那把桃木剑便稳稳飞回他手中。
林娇娇吐出一口黑血,她的眼睛本就又大又圆,现在瞪着吴端,更是大得让人毛骨悚然。
“你是哪来的道士?!”她倒在陈浩东怀里,几乎想用眼睛就把吴端吞下。
而道长似乎被她的眼神挑起了兴趣,双目霎时变得冰冷,迎着林娇娇的目光与它对视。
林娇娇浑身战栗,一把抓过陈浩东的衣领,伏在他耳边求道:“老公,他要杀我。救我,救救我。”
“陈浩东,她——”何月竹想劝,陈浩东却仍未清醒,还在扮演他的新郎。一把护住怀里的女鬼,朝吴端怒骂道:“你他妈是谁啊!为什么要害我老婆!”
而结界瞬间感应了陈浩东的憎恨与恐惧,头顶的白炽灯熔化,化作数根成人小臂长短的白色尖刺,朝吴端射去。
何月竹不由得提醒他“小心”,却发现道长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桃木剑勾起剑花,流畅劈开了所有尖刺。而道长皱眉“啧”了一声,厌恶至极,将陈浩东一脚踹开。陈浩东翻滚几圈,后背撞在“百年好合”上,没了反应。顿时结界也不再变化。
“愚不可及。”吴端毫无波澜评价一句。
何月竹上去探了探鼻息,所幸还活着。忽然发现,陈浩东脖子上也有一道黑色的手印。
“这手印是!”他正想把黑色手印的事告诉吴端,陈浩东的搅局却给了林娇娇可乘之机。赫然可见,她白纱裙底不知何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吴端脚踝。
她幽幽说:“给我看看你的梦。”
如同一滴墨滴入眼里,林娇娇双目眼珠忽而全黑,发出暗暗的阴光。她再度用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吴端。
吴端挥剑斩断那只手,脚踝上却也留下一道黑色的手印。
那么,他们身上的也是林娇娇留下的印记?何月竹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祥预感,刚刚他的思维、记忆都在线,却无法辨别出这离谱的阴婚,难道是这手印的原因?
果然,何月竹察觉到吴端也出现了些不对劲。他薄唇紧抿,双手反持木剑,剑尖向下。可持剑的手却颤抖起来。
何月竹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对方微微偏头看他,再一次举起木剑。
林娇娇捉到了他这片刻的迟疑,当他木剑落下时,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道长居然失手了。何月竹不由得惊讶,却见吴端捂着脑袋踉跄了一步。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试图甩开脑中某些纠缠他的杂念。
何月竹上去扶了他一把,他说:“没事吧?”
“没事。”吴端以一种极为克制又相当温柔的姿势将何月竹的手轻轻推开,“算到了。”

第16章 当局者迷,旁观也迷
“你没事就好。”何月竹暂时松了口气,他触碰吴端的手心却感到了一股黏腻的触感,他抬起手,指腹处沾了一层薄薄的机油。
“你去哪了呀?怎么浑身机油?
吴端轻轻拉开他的手,“别碰。脏。”
“唔。”何月竹支吾了一声,哑口无言。他心说他做入殓师的,手上不知碰过多少怪东西了…是不喜欢肢体接触吗…可是……之前明明都拉过手了……
入殓师纠结中,吴端则环顾四周,扫过这吊灯、这条幅、这百年好合,还有角落的陈浩东,语气听起来不太痛快:“冤有头债有主,你这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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